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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武氏祠汉画像结构形式的秩序美学

2012-08-15

文艺评论 2012年10期
关键词:物象画像秩序

王 强

武氏祠汉画像作为一种综合性艺术形式,描绘了汉代的思想文化和生活风貌,体现了中华本土内在的秩序传统,代表了汉家气派。《乐记》云:“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大小殊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则性命不同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则礼者天地之别也。地气上齐,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暖之以日月,而百化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①在有序的世界中存在着广泛秩序构成,秩序平衡着各种关系,《乐记》认为人的礼义与自然秩序同构产生了美,秩序的存在对人和社会的规范稳定具有重要作用。社会是人与人结成的关系,社会秩序是由人创造并为统治者服务,社会等级秩序保障社会的运行,画像艺术秩序是人们设计的艺术和谐性的建构,艺术为维护社会秩序而展开它的教化功能,艺术形象的直观性使人们能够认知到社会规律和人文意义。

武氏祠汉画像把许多物象归纳成有序的几个系统世界并通过分层分格来表现,画像置陈布势极为规范有序,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天上、地下、神仙、凡人、历史故事、现实社会等众多题材被容纳概括在一个大的整体的画面上,平面排列,布局张弛有度,井然有序、均衡协调;空间分割疏密有致、合理统一,使画面活跃生动,具有节奏韵律。体现了整个画像内在的和谐,表现为画像结构形式的变化及统一的饱满美。

武氏祠汉画像内容主要反映现实社会生活秩序,画像组织非常具有条理性。画像造型通过线刻对物象进行有条理的刻画,组织穿插,强化疏密节奏关系,有意识地组织画面内容结构。画像内容丰富,分为神话传说、经史故事、现世生活等。画像主要是对“人”的关注与描绘。“画人物、画故事、画大自然的主人。可谓地地道道的‘人画’。那挥挥洒洒,铺陈满版的人物构图,力图让敦厚粗壮的人物占据所有空间,朴拙地夸耀展示人的力量。”②画像中人物被有条理的组合,通过分层分格展现出整齐均衡、反复回环的节奏感,人物线刻造型的曲直刚柔,使画像充满了丰富有序的视觉直观效果。采用分层分格来布置,采用横栏或各种图案纹饰与其他图像分隔开,使画像既丰富多彩,又层次分明。每层刻画一个主题或相关内容,利用有限的空间安排众多的物象,布局张弛有度使整个画面层次井然有序。画像内容多来自于《左传》、《战国策》、《孝子传》、《列女传》等历史典籍。刻画这些故事有明确的目的性,如王延寿在《鲁灵光殿赋》中所写,“恶以诫世,善以示后”,用历史人物故事的实例来规范教化世人。画像运用的分层分格表达方式,遵循“自下而上、自右而左”的顺序展开画面。古人认为,事物生长是自下而上,即自地而天;上为天,下为地,《易经》的卦象皆是自下而上的顺序表达。汉代方位“上南下北”,南为天,北为地,体现由下而上顺序。在画像中反映由下而上,由凡间到天界的过程,其中以武梁祠画像最为突出。武梁祠西壁画像分为五层,最上层顶端为西王母画像,其下是伏羲、女娲、祝融、神农、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夏桀等三皇五帝,夏桀只标其名,其他皆有榜题为赞,意在倡“仁政”,寄寓政通人和之愿望;第三、四层刻画了忠臣孝子和刺客豪侠,如闵子骞失棰、老莱子娱亲、丁兰供木人,以及荆轲刺秦王、专诸刺王僚、曹子劫桓等,反映孝亲忠君的儒家伦理规范。画面多描绘故事发展中最典型最高潮的瞬间,荆轲刺秦王在武氏祠中出现过多次,表现匕首掷中庭柱,被武士拦腰抱住的荆轲怒发冲冠,秦王惊慌断袖而走,秦舞阳吓得瘫倒在地,突出表现故事发展中最扣人心弦的一幕,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最下层表现现实生活中的车马出行场面。画像充分运用画面空间将物象简化并有节奏的填充,在视觉上给人以丰满之感。整个画像布局繁密充盈而又有条理,充天塞地又舒展宽厚。以平列铺陈的形式将物像填充在画面中没有透视现象,只是用水平线来划分画面,配以榜题使画面内容清晰明确。分层分格,一层一个主题,一格一个内容,主次条理分明,表现众多人物根据地位尊卑安排比例和位置以突出尊贵,有顺序的排列人物形象,给人以热烈奔放的秩序。通过视觉形式进行归纳布置,将动作重复、间距相当的画像自由活泼放置,产生一种视觉心理节奏,使画像内在结构更具有条理性、整体性和秩序性。人物形象的动势和位置被有节奏的合理安排,物象结构定势是按照虚实之理,有序的密集或疏落,达到一种均衡的状态,使画面疏而不散、繁而不乱、静而不死的艺术境地。

武氏祠汉画像图式中人物形象的横向反复出现产生整齐划一的视觉效果。画像的这种分层分格的构图方式,以固定的态势连续扩展形成井然有序、和谐统一、变化丰富的画面效果。如武梁祠西壁上的古代帝王,从右到左依次是伏羲、女娲、祝融、神农、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夏桀,以单个肖像表现,附有榜题。汉人的方位观念是以西为右,以右为尊。画像遵循“自右而左”的顺序展开,整个画像是一个连续的、和谐统一的完整画面。人物的姿态朝向右方,排成一行,代表历史的连续进程。这十一位帝王是传说中的“三皇”、“五帝”以及夏代创立者禹和末代君主桀。伏羲为“三皇”之首,班固解释:“谓之伏羲者何?古之时未有三纲六纪,民人但其母,不知其父,能复前而不能复后,卧之去去,起之吁吁,饥即求食,饱则弃余,茹毛饮血而衣苇。于是伏羲仰观象于天,俯察法于地,因夫妇正五行,始定人道。画八卦以治天下,下伏而化之,故谓之伏羲。”③画像中的伏羲就是秩序和谐的象征,他对人类有很大贡献,被列为“三皇”之首。画中伏羲人首蛇身,手持矩尺象征规划天下,与女娲相交,象征阴阳的结合。画像中“三皇”衣着简朴,“五帝”穿王袍、戴冠冕,人物的形体基本一致又有变化、人物动作简洁整齐又有丰富变化。运用排比的手法将画像放置到每个单元格内,画像中的人物形象高度概括统一,被有序的排列产生一种和谐感,所谓的和谐来源于人类心理感受和需求,这种需求在艺术中凝结成为一种秩序法则,并通过画像结构形式加以展现,围绕和谐展开,回环复叠,丰富均衡又有变化,以获取视觉和谐效应。

画像结构形式是在画面的各种关系中寻找一种秩序的和谐。根据画像内容需要将画面均衡的分成几组展开人物故事情节,人物姿态与画面整体布局自然融合。为充分表现画像内容提供了和谐有序的空间,使画像很好的解决了画面的有限性与内容的丰富性之间的矛盾。一切以画像整体结构为重,统筹全局,营造出和谐有序、沉雄博大的气势。

在艺术作品中视觉心理的平衡让我们确定美的事物,这种平衡是审美秩序的心理体现。画面结构形式的平衡是物象在画面中合理存在的艺术状态,是对整个画面结构优化过程中得到的心理平衡。武氏祠汉画像布局中,东西两壁是对称平衡的,东王公与西王母对应,伏羲与女娲相融,东西两壁都用分层分格的格式相对应。汉代工匠们在坚硬的石头上刻画出完整有序的人物姿态和故事情节,反映出鲜明的画像主题和丰富的审美形式秩序。运用夸张有序的凸起近似剪影式的手法表现人物形象动态,整个画面结构形式对称平衡,给人以稳定有序的感觉。画像不受焦点透视和时空的制约,不讲究画面的三度空间,把神话传说、经史故事、现世生活中的一切巧妙组合,将众多形象根据需要组织在一个平面上,并进行分割处理,使画像内在结构形式平衡稳定。

武氏祠汉画像用平面分割的处理手法来消解画像空间,物象被平列的安排放置在石面上,在空白处再填刻一些小的物象作为补充,使画面具有满密有序、丰富宏大的气派。李淞说:“总体上看,许多汉画像石的构图以‘满’和‘均匀’为特征。画面中许多次要图像具有‘填空’的性质,如某些云朵、植物、小禽兽。”④画像将画面分割成数层数格使整个画面结构既充实又条理,用平列方式填充相关的人物、器物、鸟兽等使画像获得一种视觉平衡。人们在观看画像时自然展开丰富联想,从地下、人间到天上,空间被一层一层的扩展到无限。

为了让人感到扎实、稳当、平衡,物象的位置经过全局整体统筹与画像本身结构相结合,按照均衡有序的原则进行结构分割处理。人物造型和位置布局密切结合,形成均衡的秩序美。物象形体的大小、疏密、直曲等关系在画面分割配置中产生均势的平衡感觉,突出表现画像内容的精致丰富。如“泗水捞鼎”分为二层,用对称的矩形把画面分割为河、堤、岸三部分。下层刻拱桥,桥上有人拉绳取鼎,鼎已出水,一龙跃起咬断鼎绳,鼎又将复落入水中,这一情节安排在画面的视觉中心。围绕这个场景构图,桥上人物用力拽鼎,水中有两只小船,船上四人动态各异。整个画面被均衡的分割,画面中许多人物各司其职表现得非常清晰。郦道元《水经注·洲水》记载:“始皇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所谓‘鼎伏’也。”以图说史,突出升鼎关键时刻龙头咬断绳子的瞬间以说明秦政不得人心,提醒人们反思秦政,具有教化功能。画像高度概括表现故事发展的过程和人物动态的连续,创造出画面的有机秩序形态,阿恩海姆在《艺术视知觉》中论述,秩序主要是用来表现主观经验之性质或感觉。借助画像形式获得统一中的变化,取得画面的协调,结构的稳定,在视觉上产生秩序感。

武氏祠汉画像造型秩序极其概括简化,通过突出人物形象动态和故事情节的连续状态来强化画像主题。画像透过复杂的物象形态外表,将形态细节简略或舍弃,求得人物形象更加鲜明典型。汉画像采用浅浮雕,石面画像的边缘略微浮起以凸出形象,再用阴线勾勒出人物的眼、鼻、衣纹和器物的细部。物象外形规整简洁,头部五官、衣服、手等部位刻画非常到位。画像中人物头部被积极的夸张简化,采取刻手略足,雕眼遗口的方法。舍去繁枝琐节,减去了不必要的细部刻绘,有的舍去口,有的只在脸部画上眼睛,却使人物形象更加生动传神。简化是一种积极的综合取舍过程,也是形成画像结构形态秩序的重要手段之一。对画面的形态要素进行取舍、组织以改变杂乱的状态,归纳概括成简洁统一的结构样式,使画像富于结构秩序的形式美感。

画像造型形式适当简化概括,大胆取舍,表现的物象更为纯粹、更加简朴大方,使画像中人壮马肥。为描绘物象的主题性,画像不追求面面俱到,表现手法也极为简练概括,强调画像的整体性。如“荆轲刺秦王”画面结构极为简练概括,荆轲被抱住而极力奋争,简化的人物形象动作非常明确,画面结构简洁以突出故事发展最扣人心弦的紧张瞬间。秦王绕柱而走,秦武阳恐惧倒地,画像舍弃了对环境细节的具体描绘,突出荆轲怒发冲冠的动势,匕首插进铜柱,将画像主题推向高潮,表现出强烈的视觉效果:秦王的恐惶、秦武阳的怕死、荆轲大义凛然,画像抓住故事发展的高潮瞬间,用简约的结构语言表现尖锐的矛盾冲突,通过简化人物的造型形式以增强神态动作的感染力。运用结构形式来把握画面的线、面等形式元素关系,以体现画像结构的审美秩序。突出画像整体统一的轮廓,将自然物象还原成平面单纯的形状,使形象更具有秩序性,结构形式更具纯粹性。画面结构使画像表现的瞬间凝固在有序的空间位置上,增强平面秩序的典型性,以唤起视觉秩序的审美需要,画面被有序的整体效果赋予深刻的社会意义。

武氏祠汉画像结构形式根据画面美学秩序和社会现实需要,放大某些造型特征,以突出物象造型的典型性特征。适当夸张姿势,用简炼概括的艺术语言表现结构形式与内在精神的完美统一。“造型艺术的造型工作,归纳起来实际上自始至终只是在做两件事:一边制造张力创造多样;一边又制造简化创造统一”⑤简洁的画面结构形式与物象动态构成静与动的对比,画像的结构布局都服从于变化统一的秩序中。画像的房屋造型以平面为主,呈现一个面,简洁如同框架,门窗全都舍去,主要突出人物形象动作和故事情节。画像中对树木也采用概括简化的手法作整体表现,将树概括成圆的整体外形,枝叶有序地穿插排列其中,造型极为简洁,结构极为概括,体现出画像造型形式的杂而有序的风格。画像中的云是天的象征,同时也是画面空白的补充、渲染画面气氛的重要手段之一。因此,在武氏祠汉画像中云的表现形式大都以简化的秩序纹样用于边饰或隔离带,以带状形式刻在画像的四周来衬托主体画面,增强和丰富画面的结构美感,也使画像中各个单元更加完整,使主体图像极为华丽典雅,同时也提升了画像的艺术价值。用于边饰或隔离带的纹样是高度简化的艺术形式符号,具有重复的连续性和象征性,积淀着深刻的文化意义。

武氏祠汉画像结构形式高度秩序化。画像结构形式皆为墓主服务,因此具有实用性特点。画像造型语言的模式化和情感表现的概念化,以及所造成人们的审美心理定式,都通过画像结构形式体现为社会观念以及现实的人伦秩序关系。自上而下地排列神仙世界、历史故事和社会生活场景,形成了完整的视觉图像系统。秩序化的艺术表现手段旨在加强图像的整体感觉,画像中物象上下左右连带,分栏间隔并横向呼应,画面布局强调东、西、后三壁的整体感。如孔子见老子故事和车骑行列,前后连成一片,一气呵成,对人物形象的造型进行大规模的近似于复制的处理形式,使画面具有整齐规范的秩序美。

武氏祠汉画像分层排列物象以游的方式多视点审视宇宙万物的律动,运用物象形态动势组成环环相扣的平面虚性空间。画像采用分层分格排列复杂人物故事情节,画像的平面空间可上下前后左右移动,以表现波澜壮阔的场面。汉人对空间的认识带有情感观念,将视觉透过表层深入物象内部关系进行描绘,发挥想象围绕画像主题展开画面空间。空间中物象视点的描述,体现为在平面位置上的变化移动,使平面空间更为统一圆满。画像“平面铺开的有机群体,实际已把空间意识转化为时间流程”。⑥用游动的视点来描绘物象,图像被并列置放,无远近透视变化。画面的填充方式是将不同角度的、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景象描绘在同一幅画中。画像结构布局为观者提供想象空间以增加画面的层次和深度,不受时间和现实空间限制,使画面呈现出宇宙生命的气势。

中国人善于用心去观察审视宇宙万象,运用空间平移方式展现宏大的场景。一切物象皆在二维空间中展开,这是画像普遍存在的构图方式。“透视学是研究人站在一个固定地点看出去的主观景界,而中国画家、诗人宁采取‘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目既往还,心亦吐纳’的看法,以达到‘澄怀味像’。(画家宗炳语)这是全面的客观的看法。”⑦

以文化心理视角分析,武氏祠汉画像蕴含着汉人心理思想观念,李泽厚认为这是:“一种积极的心理活动过程,其中包括了感知、想象、理解、情感多种因素的交错融合。”⑧画像结构空间所表现的物象在祭祀活动中得到精神的进一步升华,突出整体的秩序美感,造成视觉心理空间的扩张。“生命形式的特征就是运动变化和张力和循环往复的节奏。”⑨根据西方格式塔心理学同构原理,艺术表象符号与人的情感是同构的,画像内容秩序更多的是来自人的理性思维和视觉感受。格式塔心理学(有意义的完整结构形式为格式塔),认为“形”,是视觉对画像意义的整体表现,整体秩序是人的视觉感受和理性思维的进一步升华。结构形式秩序与审美的心理秩序具有同构性,画像形式秩序是通过审美心理感应来体现的。画像结构中隐含着深层次的平衡和谐,维系着现实与想象,莱辛说“最高度的美”是一种有节制的美,通过控制结构空间节奏,引而不发,产生了巨大的审美期待。

结语

武氏祠汉画像本身的造型形式具有隐含的象征意义,画像视域宽泛、内容丰富使其表现社会秩序成为可能。其内容在分层分格中展示其连贯性,带动视点在空间的移动,唤起人们在画像空间中对社会秩序的文化体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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