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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学者型批评家与文体风貌

2012-08-15邓心强

文艺评论 2012年10期
关键词:学者型钟嵘刘勰

邓心强

魏晋南北朝时期,有一类士人从事着文学批评工作,其毕生精力和主要成就在于全身心致力于文学或文艺的研究工作,谓之“学者型批评家”。他们有较为冷静客观的研究姿态、有强烈的怀疑意识和批评精神、有对批评话题的独到见解,显示出不同于诗人型或哲学家型的批评风貌。学者型批评家又可据批评属性和著述特点,分为注疏型、子书家型和专门研究型三类。他们的批评对塑造不同类型、范式和风格的批评文体有极大的决定作用。

一、注疏型学者与批评文体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在汉代逐渐定于一尊,其典籍一跃为“经”,成了“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刘勰《宗经》)为适应国家机器的需要,对儒经的阐发和研究便成为当时的主流学术形态①。从《汉书·艺文志·六艺略》的分类来看,《诗》类,《毛诗》传、笺各一种,《书》类,《尚书》传一种,《礼》类,《周礼》注一种,《仪礼》注一种,《礼记》注一种;《春秋》类,《春秋公羊传》解诂一种。另外还有不属于六经范围而被后世视为“经注”的《战国策》注一种,《孟子》章句一种,共计九种。传注与章句如此之多,就是为了诠释经学义理和揭示儒家经典的宗旨。经学贯穿两汉数百年,士人以章句形式围绕儒典注疏来从事研究的方式对后世产生深刻影响。尽管魏兴代汉,魏晋依然有相当一批学者延续或仿照汉代经传注解的模式来展开批评,以杜预《春秋序》、卫权《左思三都赋略解序》、刘逵《注左思蜀都吴都赋序》以及裴松之《三国志》注释、郦道元《水经》注释等为典型代表。

1.承传汉代以注经。由于“经学是不断根据现实政治的需要,以原始儒家的思想理论为核心,以学术研究为方式,为统治阶级建构一种政治理论体系的活动。”②最初汉儒重小学训诂与名物考订,其学术特点是注重训诂文字,考订名物制度,务实求真,不尚空谈。而当时主要的解经形式是“传”、“注”、“章句”,它们构成汉代学者的基本研究方式。治经的学者采用“传”、“注”、“章句”的形式细致而充分地阐释经文,一方面对字、句的意义加以解释,包括句读点勘;另一方面又对经书做分章阐说,从而获得从宏观到微观的多层理解。

魏晋时期的杜预曾著《春秋左氏经传集解》、《春秋释例》、《春秋长历》等,可谓注释《春秋》的专家,在《春秋左传》的研究史上,被后人称为“《左氏》之功臣”。其著名的序跋体批评文章《春秋序》即是随同注释研究方式而一同产生的文体。正是为其注释作序,故而全面阐发了注释的核心内容和主要方式等。作为由汉入魏处于社会转型时期的著名学者,杜预的注疏眼光非常独特。

首先,他并没有挑选早已经被前贤多次注释的《尚书》《礼仪》等典籍,而独独选择了当时尚研究不够深入的《春秋左传》,这与他曾任镇南大将军、极擅长谋略有关,是其长期研究兴趣使然。其次,从由注而附带产生的这篇序来看,他对《左传》的阐发和论述并没有像汉儒那样紧扣儒家伦理道德、为国家意识形态所拘泥并束缚,而是超脱性地从艺术手法和接受效果角度入手,这也是该篇注疏序跋成为文论史上经典篇章之一的重要原因。他高度评价了《左传》的文字技巧对读者的巨大感染力,他以学者的敏锐和睿智,精准地阐发了《左传》的五项义例,即“五情”之说,即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扬善。此外,杜预还归纳了《左传》凡例,有所谓正例、变例之别,这些源自注疏提炼而成的见解,充分显示出学者善于从凌乱中见精、于沙粒中见珠的研究能力。

2.阶段之新变。因时代巨变,两汉的注经之风迅速被魏晋的创作与批评所取代。这一时期,部分学者延续两汉注经的方式与精神,创造性地来注“文”(赋)。这种旧瓶装新酒的批评方式标志着该时段学者研究之新变。表面看来,采用的形式是“注经”,然而此时之“经“非彼时之“经”,由儒典转入了当时的文学作品,以注带序的方式来研究文本,是注疏型批评家的重要文体创造。

博学能文的左思精心构思十年,写成《三都赋》,然而新作的诞生未必为文坛所识,况且左思“征实”的写法未合乎以虚夸写赋的主流,一时“世人未重”,而“皇甫谧有高名于世,思乃造而示之。谧称善,为其赋序也。”③于是《三都赋》得以轰动一时,顿时“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然而该散体大赋因写法新颖、风格独特,其审美风尚得到大家的认同,其在坊间的广泛传播还需时间。当时一批学者立即为之作注,进行疏解和研究,于是有卫权《左思三都赋略解序》、刘逵《注左思蜀都吴都赋序》等附带性的序跋体式产生。和一代名家皇甫谧相同,卫、刘二位学者均在该序中提出了与前人不同的论赋标准,认为作赋应该辞必真实、不能过于虚夸,内容、文辞的取材应有所依据。其论述方式和批评观点充分显示出学者型批评家独有的“务实”:

何则?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升高能赋者,颂其所见也;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其本实。匪本匪实,览者奚信!(左思《三都赋序》)

余观三都之赋,言不苟华,必经典要,品物殊类,禀之图籍,辞义瑰玮,良可贵也。……其山川土域,草木鸟兽,奇怪珍异,皆研所由,纷散其义矣。余嘉其文,不能默己。(卫权《左思三都赋略解序》)

至若辞赋,拟议数家,傅辞会义,抑多精致,非夫研核者不能练其旨,非夫博物者不能统其异。世咸贵远而贱近,莫肯用心于明物。(刘逵《注左思蜀都吴都赋序》)

诚然,当一个时代新范式和风格的作品问世后,尤其需要注疏型的学者阐发作品的内涵,揭示其艺术手法。从此种意义上说,魏晋注疏家卫权和刘奎等为文学经典的传播及其形成作出了贡献。

二、子书家型学者与批评文体

两汉时已有王充等学者研究广义之“文”(文章作品),产生了子书体旷世之作《论衡》。至魏晋南北朝,随着士人对文学的高度重视,大批子书家型学者纷纷著书立说,关于论文的批评在其著作中的比例和力度都远超以前。他们在研究社会政治和伦理道德等宏观问题时,将文学纳入其组成部分的子书体,以桓范《世要论》、葛洪《抱朴子》、颜之推《颜氏家训》等为代表。尽管论文之篇章从整体来看附属于原著,但学者型批评家论文时的部分特色仍体现得非常鲜明。

一是有明确的问题意识。王充《论衡》存世的84篇,每篇设立一个问题集中论述(如《超奇》篇是对作家的品评,近乎作家之通论,探讨的主题是什么样的人可以称为“超等奇才”)自此开始,学者型批评家就延续了强化问题意识、以问题来结构篇章的优良传统。显然,这一时期的子书都不只是限于论文而广涉治国安邦、道家思想和家风承传等,文论寄生于其中成为部分篇章。但和全部章节具有明确的问题意识一样,论文之篇围绕某个话题或方向展开,均有专门的主旨和集中的思想。如桓范《世要论》中有三篇涉及批评,《赞象》论赞象的来源、特征及功用;《铭诔》论铭和诔各自的要求,在揭示中“正”体;《序论》则专论书论的写作;葛洪的《抱朴子》外篇中《钧世》论“今胜于古”的文学观;《尚博》论文章的“德”与“行”;《辞义》论文章的继承、构思与语病等;《应嘲》论文章“贵于助教”;《颜氏家训》之《文章》、《涉务》等篇章也是各有主题,每篇集中论析一个问题,批评意识非常自觉,显示出学者从问题切入展开批评的思路。

二是强烈的批判精神。学者是知识分子中嗅觉最为敏锐的人群,他们具有前瞻的眼光,能及时发现文坛存在的问题,敢于质疑、批驳和嘲讽,以引起疗救的注意,或开出医治疾患的良方。在魏晋南北朝子书型批评家身上,这种质疑、批判的精神弥足珍贵。桓范在《赞象》篇中主张,赞象文体的内容必须真实,反对虚美,批驳当时虚而为盈、亡而为有的作风。其《铭诔》篇则揭露了东汉末期爵以赂至、官以贿成的权贵,死后刊石记功的丑恶现象,就其虚假的阿谀失实之辞及其危害进行了尖锐的批判,“欺曜当世,疑误后世,罪莫大焉!”这对汉代铭诔之弊的批评,可谓一针见血。《序作》篇对为不朽而作浮词、并相互模仿的作风进行了批驳。而葛洪在《抱朴子》诸篇中反复就时人贵远贱近的思想、做法和作风进行了酣畅淋漓的嘲讽与揭露,论述雄辩有力,并辩证地提出了许多新见。颜之推在苦口婆心劝解子孙后代学文、写文章时,也对当时追逐“华辞丽藻”的文风随手一击,其批判中有建树,破与立相结合,体现出学者论文的坚定立场与果敢态度。

三、专门研究型学者与批评文体

在学者型批评家的作品中,最具特色的是专门论文。他们长期乃至毕生精心地致力于文学批评研究,有专门力作传世,其文体主要为专文、专著体等形式。以傅玄《七谟序》、《连珠序》、荀勖《文章叙录》、刘彧《江左以来文章志》、任昉《文章缘起》、李充《翰林论》、张辅《名士优劣论》、挚虞《文章流别集、志、论》以及刘勰《文心雕龙》和钟嵘《诗品》等为代表。

1.专门性与体制选择。从产生和特征来看,每一种批评文体均有特定的批评功能。序跋体适合于随同文集或选本表达批评家的创作或选文意图、宗旨、标准及文学思想;书信体适合于友朋间就创作展开切磋、商讨与交流;选本体适合于为作家创作提供借鉴和规范,同时为读者提供引导和范本。体制不同,可供深入批评的空间也各异,从而影响到批评家探讨问题的深浅、施展才华舞台的大小。为了足够容纳深厚的文学思想、深入展开文学批评,魏晋南北朝时期专门型批评家几乎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专文或专著体。曹丕是建安文人的实际领导者,和曹植兄弟处于盟主地位,作为专门的文学批评家,早在与诸子的书信往来中就表现出批评的浓厚兴趣和杰出才华,其创制《典论》,目的在于力追徐干《中论》,也能“成一家之言”而不朽。特专门开辟《论文》一篇,单目独章,在如此短小、凝练、精悍的篇幅里,曹丕集中地论析了文学批评的态度、作家的个性与作品的风格、文体的区分、文学的价值等颇为重要的学术问题,切中肯綮,不愧论文之专家,涉及的批评话题远非区区书信或序跋所能涵盖和容纳。《诗品》和《文心雕龙》更是钟嵘、刘勰等集多年心血凝聚而成的批评专著。章学诚在《文史通义·诗话》中曾多次提及其“专门”:“《诗品》之于论诗,视《文心雕龙》之于论文,皆专门名家,勒为成书之祖宗也。”

2.问题性与专著结构。学者型批评家专门论文,往往有较明确的问题意识和研究目标。问题的设置与展开直接关乎文体结构。钟嵘《诗品》是中国第一部诗论专著,被后人誉为“百代诗话之祖”和“诗话之源”(章学诚),是汉魏六朝诗坛五言腾跃的产物。文人五言诗历经数百年发展,作者云集,名家辈出,至钟嵘所在的齐梁之际,五言诗呈现出空前繁荣的局面,所谓“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诗品序》)《诗品》一书,是钟嵘在建安以降,五言诗高度繁荣昌盛的环境中撰写而成的,故其诗论专以五言为对象,这是其集中解决的核心问题。全书分为上、中、下三卷,所论汉魏晋宋齐梁八代五言诗人123位,分为三品,上品列为上卷,凡11人(《古诗》除外);中品列为中卷,计39人;下品列为下卷,计74人。这样,全书三品论人,自然形成上、中、下三卷的有序结构,对于每一品(卷),均采用探本追源、品第高下的方式进行批评。无论全书还是每一品,钟嵘的问题意识都非常强。

而另一位学者型专家刘勰则别有新创,虽未用品体,但借鉴子书“一篇一主题”的批评方式集中关注原理论、文体论、创作论、批评论等各方面的问题,诸如《宗经》、《辩骚》、《情采》、《物色》、《练字》、《时序》等,问题即是主题和标目。全书50篇浑然一体,结构严密。全书除《序志》外,凡49篇大致可以分为四个板块:总纲,前五篇;文体论:第六《明诗》到第二十《书记》共19篇;创作论《神思》到《总述》共20篇;《时序》以下5篇是批评论和文学史论;最后一篇《序志》是自序。蔡镇楚《中国文学批评史》曾附有完整图表,读者可参看④。

可见,一部《文心雕龙》不愧是气势宏伟、震撼人心的煌煌巨著。有学者赞叹:

惟有刘勰的《文心雕龙》一书,以文学理论批评的专著形式出之,全书凡五十篇,内容繁富,结构严谨,系统完备,体大思精,以海纳百川式的气魄,兼收并蓄,熔儒道解释三家于一炉,全面总结了历代文学创作的经验教训,系统论述了各种文体的渊源流别和艺术特征,正确考察了此前中国文学发展研究的历史轨迹,比较公允地评价了历代作家作品及文学思潮、文学现象、文学流派,具有一种宏观审视与微观考察相结合的学术态势,从而建立起《文心雕龙》式的完整的文学理论批评体现,成为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部伟大的文学理论批评著作,一座难以逾越的巍峨无比的历史丰碑。从先秦到元明清,上下几千年,尽管文学理论批评之作数以千计,然而都无一可以与体大思精的《文心雕龙》相媲美。⑤

《文心雕龙》在论述问题时涉猎的广度及考虑的周全性,在同类著作中确属空谷足音。单就其中一个版块而言,其解决的问题和涵盖的批评思想,胜过多篇序跋或书信,誉刘勰为“批评专家”毫不为过,名至实归。这部中国上古文论的集大成著作,只有“专门”的学者型批评家才可驾驭。

3.创新性与文体变异。既然是学者型批评家从事文论研究,则必然在资料积累、材料挖掘、研究方法和结论观点等方面有所创新,在继承前人既定成果的基础上实现推进或突破。这是古今中外学者从事批评研究的必然要求。就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专家型学者论文来看,其杰出的创造力直接导致了文体的变异。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

一是作为专门文论之研究,魏晋南北朝专门学者都有较强的反思意识和总结能力,表现在批评文体的题材入选上都陈述其“研究现状”。钟嵘在《诗品序》中陈述批评背景:

观王公缙绅之士,每博论之馀,何尝不以诗为口实。随其嗜欲,商搉不同,淄、渑并泛,朱紫相夺,喧议竞起,准的无依。

倘若是交流创作经验的书信体或申说创作感受的序跋体,则无须全面阐发“研究现状”,而作为专门研究型的专门学者,则必须首先厘清前代的研究思路和存在问题,从中寻找个人立论的空间,为其后宏富的论述、开阔的视野、精准的判断打下基础。钟嵘纵览王公贵族平素论诗“朱紫相夺,喧议竞起,准的无依”,然后对此前陆机、李充、王微、颜延之、挚虞等行家高手的批评成果逐一分析,全面总结其优劣,概括其短长。从而为专论五言诗提供参照,奠定其研究的基点,这是典型的学者型批评。这种文体投射出的反思精神难能可贵。刘勰在《序志》篇中亦对前代学者如郑玄及批评专家陆机、李充等论文进行了的详尽的梳理和精准的点评,更加凸显出其以“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的气概写作《文心雕龙》的独特。

二是均采用了新的批评手段和话语方式,实现了文体的变异。钟嵘《诗品》分上、中、下三品,评论汉魏至齐梁之际123位诗人,“以品论诗,即把分品论人的人物品藻方法用之于论诗,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这是钟嵘《诗品》的一大创造发明”⑥,从渊源来看,一是出于古代学术文化传统的吸收,班固《汉书》以九品论人,刘欣《七略》亦分七类来分论学术流派。二是来自印度佛教文化之影响,印度多篇梵语叙事诗均为品则,佛教传入后许多佛经就以品为第。在二者的综合作用下,以品论人,以品论学,以品论书画而成为时代风尚。曹魏时设立九品中正制,许多著作亦以品名之,如南齐谢赫的《古画品录》等,钟嵘创造性地将之运用于文学批评,这在文论史上尚属首次。另外,钟嵘还是第一位以“味”论诗者,认为诗歌的审美本质在于抒情,而诗的美感特征在于味,有滋味乃是诗之极致,这是钟嵘提出的审美标准与诗歌批评主张。他对后代司空图等人的“意境”说产生了影响。此外,《诗品》中的摘句批评法和象喻法等也是深刻首创。

批评家刘勰心中之“文”是:“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无文欤?”因此,他在批评的同时也在创作,表现在语体上是通篇采用工整流丽的骈语,尽量华饰的色彩之美,全书美轮美奂,文采斐然。批评充满浓郁的诗意性和文学色彩,有学者对此曾分析道:

尽管刘勰深谙论说之道,写了很多论说文,但《文心雕龙》采用骈体写作,是刘勰政治理想、价值观念、思想意识等主体意识主导下的必然选择,更是批评审美功能影响下的必然选择。骈文追求视觉形式及观念形态上的对偶整饬,同时追求听觉上的声韵美感。骈文为了取得精美工整的审美效果,不但讲究四、六字句有规律交互的形对,而且用重叠或连续使用偏旁部首相同的词,或干脆用成组的叠字,来强化作品的内涵,达到一种声情并茂、意象迭出的境界。⑦

通篇以骈体语言进行批评,刘勰是第一人,而且批评史上少有如此者。在语体营造和话语表达方式上,刘勰作为专门性学者,其批评话语的创造性很强。此外,在20篇文体论里采用“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的批评方法,形成释义、特征、代表作等为系统的网络,是对传统的承传和弘扬。

4.思辨性与文体风貌。专家型批评家在论文时,力求持论客观和论述中允,顾全到问题的多个侧面,既不偏激也不走极端,表现在行文思路和语体风貌上,显示出很强的思辨性。如钟嵘对赋比兴“三义”作出了新的解释,其云:“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以文意对举作为文学理论中的一对范畴,在魏晋以前还没有出现过。而“这一对范畴的提出,又是运用了魏晋哲学界讨论‘言意之辩’的理论成果。”⑧此外,在论创作冲动时,他继承《乐记》和陆机《文赋》提出的物感说,开篇即言:“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认为客观外物的变化刺激着创作主体,于是主体也将思想感情融入客观外物。正是在这种双向的信息反馈、情感交流活动中,创作冲动才得以产生。可见,钟嵘作为学者型的专门研究者,论述问题较有思辨性,其批评观点更令人信服。

刘勰的思辨则更加明晰,他在《序志》中明确提出“擘肌分理,唯务折衷”的批评标准。其思辨性批评几乎贯穿书中诸篇。刘勰“就是靠这种方式驰骋文坛的,其论文驾轻就熟,这带给了他极大的便利”⑨。“《文心雕龙》从大到整体上理论体系的构建,小到它里面的每一片砖瓦,每一个具体的问题,采取的实际上都是‘唯物折衷’的方法”,“虽然对于其来源,目前学界有诸多争议⑩,但这并不妨碍《文心雕龙》思辨性地分析问题带给读者的愉悦和给世人的叹服。其论通变、动静、体性和风骨等,莫不如此⑪。钟嵘、刘勰作为专门的学者型批评家,和哲学家的思辨性有相近之处也有一定的区别。共性在于,他们都辩证地看待并分析问题的两个方面;不同在于,前者的思辨源自学者谨严的态度和冷静客观的研究态度,而后者的思辨在于视野的通达和思维的逆反,透过常人的眼光洞悉事物背后的真相。

魏晋南北朝学者型批评家据其批评属性和著述特点,大体可分为注疏型、子书家型和专门研究型三类,而其著述动因、研究姿态和自身修为的不同,其对塑造不同类型、范式和风格的批评文体有极大的决定作用。他们有较为冷静客观的研究姿态、有强烈的怀疑意识和批评精神、有对批评话题独到的见解和学术推进作用,显示出不同于政客型、诗人型或哲学家型的批评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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