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
2012-08-15王木森
王木森
(上海师范大学法政学院,上海 200234)
·科社新探·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
王木森
(上海师范大学法政学院,上海 200234)
马克思以实现“人类解放”为旨归,对以资本勾连起来的资本主义现代性进行了武器性批判。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包括“哲学人类学批判、政治经济学批判和社会政治学批判”,从而揭示出资本主义现代性中的人是“现实的人”、“异化的人”,发现隐藏在资本主义现代性中的特洛伊木马——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同时,马克思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科学实践观和剩余价值理论,实现了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为建立社会主义现代性,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自由的人”提供了有原则高度的批判力量。
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现代性
现代性是推进人类前行和文明进步的动力,同时或许是一匹特洛伊木马,里面隐藏的东西可能会撕碎启蒙的整个梦想。“马克思是第一位使现代与前现代形成概念并在现代性方面形成全面理论观点的主要的社会理论家”[1],并“在资本主义中确认现代性体验的‘起源’”[2]37。马克思对现代性的论述则是从对其批判开始的。“批判理论”大师、法兰克福学派创始人霍克海默指出:“真正的批判理论来源于马克思。”[3]马克思对现代性所做的独一无二的批判,既颠覆了主体性的形而上学,又超越了现代与后现代的两极对立,实现了辩证的否定之否定的扬弃。马克思一方面把资本主义现代性赞颂为一位无所不能的魔法师,另一方面又批判资本主义现代性“现在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4]。正如后现代主义学者特里·伊格尔顿所指出的那样:“马克思主义在赞美现代的巨大成就方面超过了未来主义,同时以它对这一时代的无情谴责超过了反资本主义的浪漫派。它既是启蒙主义的后裔,又是它的内在批判者。”[5]马克思在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上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病理学的诊断和社会学的治疗,主张用武器的批判来代替批判的武器,用隐藏在资本主义现代性中的特洛伊木马即资本主义的掘墓人——无产阶级打碎资本主义现代性枷锁,建立社会主义现代性——科学社会主义,实现人类解放、人的自由和全面的发展。
一、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历史指向: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改造
方向是行动的指南。当马克思的批判把现代性作为对象和问题时,其本身就具有强烈的超后现代的幽远意识,更有着内在的深远历史指向。
“改造世界”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总指向。利奥塔曾指出:“资本主义是现代性的名称之一。”[6]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正是以资本主义为主要对象,开启现代性批判的新时代。在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中,马克思不只是简单地对资本主义社会做病理学的诊断,更重要的是进行社会学的治疗。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57]这表明了马克思现代性批判具有的神圣使命和历史指向,那就是改造世界。因此,批判的武器已经不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目的,而是它的手段,马克思对现代性进行批判的目的正如他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的那样,“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7]75。即唤醒人民,唤起被异化的劳动阶级进行创造新世界的革命实践。实际上对马克思来说,“批判已经不再是目的本身,而只是一种手段”[7]4,目的是改造世界。改造世界对人类来说首要的就是改造人类社会,而人和社会是内在统一的,在资本主义现代性时代,就是要变革扭曲的资本主义社会和被资本主义社会扭曲的人,这才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要义和致思取向。
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主题是人类的解放。启蒙以降高扬的“我思故我在”的人的主体性、理性和自由已经被资本主义现代性导致的“普遍理性与实证理性的对立、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的分裂、批判理性与绝对理性的冲突”而毁灭,资本主义社会的人成为异化的人、单面的人、物化的人。随着资本主义工具理性的发展,生产分工化、技术精细化,人沦为了机器的附属物,并成为机器的一个有意识的器官;需要精致化、简单化、非理性化,人日益成为“非人的、过分精致的、非自然的和臆想出来的欲望的机敏的和总是精打细算的奴隶”[8]132;商品普遍化,人也成为商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简化为交换关系、货币关系,人沦陷为物和金钱的俘虏,商品“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7]275。资本主义社会的人在摆脱过去“自然人”对共同体的依赖、刚有了某种独立性之后,却陷入到受自己创造的——商品、货币、资本等的残酷奴役和支配之中,尊严被践踏、人格被蔑视、理智被扭曲、主体性被挑战,现实性的人成为异化的人、偶然的人。资本主义现代性不仅把人变成荒漠,而且“把世界变成了精神的沙漠之后,它最终将毁灭它自己”[9]。因此,解救处于危境中异化的个人,让其成为自由的个人,实现“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实现人类解放就成为马克思的远大抱负、神圣使命和现代性批判的主题。
马克思认为,现代性既是天使也是魔鬼,而资本主义现代性正是二者的统一;资本主义既是解放的力量也是压迫的力量,其本身就是一个现代性的悖论。解决资本主义现代性悖论、实现人类解放,马克思并没用简单地停留在批判的武器上,而是要使全部问题革命化,即他从个人与社会统一不可分割的关系的角度来解决问题。人类社会产生的第一个前提就是有生命个人的存在,个人的发展促进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同时,个人的存在和进步也离不开社会,只有在社会中人的存在发展才能有可能,人“不仅是一种合群的动物,而且是只有在社会中才能独立的动物”[10]2,人的解放和全面自由发展离不开特定的社会环境和条件。马克思设想了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应以自由人的联合体为载体、为条件。“在社会主义的前提下,人的需要的丰富性,从而某种新的生产方式和某种新的生产对象,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人的本质力量的新的证明和人的本质的新的充实。”[11]因此,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说,批判就是要“撕碎锁链上那些虚构的花朵,不是要人依旧戴上没有幻想没有慰藉的锁链,而是要人扔掉它,采摘新鲜的花朵”[7]2。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总指向是改造世界,即要改造资本主义现代性及被其异化的人。主题决定指向。实现人类的解放和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就必须构建社会主义现代性,用自由人的联合体——社会主义来摧毁资本主义。
二、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病理学诊断: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
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首先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病理学诊断,即揭示资本主义现代性悖论的内在秘密,并从启蒙意识形态、国民经济学、市民社会与国家三个不同维度厘定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弊病。因此,“马克思是理解了——在这方面许多当代的马克思主义者却不甚了了——资本主义具有永远既是压迫力量又是解放力量这种根深蒂固的矛盾的本性的第一人”[12]。
(一)哲学人类学批判——“现实的人”
启蒙是现代性的开端,启蒙现代性高扬的人的主体性的异化,使幻想天国神秘的人被打落尘世却堕为幻化抽象的人。启蒙意识形态的两大重要支柱——启蒙理性主义和抽象人道主义共同支撑着资本主义现代性的主导意识。马克思继承“反思和批判”的启蒙精神对资本主义现代性中异化的启蒙意识形态——抽象人道主义和绝对理性主义进行了哲学人类学批判。启蒙理性主义认为现实世界的本质是理性,人的自由是理性的本质和追求的目标,理性是万物的尺度,人的理性具有至上性、绝对性和超历史性,用黑格尔的话说“理性统治世界”,“除了理性之外更没有什么现实的东西,理性是绝对的力量”[13],构成了批判一切社会存在的根据。马克思立足于劳动实践指出,用理性颠覆信仰、绝对理性代替人的神性,并被视为无往而不胜的力量,人就成为理性神圣化的工具,就在破除旧迷信的同时又制造了新的迷信。同时,启蒙理性是孤立的个人理性,最终演化成了个人主义价值观。马克思对此批判道:“本身被抽象化和固定化的自我,是作为抽象的利己主义者的人,他被提升到自己的纯粹抽象、被提升到思维的利己主义。”[14]207马克思运用唯物史观批判、超越了启蒙理性主义理念:破除启蒙理性先定论、本质还原论、单一模式论、世界至善论与人类自我中心论,回归人的自我决定论、实践创造论、辩证发展论、自我反省与自我批判精神[15]。
马克思坚决反对抽象人道主义把人性普遍化、永恒化、超历史化、抽象化的做法。坚持从劳动实践和交往实践中来把握人性,认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7]67,而不是抽象的理性存在,人只有在变革世界的社会历史行动中、在劳动实践活动所产生的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中、在交往实践中才能成其为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7]56,现实的社会关系是理解和把握人的本质的出发点。
马克思的哲学人类学批判最后归结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资本主义现代性的人是现实的人。异化的启蒙意识形态——绝对理性主义和抽象人道主义的人是理性的人、抽象的人,因而是虚无缥缈的幻化的人。马克思对启蒙意识形态的批判就是要揭露资本主义现代性中人的虚伪性,把幻化的人拉回到现实的人,为实现人类解放奠定哲学人类学基础。那么,资本主义现代性中“现实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马克思认为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找”[16]591。
(二)政治经济学批判——“异化的人”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现代性中的“现实的人”是“异化的人”。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邪恶轴心——“异化劳动—商品—资本”的国民经济学批判,尖锐揭示出“异化的人”在异化劳动中表现为“动物”,在异化劳动基础上又进一步表现为“物”即商品和资本,从而准确把脉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病症。
1.异化劳动批判。异化劳动批判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逻辑起点。马克思主义认为,劳动在猿转变到人的过程中起着决定性作用,劳动创造了人本身。然而,作为区别人与动物的本质和人的自由自觉活动的劳动在资本主义现代性中却发生了异化,成为支配、强迫、压制、奴役人的经济事实。国民经济学虽然从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构设了一种原始状态,但却并未说明贪欲与资本、劳动、地产分离这个事实,相反却使问题堕入五里雾中。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从私有财产即资本与异化劳动的关系入手,不仅阐述了异化劳动是劳动者的劳动及其产品反对、奴役、控制劳动者的劳动形态[17],而且出奇愤怒地描绘了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异化劳动的本质,并全面深刻地揭露了异化劳动对人性的摧残和对人的本质的剥离。马克思指出,异化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崎形。……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14]158-159。
在马克思的现代性视阈中,异化劳动是资本主义社会所产生的一切异化现象的根源。异化劳动表现为劳动产品、劳动活动、人的类本质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等的异化,并导致了人与人、个人与社会的对立,活动与享受的分离、人的本质片面化。在资本主义现代性中,异化劳动既生产了人的异化,又生产着固化“人被普遍异化”的私有财产关系,异化既统治工人又支配资产阶级。“异化既表现为我的生活资料属于别人,我所希望的东西是我不能得到的、别人的占有物;也表现为每个事物本身都是不同于它本身的另一个东西,我的活动是另一个东西,而最后——这也适用于资本家——则表现为一种非人的力量统治一切。”[14]233在马克思看来,“异化劳动是私有财产的直接原因”[7]51,使人对立为工人和非工人,并使工人脱离人的本质变为动物、使非工人变为动物中的寄生虫。对此,马克思指出,只有“对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扬弃,作为对人的生命的占有,是对一切异化的积极的扬弃”,才“是人从宗教、家庭、国家等等向自己的合乎人性的存在即社会的存在的复归”[14]186。
2.商品批判。商品批判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重要环节。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占统治地位的社会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10]114,因此,商品包含了现代性的萌芽,是对现代性的总体抽象。生产商品、购买商品、占有商品就成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基本逻辑,从而产生了商品拜物教。马克思认为,国民经济学由于不考察工人同产品的直接关系而掩盖劳动本质的异化,我们就要“用它自己的话指出,工人降低为商品,而且降低为最贱的商品”[7]39。马克思从社会存在方式、人的生活方式出发,认为商品的普遍化、神化和商品拜物教的形成标示着资本主义现代性对人的身体的桎梏、精神和价值的扭曲。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现代性商品的普遍化和商品拜物教的批判,揭示出现实的人被异化为物——即商品。国民经济学认为,劳动是社会财富的源泉。马克思的商品批判揭示出了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真实社会关系是赤裸裸的商品货币关系。广大工人沦为商品,通过出卖身体这种劳动力商品维持肉体的存续,从而堆积起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财富大厦。马克思独特的这种对人的商品化的批判开启了对现代性节度的一个不可超越的根本性路径。对此,弗里斯比指出:“马克思的商品分析直接影响到一种将社会现实碎片化的研究现代性的方法论取向。”[2]32齐泽克高度评价了马克思批判商品拜物教的重要意义,他认为:“与马克思处于同一时代的马克思的批评者们大多放弃了商品拜物教的辩证法,以为它已经过时。与他们相比,马克思具有更大的颠覆性。”[18]
3.资本批判。资本批判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内在核心。商品是现代社会的“抽象总体”,资本是现代社会的本质性规定。马克思紧紧抓住资本这一现代性的核心,进行解剖学的猛烈批判,剖析资本的内在矛盾逻辑,揭露资本主义现代性奴役的根源和人被资本异化的惨剧,从而揭示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的客观规律。
马克思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辩证理路,首先高度肯定了资本对现代性的决定意义。资本体现着文明,代表着生产力。既支撑着现代性,又主宰着资本主义,是现代性与资本主义携手共生的基点。马克思强调:“一切社会生产能力都是资本的生产力,因此,资本本身表现为一切社会生产能力的主体。”[19]所以,资本是一种“普照的光”,是资产阶级社会“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20],“资本一出现,就标志着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新时代”[21]。其次,马克思尖刻剖露资本制造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危机。马克思认为,资本既是生产力也是生产关系,其本性在于增殖,意志在于扩张。资本增殖的内在本性表现在:“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资本是死劳动,它像吸血鬼一样,只有吮吸活劳动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劳动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22]正是由于资本的增殖本性驱使无限制地膨胀自己,从而形成欲壑难填的贪婪本性。所以,马克思无情地指出:“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10]266资本作为控制着资本主义社会一切的有灵性的怪物,它使资本主义社会变成一个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
资本如何实现不断增殖和无限扩张呢?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现代性条件下,资本人格化的资本家用死劳动控制活劳动,通过“劳动是酵母,它被投入资本,使资本发酵”[23]256来满足资本的本性。也就是把活的劳动力同商品的死的物质合并在一起,把过去的、物化的、死劳动变为资本,变为自行增殖的价值。在这一生产过程中,“工人只有当他对自己作为资本存在的时候,才作为工人存在;而他只有当某种资本对他存在的时候,才作为资本存在。资本的存在就是他的存在、他的生活”[8]104。马克思发现,死劳动的资本奴役活劳动的工人,并无偿占有活劳动的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是资本主义剥削的秘密。资本家为了获取超额价值:一方面千方百计延长劳动时间来获取绝对剩余价值;另一方面想方设法改善管理、革新技术提高劳动生产率,缩短必要劳动时间,来榨取相对剩余价值。对于资本把工人作为资本实现价值增殖和效率强制的原则,马克思批评说:平等地剥削劳动力,是资本的首要人权。这样一来,“资本一方面确立它所特有的界限,另一方面又驱使生产超出任何界限,所以资本是一个活生生的矛盾”[23]408,自身并必然自相排斥。因此,马克思分析道:“资本不可遏止地追求的普遍性,在资本本身的性质上遇到了界限,这些界限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因而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23]393-394
(三)社会政治学批判——“自由的人”
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现代性危机的解剖发现,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现实的人”不仅被启蒙意识形态虚幻化,而且被“异化劳动—商品—资本”异化、奴役化;“现实的人”不仅被资本束缚、压迫和控制,而且失去人的本质、自由和平等,成为“异化的人”,人自由全面发展和人类解放成为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在资本统治的资产阶级理性王国中,资本主义现代性存在着自身根本无法克服的矛盾,因此,建构实现“自由人”的社会主义现代性就成了人类历史进步的必然选择。而“完成这一解放世界的事业,是现代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深入考察这一事业的历史条件以及这一事业的性质本身,从而使负有使命完成这一事业的今天受压迫的阶级认识到自己的行动的条件和性质,这就是无产阶级运动的理论表现即科学社会主义的任务”[24]。
在马克思看来,法国大革命以降的资产阶级革命虽然推翻了封建专制,建立了现代国家,但本质上只是少数资产阶级的市民社会革命。其虽然实现了市民社会与现代国家形式上的分离和独立,确立市民社会对新政治国家的支配,但在根本上只是少数资产阶级的、市民社会的政治解放,而不是实现“自由的人”的人类解放,因为市民社会解放根本不能等同于人类社会解放。“‘市民社会’并不是马克思社会概念的全部,毋宁说它倒是真正社会之否定性的形式。”[25]因此,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平等只能是一种形式上的平等,但却是实质上的不平等;启蒙思想所追求的自由也只能是资产阶级的自由和无产阶级被迫自由出卖身体的不自由。
尽管马克思在《论犹太人问题》中高度肯定资产阶级的“政治解放当然是一大进步”,“在迄今为止的世界制度的范围内,它是人类解放的最后形式”[26],但他更认为,政治解放并非真正的人类解放。要实现真正的人类解放和“自由的人”,就必须“用先进的理论武装无产阶级,使无产阶级成为自为的阶级,并用武器的批判代替批判的武器去消灭私有制、消灭阶级剥削和压迫、从而消灭阶级,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尽可能快地发展生产力”,迈向共产主义社会。因为,“它(指共产主义)是人和自然界之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27],“代替那存在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6]53。
三、马克思建构科学社会主义:用社会主义的现代性代替资本主义的现代性
马克思“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批判”,目的是“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正如马克思指出的那样,在“真理的彼岸世界消失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7]2。马克思通过哲学人类学批判剥离了启蒙意识形态在人身上的幻化迷雾,揭示出人是“现实的人”的本质状态;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暴露了资本现代性在人身上的异化本质,揭示出人是“异化的人”的残酷现实;通过社会政治学批判描绘出社会主义现代性是避免人的异化,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人类解放和“自由的人”的历史必然选择。因此,建构科学社会主义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内在逻辑。
(一)马克思建构科学社会主义的逻辑进路
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意识形态、国民经济学和社会政治学进行批判,形成了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理论路向,同时也生成了建构科学社会主义的逻辑进路。马克思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建构过程可分为三个大的发展阶段。一是形成阶段。首先,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及其《导言》和《论犹太人问题》中,提出“彼岸真理消失之后,建立此岸真理”的历史任务,从“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人是人的最高本质”、人是“现实的人”[14]11这一人本主义新逻辑出发厘定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局限性,奠定了科学社会主义产生的哲学人类学基础;其次,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以异化劳动为基础,揭示“现实的人”被异化的现代性悲剧,批判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历史暂时性,标示了“自由的人”的共产主义思想的初步形成。二是确立阶段。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以科学实践观考察资本主义现代性,提出哲学的使命在于改造世界;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以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这一历史唯物主义利剑批判资本主义现代性,揭示历史发展之谜和现代性发展的动力;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从唯物史观和辩证法出发,揭露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病症,指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和共产主义必然胜利的历史规律,标志着马克思主义正式诞生,也标志着“自由的人”的共产主义思想的正式确立。三是丰富和发展阶段。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以个体自由为尺度揭示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内在规律;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从人们熟视无睹的商品入手,抓住“资本”这一现代性的核心,创立剩余价值学说,揭示资本逻辑是现代性病症的根源,使社会主义从空想成为科学;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通过对哥达纲领的批判,构设了去除资本逻辑的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图景。
(二)马克思建构科学社会主义的内在规律
英国学者戈兰·泰尔博恩说,马克思主义和整个社会主义理论都要求对与少数人的奢侈和强权形成鲜明对照的多数人所受到的不公正和不平等对待以及遭受剥削的现象,对他们的堕落和苦难进行无情的批判,并作出现实的解释;社会主义理论之所以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因为它了解了一个不公平的世界的意义。社会主义之所以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除了它力图建立一个“自由的人”的公正世界之外,关键在于它是立基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之上的科学理论。而马克思的社会主义现代性建构之所以科学,就在于他阐述了社会主义成为科学的“两大理论基石”、“两个必然”、“两个绝不会”和“一个科学预测”等基本原理,并实现了“两个方面”的三统一。
首先,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中,创立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基本原理,使社会主义成为科学。
“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理论”“两大理论”的创立为得出“资产阶级必然灭亡和无产阶级必然胜利”的“两个必然判断”奠定理论基石。同时,“资产阶级必然灭亡和无产阶级必然胜利”的“两个必然”又以“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之前是决不会灭亡的,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胚胎成熟之前是决不会出现的”“两个决不会”为先决条件,二者又在实践唯物论的基础上为“未来美好社会是自由人的联合体”的科学预测提供坚实支撑。
其次,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一方面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批判、政治经济学批判和空想社会主义批判的三统一;另一方面是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三统一”[28]725。这三大不同层面的批判和三种不同领域理论的统一,共同服务于“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有制形式乃至生产关系,把人从资本的抽象统治中解放出来,最终实现无产阶级和全人类的解放”[28]725这个主题,从而使社会主义现代性代替资本主义现代性成为可能,使社会主义从“空想”变为“科学”。
马克思建立在历史唯物主义、科学实践观之上的现代性批判,以探寻人类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向度,本质上是对以资本勾连起的现代性和资本主义社会弊病的病理学诊断和社会学治疗。通过对资本主义现代性内在矛盾的揭露,提出了用社会主义现代性代替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出路,从而具有了超越“现代性批判”与“后现代性批判”的有原则高度的批判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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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8520(2012)02-0045-06
2011-12-09
王木森(1978-),男,陕西山阳人,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赵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