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摆木马上的赢家》的悲剧性探讨
2012-08-15李玲玲
李玲玲
(河南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焦作 454000)
劳伦斯是20世纪英国文坛著名的小说家和诗人,在他不到20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中,他创作了10部长篇小说,还写下了约50篇短篇小说。以《摇摆木马上的赢家》为代表性的后期短篇小说采用了奇想,寓言,神话等体裁,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神秘意境,是一篇为文艺评论界争议的佳作。
《摇摆木马上的冠军》于1926年发表在Harper’s Bazaar杂志上,同年被收入劳伦斯的好友Cynthia Asquith 主编的一本小说集中。有些评论家认为Asquith 和她患有自闭症的儿子就是故事中母子俩的原型。故事讲的是一个小男孩保罗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助母亲找到好运的故事,故事结尾以悲剧结束。本文从文本出发,综合分析该悲剧产生的原因。
一、与“上帝”的交易
《摇摆木马上的赢家》类似浮士德与魔鬼的交易。在故事中,保罗数次提到想“去那里”:“他知道木马能把他带到有好运的地方”,但是征途艰难,寻找的过程使他癫狂。在鞭策木马的过程中,美好的愿望与现实的冲突联系在一起,保罗用生命做赌注与“上帝”进行了一场交易。
木马是保罗连接虚幻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桥梁,它引导着保罗追逐“好运”,走向死亡。当保罗的母亲把5000磅一次性支出时,保罗再次听到那久久环绕在屋内的可怕的声音,这使他更加害怕,因而更加疯狂,加快了他走向生命尽头的速度。当保罗骑着木马在其最兴奋的时刻昏厥在地之时,似乎也对应了浮士德大喊一声“我正在享受着最美好的时刻!”之后的倒地而亡。
那么究竟是谁害死了保罗?真的是上帝吗?从某种意义上,直接害死保罗的不是上帝,而正是他的母亲害死了年幼的保罗。作为母亲,她无法去爱别人,这在故事的第一段中就交代清楚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深处是一块狭窄冰冷的地方,无法感觉到爱,不,甚至是任何人的爱。只有她自己,她的孩子们知道——他们可以通过彼此的‘眼睛’看出来”。
二、社会原因
实际上,文中反复出现的哀叹而充满欲望的声音:“钱,钱,还需要更多的钱!”不仅只出现在保罗一家。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英国当时许多上流社会的家庭也出现了经济困难。要想理解故事中永不满足的母亲为什么总是失望和不快乐,有必要了解一下20世纪初的英国上流社会——尤其是在伦敦——人们对拥有物质财富的态度。这种对财富的追求被称作是“一场永不消失的焰火表演”,即人们永无止境地追求华丽的服装,精致的食物,成群的仆人,美好的异域度假,以及价格不菲的私家车——尤其是这最后一点,拥有私家车在当时被认为是社会地位最高的象征——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保罗的母亲感到使用她哥哥的汽车或者坐出租车如此痛苦。保罗天真的问话“为什么我们不拥有一辆自己的汽车?为什么我们总是用舅舅的车或者租车呢?”是一个导火索,引爆了整个悲剧的发生。
《摇摆木马上的赢家》发表时间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1926年。一战动摇了英国的经济基础,作为一个贸易大国,英国无法像战前一样进行商业贸易了。持续的战争不仅瓦解了经济基础,而且也削弱和动摇了整个英国。随着1919年德国投降,日本和美国逐渐成为世界上的新的经济强国,那些英国传统上繁荣发展的产业如煤业、航海和纺织也都出现了严重的衰退。不仅是工人阶级和商人感受到了经济萎缩,英国的土地拥有者们也失去了大量租地者,因为土地可以从贵族那里买来。贵族们无力支付奢华的生活,为了维持生活水平和社会地位,只好变卖土地换取金钱。然而,贵族们可以这么做,大多数依靠工资生活的中上级资产阶级则并没有那么幸运。在他们之中,就可以看到保罗父母的影子。尽管他们生活不错,住在一个舒适的带花园的宅子里,有做事稳重的仆人,保姆,花匠,还能经常去城里参加舞会,觉得自己比附近其他人家的条件都要优越。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为了维持豪华的气派,享受上流的社会地位,人们日益变得贪婪,极力追求利益。对金钱的崇拜让人成为金钱的奴隶,成为“非人”,成千上万的家庭变得畸形,失去温暖。人们的心灵和本性遭到了严重压抑和摧残,失去原本纯真的爱的本能和能力,因而也失去了本来的人格。
三、家庭原因
几乎在所有劳伦斯的作品中,父亲总是这样一副形象:冷漠、无能、不负责任。在《摇摆木马上的赢家》中写到父亲时只有寥寥几处。第三段第一次提到保罗的父亲:他在城里工作,前景看好,但是却不具备经济能力;第四段提到母亲为孩子长大以后的开销和上学问题担忧,家中开销越来越大,但是父亲不但没有想法设法为家人和孩子的将来考虑,反而在生活品味上一味追求潇洒,有着昂贵的“品味”,花钱大手大脚,好像他从来都不会做些有意的事情一样。短短两处的描写,一个冷漠,无能,不负责任的父亲形象便跃然纸上。接下来还有两处描写到父亲形象。当保罗问母亲为什么自己家没有私家车时,母亲缓慢而痛苦地说道:“啊,我想是因为你父亲的运气不够好吧。”保罗接着问,“爸爸不够幸运吗” 他的母亲说“我得说,非常不幸运。”从对话可以侧面了解到,母亲是多么无奈,她把寄予丈夫飞黄腾达的梦想则无意中转嫁到了儿子身上。
整个篇幅中多次提到了母亲,但是父亲的形象一再被忽略,好像竟然不存在这个人似的。即使在保罗的生命垂危,奄奄一息时,父亲依然是一副铁石心肠:保罗临死之前以生命的代价猜到了下一次赛马的赢家,但他父亲冰冷如石的回答却让人心寒如冰。这位父亲不但对儿子每天在家做的事情一无所知,而且对孩子生命的即将消逝也无动于衷。文中的母亲虽然冷漠,至少表现出爱护孩子的行为,而父亲却连一丝怜悯之情都没有,不禁让人感叹劳伦斯对父亲形象的描写是如此无情!
由此可知,导致悲剧产生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家庭成员之间关系冷漠,丈夫无能、无力、无情,妻子对他失望至极因而丧失了爱的能力转而追逐物质享受;而儿子为了得到母亲的爱,满足她对金钱无止境的追求而耗尽了自己的生命。
四、从白日梦、恋母情结和潜意识因素来看
劳伦斯一向被认为是善用象征和隐喻手法的大师。他以前的作品中曾多次运用各种象征手段来表达人物内心丰富的思想感情。在他的作品中,马是一个常出现的意象。他在《关于无意识的随想》一书里解释过奔马的寓意,即“具有强烈肉感的男性活动”的意象,表达了对男性意志、暴虐和专制的认可。有着强烈的男性意识的劳伦斯,将“马”设计成一个强悍男性的意象,英姿勃勃、奔腾强壮,在其几部代表作中反复出现过。如在《虹》中,厄秀拉的潜意识里有一群强大的野马在驰骋狂奔,这些马代表着充满活力、结实的男性。“劳伦斯创造了一个高度象征性的意象(如马)来描绘他笔下人物的内心世界,从而解决了直接观察隐蔽思想的问题”。
《摇摆木马上的赢家》中多次提到木马,具有高度的象征性,并赋予了木马以神性。有些评论家认为,骑木马的行为可以看作是性和手淫的象征。弗罗伊德曾在《创作家与白日梦》一文中提出想象活动的最初踪迹应追溯至孩子最热爱、最全神贯注的游戏活动。孩子以自己的想象和创造性来安排游戏中的诸般事物,把自己万般的认真和全部的热情交付给他欢乐的游戏世界,乐于将假想的事物与情景同现实生活中可见、可触摸的东西相联系,又能将游戏世界与现实区分开来。保罗骑着木马、鞭策木马到达幸运之地就是玩游戏,他的预测能力是在全神贯注的想像中完成的。文中暗示出保罗的母亲对其父亲的抱怨,所以保罗骑木马癫狂的情景实际上是在取悦母亲,它暗示着年幼的保罗那种实现自我追求,渴望得到母爱的孩子所独有的执着。
取悦母亲的现象也可以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得到印证,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中,这种现象被称之为“俄狄浦斯情结”(Oedipus complex)。弗洛伊德将人格的发展分为4个阶段,“俄狄浦斯情结”出现在第3 个阶段。在这个阶段儿童会选择对象,对某些人会产生深情的偏爱,男孩爱的第一个对象则是自己的母亲。弗洛伊德认为,“俄狄浦斯情结”对于人格的发展至关重要。只有当“俄狄浦斯情结”得到解决或者被压抑之后,儿童的人格才有可能顺利地渡过这一阶段继续向前发展。否则,它将成为个人心理失常的病因,甚至导致精神疾病。小小的保罗喜欢入神地玩木马并从中得到极大乐趣,甚至入迷到神情奇怪,或许正因为保罗得不到母爱,为了母亲能够幸运,能够快乐,他也产生了“俄狄浦斯情结”。
骑木马就可以预测到赛马冠军这一神奇的能力,还可以从弗洛伊德的非理性理论来解释。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将人的心理结构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是自觉层,即意识(Consciousness,或称有意识);第二层是前觉层,即前意识(Fore consciousness,或称下意识);第三层是不自觉层,即无意识(Unconsciousness,或称潜意识)。弗洛伊德认为,无意识心理活动不仅存在,而且其范围之广,是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无意识既包括人的低级心理活动形式,也包括人的高级心理活动形式。人的感情、欲望、甚至思想都是无意识的。可以说,人的心理过程没有一个不是属于无意识系统的。从内容上讲,无意识大都是起源于人的自然需要和本能的冲动,特别是“里比多”(libido,指性欲)。拿《摇摆木马上的赢家》为例,当保罗的舅舅想入伙加入保罗时,他问起保罗是怎么预测出来的,保罗说有时他对下场赛马的冠军非常确定,有时他就只有一个想法,有时他甚至连一个想法都没有——那时他就特别小心了。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支配着他预测未来,或者说是他的潜意识在支配着他的思想。那么这种潜意识是从何而来的呢?弗洛伊德认为,“里比多”就是本能的能量和驱动力。他进一步提出了“里比多”升华说。他指出:“升华是一条出路,这条出路能够满足‘自我’欲望,而又不使‘自我’感到压抑”。“人的里比多因受到压抑无法满足时,就有可能升华,转向其他出路,而摆脱压抑”。文中,保罗过着压抑的生活,他骑在马背上不断鞭策木马的过程也可以看作是他在释放压力的过程。骑着木马的保罗寻找“运气”的决心与渴望取悦母亲的孤注一掷,象征着少年保罗那种无意识的对生命意义的“自我探求”的含义。
五、结论
在《摇摆木马上的赢家》中,劳伦斯有目的地运用奇想的手法,又近乎随意之笔,融现实与梦幻于一体,以一匹木马为线索,用虚幻的笔法点木马为活马,看似荒诞,实则讽刺。在这篇小说中,劳伦斯成功运用母亲、儿子和金钱的关系,表达出对物质主义和现代社会的批判,这与他创作的其他小说的主题是异曲同工的。文章的悲剧性不仅是单个家庭的,也是整个社会的。揭示文本背后更深层的社会及心理原因,引起人们更深刻的思考,是本文悲剧性探索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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