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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杨诚斋体”的审美特性

2012-08-15程玲

关键词:拟人化杨万里意象

程玲

(广西民族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论“杨诚斋体”的审美特性

程玲

(广西民族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杨万里作为“中兴四大家”之一,在南宋群家并起的时代另辟蹊径,形成了独特的诗体样式——“诚斋体”,标志着杨万里诗歌个性风格的成熟。诚斋体诗歌以师法自然的手法,配以儿童化的叙述视角,拟人化的意象组合方式,用活泼自然的语言进行创作,以自己独特的审美风貌,一扫江西诗派的陈腐之风,给诗坛带来了新的活力。

杨万里;诚斋体;师法自然;儿童视角;拟人化意象;通俗语言

自严羽《沧浪诗话》以人论诗,将杨万里后期诗歌概括为“诚斋体”后,各种对于“诚斋体”的评价相继产生。我们可以将历年来对于“诚斋体”的研究大致分为三个阶段:初期、发展期和高潮期。众多学者从不同角度切入,对“杨诚斋体”进行了详细的解读与分析。其中,“杨诚斋体”的审美特性一直受到高度关注。“诚斋体”作为一种独特的诗体,具有以下审美特性。

一、师法自然的创作原则

自谢灵运之后,诗人们着意创作山水诗。至盛唐,王孟将山水诗的创作推向了另一个高峰,形成了蔚为壮观的山水田园诗派。而杨万里于此之上,又有自己的创造,即在师法自然的基础上进行山水诗的创作。“诚斋体”师法自然的特点可以归纳为三点:第一,个人意识的突显,即从“无我”变为尽可能的在诗中展现个人的意识情感,真正做到了“一切景语皆情语”[1];第二,以乐代悲的诗歌情感,托物寄兴难免会有伤春悲秋之感,山水寄情寄得多是悲情,而杨万里一反常态,将乐观的情绪注入诗中,改变了上古以来“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悲观主义色彩;第三,议论入诗,与宋诗的主体风格一致,诚斋之诗亦重视理性体悟,在诗中难免哲理之思、议论抒怀。“诚斋体”山水诗的妙处就在于“心”与“造化”的巧妙结合,体现了天人合一的自然观。

杨万里的自然观与其理学思想、禅学思想甚至道学思想都具有密切关系。他以宁静的心态、哲理的思维方式去勾画、探索自然与生活的奥秘。师法自然的创作方式十分普遍,备受中国古代文人骚客的推崇,这与中国传统的思维模式有关,它的渊远流长,可以说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表现,也可以说是先民神话意识的转型。自然这一主题不仅是中国的古老话题,也是西方浪漫主义的三大母题之一。从这个角度看,我们不难看出“杨诚斋体”自身带有的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融合。杨万里认为,作为一个诗人要在现实中寻诗,并通过审美的方式将自然的微妙变化、造物的神奇巧妙表现出来。这种表现既是一种文字的书写,亦是物与心合后的挥毫泼墨。

苏轼《东坡题跋·书摩诘〈蓝关烟雨图〉》曾言“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可见诗画有其共通之处。而在杨万里师法自然的作品中也存在着诗画相融的特点。主要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看诗画相融的观念对杨万里诗歌创作的影响:首先是融入式的审美观照方式,杨万里认为作诗同作画一样,需要以自身的感情投入其中,达到情景交融、物我合一,所以他不再执着于对前人的模仿,开始关注外部世界,将自己融入自然,以己观物方显自然本色,这也是他对于吕本中“活法”说的超越,可谓“无法之法”[2];其次是欣赏山水时的超脱心态,杨万里的笔下常将理想世界与现实世界对举,以此寻求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在其诗作之中不难看到他对自然山水的热爱,他将自己的感情投入有限的自然空间中,以达到一种无限的精神上的自由与超脱,故在他的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清新脱俗的自然山水,让人身临其境;第三是不拘一格的创作观念,杨万里认为创作技法的好坏除了依赖于观察的角度和独特的思维,还取决于创作主体的个人涵养,所以他不拘泥于前学,转益多师,就是想博采众长,自成一家,在他的山水诗中对于山水的描绘使读者见之忘俗。

二、儿童化的叙述视角

李贽的“童心说”在明代影响广大,他追求的是“绝假存真,最初一念之本心”,这种赤诚令人向往、敬佩,故明代后学纷纷模仿,性灵说的产生亦与此有密切关系。“童心说”之所以为“童心”说,是因为李贽认为只有儿童才能率真地表露自己的情感与欲望,去伪存真。无独有偶,早在南宋时期,杨万里的诗作中就透露出了类似于“童心说”的理念。

杨万里的诗歌中有很浓厚的儿童意识,他常用儿童的视角看待万物,这种叙述视角使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沾染上了一层神秘色彩,给人以新鲜奇妙的感觉。那么他为何要采用这种独特的艺术观照方式呢?主要有三点原因:一是,杨万里通过描绘儿童天真的形象,来寄托自己的一片童心,可以说他是一个拥有儿童眼光和意识的成人作家;二是,一些特定的内容需要通过塑造儿童形象才可以更好的表现,儿童作为特定的群体,他们比成年人多了一份纯真,他们的世界五彩斑斓,这就造就了他们丰富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新词新意可以更自然的借他们的口表达;另外,采用儿童视角可以更好地反抗江西诗派僵化的诗风,更加不拘一格地进行诗歌创作,打破常规,跳荡腾挪。他用儿童的心灵去感受生活,感受自然,更能从中发现生活的美好。

儿童化叙述视角的运用使诚斋诗从观察角度、观察方式等方面有了不同一般的变化。以儿童的眼观进行观察,那么整个叙述的过程就带有鲜明的儿童思维模式,单纯、客观而且不加掩饰。然而叙述视角是虽是儿童的,叙述者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他的创作必定带有自身固有的思维惯式,由此就使诗歌有了深入浅出的哲理意味,从新鲜有趣的事件描述的背后,得出深刻细致的人生感悟。

杨万里擅长描写儿童游戏,并且以儿童的眼观看问题,诚斋诗的童真童趣从本质上说是人类回归自然的一种体现。这种回归不仅是生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在杨万里的众多诗文中山水诗占了很大比例,他向往自然山水间的陶冶性情,体现了儒家“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思想境界。

另外,这种儿童视角使“诚斋体”诗歌的切入角度变得十分独特,有“旧瓶装新酒”的意味,“杨诚斋体”在切入角度上的创新主要表现在:善于捕捉动态景物,杨万里即景赋诗增加了诗歌创作的机动性,能激发出新奇的诗歌构思,并且杨万里常常选取日常生活中的片段,以此切入诗歌主题,于平常之中见出哲理思考,出其不意,使诗歌意味深远。在钱钟书的《谈艺录》中将位列“中兴四大家”的陆游与杨万里做了一个对比,很好的体现了 “诚斋体”对即景赋诗的实践:“放翁如画图之工笔,诚斋则如摄影之快镜;兔起鹘落,鸢飞鱼跃,稍纵即逝而及其未逝,转瞬即改而当其未改;眼明手捷,踪矢蹑风:此诚斋之所独也。”[3]于山水之上此二子皆是个中好手,但诚斋更加鲜活,化俗为新、动中取静,能抓住稍纵即逝之景,是一速写能手,并且他常将动静之景合写,进行对比。如《题十里塘夜景》中“山光倒眠水,水影上摇山。宿鹭都飞去,渔人独未还。”静的山,动的影,飞去的白鹭,未归的渔人,动静对照,在这一片山水间又显得和谐从容,一个“摇”字便令全诗活泼了起来。

杨万里儿童题材的诗作有一定的布局模式:前两句写背景环境,其后点染以表现童真童趣,由一个中心道具展开,富有童真童趣。如《宿新市徐公店》:“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只是儿童追蝶的情景,由杨万里写来,就如同一副连环画,精致而生动。孩童在乡间田野奔跑,只为追赶一只飞舞的蝴蝶,这是在乡间十分常见的画面,但通过诗歌呈现出来后便令人流连忘返,这大概就是罗丹说过的“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当人们被庸碌的生活所包围,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一双孩童的眼,让我们发现生活的美好,而杨万里便化身为这样一双眼睛将美好为我们呈现。

三、拟人化的意象组合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言“词以境界为最上”[4],诗词本同源,评价一首诗也要看其是否有意境。意境这一概念是中国诗歌所特有的,意境的产生由三个阶段构成:意象组合、虚实相生、象外之象。层层递进,其中意象的组合是基础,也是写好一首诗的关键,在“诚斋体”诗歌中对于意象的组合是十分与众不同的。

后村曾言诚斋似李白,其中一点就在于诚斋诗中的奇妙构思,这较为突出的表现在杨万里诗歌的意象使用上。诚斋的诗歌并非只是意象的随意叠加,他的高明之处就在善于点染,普通的意象经他点染,一时生色不少。杨万里擅长用拟人、比喻的手法将我们熟悉的意象变得陌生、活泼、生动。

意象,顾名思义就是立象以尽意,通过象的组合来传递作者内心的感悟。所以象是意的导引,作者的情感只能间接地通过对象的构建来表达,象是意的情感符号。在杨万里的诗歌创作中常将拟人化的意象进行组合,这种拟人化大致可分为两类。其一,静态意象的拟人化,他将山川、河流、植物附上一层人的面巾,使其能哭、能笑、能说会道,这带有浓厚的万物有灵的色彩,这是儿童化叙述视角带来的必然结果,儿童的思维较单纯,类似于人类早期的思维模式,因为未知,故恐惧,由此自然而然的产生了对于万物的想象,在这种想象中一切就沾染上了神秘的色彩,山会骄傲(“青山自负无尘色,尽日殷勤照碧溪”),倒影可以使柳枝变长(“未必柳条能蘸水,水中柳影引他长”),各种奇怪的组合在他的笔下活灵活现,这可以说是上古神话思维的一种现代演绎,懵懂之中乃见纯真,与明代李贽所推崇的“童心说”遥相呼应。其二,动态意象的拟人化,动物成为人的代言者,拥有人的表情,替人言心,所以乌鸦可以长胡须(“一鸦飞立钩栏角,子细看来还有须”),鸡会睡懒觉(“寒鸡睡著不知晨,多谢锺声唤起人。明晓莫教锺睡著,被他鸡笑不须嗔。”),各种人的动作、性格在动物们的身上展现,形成一种惯性的错位,将我们所熟悉的动作行为推远,形成一种类似俄国形式主义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陌生化”概念,以一种反常来刺激人们的感官,带来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杨万里不仅用比喻、拟人的手法来修饰意象,而且他在意象之中寄予了深刻的哲理内涵,让读者在优美、奇幻的意象组合中领悟其中的奥妙所在,使诗歌有了诗美的色彩,令人读后满齿留香。这种哲理的渗透是宋代议论入诗的反映,虽然宋诗重“意”多过重“象”,但杨万里仍然十分重视对意象的建构,他通过常见景物、动物的拟人化组合,情景交融,虚实相生,从而形成一个圆融的诗境。

四、通俗化的语言特色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在文学的领域里语言是基础,它的特征也是区分文学与非文学的重要条件之一,诗歌的语言更是与其他文学体裁不同,精炼简约是其本质要求,要在简短的文字中充分展现主题、意境,这是作者文学功力的体现,而“杨诚斋体”的诗作之中语言的特色十分显著——清新自然、通俗活泼。

这种清新自然的语言风格,主要受两个方面的影响。其一是社会环境的影响,在宋代,文学向着俗化的方向发展,宋词的繁荣可为佐证,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下,杨万里的诗风难免受到影响。宋代市民阶层的兴起,使俗文学有了广泛的群众基础,而作为正统文学的诗歌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在语言方面就表现为常常引口语、俗语入诗,使诗歌富有浓厚的生活气息。诗歌的题材日益生活化,杨万里从细微处切入,使诗歌所表现的内容日趋生活化,虽然也有深刻的哲理内涵,但是有别于其他诗歌体现出的“高文大册”之感,诚斋诗给人的是一种清新、活泼、欢快之感。如《闲居初夏午睡起二绝句》:“松阴一架半弓苔,偶欲看书又懒开。戏掬清泉洒蕉叶,儿童误认雨声来。”其中“偶欲看书又懒开”一句十分传神的将作者午睡初醒的慵懒姿态表露无疑,一个“懒”字,既幽默又活泼,虽是自嘲但读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其二是个人经历的影响,杨万里兼理学家、道学家、禅学家于一身,又于宦海沉浮多年,个人经历颇丰,学诗文更是转益多师,精益求精,后期反抗江西诗派的僵化诗风,力求革新,于语言之上追求一种自然,轻快的风格特征,以此反拨江西诗派生新瘦硬的语言风格。

语言运用的通俗化,不仅是大环境的影响,也是杨万里反抗僵化诗风的必由之路。但是作为诗人的杨万里仍然会坚持自己的文人意识,自觉做到雅俗兼济。《杨万里诗歌语言的审美特征》[5]中就列出了四点杨万里诗歌的语言特征:雅俗相济,疏密相宜,婉曲相形,浅深相映,体现出一种中性的美,不张扬也不隐晦,给予人清新之感,颇和儒家的中庸之道,追求儒家温柔敦厚的审美理想,“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种中性之美在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中得到了很好体现,“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一首普通的送别诗,在杨万里写来却与众不同,送别的悲情被赏荷的喜悦冲淡,通过直白浅俗的对西湖荷花的赞美来寄托对友人离去的祝愿,全诗未著一“别”字,但在字里行间曲折的表达了对友人的眷恋之情,俚俗浅白却又寄寓无穷。

“诚斋体”语言的世俗化与其所处时代、个人经历都有关联,这种影响使他诗歌的抒情主人公带有强烈的个性色彩,正是这种个性色彩使他在选取题材,选择审美意象时有所偏好,正是这种世俗化得倾向使“诚斋体”的诗歌语言偏于自然纯朴。

总之,杨万里独辟蹊径创造的“诚斋体”标志着他诗歌风格的成熟。诚斋体诗歌的独特审美特性主要体现于师法自然的手法、儿童化的叙述视角、拟人化的意象组合与活泼自然的语言特色。这种特殊的创作方式一扫江西诗派的陈腐之风,给诗坛带来了新的活力,为中国诗歌艺术增添了新的审美质素。

[1]王国维,徐调孚.校注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3.36.

[2]周启成.杨万里和诚斋体[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95.

[3]钱钟书.民国丛书第四编·谈艺录[M].上海书店,1948.138.

[4]王国维,徐调孚.校注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3.1.

[5]韩晓光.杨万里诗歌语言的审美特征[J].景德镇高专学报,2003,18(3):5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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