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次贷危机的现代资本主义精神解读

杨 焱，陈 宁

〔北京化工大学 北方学院，河北 廊坊065201〕

一、问题的提出

从2007年开始，美国次级抵押贷款危机慢慢显露，并迅速蔓延开来，对全球金融市场造成冲击，最终演变为上世纪三十年代“大萧条”以来世界上最严重的金融危机，至今仍然深刻影响着世界经济和金融体系。

对于这次次贷危机产生的原因，许多学者已经从经济视角进行了分析，他们认为这次次贷危机主要是政府监管失效和美国金融体系内部缺陷造成的。部分学者从文化的视角对次贷危机爆发的原因进行剖析，他们认为经济现象从根本上讲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人的行为现象，对人的行为现象进行文化反省，不仅是可以的，也是必需的。次贷危机，归根到底，是人的行为和人的行为所建构的制度造成的，如果像认识自然现象那样仅仅从技术层面进行分析，而屏蔽了文化视角的解读，那才是最大的缺陷。［1］我们认为，此次危机爆发的原因既有经济因素，也隐含着深刻的文化价值观因素，因此有必要从文化视角、经济道德的维度解读美国次贷危机爆发的深层原因。

从美国文化的角度分析次贷危机的学者主要指出个人主义、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等美国文化价值观从某种程度上诱发了此次危机的爆发，但很少有学者从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视角去分析，我们就尝试从文化视角分析次贷危机爆发的原因。

二、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特征及意义

现代资本主义精神是美国文化价值观的核心之一。［2］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指出，“近代资本主义扩张的最主要动力不是在于资本主义活动的资本量的来源，而是在于资本主义精神的发展。”［3］83他还在书中阐述了新教伦理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资本主义精神的形成。

韦伯认为，加尔文教的新教伦理最清楚地表达了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起源。十六世纪，加尔文提出了“预定论”。这一教义包含两个基本方面。首先，加尔文认为万能的上帝预定好了尘世中的一切，而且不可更改，只有少部分人会得救，其他人将永远遭受惩罚，不管他们是否供认自己的罪恶和做善事弥补，都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其次，上帝是遥远的存在，尘世中的人无权猜测和评价上帝的意旨。［4］尘世中的人，如果有罪，就要用自己一生的善行来自救;对于上帝的选民，他们更应该用尘世的善行来增添上帝的荣光。而对衡量上帝选民的原则和标准，尘世中的人无权揣测，只有用尘世中的劳动来增添上帝的荣耀并抵制各种诱惑。

于是，日常的世俗生活不再是粗鄙可憎的，而具有了宗教意义和道德色彩。在此基础上，“天职”(calling) 的思想被提了出来。而且天职的思想引出了所有新教教派的核心教理: 上帝应许的唯一生存方式是要人完成个人在世俗生活中被赋予的责任和义务。这是他的天职。［3］99这样，不懈劳动成为一种宗教的责任。“一种职业是否有用，也即它能否获得上帝的欢喜，重要的衡量尺度在于道德标准，换句话说，必须依据它为社会提供的财富的多少来衡量。不过，另外一条而且是最重要的标准是个人获利的程度。”［3］221新教各派共有的世俗禁欲主义观念反对人们为了享乐而挥霍财富，推崇勤俭节制和坚持不懈劳动，但同时又认为就履行职业义务而言，获得财富是允许的、必行的。对财富的贪欲，正如韦伯所指出的，“可以说，世界上一切国家，一切时代里的所有人民，不管是否具有实现这种欲望的可能性，全都会产生这种欲望”［3］17，而资本主义，在更深层次的意义上，“倒是对这种非理性(irrational) 欲望的一种抑制或至少是一种理性的舒缓。”［3］18这些禁欲主义的要求，一方面束缚着人们的消费，另一方面又使获利冲动合法化。

韦伯并未对现代资本主义精神进行概括，但根据上面的分析，现代资本主义精神可以表述为:通过诚实、节俭、勤奋和坚持不懈的艰苦劳动，以合理手段理性地获取尽可能多的财富。这种精神作为经济活动中的美德，给现代资本主义提供了合法化基础，对资本主义的发展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三、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堕化与美国次贷危机的爆发

以对财富的不懈追求为核心的现代资本主义精神是包含着新教禁欲主义的宗教精神的。韦伯在书中表达了对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担忧，他引用约翰·卫斯理的话说，“宗教必然促进勤俭的行为，而勤俭的行为又必然带来财富。但是随着财富的增长，倨傲、愤怒以及对世俗的一切热爱也会随之而来。”［3］237宗教精神随着财富的增加逐渐泯灭，人们对财富的追求没有了宗教的影子，仅仅出于世俗的动机。现代资本主义精神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逐渐甩掉了宗教伦理与道德的约束。罗伯特·N·贝拉等对美国社会与文化进行考察时指出，“美国人传统上用来约束和指导他们的强烈冲动的各种观念，今天已经不足以指导他们控制追求经济成功所造成的破坏性后果了。”［5］贝拉提到的美国传统上用来约束和指导人们的强烈冲动的各种观念，禁欲主义的新教伦理和道德要求是其主要内容。现在的美国，对财富的贪欲好像已经失去了现代资本主义发展应有的理性约束。韦伯指出，“在资本主义获得最高发展的地方——美国，在对财富的追求中已经再也找不到原有的宗教和伦理含义，却更多地可以看到纯粹世俗的情欲。”［3］246朱世达也指出，美国人“摆脱了家庭、社会和宗教的思想束缚，个人认定的价值成为他们最终的价值观，一切价值都是相对的，个人的抉择才是最终的。”［6］现在，在美国现代商业领域，作为经济活动中的美德、现代资本主义合法化基础的现代资本主义精神已经堕化为一种主观的道德相对主义(subjective moral relativism) ，甚至认为只要是不违法的事情都是可以做的。［7］768这就造成美国诚信缺失、道德风险加剧、投机文化盛行，而这正是本次次贷危机爆发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金融领域，投机泡沫的产生是这样一个过程。首先，价格以一种快速但还正常的速度上升，并不是市场规律在起作用，而只是一种非理性的繁荣。然后，随着泡沫的增长，越来越多的投资者想加入购买的行列。接下来，好像每个人都相信价格会持续不断地上升。最后，当泡沫破灭，价格下跌的速度比其上升的时候还要快，因为，那个时候每个人都想一下子卖完。这种恐慌抛售反过来造成大范围的严重损失。

次贷危机爆发前，许多美国人买房并不是为了居住，甚至也不是为了租出去供他人居住，而是在“房价只涨不跌”的信念下买房以求转手获利。对于房产的投机如此盛行，以至于在美国有专门的电视节目详细介绍此种赚钱的方法。［7］767

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堕化在金融机构的表现是银行金融机构中专家和经理社会责任的丧失、“道德风险”的加剧。Kevin Dowd 指出道德风险是指一方对另一方的利益负责，却把自身的利益放在首位。［8］现代资本主义精神提倡人们合理合法地获取财富，并且是包含着社会责任的，不能损害他人和公共利益。现在，这些金融机构的经理们合法地“代理”掌管着公司、大众的大量资本，却优先考虑追求个人利益。比如，这些经理们通过扩大公司规模和扩展自己的管理范围来放大自己所得，即使这样做对公司没有任何盈利。

另外一个例子是美国“三无”(NINJA，No Income，No Job and No Assets) 贷款的流行。许多种类的次级按揭贷款给了那些“无收入、无工作、无资产”(No Income，No Job and No Assets) 的申请者。华尔街的银行金融机构在投机文化的推动下，为了自身的利益将购房按揭贷款包括次级按揭贷款打包证券化，巨大的房产泡沫就通过CMOs、CDOs、SIVs、ABSs 等金融衍生产品把风险转嫁到资本市场，并通过金融市场的交易进一步转嫁给全社会投资者——股民、企业以及全球各种银行和机构投资者。

另外，金融市场要稳定，金融杠杆率一定要合理。美国金融机构过度贪婪，片面追求利润而过度投机，用极小比例的自有资金通过大量负债实现规模扩张，杠杆率高达1:20—1:30 甚至更高。在危机爆发前的5年里，美国金融机构以这个过高过大的杠杆率，炮制了一个巨大的市场和虚假的繁荣。比如雷曼兄弟就用40 亿美元自有资金，形成2000 亿美元左右的债券投资。

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堕化，反映在国家层面上，就是对经济增长的过度关注。美联储在911 事件和网络泡沫破灭后，为刺激经济发展采取了低利率的货币政策，在三年时间里将联邦基金利率从6．5%下调到1%，这样就带动了房贷利率的下降及房价的上涨。甚至出现房价的上涨得益超过房贷的支出，使得贷款人即使到了还不起贷的情况下，也能通过出售房屋还贷还有些盈余。这就掩盖了次级贷款所蕴含的巨大风险，使得规模巨大的次贷成为现实。

四、结语

从以上分析可知，随着美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作为美国文化价值观核心的现代资本主义精神逐渐摆脱了宗教伦理与道德的约束，只剩下了对财富的贪欲，现代资本主义发展少了应有的理性约束，导致诚信缺失，投机文化泛滥成灾，最终成为美国次贷危机爆发的根源之一。为了避免类似危机的爆发，使经济健康稳定发展，美国应重塑经济活动中的美德。

［1］秦 援 晋．文 化 金 融 学 初 探［D］．沈 阳: 辽 宁 大 学，2010:49．

［2］许 嘉．试析美国价值观与安全观之关系［J］．中国军事科学，2010(1) :123．

［3］(德) 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陈平，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4］Weber，Max．The Protestant Ethic and the Spirit of Capitalism (Third Roxbury Edition) ，Translated by Stephen Kalberg．Los Angeles:Roxbury Publishing Company，2002:57－61．

［5］(美) 罗伯特·N．贝拉．心灵的习性:美国人生活中的个人主义和公共责任［M］．周穗明，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264．

［6］朱世达．美国社会中的文化断裂［J］．美国研究，1999(3) :69－70．

［7］Jackson，Kevin T．The Scandal beneath the Financial Crisis:Getting a View From a Moral－Cultural Mental Model．Harvard Journal of Law ＆ Public Policy，Vol．33，No．2:768，767．

［8］Dowd，Kevin．Moral Hazard and the Financial Crisis．Cato Journal，Vol．29，No．1(Winter 2009)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