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避暑山庄三十六景诗情志浅论
2012-08-15郝瑞云
郝瑞云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中文系,河北 承德 067000)
康熙避暑山庄三十六景诗情志浅论
郝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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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避暑山庄三十六景诗是描绘清代皇家园囿避暑山庄之建筑风貌和景致的诗。康熙为三十六处佳景题额、作序、赋诗,题材极为广泛,举凡山庄内,山石草木,水源湖渠,游鱼走兽,皆是其吟咏对象。就体裁而言,五言排诗,七言古诗,七言律诗,七言绝句,五言古诗,五言绝句,五言律诗,六言绝句,六言律诗诸体兼备。诗人不仅叹赏山川之美,景致之秀,而且畅言自然给予诗人的深刻体悟。康熙避暑山庄三十六景诗,篇篇写景,又篇篇言情,篇篇述志,从中可以窥见诗人宵旰夜食,励精图治,努力创建万代不朽基业的宏伟志向;守礼尽孝,事亲以诚的素朴情怀;友山敬水,怡情喻理的自然情愫;涉猎极广,苦学不倦的笃学精神。
康熙;避暑山庄;诗歌;情志
康熙是我国封建王朝最后一个鼎盛时代——康乾盛世的开启者。他不仅是一位有作为的封建帝王,而且一生勤勉好学,博学多才,能诗善文。
康熙五十年,热河行宫初具规模,康熙从避暑山庄的许多景点中,选出三十六处佳景均以四字题额,并一一写序作诗,从而形成了著名的“避暑山庄康熙36景”,康熙为此“三十六景”题写的诗被称为避暑山庄康熙三十六景诗定景诗。
严羽《沧浪诗话》说:“诗者,吟咏性情也。 ”[1],方东树明确指出:“善诗者,就景中写意。”[2],三十六景诗虽云写景,但几乎景景抒情,篇篇言志,分明是康熙心路的轨迹,是康熙志气与情趣的外显。诵读康熙三十六景诗,读者眼前自然会浮现出一个立体的康熙,一个集明君志向,孝子纯情,学者敦敏,洁士情怀等于一身的帝王形象。
一、勤政爱民的明君志向
明君志向是康熙三十六景诗中的主体情志。明君首先是勤政之君。所谓勤君是指对君王职守的主动担当,是时刻不加懈怠努力的精神。康熙“早承大业,勤政爱民”[3]305,从某种意义上说,热河行宫是为避暑而建,是皇帝的游憩之所。但从康熙三十六景诗里,我们看到康熙没有耽于游乐,“万几少暇出丹阙”(《芝径云堤》),康熙日理万机,耽于政务,离开京城避暑只是闲暇时的偶尔一游,“连岩绝搁四时景,怜我晚年宵旰忧”,山川秀丽,四时景美,景物多情,宽解的只是夜以继日的忧民情思。赏景只是勤政后暂时休整。宵衣旰食,才是康熙的常态。更何况其休整的方式也常常是行围狩猎,亲御农事,是军戎的日常习练,是民生稼穑亲力亲为:“流杯亭之北,瓜圃之西,平原如掌,丰草茂木,麋鹿稚兔交其间。秋谅弓劲,合烝徒,行步围”(《甫田丛樾》诗序)。欧阳修说“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伶官传序》)。康熙的勤政却是贯穿始终的。“意惜始终宵旰志,踟蹰自问济时方。谷神不守还崇政,暂养回心山水庄。”(《无暑清凉》)
康熙是以勤君自诩的。一生多次向近臣袒露作为君王的劳苦,亲政不久,年仅16岁少年帝王康熙自述“朕夙夜求治,念切民依”[3]178,时过48年,康熙回顾一生时又说“朕在位五十馀年,……殚竭思虑,耗敝精力,殆非劳苦二字所能尽也,古帝王享年不永,书生每致讥评。不知天下事烦,不胜其劳虑也。……帝王仔无可旁委,舜殁苍梧,禹殂会稽,不遑宁处,终鲜止息。洪范五福,终于考终命,以寿考之难得也。易遯六爻,不及君主,人君无退藏之地也。岂当与臣民较安逸哉!”[3]293,人君不可懈怠,不能像小民一样贪图安逸。应该说康熙的勤政是一种明确职分的主动意识,是一种责无旁贷的使命意识。
仁君意识是康熙三十六景诗中的主体情志。“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4],在儒家看来,所谓仁是指约束自己,使每件事都归于“礼”。作为一种道德范畴,仁是指人与人相互友爱、互助、同情等,仁爱正义,通情达理,性格温顺,能为别人着想。
三十六景诗里的仁君意识首先表现为一种向贤之心,就是对先贤典籍的主动学习,对先贤教诲的主动领悟:“读老无逸篇,年年祝大有”(《水芳岩秀》),“无逸”是《尚书》中训诫君王不可贪图享乐的篇章,“读老”是经常阅读,以致读的精熟。“天贶名犹鄙,居心思道该”(《泉源石壁》),“思道该”是学习后的反思与揣摩。“八珍旨酒前贤戒,空设流觞金玉羹”(《曲水荷香》),传说禹王品酒而甘,知后世天下必有因旨酒而乱者,因而禁绝之。从古圣先贤中汲取精神营养,滋养仁心。让仁成为根深蒂固的思想意识。
仁者爱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5],以己推人,为天下苍生着想,是帝王仁行的最高体现。三十六景诗中《芝径云堤》诗对山庄建设具有指导作用。康熙说,“测量荒野阅水平,庄田勿动树勿发”,不侵占农田不毁坏树木,是康熙定下的山庄建造的基本原则。在某种意义上说,修建山庄是追求享乐的一种表现,但“游豫常思伤民力,又恐偏劳土木工”,不伤民力,不大兴土木。怎么说也是一种自我节制。“蜀山兀,阿房出”(杜牧《阿房宫赋》),康熙不愿像始皇一样大兴土木,因为他不想获得“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的结局。他心中的理想是“气和重农紫宸志,烽火不烟亿万秋”,基于这种心理,避暑只是建山庄的目的之一,利用山庄避暑机会,密切各民族的关系,杜绝战乱,保江山万代才是建避暑山庄的最重要目的。
三十六景诗中的《甫田丛樾》是一首五言小诗,兹引如下:“留憩田间乐,旷观恤闾阎。丛林欣赏处,遍地豫丰占”。诗人对田家生活的关注,对百姓疾苦的同情,溢于言表。康熙仁宅敦厚,即使在赏景怡情中也不忘对农事的关怀与挂念。孟子认为,君王享乐本不为过,只要与民同乐就值得赞赏。康熙不求独乐之乐,而是把百万民之乐记挂于心,完全符合孟子所倡导仁者之乐。
克己复礼为仁,克制自己过度欲望,使自己的行为符合于礼的规范。酒池肉林,歌舞笙箫是历代荒淫国君乐此不疲的生活常态,而康熙却“每存高静意,至此结衡茅”(《澄泉绕石》),追求一种清心寡欲的淡薄境界,他之所以来山庄是因为“山庄频避暑,静默少喧哗”(《烟波致爽》),山庄之树给予他精神启迪,让他“闻声知树密,见景绝纷哗”(《青枫绿屿》),山庄之水给予他品德提升,让他“节宣在兹求,勤俭勿落后”(《水芳岩秀》),以至于在日常饮食上“清淡作饮馔,偏心恶旨酒”(《水芳岩秀》)。
在实际生活中康熙也是处处为民着想,克制私欲。康熙四十一年九月,康熙南巡察阅黄河,明确下令所经过的州县禁止假名科敛,更无需提供贡物,并且让百姓各守本业不愿因南巡而耗费财力、民力。康熙巡视外旗蒙古见百姓衣食困苦,内心悲戚不已。颁布诏书亲自接见贫苦无告者克己怜贫,“详问年齿生计,给与银两布疋”、以至于“蒙古扶老携幼,叩首行宫门”[3]215,仁君心态毕现。
二、身体力行的孝子情怀
史书记载:十一年壬子春正月辛未,康熙皇帝陪伴太皇太后前往赤诚汤泉,在路过八达岭时,康熙“扶慈辇,步行下山”[3]183,十一年十二月乙巳朔,上为太皇太后不豫,亲制祝文,步行祷于天坛[3]223,康熙四十二年秋七月,裕亲王去世,上临裕亲王丧,哭之恸,自苍震门入居景仁宫。王大臣请还乾清宫,上曰:“居便殿乃祗遵成宪也”[3]263,生前尽奉养之道,死后尽哀悼之礼。康熙的确是具备孝子纯情的帝王。
在三十六景诗中,以孝为主题的诗共有两首。一为《松鹤清越》,康熙在诗序中写到“进榛子峪,香草遍地。异花缀崖,夹岭虬松苍蔚,鸣鹤飞翔。登蓬瀛,临昆圃,神怕心旷。徇仙人所都,不老之庭”,松鹤是长寿的象征,香草有为不老之药。在康熙眼中,这里类于蓬莱仙岛,因而建成皇太后居住之所。本身就有祝福之意。康熙所作五言祝寿诗如下:“寿比青松愿,千龄叶不凋。铜龙鹤发健,喜动四时调”。诗意为祝愿母后寿比苍劲的松树,千年的松树枝叶不凋谢。住在山庄居室里的太后,头发虽白,但身体很健康。论艺术水平,此诗的确乏善可陈,喻体不新,语言不精,直白浅陋,真情不用矫饰。晓畅自然的语言,也许更能充分表达敬老的孝子之情。《风泉清听》是三十六景诗中又一首以孝为主旨的诗歌,“瑶池芝殿老菜心,涌出新泉万籁吟。芳槛倚栏蒸灵液,南山近指奏清音”。瑶池,传说是昆仑山上的一处池水,周穆天子曾在瑶池向西王母敬酒祝寿。芝殿,汉代一宫殿名,据《东观汉记》载:“明帝永平七年,公卿以芝生前殿,表贺,奉觞上寿”,《孝子传》记载,“老莱子至孝,年七十,找五彩斑斓衣,弄雏鸟于亲侧”。本诗引瑶池、芝殿、老莱三个典故,表达对孝子的敬意,然后通过流泉、鹤鸣、松声的描写,抒发对母后的孝心。孝行不分地位高低,不论年纪多寡,以帝王至尊的身份,慕斑衣娱亲的行为,孝由心生,眼中的景物也具备了祝寿的情致。
三、乐山乐水的洁士情操
宋代林逋隐居杭州孤山时,植梅养鹤,清高自适,人们用梅妻鹤子的典故来形容他高尚的节操。作为励精图治的帝王,康熙当然不可能以出世的姿态,过隐逸的生活。但如果说康熙像古代高洁之士一样,崇尚自然,寄情山水,却绝不为过。
智者乐山仁者乐水,对自然的崇尚喜爱之情在三十六景诗中多有表达。“乐山乐水好难歇”(《芝径云堤》),乐山而游山,喜爱以至于难以止步。诗人认为比起人工建筑的亭台楼阁,自然是天成的,是具有真性情的。而人工建设则避免不了假设,因而是虚的。“自然天成地就势,不待人力假虚设”(《芝径云堤》)。康熙崇尚自然,反对人工雕琢,因为自然是伟大的,是远胜于人力的:“非是天然石岸起,何能人力作雕题”(《双湖夹镜》)。
静谧的自然景物是诗人躲避世俗繁华的栖息地,是怡情养性的最佳处所,“闻声知树密,见景绝纷哗”(《青枫绿屿》),“每存高静意, 至此结衡茅”(《澄泉绕石》),“茂林临止水,间想托身安”(《濠濮间想》)。自然山水景物给予人清静,给予人身安,是诗人乐山乐水又一个原因。
另一方面自然景物也成为人情感的寄托,“图画难成邱壑容,浓妆淡抹耐寒松,水心山骨依然在,不改冰霜积雪冬”(《南山积雪》),“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松历来是高洁之士吟咏的对象,康熙赞美松树品格,展示的却是诗人的情操。“莹情如白日,托志结丹霞。夜静无人语,朝来对客夸”(《梨花伴月》),以拟人手法写梨花的情怀如同白日,她志趣高雅,能同丹霞相媲美。诗人对梨花的喜爱之情按捺不住,急于盼望天明,向客人夸耀。
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诗人从自然景物中获取了智慧与启迪,“披云见水平清理,未识无愆守节宣”(《云山胜地》),“水性杂苦甜,水芳即体厚……节宣在兹求,勤俭勿落后”(《水芳岩秀》),水之所以甜美,之所以清平是因为水源所处土层深厚,是因为有源头之水。由此悟出要注意节俭之道,求得对自身情感和欲望的控制,避免滋生错误。“白华朱萼勉人事,爱敬南陔乐正经”(《万壑松风》),“白华”与“南陔”是诗经中两首诗的诗题,这两首诗是孝子事亲之道的篇章。本诗讲白色花朵与红色花朵互相依存,似乎告诉人们兄弟间应互相帮助。
四、豁贯天人的笃志学者
康熙一生酷爱读书,天文地理、经史子集无所不学。他充分认识到文化的重要作用,遍求名儒以资帝师。“一代之兴,必有博学鸿儒振起文运,阐发经史,以备顾问。朕万几馀暇,思得博通之士,用资典学”[3]197。因天气炎热或政务繁忙,侍讲大臣多次请求暂停讲经,都被康熙拒绝。他认为“学问之道,宜无间断”,把读书作为修养性格品德的途径,“后乐先忧薰弦意,蕴羲爻”(《云帆月舫》),读易经让人明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道理,“精研书家奥,临池愈涩手”(《水芳岩秀》),对书家奥妙越研究的精透,写起来反而越难下笔,用亲身体会诠释“学然后知不足”的道理,体会到学无止境,便须无止境的学习,“若使扶养留精力,同心治理再精求”(《芝径云堤》),他认为世事纷繁,人多杂念只有读书,才能把握本原,不是本性。“雨过云容易散,波流水态长存。悠然世俗惟念,必得经书考原”(《云容水态》)。
读书养性不是康熙的唯一目的,通过读书获取知识进而解决实际问题,学以致用也是康熙的目标。于河务之书,罔不披阅,而且读的通透,读的精到:康熙三十一年正月甲寅日,康熙在乾清门会见群臣,出示太极图、五音八声八风图,因言:“律吕新书径一围三之法,用之不合。径一尺围当三尺一寸四分一釐,积至百丈,所差至十四丈外矣。宁可用邪?惟隔八相生之说,试之悉合”,“又论河道闸口流水,昼夜多寡,可以数计。又出示测日晷表,画示正午日影至处,验之不差。诸臣皆服”[3]235,“日长定九数,发白考三才”(《泉源石壁》),九数指古代算数,此处指 《数理精蕴》,此书是康熙命谕大臣编写,书成后,康熙亲自审定。三才,指天、地、人,涵盖极广。可见康熙涉猎广博,学问渊深。“天贶名犹鄙,居心思道该”,康熙认为治理国家应该用心完备的思考,依靠上天恩赐只是浅陋的见识。治理国家靠人,人必须广泛学习,才能使道德完善,能力臻熟。这可以看成是康熙爱好学习成为笃志学者的内在动机。
《清史稿·圣祖本纪》论曰:“圣祖仁孝性成,智勇天锡。早承大业,勤政爱民。经文纬武,寰宇一统,虽曰守成,实同开创焉。圣学高深,崇儒重道。几暇格物,豁贯天人,尤为古今所未觏”。叶燮说:“诗是心声,不可违心而出,亦不能违心而出”(《原诗》)。即仁且孝,勤政爱民,格物致知,原本是康熙的本心固有,成为三十六景诗的主体情志,也就成为理所当然之事了。
[1]严羽.沧浪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2]方东树.昭昧詹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3]赵尔巽等撰.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98.
[4]孔子.论语[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9).
[5]杨伯峻.孟子译注[M].中华书局,1960.
I207.2
A
2095-3763(2012)01-0026-03
2011-12-07
郝瑞云(1967-),女,满族,河北承德人,河北民族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