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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夏志清对“神化鲁迅”研究范式突破的意义

2012-08-15古大勇

关键词:小说史夏志清神化

古大勇

(泉州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论夏志清对“神化鲁迅”研究范式突破的意义

古大勇

(泉州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学术界对于夏志清的鲁迅研究普遍评价较低,批评的焦点集中于夏志清的鲁迅研究带有一种“意识形态”的偏见,而没有辩证指出夏志清的鲁迅研究的潜在意义和价值。对于夏志清的鲁迅研究的评价,应该把它放到整个鲁迅研究的“生态系统”的格局中来考量。夏志清的鲁迅研究最大意义在于打破了同时期大陆“一体化”的鲁迅研究生态,疏离和突破了同时期大陆“神化鲁迅”的研究范式,启发了多元化乃至“众声喧哗”的鲁迅研究生态格局的发展方向。

夏志清;鲁迅研究;鲁迅研究生态;神化鲁迅;非神化

美籍华人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是一部在海内外产生广泛影响的文学史著作,该著1961年由美国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其后香港、台湾和大陆都有中文版本问世,2005年,复旦大学出版社推出简体版,这些中文版本主体内容相同,差异主要体现在序言、附录和敏感性内容的增删调整,本文则以复旦本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为研究对象。对于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的评价,毁誉交之,对之作出崇高评价者有之,对之提出严厉批评者也有之。事实上,对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的评价不能过于绝对,应该采取一种辩证和一分为二的眼光,既要肯定它的价值和贡献,譬如它对张爱玲、沈从文、钱钟书、张天翼等“文坛新四家”的发现;也要同时指出它的缺陷,它的最大缺陷就是作者在评价作家时带着一种明显的基于意识形态的偏见,对于“共产(左翼)作家”则普遍评价较低,而对于“非共产(左翼)作家”则普遍评价较高。这种意识形态的色彩使《中国现代小说史》的学理性大打折扣,所以这是一本瑕瑜互见的学术著作。对《中国现代小说史》的“鲁迅专章”的评价也一样,也要有辩证的眼光,但纵观学术界的有关评论,对于夏志清的鲁迅研究显然评价过低,他们几乎一例地站在捍卫鲁迅的立场,批评夏志清的鲁迅观,而没有辩证指出夏志清的鲁迅研究也有独特的价值和贡献。①吴小攀《评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中的“意识形态”》,《华文文学》2007年第3期;方习文《独见与偏见——关于夏志清的鲁迅研究》,《巢湖学院学报》2007年第5期;刘畅《在政治立场与学术探讨之间——评夏志清先生<中国现代小说史>鲁迅专章》,《重庆社会科学》2007年第1期;邱向峰《洞见与褊狭——读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滁州学院学报》2008年第6期。

总体而言,夏志清的鲁迅研究最大不足是带有一种“意识形态”的偏见,夏志清的鲁迅研究最大价值是对同时期“神化鲁迅”研究范式的突破。学者们往往抓住前一点不放,专门论证夏志清鲁迅研究的缺陷,而对后一点却缺少发现,忽略夏志清鲁迅研究的价值和意义。学术界对于前一方面的阐述已经比较充分,本文不再赘述,而把重点放在后一方面,阐释夏志清鲁迅研究范式的意义和价值。

夏志清的鲁迅研究的最大价值就是他的“非神化”鲁迅研究范式是对同时代“神化鲁迅”研究范式的突破和挑战。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出版于1961年,1961年左右的中国大陆,特殊的政治环境和意识形态,使该时期的鲁迅研究呈现出高度“一体化”的特征,鲁迅研究紧密配合国家意识形态的需要,成为政治和意识形态的“注脚”,鲁迅研究受到教条主义和庸俗社会学的影响,研究者无法从真正的学理层面来研究鲁迅,而多从政治的、革命的、阶级的、社会的等具有进步意义和功利色彩的角度来阐释鲁迅,不敢涉及鲁迅身上那些个人的、孤独的、彷徨的、虚无的、绝望的等维度的内容,一个具有丰富内涵的鲁迅被诠释成单一的、教条式的“高大全”的完美英雄,鲁迅成为该时期万民皆仰的“圣人”,“神化鲁迅”现象在该时期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鲁迅研究呈现出空前的危机。整个建国后的“十七年”时期,只有1956年10月纪念鲁迅逝世20周年前后出现的一些鲁迅研究成果,呈现出一定的学理精神,例如,冯雪峰、陈涌、唐、王瑶、李长之等一批鲁迅研究先驱发表了一系列的论文,都不同程度地呈现出学术研究的理性精神,但是这种好现象并没有持续多久,1957年的“反右”运动,像冯雪峰、陈涌、许杰、李长之等鲁迅研究的中坚力量被打成“右派”,“极左”倾向统治中国,而对鲁迅的“左倾”扭曲在文革时期达到巅峰,鲁迅研究的学理性遭到重创。我们以“十七年”时期诞生的《鲁迅传》为例来阐释这种“神化鲁迅”的倾向,“十七年”时期共产生朱正的《鲁迅传略》、王士菁的《鲁迅传》、陈白尘等著的《鲁迅传》(上集),由于特定的时代局限性,这几部传记无不是以“仰视”的态度来刻画鲁迅,鲁迅被描绘成一个完美无缺的英雄,陈白尘等著的《鲁迅传》还刻意迎合当时的政治需要,扭曲历史事实和鲁迅个人生活的真相,只表现和突出鲁迅的革命性行为。与同时期诞生于香港的曹聚仁的《鲁迅评传》相比,大相径庭,后者是“把鲁迅当作有血有肉的活人来刻画”[1]1,而前者却把鲁迅写成一个“神”,难怪曹聚仁对王士菁的《鲁迅传》不屑一顾,认为它“简直是一团草,不成东西”[2]3。实际上,就是1956年左右冯雪峰、唐和王瑶等人的那些鲁迅研究论文,虽然呈现出一定的学理性,但这种学理性只是相对而言,并不纯粹和彻底,他们无法超越时代的限制性,其对鲁迅的“仰视”情结和不自觉“神化”倾向仍然隐约可见。而纵观同时期的文学史写作,在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诞生前后,大陆先后出版了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刘绶松的《中国新文学史初稿》、丁易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话》、张毕来的《新文学史纲》等现代文学史著作,在这些著作中,鲁迅占了很大的篇幅内容,治史者也几乎不约而同地以一种“仰视”的姿态来书写鲁迅,鲁迅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人物画廊中的最伟大的一尊“神”;完全以一种“颂歌”的方式来肯定鲁迅,没有也不敢指出鲁迅及其作品哪怕一点点的不足。事实上,在20世纪大陆的现代文学史写作中,不但五六十年代的现代文学史著作不敢批评鲁迅,就是90年代以降的现代文学史著作,也不敢批评鲁迅,试以国内影响最大的两本“中国现代文学史”教材为例,一本是钱理群等著的《中国现代文学30年》,一本是朱栋霖等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分析一下两本教材对传统的“鲁、郭、茅,巴、老、曹”是如何评价的:“鲁、郭、茅,巴、老、曹”,是传统的中国现代文学六大家,通常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但是,在以上两本教材中,都出现了有关阐述“郭、茅、巴、老、曹”创作不足的文字,唯独找不到一丁点儿有关鲁迅创作不足的评价文字。“教材的评价给我们的感觉是:在‘鲁、郭、茅,巴、老、曹’六大家中,后五家的创作都有或多或少的缺陷,但惟有鲁迅的创作完美无缺。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国内出版的数十种不同版本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教材中。究其原因,这显然不是因为鲁迅作品百分之百完美无缺,其实是因为写作者有意识或者无意识‘神化鲁迅’的一个表象。”[3]时代发展到21世纪之交,大陆的“鲁迅研究”还没有彻底消除“神化鲁迅”的迹象,在这样一种鲁迅研究的“生态格局”下,50年前的夏志清发出的声音应该是难能可贵了,即使他对鲁迅的评价并非完全准确,有很多内容充满偏见,但毕竟他的声音打破了同时期大陆“一体化”的鲁迅研究生态,疏离和突破了同时期大陆“神化鲁迅”的研究范式,启发了多元化乃至“众声喧哗”的鲁迅研究生态格局的发展方向。

夏志清的“非神化”鲁迅研究范式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体现为以下几点:首先,他指出“神化鲁迅”现象形成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源于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的推崇。夏志清认为,“在中国共产党夺取政权的过程中,鲁迅被视为一个受人爱戴的爱国的反政府发言人,甚至于毛泽东也在1940年《新民主主义论》一文中,觉得应该向鲁迅致以最高的敬意”,“在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期间,对鲁迅的推崇,对共产党特别有帮助,因为他的作品可以用来加强国民党贪污和腐败印象”,“中国共产党把他推为英雄”。[4]24虽然这里夏志清把鲁迅的崇高地位的形成主要归结于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的推崇,忽略了鲁迅本人的卓越成就的内在原因,有夸大或以偏概全之嫌,但是,他毕竟指出了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对于鲁迅的崇高地位的形成乃至“走向神化”起着关键的作用,是符合历史事实的。鲁迅“被神化”的一个重要原因正是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的推崇。鲁迅对国民党没有好感,所以以杂文为武器,抨击国民党政府,鲁迅的反政府姿态事实上已说明他和共产党走到了一起,鲁迅对中国共产党很有好感,虽然他没有加入中国共产党,但他却是中国共产党的亲密朋友,鲁迅晚年加入“左联”,并实际上成为“左联”和左翼群体的精神领袖,鲁迅被称为中国共产党的“同路人”。鲁迅逝世后,毛泽东对鲁迅作出一系列崇高的评价和历史定位,诸如“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空前的民族英雄”、“现代中国的圣人”,这些评价和定位是鲁迅走向“神化”的一个关键性原因。夏志清对鲁迅“被神化”原因的阐释应该是有道理的。其次,他从多个角度对鲁迅及其作品作出批评。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出版于1961年,那么其中的鲁迅专章应该撰写于这个时间之前,正如上文所说,该时期的大陆鲁迅研究呈现出高度一体化的“神化”倾向,没有人从反面对鲁迅及其作品提出批评意见,因为在他们看来,鲁迅是“神”,“神”当然完美无缺。在这种研究现状下,夏志清敢于对鲁迅及其作品说出“不”字,虽然这些批评中有些意见并不准确,充满偏见,但这种对鲁迅说“不”的姿态本身就是有意义的,它冲破了一体化的“神化”鲁迅的研究格局,促使鲁迅研究走向“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夏志清对鲁迅的批评,总体上表现为“正见”和“偏见”的两种倾向。这些“正见”部分的批评表现在以下几点:第一,虽然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以“优美作品之发现与评审”[4]15为宗旨,在传统意义上鲁迅、老舍等文学大家以外,“发现”了张爱玲、沈从文、钱钟书、张天翼等“文坛新四家”的意义和价值,确立了他们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大家地位,但是夏志清确立这“文坛新四家”的文学地位,其目的并非要把鲁迅、老舍等传统文学大家颠覆消解,打入“冷宫”,事实上,夏志清承认张爱玲等“文坛新四家”是和鲁迅、老舍一样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同等地位的文学大家,不能厚此薄彼,应该同等对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鲁迅、老舍等传统大家依然被辟以专章的篇幅,鲁迅更被列在了第二章,显示了作者对其文学地位的肯定和重视。第二,发现和肯定了鲁迅创作中最好的作品。例如,他认为,“鲁迅的最佳小说都收集在两本集子里:上述的第一集《呐喊》和第二集《彷徨》(1926)。这两本小说集和好几本散文集,以及他的散文诗集《野草》,都是他在北京创作力最强时期的作品。”[4]26“当他在写后来收入《彷徨》那几篇小说的时候,他也在其他方面发挥他的才华——譬如上面提到的那本阴沉的散文诗集《野草》和《朝花夕拾》——一本关于儿时回忆的美妙的集子。”[4]35夏志清的判断应该是比较符合实际的,事实上,在鲁迅一生的创作中,《呐喊》、《彷徨》、《野草》和《朝花夕拾》大致代表鲁迅创作的最高成就。他尤其肯定了《呐喊》、《彷徨》中《故乡》、《孔乙己》、《药》、《祝福》、《在酒楼上》、《肥皂》和《离婚》等小说。他肯定了《孔乙己》的“抒情”和“简练”的特色,《药》的“表现”的“功力”,“是中国现代小说创作的一个高峰”,《故乡》似一篇“隽永”的“个人回忆的散文”,《祝福》、《在酒楼上》、《肥皂》和《离婚》则是“小说中研究中国社会最深刻的作品”。[4]夏志清对于鲁迅的传统名篇《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虽有不少充满偏见的批评,但也不是全盘否定的,而是有否定有肯定,例如对于《狂人日记》,他认为“表现了相当出色的技巧和不少讽刺性”,以及对“传统生活的虚伪与残忍的谴责”“表现得极为熟练”的“博学”。[4]26《阿Q正传》的意义在于“在阿Q身上发现了中华民族的病态”[4]29。在鲁迅小说的所有技巧中,夏志清对其中的讽刺艺术技巧尤其重视,他认为,“鲁迅对于传统生活的虚伪与残忍的谴责,其严肃的道德意义甚明,表现的极为熟练,这可能得力于作者的博学,更甚于他的讽刺技巧。”[4]26“就写作技巧来看,《肥皂》是鲁迅最成功的作品,因为它比其他作品更能充分的表现鲁迅敏锐的讽刺感。”[4]34第三,从比较文学的视角来研究鲁迅的作品,反映了作者比较开阔的研究视角和跨文化的学术视野。例如,他认为,“我们可以把鲁迅最好的小说与《都柏林人》互相比较:鲁迅对于农村人物的懒散、迷信、残酷和虚伪深感悲愤;新思想无法改变他们,鲁迅因此摈弃了他的故乡,在象征的意义上也摈弃了中国传统的生活方式。然而,正与乔伊斯的情形一样,故乡同故乡的人物仍然是鲁迅作品的实质。”[4]26他认为《孔乙己》“这个故事是从酒店里温酒的小伙计口中述出,它的简练之处,颇有海明威早期尼克·亚当斯(Nick Adams)故事的特色。”[4]27《药》具有“‘安特莱夫(L.Andreev)式的阴冷’,真是不错。”[4]27“对鲁迅来说,《在酒楼上》是他自己彷徨无着的衷心自白,他和阿诺德一样:‘彷徨于两个世界,一个已死,另一个却无力出生。’”[4]32事实上,不但是鲁迅研究,就是整本《中国现代小说史》,夏志清都采取一种跨文化的认知视角,以世界文学为坐标,企图获得一个更为广阔的文学史通观视野,和世界文学对话,以期产生良性的多元互动关系,取其之长,补己之短,增强鲁迅作品乃至中国现代文学的世界性因素。

当然,《中国现代小说史》中更充斥着大量对鲁迅的“偏见”和不公正的评价,特别是上文已经提到的其对鲁迅基于意识形态的“偏见”,这些“偏见”和不公正的评价在书中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对《阿Q正传》的“偏见”。他说《阿Q正传》,“就它的艺术价值而论,这篇小说显然受到过誉:它的结构很机械,格调也近似插科打诨。这些缺点可能是创作环境的关系,鲁迅当时答应为北京的《晨报》副刊写一部连载幽默小说,每期刊出一篇阿Q性格的趣事。后来鲁迅对这个差事感到厌烦,就改变了原来计划,给故事的主人公一个悲剧的收场。”[4]29《阿Q正传》的内容和形式是完美统一的,它的结构完整,从“ 不准姓赵”开篇到“大团圆”结局,主人公命运的发展变化自然形成一个完整的结构,有层次,有起伏,有跌宕,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都有,这样完整的结构怎能斥为“机械”?而主人公阿 Q的死亡结局是一种必然,更能反映出一种人物命运的悲剧性、辛亥革命失败的历史教训以及世界的荒谬性的哲学主题,难道阿 Q还有另外一种结局会比这个结局深刻高明?《阿 Q正传》的幽默也是读者公认的,夏志清却把之说成“插科打诨”,这无疑是有违事实的。(二)关于《狂人日记》的“缺点”说。夏志清认为,《狂人日记》的缺点是“作者没有把狂人的幻想放在一个真实故事的框架中”[4]26,夏志清的意思是要有一个具体现实的情节或细节内容,来作为狂人产生幻觉的事实根据,换言之,狂人发狂而产生幻觉是因为一个具体事件造成的。事实上,夏志清此处对《狂人日记》的批评是没有说服力的。《狂人日记》中狂人发狂的原因不是源于某一个具体的事实,而是无处不在的封建制度和封建文化,如果一定要找出具体的事实,也不难解释,肉体上的“吃人”也有,《狂人日记》提到革命者徐锡麟心肝被炒着吃了,在《药》中,华老栓一家吃了革命者夏瑜的鲜血。精神上的“吃人”更多,祥林嫂“被吃”,闰土“被吃”,阿Q“被吃”……就“吃人”这一主题来说,《呐喊》、《彷徨》中的大部分小说都形成一种“互文”关系,互相阐释,互为例证,既然有如此多的肉体被吃或精神被吃现象,这难道不让人发狂吗?不足以让狂人产生幻觉吗?后来,夏志清针对普实克对《中国现代小说史》的批评,发表了《论对中国现代文学的“科学”研究》,在这篇论文中,夏氏对书中的鲁迅小说研究做了一点修订:“我首先承认,我对于《狂人日记》确实评价过低,而他的抱怨也是公允的。经过进一步的阅读,我现在可以下结论说,《狂人日记》是鲁迅最成功的作品之一,其中的讽刺和艺术技巧,是和作者对主题的精心阐明紧密结合的,大半是运用意象派和象征派的手法。而我要求作者‘把狂人的幻想放在一个真实故事的框架中’并‘把他的观点戏剧化’是错误的。在这一点上,我无疑要对普实克表示感谢,他提醒读者注意到我对这篇小说的不恰当的解读”。[4]336(三)对《故事新编》的“否定”。夏志清认为,“《故事新编》的浅薄与零乱,显示出一个杰出的(虽然路子狭小的)小说家可悲的没落。”[4]35关于《故事新编》的综合评价,由于篇幅原因,无法展开论述,根据近80年的《故事新编》接受史,研究《故事新编》的众多学者们对《故事新编》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的地位和作用,大多数研究者对《故事新编》形成一种共识:即“认为是中国现代小说史上第一部杰出的历史小说集,是中国现代历史小说的发轫,标志着鲁迅后期思想、艺术的发展”。“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卓越的讽刺文学作品。”[5]406虽然有极少数的研究者认为《故事新编》“不应当看成他(鲁迅)的代表作。”[5]406但也不是全盘否定,而是和前期小说《呐喊》、《彷徨》相互比较而言,事实上,对《故事新编》既有否定,也有肯定,区别于夏志清的“浅薄与零乱”、“可悲的没落”等之类的情绪化评价。(四)对于鲁迅杂文的评价总体上充满“偏见”,但在个别地方也有客观的评价。譬如,他认为,“他(鲁迅)十五本杂文给人的总印象是搬弄是非”[4]39。这种评价显然是我们不能认同的。鲁迅的杂文是现代中国社会、政治、文化、历史、道德、宗教、哲学、法律、文学和艺术等方面的“大百科全书”,同时也是中国人的民性、民魂、民情、民俗等的真实生动的展示,是一部活生生的现代中国人的“人史”和“心史”,要了解中国和中国人,鲁迅的杂文是一把钥匙。另外,鲁迅的杂文文体也是极具创造性的,它将诗歌的、散文的、小说的、戏剧的、绘画的乃至音乐的各种艺术因子融为一体,形成一种不可重复的、“无体裁”的“自由体式”。鲁迅杂文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显示了思想上的博大性和深邃性以及艺术上的先锋性和独创性,所以夏志清对鲁迅杂文的总体判断显然有失公允。但夏志清对鲁迅前后期杂文的不同评价还是比较符合实际的(虽然其措辞有点情绪化),例如他相对肯定鲁迅前期杂文,褒扬其“用幽默而不留情面的笔法,来攻击中国的各种弊病。”[4]35特别是《坟》和《热风》,“内容比较广泛,所以也比较重要。他攻击落伍、无知和政治腐败,大力主张精神重建。”[4]36他甚至肯定鲁迅在1925—1927年间所写的论争性的文章中的“生动不俗的意象或例证,时而有绝妙的语句,也有冷酷的幽默”。[4]36总的来说,夏志清对于鲁迅前期的杂文表现出许多肯定倾向,但对于鲁迅后期的杂文,则表现出明显的否定倾向,他认为,“在他(鲁迅)转向之后,杂文的写作更成了他专心一意的工作,以此来代替他创作力的衰竭。”[4]38后期的“他(鲁迅)反而参与了一连串的个人或非个人的论争,以此来掩饰他创作力的消失。”[4]38鲁迅后期杂文自有价值,不能以“创作力的衰竭”和“创作力的消失”之类的危言耸听的话来定位,但是,鲁迅后期杂文与前期杂文相比,思想和艺术水准下降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前期《坟》、《热风》等杂文集更集中于文明批评和社会批评,后期杂文更多地陷入了人事纷争,缺乏前期的思想锋芒和艺术独创性。

结语

总之,对于夏志清的鲁迅研究的评价,应该把它放到整个鲁迅研究的“生态系统”的格局中来考量,从学科发展史的宏观层面给予总体价值定位,既要指出其基于“意识形态”的偏见造成对鲁迅研究学理性的伤害,也要从宏观层面指出其“非神化”鲁迅研究思路的潜在价值和意义。在中国大陆,自解放后到1980年之前,“神化鲁迅”成为鲁迅研究的基本生态面貌,在官方的政治意识形态的引领下,中国的学者几乎清一色或者其中的绝大部分匍匐在鲁迅的脚下,虔诚地为鲁迅“歌功颂德”,进行“文学造神”运动,把鲁迅抬进“神龛”,让人膜拜。在这样一种研究格局下,除了极个别敢于坚持独立思考精神的鲁迅研究学者能发出自己的独特声音,绝大多数或几乎所有学者都自觉加入到这种时代颂歌的“大合唱”中去。如上文所说,即使在1980年后的中国大陆,“神化鲁迅”的现象并没有彻底绝迹。因此,在这样一种单声调的鲁迅研究的“大合唱”中,有一个夏志清发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即使这个声音有点“刺耳”,但它毕竟打破了这个“单声调”的鲁迅研究现状,有了一点“众声喧哗”的倾向,“鲁迅研究”最理想的学术境界不就是能形成一种“众声喧哗”的生态格局吗?

[1]曹聚仁.鲁迅年谱[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

[2]曹聚仁.鲁迅评传[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

[3]古大勇.附魅与神化——对新时期“鲁迅研究”的反思(一)[J].甘肃社会科学,2007(6):127-129.

[4]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5]张梦阳.中国鲁迅学通史 [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2.

I206.6

A

2095-0683(2012)04-0041-04

2012-03-05

2011年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 (2011B196)

古大勇(1973-),男,安徽无为人,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

责任编校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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