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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独憔悴
——论张恨水笔下旧式文人杨杏园

2012-08-15华全红

关键词:杏园张恨水冬青

华全红

(蚌埠学院 文学与教育系,安徽 蚌埠 233000)

斯人独憔悴
——论张恨水笔下旧式文人杨杏园

华全红

(蚌埠学院 文学与教育系,安徽 蚌埠 233000)

杨杏园是张恨水先生小说《春明外史》中的主要人物,其生活在20世纪20年代的新文化运动中,却执着地坚守传统文化思想,是一个游离于五四时代主潮之外的另类知识分子。杨杏园形象传递出那些身处千年未有之变局的旧式文人,在文化变革时代的本能反应、情感体验和思想波澜。对此形象的解读,能够产生重回历史现场的意义,为研究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提供一种不可或缺的精神资源和参照系统。

张恨水;《春明外史》;杨杏园;旧式文人;过渡

《春明外史》是张恨水先生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发表于上世纪20年代。这部小说背景宏阔,政界、军界和娱乐界的种种场面,三教九流的种种人物都有所涉猎。小说以报馆记者杨杏园的情感经历为线索(他与青楼中的清倌人梨云的恋爱、女诗人李冬青的爱情),描绘出了一副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上世纪40年代有论者指出,假如把张恨水的作品“依年次序读下去,我们可以对30年代中国社会变动,获得具体的了解”。[1]318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恨水的作品不是仅仅能用言情或通俗可以概括的。张恨水在谈到《春明外史》的创作时曾说,“《春明外史》,本走的是《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这一条路子”[1]34。张恨水用他的小说形象地记录了一段他生活其中和他观察到的变迁中的中国历史,他的创作具有现实主义精神。

杨杏园是《春明外史》中的主要人物,小说中他是一个旧儒生形象。张恨水在杨杏园身上倾注了极深的情感,他是作者有意、用力塑造的一个具有儒雅之美、清高品格的中国传统文人的样板。在谈到《春明外史》的创作时张恨水曾经说过,这部小说“多多少少有些传记小说的味道”。[2]249小说中的杨杏园至诚、敦厚,身上聚集了许多中国传统文人的闲情雅趣。杨杏园这类人物也曾获得过许多读者的喜爱。例如张爱玲在谈到张恨水小说时曾说,“喜欢看张恨水的书,因为不高不低”[3]209,她又在《童言无忌》中说,“张恨水的理想可以代表一般人的理想”。从杨杏园身上可以看出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至爱、赞美和歌颂。小说最后杨杏园悒郁而死的结局,多少可以理解为作者对传统文化在新时代处境的一种担忧。

杨杏园生活在20世纪20年代,但是显然他和这一时期新文化运动中的知识分子有着极大地差别。“五四”时期,在“民主”与“科学”的旗帜下,成长起来的现代知识分子,他们主动担当了启蒙义务,张扬个性,反叛传统,努力改造社会,塑造新的人格。他们的觉醒与觉悟,怀疑与反叛,奋起与失败,困惑与彷徨,孤独与苦闷,都是整个五四时代小说所要倾力表现的内容。其中以鲁迅的作品影响最为深远。例如鲁迅笔下吕纬甫、魏连殳等知识分子,敢于“到城隍庙拔掉神像的胡子”,“连日议论改革中国的方法以至于打起来”,对于旧的体制他们勇于负戈搏击。这一时期的小说中大多描写和塑造了这类由激进走向颓废的悲剧性的知识分子形象,在他们的身上表现出精神上的孤独和与旧社会和文化的极端对立。而杨杏园则不同,他是一个游离于五四时代主潮之外的另类知识分子。虽然也生活在20世纪20年代新文化运动中,却是这样一个人物:依然穿着长袍子,生活习惯传统,审美情趣方面保守。在他身上能看到中国旧式文人的影子。小说中的杨杏园既没有鲁迅笔下的知识分子的那种忧时激愤意识,也没有“放了脚”之后的狂喜和不知道 “如何走”的焦虑。正如范伯群先生分析这一形象时非常明确地指出:“杨杏园看来确实是个‘乍新还旧’的人物,他不失为是一个具有旧道德的老成青年,他崇尚的不是新文化新道德,而是一种‘改良礼教’,因此,他的思想实质是‘似新实旧’的。杨杏园所追求的理想人物李冬青就是一个‘不脱旧礼教羁绊之女子’,并且这位有着‘两重人格’的主人公是明显地向旧礼教方面倾侧的。”[1]339

上世纪初的中国,山雨欲来,变局骤起,内忧外患,从杨杏园身上感受那些身处千年未有之变局的传统文人,在文化变革时代的本能反应、情感体验和思想波澜。“要主持家务,是旧式的女子好。要我们精神上得到安慰,是新式的女子好。若是有个两者得兼的女子,既有新智识,又能耐劳处理家务,那就是十足美满的婚姻了”。这种婚姻观念中的两难,实际上也代表了在新旧时代更替中知识分子生存处境的尴尬状态。对此类形象的解读,便有了重回历史现场的意义,同时也为解读现代知识分子提供了一种不可或缺的精神资源和参照系统。

一、孤独的士

“知识分子”这一词并非在中国土生土长,其源头始于西方。在西方,对知识分子这一词语的使用一开始就用来指那些受过教育,具有批判意识与社会良知的人,他们具有强烈的现实与道德的批判精神。[4]在中国古代,与近代西方“知识分子”涵义相近的概念是“士”或“士大夫”。“士”在中国传统社会结构中占据着中心位置,位居士、农、工、商“四民之首”。荀子有“儒者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的说法,道出了“士”的政治和社会文化功能。中国历史上,自秦汉以降,在比较安定的时期,政治秩序和文化秩序的维持都落在“士”的身上;在比较黑暗或混乱的时期,“士”也往往负起政治批评或社会批评的任务。科举制度建立以后,中国的“士”在制度化的晋升渠道引诱与君权至上的政治体制高压下,显得十分软弱无力。在这种情况下,“士”的特性在于以人文精神为指导,以内发式的个人道德成就为基础,讲求个人修养,以成就普遍的道德伦理规范。

小说中,周围的人物对杨杏园有多种称法:文人、诗人、词章家、才子,但是杨杏园却自称为“士”。在给李冬青的信中,杨杏园自称“走羁旅下士”,“落落不能与人合,习与性成,萍踪所适,转不嫌其孤独”,并且时时想象着像古人一样修身养性与高山流水之间,日常喜爱涉足芳园,在地僻人稀之境、披风临水之处,徜徉徘徊,看落英满襟,畅饮芬芳,愉悦身心。掩袂归来,百感交集。遂喜爱“写我之所感”。他身上有着中国古代传统文人的典型品性,孤独但不消沉,在山水之间寻找心灵的宁静。他审美情趣是完全中国士大夫式的。这种审美特质有一种诗的意境,具有独特的东方文化的韵味。生活中,他奉行着中国士大夫 “穷则独善起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人生哲理。

小说中曾多次从杨杏园自己或他人的口中用“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诗句 (杜甫《咏李白》诗中),来表现现实生活中杨杏园。“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形象地描绘出一个身处乱世,但固守传统,才情卓越,愤世嫉俗的孤独的士的形象。小说写到李冬青在第一次读了杨杏园的诗文后,对着他的抒怀的诗词出口喟叹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杨杏园住在会馆,那里进进出出都是些官僚投机之徒,看见同乡的各种庸俗丑态,他的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在污浊的的现实中,杨杏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真正做到了出污泥而不染,秉持着高洁本性。小说第四十五回里,多次写到他面对现实的无奈,“长叹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感叹中有着说不尽的愤懑和孤独!

这位“走羁旅下士”有着儒家传统的“仁爱”思想。小说中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描写。戏子水仙花和华伯平小徒弟有了恋情,华伯平十分生气,杨杏园知道后,开导他说,妓女也是人,也是可以恋爱,“你的朋友,不过是她一个客人,你出金钱,她牺牲色相,不过是一种买卖,无非敷衍而已。这小徒弟是她的情人,她自然待他好,客人与情人,怎样可以相提并论?因此水仙花和小徒弟的恋情是恋爱自由,是自然的事”,不应该遭到非议。被说服的华伯平赞道:“你不愧是个词章家,很有些诗人敦厚之意。”小说另一处也可以看出。李冬青给杨杏园写信,请求为想自立自强的孤女史科莲交百余元学膳费。杨杏园收入算起来还不错,但是李冬青不知道的是,杨杏园虽是世家子弟,但家道中落,家里全靠他寄款子接济,每个月的薪水除了寄给家里,就不剩多少。他手边是没有一点积蓄。生活并不富裕的杨杏园,在看完李冬青的信后,没有半点犹豫,就立刻决定帮这个忙。为应尽朋友之义务,他倾其所有,但还是不够,之后,他变卖了自己珍藏的古画,才完成了这次托命。他的仁义之情感动了许多人,也获得了冬青的爱情,科莲的敬重。

生活中杨杏园保持着传统的审美情趣。杨杏园自己书架底下的抽屉里,除了书之外,平时还收藏着许多鹧鸪牌檀香,是他自己常常烧着玩的。中国文人讲究的生活理念,古琴可以没有弦子,但是要有,不管会不会画画写字画谱和字帖是一定要放两本在手边。这样的环境布置,有着传统文人的审美情趣,既代表了杨杏园的生活理想,也代表了他的人生追求,远离物欲熏心的浮躁的俗世,营造一个能够颐养性情的场所,追求的是心灵的宁静。小说中写到他去李冬青家拜访时,在她的书房里,有一段非常有意思的的谈话:

右边挂了一方刺绣,左边不应该空了,最要挂一张古琴,就是没有弦子,也不要紧。这中间花格扇这儿,可以添两个小方几,一个上面,放一个仿古的铜香炉,倒不必天天烧檀香,偶然烧一两回。烧过之后,那一点馀香,很添人的兴趣。一个茶几上,可以放一只干净的花盆,春天种兰花,秋天种白菊,冬天种梅花。夏天没有什么相当的花,改用一个瓷海,养三四只金鱼也好。此外还得陈设一两套画谱,几本字帖,也就够了。

这里谈到古琴,香炉,画谱,春兰,秋菊,冬梅……无一例不是中国传统审美中的典型事物,是中国文人寄托理想、表达情感的代表,可以说杨杏园的审美是非常具有传统情结。

二、敦厚的词章家

张恨水在《写作生涯回忆》中自称:“由于我所读的小说和词曲,引我成了个才子的崇拜者”,“由报纸上,我知道这世界不是四书五经上的世界,我也就另想道小说上那种风流才子不适宜于眼前的社会。我一跃而变成维新的少年了,但我的思想虽有变迁,我文学上的嗜好,却没有变更,我依然日夜读小说,我依然爱读风花雪月式的词章。”[5]13

张恨水塑造的杨杏园就是个喜爱学旧诗,填旧词的人。《春明外史》小说中的二十多副对联,两篇祭文,一篇残赋,一篇骈体文的劝进表,十几封尺牍及数十首诗词,这些诗词歌赋,大都出自主人公杨杏园之手,与小说中的人物性格、生活环境、小说情节完全融为一体,用辞凝炼含蓄,清丽隽永,切时、切意、切题,把情节气氛渲染得恰到好处。杨新园是作者用力塑造成一位才子。

这里举杨杏园填的两阕《一半儿》为例:

少妇夜读图

月斜楼上已三更,水漾秋光凉画屏。莫是伊旧侬未醒,倚银灯,一半儿翻书一半儿等。

少女夜读图

绣残放了踏青鞋,夜课红楼三两回。个里情思人费猜,首慵抬,一半儿怀疑一半儿解。

两首诗都是写青年女性。第一首描绘了一位在秋凉月夜独守空房的少妇形象,整首抓住一个“等”字,传神地写出少妇的幽深的寂寞。第二首运用“疑、解”二词,将情窦初开,涉世未深的少女的情感世界表现得淋漓尽致。

杨杏园平日里常常独自生活在诗文与山水之中。例如给菊花取名,白而秀嫩,叫帘卷西风;四周零乱,叫一缕云;以白色而细软论,叫一捧雪,以外挺秀内柔软而论,叫绵里针;飘飘然其势欲舞,叫玉燕双飞。生活中,杨杏园使用的语言也常常是带有传统文人意味的用语,不同市井百姓。例如朋友间称兄弟为弟台,客套时说“打扰”为“叨扰”。信中最能显现出中国传统的文人用语,如信中的开头的称谓用“文鉴”,“雅鉴”等,信末落款时用:“拜手”、“谨白”等。朋友之间交谈也是,如杨杏园和李冬青初见时,李冬青对杨杏园的诗作大加称赞,杨杏园却谦虚地说:“哪天得空,捡出陈报来,一定送给李女士指教”。再一处,看到杨杏园在杏花树下独坐,李冬青打趣地问他做了几首杏花诗,杨杏园道:“我的思索,向来枯槁,做起诗来,总要伏案构思,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填去。哪里能够随随便便就做得出来?”这里的“捡来”、“指教”“枯槁”、“伏案构思”等都是典型的文人用语。

杨杏园一直生活在传统的文化、习俗中,他经常出口成章,话语中又常常引经据典。例如在经过苦思、冥想后,终于打定主意搬到幽静的北城居住。他想到很快就要远离南城这些嘈杂的人和事,独处幽静之所,心情顿感痛快,此时忽然联想起《西厢记》中,金圣叹在谈到寻觅善地居住时做的“不亦快哉”的一条注,不禁和自己的心境联系起来。在接到朋友富学仁的救济时,杨杏园感叹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他用我国古代交友的典范管仲与鲍叔牙的“管鲍之交”,来感谢朋友的帮助。一处用“原来他是学着画眉呢”来打趣朋友吴碧波参加书画研究会是为了接近女友朱小姐。另一处,李冬青母亲李老太太过寿酒席间,大家在玩击鼓催花令时,杨杏园用“取瑟而歌”(自《论语·阳货》)来回应史科莲的疑问。这位喜爱咬文嚼字的旧式文人,不仅自己的语言凝练、典雅,还自觉地维护这种传统语言形式,对五四新文化中推广的通俗易懂的白话文他是激烈的反对。小说写到在接到好友吴碧波的订婚喜宴请柬时,杨杏园非常高兴,但当看到请柬的内容是用白话文写成,他顿时感到十分沮丧和遗憾。在朋友面前他不停地抱怨说“这帖子何以用白话写?”他简直弄不明白,这样好的纸和这样美丽的印刷假若配上些雅洁的小启,那不一定很美吗,为什么就用了这些平俗的白话文?真是可惜!

三、多情的才子

对于性格老成腼腆的杨杏园来说,八大胡同只是听别人说起过,至于里面是怎样一回事是一点也不知道的。出于好奇,被朋友们拉到上等妓院松竹班,这是他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一进院子,他就表现出“局促不安”的神态。在这里杨杏园第一次见到梨云,一个十五六岁的清倌人,“一张鸭蛋脸儿,漆黑一条辫子,前面的刘海,梳到眉毛上,越显得这张脸雪白,身上穿了一套月白华丝葛夹袄夹裤,真是洁白无瑕,玲珑可爱,不愧梨云二字”。这个年龄的人,天真烂漫,单纯自然,尤其是“她那种小鸟依人的样子”,使杨杏园顿生“犹怜”。加上由梨云身世所引起“落花无主,漂泊风尘”的感慨,忽然觉得两人可以“用那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例子而论”了,他更是“不免心里一动”,接着“糊里糊涂的”“就从此作了枇杷门巷的一个游客”。在呢喃厮磨中,他更是“只觉得柔情荡魄,暗香袭人,未免心涉遐思”。

自古才子多情,但这种情感往往多来自自我的需要,是一种释放,娱乐,却不是一种真正的情感追求。正如小说中老捧角家明秋谷所说:“逛胡同,捧戏子,是只抱定取乐的宗旨,不乐就丢开”,好友何剑尘也谆谆教导杨杏园,妓院是玩笑场,“偶然高兴,逢场作戏,走走倒也无妨”,若认真和窑姐儿谈起爱情来,那么,你前途的危险,那就无可言喻。说重一点,就是有性命之虞,也不可知。”多情的杨杏园也没能避免中国传统男人的这种欢场取乐的心理,最终杨杏园是既没有决心娶梨云,也没有能力为她赎身,终于在“满面蹄痕拥衾倚绣榻 载途风雪收骨葬荒邱”的第二十二回里梨云染病死去。多情的杨杏园只有在给梨云的挽联上抒发自己的情感:“十年扬州,都成幻梦!对伯牙琴,季子剑,司马青衫,问谁是我知音?误煞张绪当年,洗面空挥秋士泪。”此番话语,所云皆是夫子自道,是说给自己听的,是由梨云的悲惨命运所引起的对自己人生的感慨。这哪是十七岁的清倌人所能理解?

杨杏园的第二次情感故事是与女诗人李冬青。这场恋爱具有“传统才子佳人小说中‘以诗为媒’的特点”。[6]167两人都热爱并擅长传统文学样式——诗词,并且互相仰慕对方的文学才华。小说中李冬青也一直称她与杨杏园之间是“文章性命之交,手足金兰之义”。

李冬青是个文学修养和个人涵养都极高的女才子,个性独立,自尊自强,宁愿与孀母幼弟一起艰难度日,也不愿过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两人初次会晤,李冬青“不事脂粉,愈见清瘩”,“身上穿了一件瓦灰布皮袄,下穿黑布裙子,肩上披了一条绿色镶白边的围脖”,一副素雅装束。杨杏园觉得李冬青于幽闲贞静之中,落落大方,和蔼可亲。李冬青也是个喜欢旧式诗词的人。她曾自道自己是“吃了旧文学的亏,什么词呀,诗呀,都是消磨人志气的,我偏爱它。越拿他解闷,越是闷,所以闹得总是寒酸的样子”。小说中这位女才子最初打动杨杏园的是这样一首七绝:

净水瓶儿绿玉瓷,秋花斜插两三枝。移来意态萧疏甚,相对凄然读楚辞。霜后黄花不忍看,铜屏纸帐润秋寒。晚来几点梧桐雨,愁煞灯前李易安。

这首七绝将女主人公的才气与内心的愁怅恰如其分地展示在读者的面前,杨杏园看后,非常佩服,给了极高的评价:“清丽得很,我却做不上来。这样的女子著作,我还不多见呢。”李冬青和杨杏园的一段情缘是从诗文开始的。她十分欣赏诗人,朋友间谈到胡晓梅嫁给了一位诗人,李冬青认为美女配诗人,这个婚姻很相称,并且借古人之语“嫁得诗人福不悭”来赞美这段婚姻,在知道杨杏园是个做旧体诗的诗人,又无意中看到杨杏园的诗作,李冬青对他就已经充满了好感。

两人都偏爱幽静之景物、喜做悲愁之诗,常常沉醉于填词写诗、茗茶、赏荷、种菊、游园等文人雅事。小说第四十四回,两在人夕阳西下之际在北海西岸不期而遇,谈到这里幽静风景,不约而同地都说非常喜爱。杨杏园说:“到了秋天,这山上满山乱草,洒上落叶。岸边的杨柳疏了,水里的荷叶,又还留着一半,那时夕阳照到这里来,加上满草地里虫叶,那就很可涤荡襟怀,消去不少的烦恼。”李冬青回应道“这是幽人之致,人间重晚晴啦。”李冬青的回答,直接点出了杨杏园风景描述中所包含的人生境界,让杨杏园“心悦诚服”;同时,杨杏园也欣喜地体会到李冬青话语中所蕴含的知识背景,两人可谓“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无论是谈风景、品诗词还是议论社会现象、臧否人物时,他们总能在生命存在境界的理解层面上心有灵犀。在审美心态上,他们完全接近于古典的才子才女,充满“名士才情”。[7]

作为一位身处变革时代的青年,杨杏园性格中存在着消极、守旧的一面,小说中杨杏园也称自己“是一个落伍的青年”。例如他认同和肯定作官是传统文人最好的出路,“中国的父兄给钱子弟们读书,无非是要他作官”。他的儒家仁爱思想是有差别、有等级的。他能够同情和帮助落难的女学生,却反对追求个性的女性。在杨杏园看来,女子“总算是个弱者”,因此“无论女子如何解放,没有反向男子谈判婚姻问题的道理”。表现出守旧的女性观念。小说中富家少奶奶朱鸾笙,因喜欢皮簧,和一个有名的青衣来往过密,被撵出家门。杨杏园对这位过于追求个性的而跌落红尘的朱少奶奶,批评到“这是女性的一方面,逍遥浪荡的下场头”。杨杏园的保守思想还表现在他对富家少爷家驹和一坤伶的爱情评价上。李冬青以为是那个坤伶对家驹好,家驹才会迷上。但是杨杏园显然偏向男子,他认为家驹是读书人,读书人是君子付出的是真爱;而那女戏子和家驹在一起,看中的是家驹的财富,是以金钱为重,并且杨杏园肯定地认为,自古以来戏子无情,她决不会对家驹付出真爱的,因此他们两人是不可能“破了成例,讲真爱情”。杨杏园心目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保守思想,真是根深蒂固!

结语

小说结尾杨杏园抑郁弃世,年仅不过三十。究其孤独、忧郁一生、充满了幽怨无奈的伤感情绪。杨杏园的命运,表现出他“强烈地感受到了现代都市生活条件和道德水准的急剧变化而产生的不安全感,以及失却了退回如梦的伤感气质”。[8]123这类人物在现实中遇到了挫折,又没有直面现实人生的坚强决心,且“甚爱惜其羽毛,又不肯随波逐流”,因而悲剧的结局在所难免。余英时先生曾说过:“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诚然是值得同情的,但这种命运又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他们的‘无力之力’所造成的。”[9]147在时代的大变革中杨杏园们充满了这种无力之感。究其原因,一方面,杨杏园们接受过现代教育,具有民主、自由、平等的思想;另一方面,他们又承载着浓重的传统文化意识,内心深处对传统文化表现出相当的欣赏和依恋情结。

杨杏园的身上明显地体现了中国传统文人闲情雅趣,理想追求。作为过渡时代的文化人形象,杨杏园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不可或缺的典型,杨杏园形象的价值,就在于他的形象所具有可以迅速被指认的标识意义,这类形象是值得我们研究的。

[1]张占国,魏守忠,编.张恨水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

[2]魏绍昌.鸳鸯蝴蝶派研究资料(上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

[3]张明明.回忆我的父亲张恨水[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4.

[4]王增进.后现代与知识分子社会位置[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5]张恨水.写作生涯回忆,礼拜六的胚子[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6]黄永林.张恨水及其作品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7]张涛甫.论张恨水的名士才情和市民趣味[J].苏州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1997(3).

[8]佩瑞·林克.论一二十年代传统样式的都市通俗小说[M].贾植芳,编.中国现代文学的主潮.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0.

[9]余英时.中国知识分子论 [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7.

I206.6

A

2095-0683(2012)01-0090-05

2011-11-30

华全红(1968-),女,安徽蚌埠人,蚌埠学院文学与教育系副教授,硕士。

责任编校 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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