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下的欲望》和《雷雨》中人物的欲望悲剧比较
2012-08-15秦燕燕
秦燕燕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榆树下的欲望》和《雷雨》中人物的欲望悲剧比较
秦燕燕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尤金·奥尼尔的《榆树下的欲望》和曹禺的《雷雨》展示了人类共通的生存欲望和精神欲望的悲剧。这种共通性主要表现在戏剧中人物各自的欲望追求与毁灭的悲剧、自我追寻与认定的精神追求失败的悲剧。生存欲望使他们苦苦挣扎却不得解脱,精神追求的失败使他们丧失正常的人性,乱伦、弑父、杀子的欲望成为他们共同的特性,不可知的命运主宰着奋力追寻的人,他们一个个走向毁灭。
《榆树下的欲望》;《雷雨》;欲望悲剧
奥尼尔和曹禺均被誉为各自国家的“莎士比亚”,他们两人在各自国家的戏剧史上有着相似的贡献。奥尼尔给美国带来了真正的悲剧,而曹禺的《雷雨》被称为中国现代戏剧的第一部真正的悲剧。从题目来看,《榆树下的欲望》直接告诉我们这是一部关于欲望的悲剧。曹禺在《雷雨》的序言里否认了《雷雨》受其他戏剧的影响,但他也说过奥尼尔的戏剧故事性很强。《榆树下的欲望》和《雷雨》都以继子后母的乱伦关系来构建戏剧情节,都以毁灭为最终结局,有着共同的悲剧意蕴——欲望的悲剧。
一、生存欲望的悲剧
人的欲望包括物质欲望和精神欲望两种。欲望不仅仅是肉欲、物欲、贪欲这些本能的欲望,还包括爱与被爱的情感追求、自我确认与追求的精神欲望。人的欲望是一个悖论性的存在。欲望是推动人类进步的原始驱动力,也是毁灭人性的利刃。人存在于宇宙之中,不能避免欲望的存在,那么,人在追求欲望的过程中,就会产生痛苦和挣扎,产生人的欲望的悲剧。人在写下历史的同时,也写下了自己的悲剧。奥尼尔针对美国当时没有戏剧的说法指出:“我们本身就是已经写成和尚未写成的悲剧中最令人震惊的悲剧。”[1](P248)社会演绎着悲剧,人自己就在演绎着更大的悲剧。人作为社会的一员,不管处于哪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生存欲望,可悲的是,人往往迷失在这些欲望里不能自拔,从而走向毁灭。《雷雨》和《榆树下的欲望》写的都是现代社会语境下的欲望悲剧,都揭示了对财产的强烈占有欲,不同人物展示不同的欲望,丈夫、父亲这个伦理角色被物质欲望所消解。作为丈夫和父亲,有责任去营建一个和谐的家庭,给予妻子平等的尊重和爱,给予孩子教育和父爱。在《榆树下的欲望》中,作为一家之长的凯勃特,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占有他认为是他一手创造的财富。田庄就是他的一切,追逐财富、占有财富就是他七十多年生命中的惟一欲望和生存动力。在他眼里,老婆、儿子是财产和奴隶,人被他符号化为财产,丈夫、父亲都不是他的角色认知,农庄的主人是他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他累死了两个老婆,对三个儿子惟一关心的是他们干了多少活,是不是又算计着谋夺他的财富。他之所以娶爱碧,不是为了满足他的性欲望,而是为了更好地维护他的财产,满足他追逐财产的欲望。爱碧像他前两任妻子一样,可以做他的免费劳力,是他财产的一部分。后来他之所以会让爱碧生孩子来继承他的田庄,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因为小儿子长大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去世,那么,也得让流着他的血的儿子继续占有这些,即使他在六尺土下,但田庄还是他的。伊本和其他两个兄弟已经长大,而且都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同样是儿子,凯勃特绝不允许他还存在于世的时候田庄被霸占。凯勃特不是一个丈夫,不是一个父亲,他是受物质欲望支配的个体。西方社会文化中夫妻双方的财产是独立的,有着个体的独立性,凯勃特霸占妻子的财产,还固执地认为那是他创造的。西蒙、彼得和伊本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有的只是恨和同父亲一样的占有欲。因为恨,伊本在爱碧的引诱下犯下继子后母乱伦的错,使爱碧为证明爱他而杀子,最后双双走向死亡。甚至连爱碧这样一个野性的女人,也因为生存困境的影响,充满了对物欲的狂热。在《雷雨》中,周朴园是物质欲望的化身。在周朴园的世界里,物质就是中心,所谓亲情、爱情、道德、良知都是围绕着物质欲望来发挥它的作用的。因此,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为了名利地位和金钱,他抛弃了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的鲁侍萍,娶了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繁漪,却又对繁漪冷酷无情,妄想把她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人,逼着她喝药。他同时害了两个女人,也是导致一切悲剧的根源。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周萍是周朴园着力培养的接班人,他要把他的人生准则传给周萍,那么,他的贪欲、他的残忍、他的冷漠、他的物质中心主义势必会影响周萍,但周萍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儿子,他的身上还流着一半他母亲的血液,所以周萍恨他,恨他把自己造就成一个懦弱又无情的人,以致于为了报复和反抗父亲,犯了乱伦禁忌,又走向更深的乱伦,最终毁灭自己。对周冲,周朴园更是冷漠无情,周冲对于他来说只是流着他的血的人,是他的有秩序的家的一个构成。所以,他可以毫不顾忌地当着周冲的面逼繁漪喝药。也正是因为他的不在乎,才没有使周冲也像他哥哥一样。对鲁大海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他压根就没有打算相认。他没有道德良知,为了赚钱,他故意叫江堤出险,淹死小工,扣除他们的性命钱,发的是绝子绝孙的昧心财。为了镇压矿工的反抗,让警察杀了不少矿上的工人,视人命如草芥。在周朴园这里,金钱代表一切,没有什么是他更想要的。可以看出,《榆树下的欲望》和《雷雨》都写出了人的生存困境的一种,对物质欲望的强烈追求,毁灭的是父子人伦之乐、夫妻关爱之情。家人之间没有爱,只有恨,恨自己,恨别人,恨到毁灭自己也毁灭别人。
二、精神欲望的悲剧
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把人的需求分为五种,从高到低依次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他认为:“人性所必须的是,当我们的物质需要得到满足之后,我们就会沿着归属需要(包括群体归属感、友爱、手足之情)、爱情与亲情的需要去取得成就带来尊严和自尊的需要,直到自我实现以及形成并表达我们独一无二的个性的需要这一阶梯上升。而再往上就是‘超越性需要’(即存在性需要)。”[2](P258)从一定角度来看,人的需要也与人的欲望有关,人的欲望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满足,精神上的满足也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也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一个重要方面。与以凯勃特和周朴园为代表的物质欲望不同,爱碧和繁漪、周萍和伊本则代表了人的精神的追求和自我认定失败的悲剧。爱与被爱的欲望追求,传统母性的追求的失败,使这两个不健全的家庭走向毁灭。
爱碧和繁漪是精神欲望的化身,为了爱的需要,他们都扼杀了母性,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她们都被财产化、奴隶化,但又都拥有不认命的野性,想抗争这种不公平的命运,结果都是以悲剧而告终。爱碧是一个充满了原始野性的女人,在没有碰到伊本时,主导她人生的一切就是占有财产。但她不同于凯勃特单纯的占有物欲,她错误地认为有了财产才有家,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家,需要家的爱。她是一个追求自由的女人,她寻求的是本真的自我,但每一次的寻求都是失败。正如爱碧所说:“谁知道我发现我的自由仅仅意味着替一个新的主人去干活。我一直是在给别人干活,从来没有给自己的家干自己的活。”[3](P582)所以,她敢于说自己不是一个坏女人,她只是为了自己的权利而斗。在她发现伊本和她是一样的人后,便把自己的物欲和自我认定的追求转化为对爱的权利的追求,她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寻找爱的女人。所以,她和伊本犯下了错,又为了证明自己的爱,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丧失了作为人的道德性和作为母亲的母性和母爱。她所追求的家庭之爱、两性之爱都没有得到,为此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用曹禺的话来说,繁漪是一个最具“雷雨”性格的角色,她的生命交织着最残酷的爱和最不忍的恨,是极端矛盾的综合体。作为繁漪来讲,她追求的不是做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而是做一个女人,一个被异性所爱的女人,这就是她给自己的定位。在周朴园那里,她是财产;在周冲那里,她是冷漠的母亲;只有牢牢地抓住周萍,才能确定她作为女人的存在。所以,为了这一欲望的完成,她残酷地揭开了所有的真相,丢弃了妻子、母亲的身份,害死了三个人,毁了两个家庭,却没有找到自己。爱碧和繁漪都在生存欲望的压抑之下,但她们又积极地追求个体精神的满足,为此不惜走向极端,她们调解不了欲望的无尽追逐和那种追逐无法满足的矛盾。正如叔本华看到的那样,生命的本质是痛苦的,因为人有无穷尽的欲望追求,势必有追求过程中的受苦和挣扎,“所以痛苦也是无法衡量的,没有终止的”[4](P236)。
伊本和周萍这两个角色的共同点就是对父亲的复仇欲望和寻找母亲的情感需求。伊本和周萍都是犯下乱伦禁忌的男主人公,他们犯错的原因一致,因为恨他们的父亲,从而报复父亲,在继母那里寻找精神的依恋。爱碧说过,伊本是和她一样的人,一样地没有归属感、没有家和自由的人,那么,限制他们这种欲望追求的人就是凯勃特,所以,伊本有着强烈的杀死他父亲的欲望。周萍则因为在周朴园的教育下迷失了自己,他想成为一个鲜活的人,所以他抓住了繁漪,希望通过繁漪来确定自己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当他在繁漪那里找不到自己的时候,他又转向了四凤。他寻求自己的不懈欲望,终于使他走向了无底深渊,无法面对自己,只好自杀。母爱的缺失和对理想母亲的追求是他们的第二个共同点。伊本在爱碧之前就有一个大他很多的情人,虽然她是一个作风不好、长相也不好的女人,但伊本却认为那是好的,因为他要在那里寻找母亲的感觉。周萍也是没有母亲的人,他和繁漪的乱伦是他主动引起的,他想在她那里找的是母亲,而不是恋人。可是,在繁漪那里,他没有找到母亲的感觉,反而感受到了繁漪毁灭性的情欲,这也是他后来急于摆脱繁漪的一个原因。不管是爱碧和繁漪,还是伊本和周萍,他们的精神追求欲望过于强烈,最后都没有取得成功,没有找到真正的自己。
三、结语
《榆树下的欲望》和《雷雨》都写了人对物欲和精神欲望的追求的痛苦和绝望,人的精神危机、信仰危机导致了人的欲望的泛滥,人也迷失了自己,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我。这两部戏剧都写了人的欲望转移变异的悲剧。但二者也有不同。西方文化是两希文化的传统,而中国则是儒家道家影响下的文化系统。正如陈炎所说:“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的对立,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彻底分裂的产物,这种分裂的结果导致了精神与物质、理性与感性、灵与肉的对立。其中对立的双方各以相反相成的否定性辩证法的形式组成了西方世界特有的文化结构与社会结构。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互补则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互补协调的产物。这种协调的结果导致了精神与物质、理性与感性、灵与肉的统一。其中被统一的双方以相辅相成的补充性辩证法的形式维系着我们文明古国所特有的文化结构和社会结构。”[5]由于中西文化结构和心理结构的不同,所以《榆树下的欲望》里的欲望比《雷雨》更为强烈,悲剧性也就更强。美国梦的破灭,寻找自身归属感的破灭,人无法摆脱这些欲望只好毁灭,没有中庸的部分。不过也不是无尽的绝望,至少爱碧和伊本共同承担了杀人的责任,给人以未来的思考。而《雷雨》虽然也揭示了人的残忍的欲望,却也在阴暗的樊笼里透出了一丝光亮,让人们不至于彻底绝望,周冲和四凤这两个明亮角色的加入,是绝望里的希望。这也证明了中西文化在交流中相互吸收的同时也会保持自己的独有特色。
[1]龙文佩.外国当代剧作选(1)[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
[2][美]马斯洛.洞察未来[M].许金声,译.北京:改革出版社,1998.
[3][美]奥尼尔.奥尼尔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4][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石冲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5]陈炎.再论中国的儒家、道家与西方的日神、酒神[J].求是学刊,1993,(5).
A Comparative Study of Desire Tragedy in Desire under the Elms and Thunderstorm
QIN Yan-yan
(School of L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China)
Eugene O’Neal’s Desire under the Elms and Cao Yu’s Thunderstorm shows the survival of the human common desire and spiritual tragedy of desire.This commonality is mainly manifested in the tragedy of the characters’desire of existence and pursuit;the failure of the psychical tragedy of pursuit themselves and identify themselves.Survival desire makes them struggle bitterly but not free;the failure of the psychical pursuit makes them lose their normal human nature.The desire that incest,patricide,kill the child has become their common characteristics.The unknown fates dominate the people who seek for themselves hardly,but in a way of destruction.
Desire under the Elms;Thunderstorm;desire tragedy
I234
A
1008—4444(2012)04—0117—03
2012-04-21
秦燕燕(1986—),女,河南焦作人,河南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王菊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