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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议文化批评

2012-08-15张景超

文艺评论 2012年11期
关键词:文学文化研究

○张景超

文化批评正像新时期以来许多被引进过来的批评如心理学批评、现象学批评、结构主义叙事学批评等等一样,曾经是十分热门的批评。而且比照其它批评,它热得更为持久、更为令人把守。特别是进入上个世纪90年代以后有相当一些大学的现当代文学硕士点、博士点都稳定地确立起文化研究的方向。它们企图以宽广而深邃的文化穿透来改变狭窄而简陋的传统社会学图解。在北京师范大学和上海大学还挂起了文化研究的网站,其老板都由全国颇具知名度的文学史家和文艺理论批评家来担当。

但是文化批评的命运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改善。它和许多新批评一样,开头的锣鼓敲得很响,后来的声调却慢慢地趋于式微。包括那些热衷于炒作技艺的新锐批评家也在热热闹闹地表演完了一番之后,又忙着干别的事情去了。而坚持文化研究方向的领军人物干脆踅入到了意大利和英国文化研究的老路上去了,使文学的文化批评沾染了浓厚的社会政治学色彩。即使他们想要做点靠近“文化”意义的研究,却又无法对社会出现的各种新异现象进行“田野”考察,缘此我们无法看到开人眼界的文化批评的写作。结果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现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中国的文化批评和英国的文化研究一起走进了死胡同。

但文化批评确实是有着无限前景的批评。为使它在文学领域绽放出独异的风采,笔者愿意就此作一番讨论。

一、必须面对文学、回归到文学

在文学领域里展开文化批评是把文化理论注入到文学研究中,对文学文本进行文化解读。因此进行这种操作时必须把守住一个前提,就是要从文本出发。

文化学之所以能成为一种文学批评的视角,就是因为作为一种理论,它有自己的特殊功能。即是说它对文学的解读不同于哲学,不同于社会学,当然也不同于历史学和心理学。文化学关注的对象是人,在这一点上它跟历史学、社会学、心理学相通,当然它又绝不等同于历史学、社会学及心理学。社会历史学对文学的审视通常是把文学的产生放在一定的历史背景和社会形态中加以研究,或者从作品中拎出社会历史的面貌。心理学对文学的探视是把创作者和人物放在人的心理层面上加以拷问,从中剥离出创作或人物行为发生的动机纹理及情绪纹理。文化学对文学的阐释是把创作者的行为和人物的行为放在一定的文化氛围中加以剖析,从中窥看出作品的文化维度和价值指向。因为正像兰德曼所说:人创造了文化,但文化也在塑造着人,人是文化的存在物:“对于个体来说,不仅平常的人,甚至最伟大的天才,他之作为被文化所形成的人远甚于作为文化的形成者。”莎士比亚就只能诞生在16世纪人文精神弥漫整个社会的英国。(见兰德曼《哲学人类学》第228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

由于文化学对文学的研究着眼于作者的创作行为和人物的施受行为,具有明显的具体性,所以它区别于把自然界也当研究对象的哲学的关注。另一方面由于它还具有超时空性,所以又与哲学相通,更富于高屋建瓴的特点。所谓超时空性,是说它是从绵亘悠长的历史中抽释出一个民族或种群的共同追求。换句话说,文化研究是从一个民族的源远流长的文化方式中俯瞰现时创作者的创作行为和人物的活动特点,因而特别能显现出一种开阔性。即便现时的作者及他的人物跟民族传统的文化脐带断裂很大,文化研究的着眼点也在于对新行为模式的提炼上,仍然具有更高的概括性。传统社会学的概括陷入到狭小的泥淖中不自知,它偏重于对阶级和阶层的共性的认识。而文化学批评打破这种僵化的综合,把民族及新时代整体人群的共同追求纳入到自己的视野,因而更具有形而上的品格。比之传统的僵化社会学研究优越的地方还有,文化研究面对的是真正的人性,它承认不管哪个阶级哪个阶层的人都有共同的人性。它不但不切割那些活泼的人性活动,而且热衷于剖析那些有趣味的活动,这使它天然地秉有生动性及魅惑力。

文化学涉及的领域很宽。举凡人类的活动,它无不进入。婚姻、爱情、家庭、社会组织方式、政治经济场域、体育竞技、文艺演出等等无不可以纳入它的视野。只要把文化学的理论注入到对它们的拆析中都可以叫文化批评。当它和其他学科结缘时还可以形成新的研究方向,如文化哲学、文化心理学、政治文化学,就像哲学辐射到其他学科门类里形成历史哲学、科学哲学、哲学政治学一样。因之我们不能把文化批评限制在文学领域,但是需要强调的是既然我们是在文学领域里举起文化研究的旗帜,我们就必须把文学创作当做观照的对象,舍此便是越俎代庖、走上歧路。国内一些文学理论家和批评家把葛兰西和英国的文化研究当摹本恰恰就是对文学的偏离,他们最终无所作为也势在必然。要知道无论葛兰西还是英国文化研究的路数都是西方知识左派的选择,说到底他们是以政治家和社会学家的眼光来启动文化理论的。其终点还是落到社会学或社会政治学上,他们之所以启动文化理论是因为传统的革命社会学语言已经失去了信力,文化学语言的输入多少还能给他们的叙述带来一点活气。然而无论他们怎样想救活革命社会学理论都无济于事,因为社会的历史进程早已宣判了这些知识左派与时代相逆的表述是一场徒劳。面对这样的历史大趋势,文化学语言也无法实施自己的救赎功能,《文化研究》终于偃旗息鼓即是最好的见证。

可悲的是中国文学领域的文化批评家对世界的大趋势不自知,仍然把葛兰西和英国的文化研究当旗帜。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自觉不自觉地离开了脚底下的根基——文学,而和葛兰西及英国的文化研究携手走进了社会学领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里跳舞,手足无措的尴尬、无花果的窘态自然毕露无疑。起死回生的唯一出路就是回归到自己的原点——文学领域。

二、理论上的策略

查看一下所有的纸媒和传媒,大概没有任何一个词汇的使用率能和“文化”这个概念的使用率相比。然而人们对文化这个概念的使用其实并非在同一平面上。在各个不同的叙述者那里它有不同的意义,其意义五花八门,有时甚至南辕北辙、发生明显的碰撞。

这也难怪。因为有关文化的定义就有几百种,每一种都多少贴近核心内容,但又无不有所“延异”,发话者和接受者也都在确定性和不确定性的交叉中用它进行交流。文化就像有些词汇那样,人们在朦胧模糊中使用。

不过不管对文化的理解存在着多少歧义性,其实主要的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广义文化论,一种是狭义文化论。广义文化论是直指人类所有的知识和学问;狭义文化论是指一个民族或一个种群的价值追求。广义文化论外延无限宽广,它可以指称所有人类创造的知识产品。狭义文化论内涵精深,它专指一个民族或种群区别于别个民族或种群的特殊品格。

狭义文化论和广义文化论的区别是非常明显的,但这种区别又不是绝对的,它们互有渗透,互有包容。讲狭义文化论,常常把边界延伸到广义文化论所看重的民族文化经典里。讲广义文化论又总是不忘狭义文化论的理论视角,把脚踩到狭义文化论的核心概念上。尤其当它区分两种不同文化特质的时候,所用语言和狭义文化论出示的简直就是一张面孔。

由于广义文化论和狭义文化论存在着明显的区别,在文学领域展开文化批评时就必须有个选择,是使用狭义文化论还是使用广义文化论。笔者以为必须采用狭义文化论。期间的理由十分明显,即广义文化论其实并没有可以操作的理论体系。当泛泛地议论人类的智慧产品时,它似乎还有话可说,可是当深入到产品的内核时它便没了自己的“文化”语言。它只能用产品的专业领域语言说话,自己则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广义文化论不能执行对任何一种知识门类进行文化解读。它是那样一种概念,自身没有更多的意义扩展;对于所指对象也只是笼而统之的浅尝辄止。狭义文化论不然。它不但形成了自身特有的理论体系,而且构筑了自己特有的对对象的研究方式。文化学亦称文化人类学,弗雷泽的《金枝》、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列维·布留尔的《原始思维》都可以被称为这方面的经典。但那时还没有成为一个学科,只有马林诺夫斯基的《文化论》发表,它才正式命名。后来经过许多追随者的经营,它越来越系统化。特别是经过本尼迪克特对北美印第安人及日本人的文化模式研究,还有怀特、兰德曼等在理论上的提升与拓展,它和哲学、社会学等等才并驾齐驱地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作为一种理论,它挺立起了自己的核心概念,即价值观。所谓价值观就是检视各个不同民族和种群的不同价值追求。同时它更明确地划定了自己的研究范畴,如饮食起居、婚丧嫁娶等等的风俗习惯。与其他学科不同的是它所关注的是各个不同民族和种群的生活方式、行为方式,从这里提炼出他们独自的文化模式。这文化模式和与核心概念“价值”一样成为文化学的理论支柱。此外像文化的存在方式与途径、文化的保守与变异、文化的内化与外化、文化的发展与文明、文明的类型等等都是构筑文化理论大厦的重要基石。迄今为止,有关狭义文化学的专门著述成百上千,纵览它们的篇目几乎没有脱离开这些部件而搭建的。

狭义文化论在理论上的成熟性和系统性为我们在文学领域里开展文化批评提供了充足的依据。它不但给了我们操作的向度,还给了我们操作的标尺。比如用价值论的眼光阐释《浮士德》,我们能从那里看到比较保守的德国如何在启蒙主义浪潮中、在狂飙运动中与整个欧洲保持同步的,即他们如何在解构神权的统治中追求人性的解放和自由的。正是这种价值观念的转型——由崇仰神性到走向崇信人性,让我们窥视到了他们创造新世纪的新的文化精神。又如当我们研究西方大家的创作和西方文学思潮的转换时,我们可以遵循文化模式的提炼方法理出一个发展的脉络,就是17世纪英国文学家杨格强调的独创性。他们不像我们民间一句崇拜权威和偶像的语言:“大树底下好乘凉”。恰恰相反,他们把权威当做是一种压迫,一种对自我的遮蔽,并由此而产生一种像勃卢姆所说的“焦虑”或冲动,就是急欲走出阴影,超越前辈大师。像现实主义对浪漫主义的超越、现代主义对现实主义的超越,易卜生对莎士比亚的超越,格里耶对巴尔扎克的超越均是最好的证明。在这里我们能够把握到一种遵从个性的审美价值观和创作模式,正是这样的审美价值追求和创作模式的规约促使欧洲文学不断走向世界的制高点。

三、游走的广阔空间

文化批评在文学领域里未能结出丰硕的果实其原因可能有多种,对文化理论缺乏精深的把握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对其操作的可能性存在着疑惑,因而显得手足无措。

其实文化批评之于文学有着无比的广阔空间,没有任何其他文化领域可以跟它相比。这种广阔性源自于文化研究和文学的对位性,文化研究的触角能够伸入到人类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文学的触角同样可以把人类的每一种行为当做自己的描摹对象。前面说过所有人类的社会活动,无论政治、经济、军事、体育、文教、艺术、医疗都在文化学的观照之下,就是人类的日常生活也都统统被它摄收在眼底。即使是各个不同民族的不同婚恋方式(诸如一夫一妻、一夫多妻、抢婚、走婚、冥婚),还有各个不同民族的不同做爱方式(诸如在黑夜、在白天、有他人在场、无他人在场),也不会成为文化学的禁忌。而且还可以说,正是热衷于对人类生活细部的考察,对不同民族的风俗习惯的着力采撷才显示出文化学独具的魅力,这是传统的历史学、社会学难以做到的。相比之下文学同文化学的沟通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文学不但能把文化学涉及的所有研究对象纳入笔端,而且能绘声绘色地描写这些对象,近些年的感官写作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文化研究在文学领域能够找到广阔的空间,对文学所表现的内容:政治、军事、竞技、爱情、婚姻,它均可以驻足。也就是说所有文学对人类各个方面生活的摹写,都可以用文化学的视角予以观测。

文化研究在文学场域的施为可以是宏观的审视,这种审视能够多方面地展开。如把某个民族或某个国度在一段时间里的创作全都当作观照的对象,或把一个作家的全部创作都当作解析的对象。在前者的研究里我们能够窥探到某个民族或某个国度在一段时间里的文化精神。它可能是单音独奏,也可能是多音齐鸣。在后者的研究里我们能够捕捉到一个作家对文化品格的追求,它或者是贵族化精英化的,也可能是民间化凡俗化的。孙民乐等人写的《新时期小说的三种文化视角》属于典型的宏观研究,它从新时期的小说里区分出三种创作类型。这三种创作执行着三种价值观念。一种固守着乌托邦理想主义,一种回归到传统的价值追求中,还有一种呈现着开放的姿态,张扬现代主义文化理念。文章准确地概括了新时期社会转型和文化转型过程中国人的多元精神状态——包括文化裂变、重新选择及蝉蜕期的艰难挣扎态势。凌宇的《从苗汉文化和中西文化的撞击看沈从文》同样可算宏观研究,它从上个世纪中西文化撞击的背景中看沈从文的文化选择。现代文化有它的优势,也有它的缺憾。传统文化存在着明显的劣势,但也有富于生命力的部分,这富于生命力的部分完全可以被现代精神所容纳并融入到现代精神当中。沈从文从自身的生命体验出发讴歌了湘西古朴、友善的存在形态,无疑是对现代文化所缺失的东西的救赎。凌宇的梳理本身既高屋建瓴,又准确到位,十分开人眼界,它充分体现了文化观照的博大和深邃。

文化批评同样还可以是微观的。这种微观既可以是对作品的某个情节事件的扫描,也可以是对作品中的某些细节的开掘,而且这种微观的拆析照样能够达到开人视界的效果。微观扫描之所以可行是因为人类的任何一种行为都能提炼出一种价值追求来。一个民族或国度有他总的价值观,但这并不遮蔽或取消他们每个行为的各自特性。在一个民族的整体文化之下有亚文化,在亚文化中有不同的区域性文化、阶层性文化一样。即使是同一事物也会多棱镜反射出不同的价值单元,比如就知识分子的文化品格说便可以列出许多子命题:是把权力话语当最大值还是把对真理的追求当最大值;是把现实利益当第一位的需求还是把神性的存在当第一位的需求;是把美化时政当最高使命还是把问题的揭示当最高使命,每个小命题都存在价值向度,又都能反映知识分子的品格,缘此对文学作品中的每一特殊行为、特殊事件进行特殊的文化研究,都顺理成章。以婚恋为例,在中国的许多小说或电视剧里都可以看到新郎在新婚之夜揭开新娘盖头的情景:由于从没相见、从没接触,灵魂深处的陌生感使新郎常常会失望地走开。一个“揭盖头”的镜头却能让文化研究者捕捉到中国传统婚恋模式的典型表现: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是这种婚恋模式扼杀了年青人的自主性和自由性,戕害了许多无辜的生命。而在鲁迅的《伤逝》、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巴金的《寒夜》里我们目睹了另一番不同的景象,就是求爱者或新郎总要跪在自己倾心的女性面前表示自己的诚心,他们一致的“跪”同样让文化学者见识到了受“五四”新思潮的影响,一种新的婚恋模式的崛起。它们不仅向我们告示了年青人追求自主性自由性的勇气,反射出了新思潮对传统价值观的强劲冲击力,也为文化之“他化”的命题提供了坚实有力的证据。细节真实是现实主义小说魅力所在,也是文化研究愿意汇聚的场所。像孙犁的一些小说对器物、日常用具的写实就特别能够激起文化研究的兴趣,《胜利》里那个淳朴的姑娘,当有人问她解放后她最希望得到的新婚礼物是什么时,她回答道:“一架纺车。”《山地回忆》那个已经变成两个孩子的妈妈的“小姑娘”不喜欢质地更好的花布、市布而倾心于购买粗糙的帆布,还有《吴召儿》里的吴召儿像个男孩子那样在用石块打枣子上具有超常的娴熟技能,如此等等给文化研究敞开了广阔的天地。从这里我们看到了她们及她们所在地区生存方式的简陋性乃至原始性,不由得从心底里发出无限的慨叹。

文化学经常采用比较的方法来区分不同民族和国家的文化特性。对于文学的切入,这种文化的比较同样具有很大的可行性。把英国小说《简·爱》、《傲慢与偏见》与中国“五四”以后的小说《伤逝》、《莎菲女士的日记》、《寒夜》、话剧《雷雨》相比较,可以厘析出两个民族女性决然不同的文化品格,简·爱、伊丽莎白无疑是典型的现代女性,她们在婚恋中十分自尊又倚重平等,只要对方表现出贵族式的傲慢,她们马上拒绝他们的求爱。简.爱还以自食其力的方式来凸显自身的价值。可是从子君到繁漪到曾树生无一不依靠男人来养活,尤其是曾树生还特别带有交际花的嫌疑,企图通过色相来满足自己奢侈的欲望。她们表面上被称为现代女性,实际上跟简·爱、跟伊丽莎白相比离现代性十万八千里,由此我们可以洞察到中国现代作家的文化品位。除鲁迅之外(能对子君作出批判式描写),其余只具有皮相现代性、伪现代性。他们的写作在外表前卫的遮掩下烙着旧有传统的明显的纹章。他们的写作也反映了一个民族文化在裂变时期通常都会出现的鱼龙混杂、牛头马面、各种文化纠结在一起的复杂现象。

四、相推与相容

任何一门学科都有自己的语言符码和符号系统。文学是用语言来创造审美情境的艺术,所以对文学的解码,最理想的语言是美学的、文学批评的。因为无论美学的语言也好、文学批评的语言也好,都是带有诗性体验的语言,它们最能描画出文学文本所特有的审美情境,而无论哲学、社会学、历史学的解码都存在着“隔”的现象。原因当然也容易理解,这些批评往往都舍弃了文学审美创造的特性,而且由于它们关注的是各自学科的理念,企图从作品中抽释出这样的理念,所以容易形成对文本完整意蕴的切割,文化批评自然逃不脱这样的定数,它只从文化视角出发就意味着抛弃了其他,尽管它从文化层面上深化了作品的意义,然而对于想要感受作品丰富内涵的读者来说,仍不免留下遗憾。因此文化批评与文学照样有隔,对文学进行适当的文化研究是必要的,把它当作唯一,文学必然反弹出推拒的意识。

不过还应看到的是文化批评和文学存在着更多的缘。这更多的缘,就是它和文学的接壤较大。所谓接壤大主要就是它有着更多的叙事性,和文学靠得更近。文化学作为一个学科毫无疑义要靠着概念和推理来架构自己的理论体系。不过文化学的概念多半要借助事实来搭建,搭建者往往都用细笔对事实进行勾勒,像本尼迪克特在指认普韦布洛人的日神文化模式时所作的,她告诉我们普韦布洛人的赛跑是男女混杂在一起,而且必须遵循一个民族公认的指令:男人要装作使尽浑身解数的样子往前跑,但永远不能跑到女人前面,谁要是违背了这个禁令,跑在女人的前面,谁就会遭到全族人的惩罚:把他高高地吊在树上,用鞭子狠狠地抽打他。本尼迪克特叙述这个事例就像故事人跟我们讲故事,那里虽然没有夸饰性文学语言,但故事依然生动形象、栩栩如生,看后我们很容易弄通日神文化的要旨:讲求安然、静谧、和谐,其负面特征也很显然:抑制奋争意识和创造力的发挥。当把文化学的研究切入到文学时,它不是对文学叙事的破坏,恰好是应和,只不过它是概述,以更简练的语言来叙述文学作品中的“原故事”,但仍然保留“原故事”的审美特性即生动性和形象性,从第三节举的小例子里可以窥看到一二。

文化学和文学还有一个交汇点,就是讲求新鲜性和趣味性。古往今来的文学经典都以撰写诡谲奇特的故事见长,他们所写的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在任何其他作家的作品里都找不到的,正是通过这些诡谲奇特的故事,它们铺展出一个人物的特殊命运、一个社会的世态人情,像哈代的《彼特利克夫人》写一对年轻的暴发户夫妇,女的朝思暮想着和一个贵族青年要好,甚至与他同床共枕,尽管这个贵族青年家境已经破落、生活几近寒酸,但每一见到他那高雅的仪态,她都不由得想入非非,在幻念中她以为自己肚子里怀的孩子不是丈夫的,而是这个贵族青年的,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当她把自己的幻念告诉给丈夫时,她的丈夫竟然手舞足蹈、欢喜若狂,庆幸自己的孩子终于有了贵族血统。还有契诃夫的《一个小官吏之死》,那个小官吏就因为看戏时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喷嚏,把喷嚏打到了将军的头上,结果被自己的行为吓死了,这样的故事真是骇人听闻,可笑至极,可悲至极。文化学和文学虽不同宗,但在人类生活的摄取点上却和文学具有同源性,那就是个别性、特异性。像本尼迪克特所写的夸特库尔人的“夸富宴”,他们请朋友豪饮,当面把大量的金银财宝抛到海里,以显示自己的富有;或者在纳婿的时候把全部家财都赠送给女婿。而多布人跟他们完全相反,诡诈、欺骗、吝啬到了极端,如果谁想娶他们的女儿,必须首先给他们当两三年的奴隶,包揽他们家所有的苦活计。总之文化学所关注的对象同样是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加之他们都是具有异域风情的,特别能挑起我们的好奇心,吸引住我们的眼球,当它把目光移入到文学领域时,抓取的自然也是那些表现一个民族或一个地域独特风情习俗的镜头,人物极具个性化的行为,而且是比文学更为集中地去照亮它们。

综上所述,可以这样概括,在文学领域里的文化批评能够更多地保持文学本身所特有的魅力。它虽然不是纯粹的审美,但却能从趣味性的研究里散发出相应的韵味。缘此它更贴近文学、更为文学所容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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