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体性哲学的困境与出路
2012-08-15黄学胜
黄学胜
(南昌大学人文学院,南昌 330031)
·哲学与思辨·
主体性哲学的困境与出路
黄学胜
(南昌大学人文学院,南昌 330031)
以笛卡尔“我思”为起始的主体性哲学乃是现代性世界的思想根基,其蕴涵着自身无法克服的困境。停留于意识形态批判无助于解决这一困境,马克思哲学通过将对主体性哲学的批判关联于对其现实基础即整个现代世界的批判,以实践活动取代思维的主体性,由主体性走向主体间性,由主客二元思维方式走向实践哲学思维方式,并扬弃整个现代世界的现实根基,为我们提供了突破主体性困境的重要启示。
主体性哲学;困境;出路;马克思哲学
一、主体性哲学:现代性世界的思想根基
根据哈贝马斯的判断,现代世界的到来与西方历史上的三件大事相关:新大陆的发现、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它们“构成了现代与中世纪之间的时代分水岭”[1]6。其共同的主题乃是彰显思维的主体性。黑格尔说:“现代世界的原则就是主体性的自由”,“主体性是通过自由和反思来加以解释的”[1]20。主体性哲学为现代世界奠定了思想根基,是其形成和维系的“阿基米德点”。
现代世界区别于通常被称为“黑暗的世纪”的中古世界,后者是以“超感性世界”的绝对优先性压制和奴役了人的世俗生活世界。哲学成了“神学的婢女”,主要工作只是论证基督教的基本信仰和教义。“上帝”是世界存在的根据,宗教是社会的统一性力量。但宗教的信仰本质上属于人的思维或意识领域,是人将自身的主体性力量外化给上帝,经过教会的加工便以一种意识形态的力量压制和剥夺了本属于人的主体性。因此,伴随社会的缓慢前进、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出现和新航路的开辟,人的主体性力量必然被重新确认并被提升为世界的新根据。发现新大陆,人们不仅发现了美洲、那里的宝藏和人民,还发现了自然和自己。文艺复兴更是明确肯定了人的感性生活的解放,“以丰富多彩的自然人性反对枯槁干瘪的抽象神性,以生机盎然的现世生活来反对枯燥冷漠的天国理想,以人的正常情欲和感官享乐来反对中世纪的禁欲主义和变态虚伪”[2]。路德的宗教改革也不是诉诸于教父和亚里士多德,或诉诸于权威,而是通过向良知的呼吁,在现实的生活领域中实现对人的自由精神的肯定。因此黑格尔指出:此时“鼓舞着、激励着人们的,是内在的、自己的精神,而不再是功德”。“这样一来,教会就失去了支配精神的权力,因为精神本身已经包含着教会的原则,不再有所欠缺了。有限的、现实的东西得到了精神的尊重;这是自我意识与现实的真正的和解。从这种尊重中,就产生出各种科学的努力。”[3]5所有这些都动摇了基督教神学的一统天下,重新发现和肯定了主体性的自我意识,人们开始用思维的独立性和主体性替代上帝的至高无上性,重新为世界立法,属于人类自己的精神获得了自由。从此,“任何东西之所以具有价值,都仅仅在于它在心灵中被把握,并不在于它是物。内容不再是一件客观性的东西;因此神仅仅在精神之中,并不在彼岸,而是个人内心深处所固有的。纯粹的思维也是一种内在的东西;它也接近那自在自为的存在者,并且发现自己有权利去把握那自在自为的存在者”[3]5。
黑格尔指出,近代哲学的出发点正是古代哲学最后所达到的那个原则,即“现实自我意识的立场”;“它是以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精神为原则的”[3]5。笛卡尔哲学首先表达了这一原则。“从笛卡尔起,我们踏进了一种独立的哲学。这种哲学明白:它自己是独立地从理性而来的,自我意识是真理的主要环节。”[3]59“勒内·笛卡尔事实上是近代哲学真正的创始人,因为近代哲学是以思维为原则的。独立的思维在这里与进行哲学论证的神学分开了,把它放到另外的一边去了。思维是一个新的基础……他是一个彻底从头做起、带头重建哲学的基础的英雄人物,哲学在奔波了一千年之后,现在才回到这个基础上面。”[3]63从此,思维的独立性和主体性原则被明确为肯定和评判其他一切事物的出发点,成为了构造世界的新的“阿基米德点”。自为思维的出现表明,思维不仅意识到思想中的东西和实存的宇宙之间的差异,还将这种差异发展成对立,并欲消除这种对立。从此,哲学的“主要的兴趣并不在于如实地思维各个对象,而在于思维那个对于这些对象的思维和理解,即思维这个统一本身”[3]5。
在笛卡尔看来,为了重建知识的大厦,必须从怀疑一切开始,因为一切皆可怀疑。因此首先必须不做任何假设,其次须找到那个以之为出发点的最后的不可怀疑之物,即“自我,一个思维着、思想着的理性、观念或精神”,即“我思”。“我思”原则一方面确立了思维的主体性,其全部本质或本性只在于自我意识,是一种“意识的内在性”,另一方面“思维”作为思维者的“思维”,也肯定了思维者的存在,思维被认为是人之为人的本质规定。是“正确地作判断和辨别真假的能力”,也是衡量其他一切事物的标准,因此必须用“思维着的理性的尺度”审查以往的一切知识,“思维”应当被树立为绝对的权威。从思维的主体性出发,必然表现为两种结果:一是思维在肯定“心灵”和“物体”截然二分的基础上,确立了现代性世界的主客二元论思维方式,为人类对物质世界的物理学和自然科学研究避开了神学的干扰,同时也带来了现代性世界的“对抗”和“分裂”。二是确认了每一个体的天生具有的理性思维能力,为现代世界的自由、平等等基本观念提供了先行的思想基础,诚如加拿大学者彼得·斯库斯所言:“笛卡尔已经形成了启蒙的理念,而这些理念在他的思想中和在18世纪一样占有着中心地位。当笛卡尔在17世纪四五十年代出版他的主要著作时,他已经对半世纪之后的理念做出了清晰的表达,事情的真相是18世纪的启蒙思想家除了发扬光大他们继承下来的理念之外很少有新的扩展。他们一些人直接从笛卡尔那里接受他们的遗产,另一些人则通过洛克来继承笛卡尔的遗产。”[4]哈贝马斯也说,“自笛卡尔以降,现代哲学集中关注的是主体性和自我意识”[5]180。笛卡尔开启了近代主体形而上学,也奠定了现代世界的主体性原则。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哈贝马斯指正了“主体性”的四重内涵:“(a)个人(个体)主义:在现代世界中,所有独特不群的个体都自命不凡;(b)批判的权利:现代世界的原则要求,每个人都应认可的东西,应表明它自身和合理;(c)行为自由:在现代,我们才愿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d)最后是唯心主义哲学自身:哲学把握自我意识的理念乃是现代的事业。”[1]20-21这四种内涵充分贯彻于现代道德观念、哲学观念和社会政治观念中。在道德领域,作为主体的人被当做独立的个体,具有独立人格,因而现代世界以肯定个体的主体性自由为前提,这是一种个体主义。私人利益被提高到了重要地位,这既要求维护私人法权,又要求每一个体在追求幸福目标时必须与他人幸福目标一致,以便和谐共处,促进共同利益的实现。在哲学领域,从思维的主体性出发实现思维与存在、超感性世界与感性世界的和解成了笛卡尔之后一切哲学的根本任务,作为“意识内在性”的主体性思维如何从自身突破出来而与对象世界实现统一乃是近代哲学的一个难题。唯理论和经验论分别从先验的天赋观念和感性知觉出发力图做出自己的回答,但前者走向了独断论,后者则走向了怀疑论,最后由康德为近代哲学做了总结。康德试图通过现象界与本体界的区分解决思维不能把握对象的“丑闻”,将笛卡尔的“我思”提升为先验自我,近代哲学的难题获得了暂时解决,思维与存在的截然对立难题依然存在。这一过程其实也是“主体性原则”由笛卡尔经斯宾诺莎的“实体”、莱布尼茨的“单子”到康德的“统觉”即绝对的自我意识的最终确立过程,是主体性哲学自身的运演。在社会政治领域,个人的主体性自由获得了充分肯定,每个个体都被赋予了理性经济人的特点,而合理地追求自己的利益获得了肯定并受到了私法保护。这在国家范围内便表现为原则上每一个体都有平等地参与建构政治意志的权利,国家和法也保护个人的权利。这样一来,个人作为资产者、作为公民,人的身份在不同领域中分离和确立下来,主体性原则也获得了全面贯彻,现代性世界的概貌逐渐呈现出来。
二、主体性哲学的困境及其批判
主体性自由作为现代世界的基本原则及现代世界得以构建起来的“阿基米德点”,却是思维的主体性,是笛卡尔的“我思”,本质上还是思维、精神、主观自我意识,即“意识的内在性”。而以此为原则的近代主体形而上学不过是“把主观意识的‘自我’实体化为‘主体’,强调自我意识的同一性,是保证其他一切存在者存在的最终根据”,认为只要确立“作为突出的基底的我思自我,绝对基础就被达到了,那么这就是说,主体乃是被转移到意识中的根据,即真实的在场者,就是在传统语言中十分含糊地被叫到‘实体’的那个东西”[6]2。这样,“我思”或抽象的主观性思维成了“绝对的实在”、“最终的根据”。如此的“主体性”观念有三个特征:其一是追求终极实在的绝对主义原则。与一切客体和他者相比,“主体”处于绝对优先的“第一的”地位;其二是追求“先在本性”的还原论和本质主义原则。“主体”作为世界的重心和本质,一切“他者”和“客体”是世界的中心和本质,一切他物只有被还原到作为“第一原理”的“主体”,才能获得合乎逻辑的解释和最终根据。其三是非实践、非语境的“同一性原则”。它清除了事物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并对后者具有绝对的主导性和支配权,它永恒“在场”,具有以一驭万的揭示力量。因而“主体性”必然成为一个独断的、充满权力话语的抽象观念[6]2。
正因此,“我思”作为现代世界的统一性力量必然包含内在“自我分裂”的本性,有其不可避免的理论和实践困境。一方面,主观思维或精神成了单独的实体,被认为是人之为人的本质规定,这样人也等同于抽象的自我意识,是一个封闭的“单子”,是自身完备的小宇宙。这是近代主体性哲学及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的基本立场。马克思批判道:“人的本质,人,在黑格尔看来是和自我意识等同的。”[7]这样的人是抽象的人,剥夺了人的丰富的感性生命本质。与之对应,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中,人成了原子个人,是合理地追求私人利益并受到法律保护的原子式的利己主义个人。现代性社会也成了原子式个人组成的社会,即“市民”社会。市民社会是私人利益的战场,是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场,其结果必然是人由目的变成手段,让自我由主体而作为客体受到压迫。另一方面,面对“存在”或“他者”,思维又将其视为与自身截然不同的客体,是主体需要加以压制和剥夺的对象。这样一来,作为客体的自然成了作为主体的人奴役和剥夺的对象,主体和客体的关系也就成了臣服与被臣服的关系,这里蕴涵着极权主义的根源。于是,“主观理性使得内在自然和外在自然都彻底工具化了,并最终取代了理性的位置,致使理性完全变成了‘工具理性’”[5]188。启蒙之后现代世界出现了迅速“怯魅”,个人也从传统中解放出来了,但同时现代世界也失去了传统意义上的统一性力量。因此,正如哈贝马斯所揭示的:“现在的问题是,主体性和自我意识能否产生出这样的标准:它既是从现代世界中抽取出来的,同时又引导人们去认识现代世界,即它同样也适用于批判自身内部发生了分裂的现代。怎样才能根据现代精神建构一种内在的理想形态,它既不单单是模仿,也不只是从表面上利用有关现代的诸种表现形式?……启蒙的反思文化虽然值得骄傲,但它和宗教‘分道扬镳了,而且相互之间是井水不犯河水’。宗教的衰弱导致信仰与知识的分离,而这一点又是启蒙自身所无法克服的。”[1]24主体性的分裂性说明从主体性出发不能实现社会的统一,主体性原则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宗教的统一性力量,自身却无法将新的世界统一起来,主体性原则的分裂本性表明其不能作为现代性世界的基础和根据。新的世界和新的社会生活必须超越主体性原则及主客二元论思维方式。
对这一问题,现当代相关思想家有过尖锐批判。尼采、韦伯、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等将矛头指向了启蒙理性主义,这其实也是批判笛卡尔的“我思”原则及其表现出来的主体性的虚妄和分裂本性。尼采在“由知识和科学支配着的现代生活的表面之下”觉察到了“狂野的、原始的、彻底冷酷无情的那种生气勃勃的力量”,“启蒙运动对于文明、理性、普遍权利和道德的全部意象都是泡影”,因此尼采毅然以俄狄浦斯的情感反对科学和理性的冷酷冰冰[8]24。韦伯则批判现代世界带来了工具理性的盛行,使人类从一个牢笼中被解放出来,又掉入了另一个牢笼。在他看来,现代世界“维护着科学的成长、理性和普遍的人类自由之间的一种有力的必然联系。但是,在揭下面具和被理解了时”,其“遗产却是有目的的——工具理性……的胜利。理性的这种形式影响并浸染了社会生活与文化生活的整个领域,包括经济结构、法律、官僚机构,乃至艺术。[有目的的——工具理性的发展]并没有导致普遍自由的具体实现,却导致了造成一个官僚理性的‘铁笼’,没有什么东西能从中逃逸出来”[8]24。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同样批判启蒙理性的规划注定要转而反对自身,指出其在追求人类解放的旗帜下必然会转变成另一种普遍压迫的体系,因为隐藏在启蒙理性背后的逻辑是一种支配和压迫的逻辑。在他们看来,“启蒙的本质就是以后总抉择,并且不可避免地要对统治进行抉择。人们总是要在臣服自然与支配自然这两者之间做出抉择。随着资产阶级商品经济的发展,神话昏暗的地平线被计算理性的阳光照亮了,而在这阴冷的光线背后,新的野蛮的种子正在生根结果。在强制统治下,人类劳动已经摆脱了神话;然而,也正是在这种强制统治下,人类劳动却又总是不断落入神话的魔力之中”[9]25。他们认为,对理性形而上学来说,它追求的是一种能够使人统治自然的知识形式,因此它剥去了知识的意义,而只在乎知识的作用和功能,这种知识的本质就是技术,技术将帮助人的生活,于是公式和规则等代替了存在和意义。“神话变成了启蒙,自然则变成了纯粹的客观性。人类为其权力的膨胀付出了他们在行使权力过程中不断异化的代价。启蒙对待万物,就像独裁者对待人。”[9]6这些批评尽管其力度很大,甚至有点振聋发聩,但他们却常在批判中陷入绝望和无奈。韦伯就在揭露了现代世界的官僚化之后,绝望地认为人类将永远处于资本主义的“牢笼”当中,没有出头之日。尼采以酒神精神来反抗阿波罗精神,渴望“超人”的来临,结果自己却不幸地进了精神病院。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也只是在社会理论批判上有所作为,而这也只能算是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的意识形态批判,是资本主义的自我批判。人们在感叹于这种批判的深刻和激烈过程中,仍然受着资本强制逻辑的奴役,人从属资本,尽管深刻意识到资本的压抑,却无望地承受着资本的奴役和压迫。在这种情况下,剩下的只有返回主体性自身,注目于当下的现世生活。于是现代性世界中的享乐主义、拜金主义、虚无主义等等根深蒂固。
三、马克思哲学揭示的出路
马克思哲学的批判对象正是主体形而上学,而黑格尔哲学是后者的典型代表或者完成形式。对马克思来说,其批判不是孤立地批判,不是意识形态的批判,而是关联于现代世界的整体批判。理性形而上学批判必须关联资本批判才是对主体性哲学的现实批判,才能使主体形而上学失去赖以存在的现实基础。主体性哲学的出路是实践哲学,现代性世界的发展结果是奠定在实践活动基础的新的人类社会,即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社会。批判主体性哲学即“消灭哲学”或使哲学变成现实。
青年马克思的思想发生深受时代背景的影响。马克思的时代是自由资本主义时代,也是主体性哲学盛行的现代世界。马克思一方面感受到了现代世界的翻天覆地变化,热烈地拥抱了人的主体性自由、平等、博爱等观念,相信科学技术、工商业的发展以及现代文明的不断前进;另一方面也直面了现代世界中分裂本性:人的全方位异化和受奴役状况。马克思的目的是使人从分裂状态中冲破出来,实现人的解放。《莱茵报》时期的“物质利益难题”是马克思思想发生转变的重要“契机”,它促使他深刻体会了主体性自由的局限:作为统一性力量的主体性原则在面对一个利益不断分化和社会不断分层的社会时是无法将物质利益统合起来的。这正是哈贝马斯所揭示的现代世界丧失了统一性力量问题。前概念、前理性的力量乃是理性无法掌控的。
马克思的反思首先指向了现代解放即政治解放。政治解放充分体现了现代世界的原则和思路,即体现为肯定人的主体性自由,维护人的尊严、自由、平等、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等。但马克思看到,基于抽象的主体性自由原则的现代解放后果却是法国大革命中的恐怖屠杀和拿破仑的复辟以及现代性社会和现代国家相互分裂开来,形成两个完全独立的领域。这一过程中,原子式的利己主义个人不断生成、社会不断分层和分化,而社会调整或者国家改良均无法实现由世俗利益向普遍利益的转换。因为社会领域中的分层和世俗利益必然独立出来,支配着国家的结构及其性质,因而政治解放力图确保的自由、平等只具有抽象和形式意义。政治解放必须上升到人类解放,这也要求抛弃现代世界的理性化思路,整体性地超越现代世界。与此同时,马克思将矛头指向了现代世界的哲学原则,即“主体性”观念。黑格尔哲学作为近代哲学的完成,使现代世界的“主体性”原则更加彻底化。虽然黑格尔看到了“我思”、“主观意识”或主体自我意识的分裂本性及由此导致的种种社会分裂现象,并力图有所解决。但在哈贝马斯看来他不过是“用主体哲学的手段来克服以主体为中心的理性”[1]40,认为“理性作为一种力量,不但能够使生活关系系统发生分裂和破碎,还能将之重新统一起来”[1]32,他企图用绝对精神的自我运动和发展来解决现代的分裂现象,实现思维与存在的和解。但可惜“黑格尔只是在表面上取得了成功”[1]42。他“只能在主体哲学范围内批判主体性”[1]42,主体性原则依然是规范的唯一来源。这样,黑格尔实际上落入了他所要批判的主体哲学的“意识的内在性”中,成了主体性哲学完成形式。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的本性十分清楚,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指正德国的实践政治派和理论政治派是将理论与实践割裂开来,未能看到哲学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补充,因而对整个世界的否定必然意味着对哲学的“消灭”。马克思则力图使哲学成为实践的和革命的哲学,真正把对旧哲学的批判关联于对整个现代世界的批判。为此,马克思提出了自己的“感性对象性活动”理论或实践活动理论来对抗主体性哲学的“意识的内在性”。感性对象活动或实践活动,是把人视为感性对象性的存在物,而不是单纯的主观自我意识,如此理解的人是从事着积极的社会实践活动,并在活动中形成和创造人及其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也形成和创造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的,在他那里,“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0],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不是“市民”社会,而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马克思欲借此摆脱人的感性受动性以及与之相随的各种被奴役状态,实现人的固有的本质力量与社会历史性的本质统一,即实现人的感性丰富性。也因此,马克思转换了现代世界以之为根据具有“封闭性”特征思维的“主体性”原则,使之走向了具有“开放性”功能的主体间性;也转化了主客二元论思维方式,使之成为了实践哲学的主客统一的思维方式。在马克思那里,感性对象性活动或实践活动也成了现代世界之后新人类世界的统一性力量或根据。这也使马克思哲学本质上不同于主体性哲学。
与此同时,马克思还将对主体性哲学的批判关联于对作为“原本”的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批判,即资本批判。马克思认为,“对市民社会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求”[11],因而对现实世界的批判转化为政治经济学批判。借此,马克思欲揭示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中的运作规则及其走向崩溃的可能性,为真正的人类解放寻找出路。在这里,马克思批判了“资本”原则的强制作用,看到了人的全方位异化状态、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与劳动的分离、抽象劳动对具体劳动的统治,发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是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的私有制之间的矛盾,也洞察了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趋势及其不可避免的改造方式,即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因而现代社会不仅是分裂的,还是奴役人和压迫人的。这些状况的改变必须突破资本原则的进步强制,进行社会革命,实现现代世界的整体颠覆。唯有如此,真正的人类解放才有可能。关键是人类解放是必然会发生的,这源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结构必然会日益简单化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对立,资本主义的生产为自己生产了“掘墓人”。取代资本主义的社会状态是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它扬弃了资本主义的社会现实,真正实现了人类解放的新的人类社会。这种共产主义社会奠定在实践活动基础之上,是“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因而不是价值悬设、理论空想,而是人类社会的必然发展进程。这样,马克思转化了现代世界的理性王国理想,他在让人们看清了现代世界的界限和现代社会的实质情况下,还给人们以无尽的希望。在马克思的视野中是不应该存在拜金主义、享乐主义、虚无主义等等现代性问题的,这些问题必然被超越,人类将从主体性哲学的困境中走出来,进入到美好的人类新世界。
由上可知,马克思由“物质利益难题”而直面了主体性哲学的困境,并借助于政治解放批判、理性形而上学批判和政治经济学批判,将理性形而上学批判关联于资本批判、将对主体性的批判关联于对整个现代性世界的系统批判。这一由浅入深由局部到整体的批判,意图是解决现代性困境、颠覆现代世界、实现人类真正解放。这种批判也不是一味否定现代世界的现有成就,而是以之为基础推进真正的人类社会状态的实现。因而马克思的批判不是停留于意识形态批判,不是走向绝望,而是在实践活动基础上提出了超越现代世界之后的新的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理想。反观之,马克思哲学表现出了极强的批判性和超越性。如马克思所提示的,用现实的社会实践活动取代单纯哲学理论活动,以实践活动取代思维的主体性,由主体性走向主体间性,由主客二元思维方式走向实践哲学思维方式,并扬弃以主体性为基础的整个现代世界,或许才真正是走出主体性哲学困境的必由之路。如此看来,马克思哲学实在应该受到极大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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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08
A
1008-8520(2012)01-0012-05
2011-09-22
黄学胜(1983-),男,江西赣州人,哲学系讲师,复旦大学哲学博士。
[责任编辑:孙 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