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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缘》中曼桢悲剧的必然性*

2012-08-15李喜仁

河南工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姊姊半生张爱玲

李喜仁

(新乡学院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

1 张爱玲悲凉文风的限制

《半生缘》中张爱玲仍旧延续了她最擅长的婚恋题材。作者满怀着近乎浪漫的悲剧情感向我们讲述了乱世中几对男女阴差阳错的故事,有一点点的痴,一缕缕的怨。“在故事的前因后果中,充满了那么多难料而又合理的人生偶然,无论是当局者还是旁观者都始料不及。明白的只有张爱玲自己,她静静地,不动声色地驾驭着这一切,作者深深地,不形于色地参透了这人世间的生活,所有的人都是时代的沉重的负荷者,太多的负荷,谁都当不成英雄,只能在命运预设的轨道中运行,即便前面就是悬崖或者陷阱,人们也只能沉下去,沉下去……”[1]

张爱玲一直被认为是现代中国作家里最客观的一位。根据夏志清先生在《序文》里的说法:“她的小说都是非个人的,自己从没有露过面,但同时小说里每一观察、每一景象,只有她能写得出来,真正表达了自己感官的反应,自己对人物累积的经验和世故。”

张爱玲的长篇小说《半生缘》,便是这样一部客观并且染有浓重自然主义色彩的作品。而自然主义的作家,都是“悲观主义的宿命论者”,他们笔下的角色,无论男女,一律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张爱玲笔下曼桢的悲剧也就具有其必然性了。

2 曼桢恋人——世钧的软弱

作为20世纪30年代的男人,世钧是极软弱且爱面子的。世钧第一次从上海回南京时,在与翠芝吃饭的时候,翠芝提到送小健一只小狗,说了这样一句话,翠芝笑道:“要是世钧常住在家里,我就不便送小狗给你们了。世钧看见狗顶讨厌的!”世钧笑道:“哦?我并没说过这话呀。”翠芝道:“你当然不会说了,你总是那么客气,从来没有一句真话。”[2]这从一个侧面写出世钧的软弱和爱面子。而世钧并不坚持一贯的立场,他最后娶了自己并不喜欢的翠芝,这更说明了世钧的软弱。倘若一个人在自己婚姻问题上一味改变原则,一味退让的话,那他就是软弱到了极点。

所以,既然当初可以因为他父亲生病而决定辞职,决定回南京继承家业,那么,后来因为父母的反对,因为轻信曼璐编造的曼桢结婚的谎言而选择放弃曼桢,这对于软弱的世钧来说,也在情理之中。

世钧的软弱体现在他丧失了自主权。他爱自己在上海的工作,但为了继承家业,不得不选择辞职。他不喜欢翠芝,但却和她结婚,并在新婚之夜向她保证:“你不要这样想。不管你怎么样,反正我对你总是……翠芝,真的,你放心。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哭……喂,翠芝。”[2]他在她耳边说着安慰她的话,可是他自己心里也和翠芝一样茫茫无主。

世钧一直在内心深处爱着曼桢,有时也暗暗拿翠芝和曼桢做比较,但十四年后的再相逢时,却拿不出和曼桢走在一起的勇气。所以,既然曼桢当初选择了软弱的世钧作为自己的恋人,那么她也就选择了悲剧。

世钧没有自主权。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作为30年代的男人,世钧的软弱暴露无遗。结婚前,为了父母可以改变自己的意愿;结婚后,为了自己并不喜欢的妻子而去压抑自己的情感,最终导致了自己初恋女友曼桢的悲剧。或许世钧潜意识里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在那样一个时代里,善良也要付出代价,正是因为软弱的世钧一步步地退让,最终导致曼桢以及他自己的悲剧。

的确,一个时代远走了,而那个时代却留在了历史的岁月中,我们无意间在文字中穿行,不能不发一发内心的感叹,对于30年代的上海男人,我们是既爱又恨。

3 曼桢姊姊的妒忌

“在《半生缘》中,曼桢姊姊——曼璐为了一家生计,勇敢地跑到外边当舞女,她的青春一点一滴消耗殆尽,未婚夫也因此断了来往,曼璐在故事开始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她也是一个喜欢照镜子的女人”[3],“照着照着,便又化妆起来了。她脸上的化妆,是随时需要修葺的。”可见这是一个迟暮的美人。既然当年名噪一时的京城女也改变不了“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悲剧命运,那么曼璐——这个年老色衰的舞女也只有退而求其次地嫁人了。

而此时,那个她用青春的屈辱养大的妹——曼桢,正处于青春妙龄,代表着她那纯洁无邪的过往,曾经她像怀恋自己的青春与美貌那样爱护这个妹妹。可是,突然事情有了转变,她们忽然之间成了同行—都是女人。

原来,无论是嫁给祝鸿才以前,还是嫁给他以后,曼璐心中一直有个淡紫色的初恋幻影,那是在种种屈辱痛苦中唯一可以自慰的美丽过往——相信豫瑾仍爱着自己。

可是豫瑾在曼璐出嫁后却又移情于曼桢,那个曾经伴随自己多年的淡紫色的幻影将被青春纯洁的妹妹击破,这对每个女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任何人的心里都会觉得不平衡,当然妒忌就油然而生了。

当然仅仅这些也未必能促使曼璐痛下决心去断送妹妹一生的幸福。问题出在曼璐的丈夫祝鸿才身上,祝鸿才对曼桢存心不良,用离婚来刁难曼璐(因为曼璐当时已没有了生育能力),对曼璐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客观的威胁。

为了解除自己婚姻中的危机,曼璐只好牺牲了自己的妹妹的幸福,她企图用“齐人之乐”来拴住丈夫。事实上,仔细探究起来,还是曼璐在下意识里,对于贞洁女人,潜伏的一股怀恨和妒忌在作祟。

当曼桢遭到姊夫的糟蹋后,曼璐曾经去看她,曼桢气极了,打了她一个耳刮子。引起了曼璐的一顿牢骚。“哼,倒想不到,我们家里出了这么个烈女,啊?那时候我要是个烈女,我们一家子全饿死了!我做舞女做妓女,不也受人欺负,我上哪儿去撒娇去?我也是跟你一样的人,一样两个姊妹,凭什么我就这么贱,你就尊贵到这样地步?”[2]这段话准确无误地道出了曼璐的心声,同时,正是由于曼璐的妒忌也造成了曼桢一生中必然的悲剧。

4 岁月中的无可奈何

对于《半生缘》真正的主角这个问题,一直以来颇有争议。有人说是世钧,也有人说是曼桢,其实与真正的主角“岁月”相比,他们其实都是“岁月”舞台上的过客而已,岁月可以改变一切,更何况是十四年呢?

那个卖蘑菇豆腐干的岁月老人不时地出现也显示了时间一天天走远。岁月中总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

小说真正的背景是“乱世”,对于小老百姓来说,乱世不仅意味着轰轰烈烈的战争或起起伏伏的政局,那些大事没有切身的伤痛。真正切身的是骨肉分离,情缘乖讹,阴差阳错的姻缘,巧合中的奇遇,破镜又重圆。《半生缘》展示的也是在岁月舞台上人们的悲欢离合。《半生缘》描写情人的重逢,也描写骨肉的重逢,那仿佛是乱世儿女最大的希望与安慰,他们渴望奇迹,而奇迹往往以巧合的形式重逢。

在岁月舞台上,曾经的情人曼璐与豫瑾的重逢总是尴尬;曼桢与豫瑾的重逢总是温馨;翠芝与叔惠的重逢总是时机不对,心境不同。而最无可奈何的事情,便是十四年后曼桢和世钧的重逢。这一对情侣共同残留下来的爱情破舟,经过了最后这朵浪花的扑打,便整个地碎了,沉到海底去,片甲无存。

曾经曼桢说过:“世钧,我要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2]

而十四年后她和世钧的重逢,除了颓然地问一句:“世钧,你幸福吗?”便是:“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她一直知道的。是她说的,他们回不去了。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今天老是那么迷惘,他是跟时间在挣扎。从前最后一次见面,至少是突如其来的,没有诀别。今天从这里走出去,却是永别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一样。”[2](P162)总之,在这个岁月的舞台上,他们都是无可奈何的匆匆过客,那么什么是永恒的呢?只有“爱”吗?那么爱又是什么呢?

或许,正如世钧所说:“也许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2]

正因为岁月中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所以曼桢在受到姊夫的欺负后,始终没有自杀,后来听说世钧移情别恋,也能够含垢忍辱地苟延下去;最后她和世钧重逢,除了惨呼一声:“世钧,我们回不去了!”[2]以外,两人也没有相约僻室幽会,然后殉情自杀;世钧也没有同翠芝离婚。其实张爱玲这样处理,也就是写出了小人物那种“不明不白、猥琐、难堪、失面子的屈服”。(见《<传奇>再版序》)

这也就是无可奈何的生活的真实写照,处于这样的生活中的曼桢悲剧,当然不可避免。

5 无法选择的命运

他们倾注了一生的情感,却只有不能终老的半生情缘。其实,在曼桢悲剧的背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命运之线在延展。

性格决定命运,曼桢自身性格上的太过于自尊自强,使她一次次推迟了自己的婚期,最终也把自己一步步推向了悲剧的边沿。

其外,曼桢有这么个脾气,一样东西一旦属于她了,她总是越看越好,以为它是世界上最最好的。由此,在她姊姊的问题上引来了她和世钧的最大的一次争吵。她说:“我并没有觉得灰心,不过我很希望你告诉我实话,你究竟还想不想出来做事了?我想你不见得就甘心在家里待着,过一辈子,像你父亲一样。”世钧道:“我父亲不过脑筋旧些,也不至于这样叫你看不起!”曼桢道:“我几时看不起他了,是你看不起人!我觉得我姊姊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她没有错,是这个不合理的社会逼得她这样的。要说不道德,我不知道嫖客跟妓女是谁更不道德!”这次争吵,曼桢维护了自己的自尊,可也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幸福。

《半生缘》是悲观主义宿命论色彩浓厚的创作,书中人物无分男女,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而再以曼桢、豫瑾为例,他们都是道德感强烈,坚持自己原则做人的人,结果两人的结局最为悲惨。曼桢除了抢回她的亲生孩子荣宝之外,一无所获。或许,这一切都有着一种宿命的因素。

而另一方面,曼桢的悲剧,也是环境一手造成的。倘若她不是亲老家贫,姊姊曼璐绝对不会下海去伴舞,后来不会流落成为半开门的私娼。这样,世钧的父亲沈啸桐,便绝对不会认识曼璐了。那么,世钧和曼桢拌嘴的那条导火线,也就完全不存在了,他们的遗憾,便会与现实“很”不一样吧!

同样道理,如果曼璐不去当舞女,没有“门前冷落鞍马稀”的窘迫,她决不会嫁给祝鸿才这样见色便起淫心的坏蛋。当然也不会设计去陷害自己的亲妹妹了。

总之,在那个动乱的时代里,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社会环境,都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铜墙铁壁,像曼桢这样的弱女子,无论再怎样惊慌奔走,也是在劫难逃。

[1]任茹文,王艳.张爱玲传[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8.

[2]张爱玲.张爱玲精品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3]水晶 .替张爱玲补妆[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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