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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纺织史若干问题的探讨

2012-08-15陈光良

关键词:海南岛黎族海南

陈光良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民族研究所,广东广州 510665)

海南纺织史若干问题的探讨

陈光良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民族研究所,广东广州 510665)

海南纺织业历史悠久、遐迩闻名,黎族传统纺染织绣技艺为中国棉纺织业和世界手工技艺遗产的传承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但由于黎族没有文字,历史文献记述又过于简约,留下许多疑难问题,如:“穿胸民”、“广幅布”、“吉贝”、“琼布”,等等。论题通过对海南纺织史若干问题的考证分析,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海南;黎族;纺织业;穿胸民;广幅布;吉贝;琼布

黎族传统纺染织绣技艺是海南省第一个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同时也是2009年中国三个入选联合国《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项目之一。联合国评审专家对居住在中国海南的黎族人民的纺织技术给予高度评价,认为这些纺织技艺源远流长,以口传身授的方法代代相传,从先秦一直延续至今,影响当代。黎族文化的鲜明特征与他们的纺织品以及纺织过程紧密相连,纺织活动成为记录他们历史的重要方式和一种集体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中国棉纺织业和世界手工技艺遗产的传承和发展做出重要贡献。但由于黎族没有文字,历史文献的记录又过于简约,存留诸多疑难问题,兹择其主要,讨论如下。

一、“穿胸民”与“岛夷卉服,厥篚织贝”

探讨海南纺织业产生和发展的历史,首先要考证海南岛远古居民日常如何穿着,他们怎样采集原料和使用工具来缝制衣服。在海南岛新石器文化遗址遗物的考古发掘中,发现不少与制作树皮衣有关的工具——石拍。石拍是为制作树皮衣而裝柄打捶的主要工具,在古籍文献中,关于“黎人绩木皮为衣”的记载屡见不鲜。海南岛古代居民制作和穿着树皮衣的事实,证明他们的服饰经历了从无纺布到纺布发展的历史过程。然而,树皮衣毕竟不是纺织品,只是一种直接以植物的树皮为原料,经过拍打技术加工而制成可穿着的服装。据《山海经·海外南经》和《淮南子·坠形》的记载,当时在东南方有名为“穿胸民”的族群,他们的日常穿着打扮与华夏民族相比有特別之处。后来有人注释说“穿胸民是胸前穿孔达背”,这显然是穿凿附会之谈。

东汉时的广州人杨孚在《异物志》中记载:“穿胸人,其衣则缝布二幅,幅合二头,开中央,以头贯穿,胸身不突穿。”[1]这与班固在《汉书·地理志》“民服布如单被,穿中央为贯头”的记载是一致的。而具体指证“穿贯头衣”之民是黎人,首推宋人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该书有一段较为生动的记述:“(生黎)无裤襦,但系裙数重,制四周合缝,以足穿而系之腰。群浴于川,先去上衣自濯,乃濯足,渐升其裙,至顶,以身串入水。浴已,则裙复自顶而下,身亦出水。”[2]157可见此裙既可自下而上“以足穿”,也可“自顶而下”从头穿。生活于明末清初的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对黎人穿着也有这样的描写:“蓬跣短衣及腰,以三角布掩下体……妇女率著黎衤甬,以布全幅,上与下紧连,自项至胫不接续。四围合缝。以五色绒花刺其上,裙衩作数百细摺。”[3]239-240清人张庆长甚至对黎族支系的穿戴差别也注意区别,他在《黎岐纪闻》中记道:“下衣如竹筒,幅布对缝之,名曰黎衤甬。黎岐,长不蔽膝;别黎并长至胫;唯大厂黎长至足。或绣五色花以为饰,名为绣花衤甬。”[4]

上述记载海南岛黎族及其先民穿着的文献资料,跟近代民族学的调查所见大同小异。那么,他们主要用什么原材料和工具来加工纺织缝制衣服呢?

古往今来,在海南岛热带的自然环境中,远古先民对各种可用于纺织的资源都经过鉴别取舍,葛、蕉、苎、棉等植物特性逐渐被人们认识并应用于纺纱织布。因此,《尚书·禹贡》就有了“岛夷卉服,厥篚织贝”的记载,表明生活在黄河流域的中原士大夫,对海岛土著居民穿着“卉服”这类纺织品的关注和认识。

“卉服”是区别“兽服”、“鸟服”及丝帛织品的称谓。许慎曰:“卉,草之总名也”,蔡沈传认为:“卉服,葛及木棉之属”,但“厥篚织贝”又作何解释呢?“厥”是虚字,可当“其”用于衔接上下文;“篚”,许慎《说文解字》注为:“篚,车笭也。从竹,匪声,敷尾切。”篚本义为竹制的车箱,原指古代车子前后两旁遮蔽风尘的竹帘。笭通軨,为车轼下面纵横交结的竹木条。《辞源》注:“笭,横在车前,织竹作之”。至宋,《广韵》引申为:“竹器方曰筐,圆曰篚”,这就引起麻烦了,不少人将篚看作是装东西的竹器,但与下文“织贝”有什么联系呢?如屈大均、蔡沈传等只好解释为:“(织)吉贝之精者,则以入篚矣”,这难免有牵强附会之嫌。笔者主张将“厥篚织贝”注释为:他们是使用竹子制作的一类劳动工具来纺织吉贝。此说与笔者在海南黎族地区调查所见如弹棉小竹弓、竹制脚踏纺车配件等是相符的。至于“织贝”的涵义,除个别学者如苏东坡说成是:“南方岛夷织草木为服,如今吉贝木棉之类,其斑烂如贝,故曰吉贝”之外,注家观点趋同:“贝”应为“吉贝”,即“纺织吉贝”。

葛,也称葛藤和葛麻,是一种属于豆科的藤本植物。经加工可分离出葛纤维,这是古代先民早期用来纺织的原料之一。明《正德琼台志》载:“葛布,会、乐、万、陵佳。汉书:近海多果布之湊,韦昭注:布,葛布也。”[5]可见,海南以葛为布,自汉代已有记载,至明代仍然生产使用。

蕉,纺织用也称蕉麻。屈大均指出:“蕉类不一。其可为布者曰蕉麻。山生或田种,以蕉身熟踏之,煮以纯灰水,漂澼令干,乃绩为布。”[3]425海南岛各地满山遍野的芭蕉,为远古先民采集其茎皮纤维用作纺织原料提供了取之不尽的资源。以蕉麻织成的布叫蕉布,质地极轻,适合热带地区的人们穿着,故“广人颇重蕉布”[3]425。不过,也正如《正德琼台志》所说:“蕉布似葛价劣”。

苎,也写成纻,即苎麻。苎麻纤维细长坚韧,平滑而有丝光,上染牢度佳,故以苎麻纤维织成的布,具有质轻、凉爽、挺括、不粘身、透气性好等特点,是我国古代商周以来除蚕丝外的主要纺织原料。《汉书》记载海南岛“男子耕农,种禾稻苎麻,女子桑蚕织绩”[6]。据此看来,秦汉之际,海南古代居民除了服装穿戴与中原华夏民族有所区别外,纻麻桑蚕织绩皆大致相仿。宋人王象之在《舆地纪胜》写道:“琼无火麻,而土产苎麻,岁四番收采,闽广专用之,常得倍利。”[7]由此看来,苎麻不但产量高,还成为行销闽广的大宗利厚商品。

棉,在植物学分类属于“锦葵科”。棉起源于近赤道的热带干旱地区,原始类型为多年生灌木。栽培种多为一年生亚灌木,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仍种植多年生灌木。棉的种类非常复杂,可归纳为亚洲棉、非洲棉、陆地棉、海岛棉四种。印度被认为是亚洲棉的起源中心,其后亚洲棉分二路传播:一路从印度大陆传入地中海沿岸和欧洲;另一路传播到东南亚、中国、朝鲜和日本南部岛屿。亚洲棉因在我国历史上广为种植,也称中棉。海南岛有史以来,随着原始居民迁徙来源的多元化,特别是来自南洋群岛的古代马来人、爪哇人、安南人,等等,完全有可能将原地的棉种一起传入本岛。之后,海南居民植棉、纺纱、染整、织布的工艺水平不断提高,棉织品在海内外享有较高的知名度和美誉度。

二、“广幅布”与孙幸之不幸

西汉武帝末年(公元前87年),在海南岛发生了一例跟纺织有关而导致政局动乱的著名史案。据《后汉书》记载:“武帝末,珠崖太守会稽孙幸调广幅布献之,蛮不堪役,遂攻郡杀幸。”[8]关于“广幅布”,明《府志》有如下注释:“调广幅布,谓调取而増其幅也。《汉志》:(岁令)大人输布一匹,小口二丈,谓宗贝布,则此恐即宗贝布,而幸广其幅耳。”①参见明万历《府志》卷29。

秦汉时将南蛮西南夷作为赋税交纳的布匹称为“宗贝布”。据考证:汉代规定匹布长40尺,幅宽2.2尺。汉尺比今市尺小,一汉尺约合今0.593市尺。一匹布的总长约合今27.7尺,幅宽约合今1.5市尺[9]。在当时原始的生产力条件下,“岁令大人输布一匹,小口二丈”,而珠崖太守更苛求当地蛮人增加布幅宽度,可想是多么沉重的负担,长年累月必然“不堪役”,官逼民反最终爆发了“蛮人”揭竿起义,“遂攻郡杀幸”。

那么,珠崖太守孙幸所调“广幅布”到底是葛麻织品还是棉织物,史无明辨,后人也有很多推测。笔者认为:“广幅布”应是以“吉贝棉”为主要原料,另掺杂麻葛等纺织而成。理由如下:

1.作为贡品,从中原人士眼光来看应是“稀为贵”,或是中央皇朝有大量的需求。我国上古文献关于帛、布是有区分的:“帛”是一切丝织品的总称;而称为“布”者主要是指葛、蕉、苎、棉等织成品,如颜师古就认为《汉书》所指之“布”皆是“诸杂细布”。既然当时朝庭官吏服装有“三服”之别,即首服(春服)、夏服、冬服,史称“三服官”,材料也有丝帛、细布之分,海南土著居民又掌握植棉纺织的技艺,统治者以作贡品征调时首先考虑的是品质优劣,土产珍稀,因此“广幅布”为由棉麻葛类混纺而织成较为合理。

2.海南古代移民从东南亚引进多年生“吉贝棉”不会迟于夏商年代。根据海南岛原始文化遗址的发掘报告,最迟到商周时代,海南原始居民已学会制作和使用纺轮,材质有石、陶两种,形制有“高身式”和“算珠式”[10]。纺轮是用来捻线的原始纺织工具,圆形,中间有孔,孔中插进一中心杆即可使用。纺纱的时候,先加外力使其旋转,再把纤维牵伸并加捻成纱线。海南原始居民当时使用纺轮纺锤,除了捻线制作捕鱼的钓线或网具外,主要是用来加工纱线应用于织布缝衣。虽然葛苎蕉麻也需要加拈纤维才利于织布,但纺轮纺锤改进用作提高棉絮捻度的工具显然更为适宜。延至西汉时期,将其应用于棉纱加工织成“广幅布”,应已驾轻就熟。只有纺纱技术的不断改进,织成布匹的质量和数量才有可能提高,并成为统治者首肯而调取之贡品。

3.从“广幅布”是孙幸“调取而増其幅”的含义来看,也可以看出跟黎族“吉贝”纺织的特点有关。古代黎族妇女是用原始的蹬腿“踞织式”织成“吉贝”布的。“踞织式”不但效率极其低下,布幅仅能等腰齐宽,而当时汉朝又法定布匹幅宽为2.2尺,强迫“増其幅”如果没有机具和技术的进步,其结果必然是酿成大祸。

4.有学者认为“广幅布”是用“芒棉”(海南方言称“木棉”)织成,笔者未敢苟同。原因是芒(木)棉絮绒只能纺织粗厚的被褥床单盖褡之类,不利于纺织裁缝成日常穿用的衣服。根据黎人织布多用混纺的传统,将“广幅布”认为以吉贝棉为主,掺杂其他纱线加工而成,应是可以接受的。

三、“吉贝”与“琼布”考略

对棉织品或棉株,古代比较有影响而又普遍接受的称呼是“吉贝”。由于“吉贝”这一称谓跟海南黎族棉纺织的产生和发展有着密切的联系,笔者首先做一番考证。

史学界一般认为,我国不是“棉”或“棉花”的原产地。棉种大致通过西北(新疆)、西南(云贵)和海南三路传入长江、黄河流域。我国史籍笔记关于棉织品的称谓有:吉贝、古贝、织贝、白叠布、盘斑布、广幅布、碁盘布、黎单、黎幔、黎布、琼布,等等。对棉这一植物的称呼则有:吉贝、绵花、梧桐木华、橦华、古终藤、木棉、攀枝花、娑罗木,等等。在这里要明确指出的是,古人由于缺乏植物分类的科学知识,常将属“木棉科”的落叶高大乔木——木棉,与“锦葵科”的低矮灌木——棉,混为一谈。帛、绵、棉这类跟纺织有关的汉字在创造和衍化的过程中,最终在“帛”字的左边加上“木”的偏旁,以区别丝织类或葛麻类,显示了古人的智慧,然而却因为这“木”的偏旁,引起了棉花到底是“树花”还是“草花”的争议,而跟棉布相关的纺织品名称更是莫衷一是。古人关注该植物的分类特征总是笼统地提到:是草本还是树木,高度是尺计还是丈量,却忽略种植年限是多年生还是一年生,以及可用于纺织的棉絮纤维长短优劣的重要区别。

笔者认为,“吉贝”一名的来源,出自梵语Karpasi和马来语Kapok的音译。黎族学者董小俊认为,黎语称棉花为Bu:i或Tsibu:I,含有“贝”的音节,黎语在bu:i前缀加Tsi构成一个复合词,意思是指(棵)棉花[11]。海南汉语方言称棉花为Gabua,其读音与梵语和马来语非常接近,跟黎语也有“贝”音相似,是明显的合三为一。可见黎语和汉语方言对棉花的称呼均同源于梵语和马来语。据此推论,古汉语写作“吉贝”或“古贝”,显然也是基于梵语、马来语和黎语的音译。语言是人类思维的“活化石”,尤其在考证诸如物产源流变迁遇上“山穷水复疑无路”时,语言所提供的“信源译码”是不可忽视的。

纵观我国棉纺织业的发展史,学界一致肯定:海南岛是我国棉纺织业的发祥地之一。在宋代以前,海南岛是我国棉纺织品的主要生产基地,其工艺水平更是一枝独秀,令人叹为观止。然而,人们却很少探究“为什么”的问题。历代文人也多停留在现象描述上,未免造成诸如“吉贝”是草花或是树花之类的误会讹传。要阐明上述“为什么”的问题,关键是要弄清海南历史上栽培的是多年生的“吉贝棉”(属亚洲棉〕,而不是宋代之后我国长江流域引进种植的一年生的“亚洲棉”。多年生亚洲棉必须在月平均温度高于15℃、冬季无霜冻的地方才能生长,海南岛正好满足这一条件,而长江流域、黄河流域在没有引入一年生棉种前是不具备这个条件的。

多年生棉的形态特征是低矮丛生、开白花的灌木,与树干高大、落叶红花的乔木“芒棉树”(海南方言称“木棉树”)有很大的区别。海南“吉贝棉”的纤维韧性和弹力俱佳,利于纺纱织作布服。但“芒棉树”的绒絮短,纤维差,不宜纺纱,可用做被里枕垫的填充材料,或粗织为床上被褥。诚如屈大均辨正所言:“绵又有木棉之绵,即攀枝花也。其木高四五丈,花殷红,朵大于杯。花落则絮蕴焉。采之,其觕(简化字为“粗”)可以为褥。岭外以为吉贝即木棉,非也。”[3]422

宋人周去非在《岭外代答》一书中专门写有“吉贝”条目,并指明“南海黎峒富有、海南所织多品。”[12]228明人顾岕在《海槎余录》中描写黎人开荒种植棉花尤为具体:“黎俗,四月晴霁时,必集众斫山木,大小相错。更需五七日酷烈则纵火,自上而下,大小烧尽成灰,不但根干无遗,土下尺余,亦且熟透矣。徐徐转锄,种棉花,又曰贝花。又种早稻,曰山禾。”明代崖州进士钟芳写作《珠崖杂兴》,诗曰:“汗漫波涛限一州,隆冬天气似清秋……山下小园收吉贝,屋边深处叫车句车舟。”不但指明珠崖属地隆冬时节吉贝植株依然生长,而且还写到专门种植吉贝的“山下小园”。丘浚也写作《吉贝》诗,生动地描写吉贝的来源、栽培特性、使用价值及经济效益,诗云:“吉贝传从海上来,性尤温暖易栽培。富穷贵贱皆资赖,功比桑麻更异哉。”

由上述可见:海南棉纺织业之所以在我国棉纺织史上处于领先地位,主要原因是古代移民首先引进了适宜海南岛气候条件生长的多年生“吉贝棉”,并发明创造了与此相关的纺织工具及技艺,在形成一定的生产规模之后,引起历代朝野的关注和大陆市场的需求。同时在棉布质量和花色品种方面,也赢得了经销商和消费者的赞誉。

据史籍记述,黎人生产的“吉贝”织物,多是同时配以彩色丝麻纱线混纺而成。在市场上久负盛名的有:“间以五采,异纹炳然”的黎饰[12]228,从汉人那里“得锦纟采,拆取色丝,间木绵挑织而成,每以四幅联成一幕”的黎幕[2]101;“青红间道,桂林人悉买以为卧具”的黎单;“用贝饰纺线,以五采绣成若锦”的黎衤甬;“五色鲜明,可以盖文字几案”的“鞍搭”;织成人物花鸟,浓丽灿烂,“可以为衾褥幛幕,以有金丝间错者为上”的黎锦。还有“素花假锦、百褶而成”的“迦盘(可能是吉贝音译)之衣”,“黎妇所制,上有花纹,黎人需为礼服”的黎襜,以及黎人“别具一格、令人注目的绞缬’(染色)技术及其生产的“缬花黎布”[13],等等。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还要特别指出的是:包括汉人和史称“熟黎”在内所生产的吉贝精品——“盘斑布”、“白叠布”、“琼布”等,自古以来享誉中原,名播海内外。唐代,海南岛振州的“盘斑布”和“食单”(桌布)等被列为上贡的珍品。据《宋会要辑稿》记载:绍兴三年(1133年)12月17日一次上贡京师的棉纺织品凡九种,海南岛就独占五种之多,即“海南碁盘布”、“海南吉贝布”、“海南青花碁盘布单”、“海南白布”和“海南白布被单”。有织匹幅长阔而洁白细密者,有绝细而轻软洁白服之且耐久者。宋人赵汝适特别指出:海商贸易“惟槟榔、吉贝独盛,泉商兴贩,大率仰此。”[14]

据黄佐《广东通志》记述:“洪武末(1398年)……时郡俗:村落盐蜑小民家妇女,多于月明中聚纺,与男子歌答为戏,凡龙岐、二水、大英、白沙、海田诸处俱有之,号曰纺场。公为思惠(村民名)所导,亦遍游观,因作《纺场赋》。”[15]从这则史料可见,明代初期,海口一带已出现纺场,民家妇女在月明时也聚纺,说明纺场已形成一定规模。至清初,屈大均称赞道:“东粤之绵布,最美者白叠。其布细腻精密。皑如雪,轻如茧纸,幅广至四五尺。吉(终)(络)为之。其织为巾者,两头组结方胜、葳蕤及诸物象。黄文裕赋云:‘布帛则攀枝吉贝,机杼精工。百卉千华,凌乱殷红。疎稀薾暑,密斜弭风。’盖谓琼布也。……崖州组织绵线如布帛状,绣人物花鸟其上,有十金一具者,名曰‘帐房’,俗称‘儋崖二帐’。”[3]421

从上述史料可见,不但黎人的纺织品久负盛名,汉族居民纺织的“琼布”也名声远播,备受市场热捧和消费者的钟爱。因此,可以将海南历史上的棉织品分为“黎布”和“琼布”,与此相应将海南岛历史上的棉纺织业,分为黎人手工生产和汉人(包括汉化的黎民)机杼纺织两个层面来结论:

黎布者,百卉千华,五彩灿然。黎族妇女不计成本,长年累月沿用原始技艺精心纺织,大多为了自给自足的需要,也寄托着她们纯朴的精神追求,少量外销主要作为古代上流社会人士的家庭卧具和审美装饰。

琼布者,以棉花天然素色为主,也施蓝靛染整,适合普通老百姓缝制衣服。由于海内外市场对棉织品需求旺盛,刺激琼布生产的商品化程度不断提高,促进棉纺织工具的改进和创新,同时又使生产成本下降,质量优化,品种增加,产量扩大,不但朝庭诏令进贡,海舶商贩也慕名采购。

研究海南乃至我国棉纺织业的发展史,必须重视黄道婆的历史功绩。黄道婆是我国历史上杰出的棉纺织革新家。南宋末年,她从上海松江乌泥泾离家出走,辗转飘泊,来到海南崖州地区,在生活中学习到“黎布”和“琼布”的棉纺织工艺。元贞间(1295—1297年),她又重返松江,在当地棉布需求扩大与纺织工具落后产生深刻矛盾的条件下,率先完成了一套有革新意义的纺织工具的发明创造,同时继承发展了“黎布”和“琼布”的纺织技术,并应用于当地棉织品的花色品种创新,促使“松江布,名天下”,对上海乃至我国广大地区迅速推广棉花种植,大众百姓普遍受惠于衣被御寒及棉业产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1]杨孚.异物志[M].吴永章,辑佚校注.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15.

[2]范成大.范成大笔记六种[M].北京:中华书局,2002.

[3]屈大均.广东新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5.

[4]张庆长.黎岐纪闻[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118.

[5]唐胄.正德琼台志:卷9[M].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64.

[6]班固.汉书:卷28[M].北京:中华书局,1962:1670.

[7]王象之.舆地纪胜:卷124[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5:3931.

[8]范晔.后汉书:卷86[M].北京:中华书局,2007:835.

[9]赵翰生.中国古代纺织与印染[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15.

[10]广东省博物馆.广东海南岛原始文化遗址[J].考古学报,1960(2):128.

[11]董小俊.“岛夷卉服”、“吉贝”与我国最早的棉纺织[M]∥广东民族研究论丛(一).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100.

[12]周去非.岭外代答:卷6[M].北京:中华书局,1999.

[13]容观琼.我国棉纺织史上光彩夺目的一页——黎族棉纺织工艺[J].广东民族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87(2):14.

[14]赵汝适.诸蕃志[M].北京:中华书局,2000:186.

[15]黄佐.广东通志[M].广州: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1997.

A Discussion on Some Puzzles in the Textile History of Hainan

CHEN Guang-liang

(Institute of Ethnic Studies,Guangdong Polytechnic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65,China)

With its long history and being well-known across the world,the traditional textile dyeing and weaving crafts of Hainan Li people contribute greatly to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otton textile industry and world handcraft heritages.But being without language writing system and having excessively simple records in historical literature,it also leaves some puzzles,such as“chest-holed people”,“wide-woven cloth”,“Ji Bei cloth(mixed ceiba fabric)”,“Qiong(abbreviation for Hainan)local cloth”,HUANG Dao-po(a famous Chinese lady weaving master in Yuan dynasty),etc.This article tries to offer some unique insights into the textual research and analysis of Hainan textile history.

Hainan;Li people;textiles;chest-holed people;wide-woven cloth;Ji Bei cloth;Qiong local cloth

F 129

A

1004-1710(2012)01-0001-05

2010-05-24

广东省普通高校人文社科重点基地重大项目(08JDXM85001)

陈光良(1950-),男,海南三亚人,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民族研究所教授,主要从事民族经济学与区域经济史研究。

[责任编辑张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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