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书·艺文志》看西汉阴阳家的衍化
2012-08-15徐奉先
徐奉先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 100871)
一、前言
西汉史学家司马谈在其《论六家要旨》中指出:“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1](卷一百三十)其不仅强调了先秦各家学说殊途同归的宗旨,还将阴阳家列于诸学派之首,突出其在农耕民族社会中“使人拘而多所畏”、“序四时之大顺”的重要性。
至东汉初,班固据刘向《别录》、刘歆《七略》作《汉书·艺文志》(以下简称《汉志》),其“诸子略”中排定各学派次序时,阴阳家已居于儒家、道家之后,可见其地位的衰落。之后,随着阴阳家及其学说地位的不断下降,大量著作亡佚殆尽,《隋书·经籍志》中已不再设立阴阳家类。一直以来学界的观点是认为汉武帝采用董仲舒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儒家以外的学说影响力开始急遽下降,但笔者以为就阴阳家而言,其主要学说在西汉被道家、儒家等学派吸收,发生了重大转型,影响力进一步扩大,甚至足以干涉现实政治,而非遭到了削弱。根据《汉志》的著录,阴阳家学说影响到儒家、道家、兵法、数术、方技的相关领域,并进一步技术化,传播范围得到不断拓展。
二、班固对阴阳家和五行学说的分类
班固在编纂《汉志》时,根据皇家所藏图书著录阴阳家著作21种,内容与《数术略》的五行类密切相关。同时,冠以“阴阳”之名的还有《兵书略》的兵阴阳类,当是将阴阳学说中有关军事的部分归入了此类。那么,班固将阴阳家类和五行类分别著录的依据是什么?南宋学者陈振孙首先关注到该问题,其《直斋书录解题·阴阳家类序》指出:“自司马氏论九流,其后刘歆《七略》,班固《艺文志》皆著阴阳家。而天文、历谱、五行、卜筮、形法之属,别为《数术略》。其论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拘者为之,则牵于禁忌,泥于小数。至其论数术,则又以为羲和卜史之流,而所谓《司星子韦》三篇,不列于天文,而著之阴阳家之首。然则阴阳之与数术,亦未有以大异也。不知当时何以别之。岂此论其理,彼具其术耶?今《志》所载二十一家之书皆不存,无所考究,而隋唐以来子部,遂阙阴阳一家。至董逌《藏书志》,始以星占、五行书为阴阳类。今稍增损之,以时日、禄命、遁甲等备阴阳一家之阙,而其他数术各自为类。”[2](卷十二)但陈振孙只是猜测二者区别在于阴阳家重理论,而方术注重实际的技术操作,却并未作出定论。李零认为,“关键在于阴阳家是以人类书,多有题名作者,五行类没有,只是技术书。”[3](P98)这种观点似乎可以很好地将阴阳家类与五行类区分开来,但问题依旧存在。班固在阴阳家类中著录了“《五曹官制》五篇”、“于长《天下忠臣》九篇”,该二书论官制、名臣,并非以人类书,看似与阴阳五行学说并无关系,为何却著录在此呢?关于贾谊《五曹官制》,张舜徽认为:“阴阳五行之说,盛于汉世,凡言国政兴革者,皆附会焉。贾谊在文帝时,为定官制,兴礼乐,多所更张,事见《史记·屈贾列传》及《汉书·礼乐志》。”[4](P306)至于《天下忠臣》,张舜徽亦给出解释:“古之所谓忠臣,多见于谏诤;谏诤之言,多发于奏议。今观汉世大臣所上奏疏,率举阴阳灾变以警戒其上,引天道以切人事,如董仲舒、匡衡之所为皆是也。《汉志》著录之《天下忠臣》九篇,盖好事者裒集名流奏议而成,名之曰《天下忠臣》。亦兼述其人之生平行事,有似乎传记。其中言论,涉及阴阳五行,故列之于阴阳家耳。”[4](P307)此说能够解释将《五曹官制》、《天下忠臣》入阴阳家类的缘由,但笔者以为,班固之所以将阴阳家类与五行类分别著录,主要是由于阴阳家类著录竹书,而五行类著录帛书。《汉志》阴阳家类的著作,其后全部称“篇”,如“《宋司星子韦》三篇”,而五行类的著作,其后都称“卷”,如“《泰一阴阳》二十三卷”,“篇”是竹书,“卷”是帛书,而且帛书里的内容,有可能配有插图,以丝帛为载体,便于书写、绘制。
三、汉代阴阳五行学说的传承关系
前文已提及,阴阳五行思想曾在西汉大盛,对此,李零认为:“汉代,阴阳以儒术见重于世,地位仅次于儒、道两家,是附儒术而传,地位仅次于儒、道两家。”[3](P98)其实,汉代阴阳五行学说的肇端,可追溯到春秋时代以前。阴阳家先驱从《尚书·禹贡》的“九州划分”进而提出“大九州”等地理阴阳学说,同时又利用《周易》及其经传的阴阳观念、阴阳二气说提出了宇宙进化论,进而形成了充满抽象、哲理意味的哲学阴阳学说。
目前可考的最早的、具有影响力的阴阳学家是战国末期的邹衍。《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云:“(邹衍)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其语闳大不经。”[1](卷七十四)《封禅书》亦云:“自齐威宣之时,邹子之徒,论著终始五德之运。及秦帝,而齐人奏之,故始皇采用之。……邹衍以阴阳主运显于诸侯,而燕齐海上之方士传其术不能通,然则怪迂阿谀苟合之徒自此兴,不可胜数也。”[1](卷二十八)可见当时司马迁对邹衍的学说持不以为然之态,阴阳五行学说并不十分盛行。邹衍的著述,司马迁认为有《主运》、《始终》、《大圣》等篇十余万言,《汉书·艺文志》著录有《邹子》49篇、《邹子终始》56篇,皆亡佚。他的遗说载于清代马国翰所编《玉函山房辑佚书》,其实也不够400字。邹衍有关阴阳的学说,在汉代产生重要影响的主要有“大九州说”和“五德终始说”。
邹衍的“大九州说”认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5](卷七十七)
与地理阴阳学上的“大九州”说相应,邹衍在社会与历史阴阳方面,提出了影响深远的“五德终始”说:“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天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水气至而不知数备,将徙于土。”[5](卷七十七)这段被命名为“五德终始”说的论述,却没有“五德”,《淮南子·齐俗训》中存有转述(但是很多学者都认为这很可能为《邹子》佚文,马国翰就是其中的一个):“五德之次,从所不胜,故虞土、夏木。”[6](卷十一),又“五德从所不胜,虞土、夏木、殷金、周火。”[7](卷十六),也可以从《史记·封禅书》“今其书有《五德终始》,五行各行所胜为行。秦谓周为火德,灭火者水,故自谓水德”[1](卷二十八)和刘歆《七略》:“邹子有终始五德,从所不胜,木德继之,金德次之,火德次之,水德次之”[7](卷六)得到印证。
由此可见,邹衍用变化发展的观点来说明,历史的发展是有规律的,改朝换代是人类历史发展不能违反的必然规律。但是,他将这种规律用五行学作硬性的比附,又加上方士巫术式的预言,使“五德终始”说最终陷入一种神秘的历史循环观念。邹衍“五德终始”说的影响极为深远,吕不韦及其所主编的《吕氏春秋》的五行与物候和人事模式,刘安及其主编的《淮南子》五行生克的社会体系,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神学体系,都是从这个基础建构起来的,在汉代产生了重大影响。
继承邹衍学说的是战国中后期齐国稷下学宫的阴阳家学派。稷下学宫设在齐国都城临淄稷门之下,是战国中后期百家争鸣的主要场所,也是战国中后期的一个文化中心。稷下学宫主要是适应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而形成的,各诸侯国的学问家、教育家都云集在稷下,使各家在学术上进一步专业化,同时又使各家学派融会贯通。在草创之中的阴阳家及其思想,得到其他学派的广泛关注,阴阳五行学说一时成为最热门的学术点。稷下学派论阴阳五行学说并非只有儒家、名家、墨家三家,道家、法家、阴阳家、纵横家和兵家等几乎都有相关的论述。其中管仲学派的阴阳家思想保存在《幼官》、《四时》、《五行》、《形势解》、《轻重己》等篇章中。《管子》中反映阴阳家思想的这些篇章,其共同点就是将阴阳学说与五行学说相结合,改变了帛书《黄帝四经》以前那种阴阳自阴阳,五行自五行,两者不相涉的格局,并将结合起来的新阴阳五行学说与人事、政教等结合。
其后,《吕氏春秋》继承了邹衍、《易传》等的阴阳五行思想,阴阳家思想因而成为《吕氏春秋》一书的主导和核心。《吕氏春秋》在《应同》篇中赞同邹衍的“五德终始说”和“阴阳主运说”,秦统一中国后,秦始皇马上利用“五德终始说”,立秦为水德,以确认秦王朝名正言顺的正统地位:“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尚黑,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更河名为德水,以为水德始。”[1](卷六)
关于《吕氏春秋》对阴阳五行学说思想的继承,当代学者余治平认为:“《吕氏春秋》用阴阳、五行的思想构造起一个辉煌庞大的理论框架,把天文、岁时、农事、政教、职官、乐律、祭祀等,几乎人们日常生活的全部都囊括了进去。”[8](P237)也就是说,阴阳家世界图式的初步整合是在《吕氏春秋》中完成的。李家骧认为:“《十二月纪》建筑一个包容万物的系统网络,把五行、四季、方位、天文、历象、天干、神祇、动物、音律、序数、五味、五臭、祭祀、君主起居、政事、禁忌、节气乃至修身修性等一网收罗,正是吸取《管子》的《四时》诸篇的四时五行和诸般事物的配备法,基于邹衍阴阳五行学说而扩展,成为周严的图表。”[9](P7)这个图式的系统性和严密性超出了邹衍、管仲学派和黄老学派,使得阴阳五行理论从以往略带局部性的学术流派成为整个社会的一种主要的哲学思想,首次将儒、法、阴阳、五行结合,程千帆称赞它是“先秦诸子书最完备之形式”。
吸收《吕氏春秋》中阴阳五行思想的是《淮南子》。《汉书·艺文志》“数术略”录有《淮南杂子星》19卷,新、旧《唐志》还录有《淮南王万毕术》,虽然《汉书·艺文志》没有著录,但《史记·龟策列传》提到此书:“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1](卷一百二十八),《汉书·刘向传》:“淮南有《枕中鸿宝苑秘书》,书言神仙使鬼物为金之术,及邹衍重道延命方,世人莫见。”[10](卷五十)《中篇》和《枕中鸿宝苑秘书》都属于专门的阴阳家及其数术类著作,原书在当时就保密,所以流传稀罕,现在只有辑本。所以目前淮南学派的阴阳五行学说,只能依靠《淮南子》一书窥见。美国汉学家安乐哲(Roger T.Ames)认为:“在《淮南子》中,作为基本元素的道家哲学,被杂以其他不同学派的观点,从而形成了一种更加灵活而具有实用性的哲学。”[11](P62)在秦汉间诸子学说呈现杂糅、融合的学术背景下,《淮南子》全面地继承和发展了邹衍、黄老学派、管仲学派以及《吕氏春秋》等阴阳家前贤的阴阳五行思想,尤其以道分阴阳的宇宙图式和五行生克的社会体系,对阴阳家作了最后确立。
四、汉代阴阳五行学说的衍化
汉代是阴阳家发展的一个重大转型时期,造成这个转型的关键人物是汉武帝。在汉武帝即位之初,政权实际掌握在继续推行黄老政治的窦太后手中,阴阳家由于刘安及其《淮南子》而确立,继而兴盛。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五月,窦太后死而汉武帝亲政,次年改元(即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汉武帝又令郡国举孝廉,策贤良,而董仲舒以贤良对策。汉武帝连问三策,董仲舒亦连答三章,其中心议题是天人关系问题,史称《天人三策》(或《贤良对策》)。在《天人三策》中董仲舒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为汉武帝所采纳。因此,被司马谈排名一、二的阴阳家和儒家两家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儒家从此后“独尊”,阴阳家从此后“衍化”。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淮南王刘安及其追随者“数千人”以“谋反”罪被杀,则标志着“阴阳之学”作为一个学派在汉代的终结。
阴阳家的衍化是沿着两个方向进行的:一是学术衍化,或将阴阳五行之学分开论述,避免以阴阳家的面目出现,如刘向《洪范五行传》、萧吉《五行大义》等;或被其他学派改造,如道家道化、儒家儒化、医家原理化等。二是方术衍化,阴阳家的理论被方士转化为方术,如星占术、堪舆术、占梦术、测字术、相术、算命术、杂占术等。而且,方术化现象以至于成为唐宋以后阴阳家的主流,而且这些方士不仅自称做“阴阳家”,一般人也真的把他们当成阴阳家,即便在学术界,也给他们以“实践阴阳家”的雅号。
(一)道家的道化
在先秦诸子九流十家中,道家和阴阳家渊源最深,关系最密切。早期两家的区别相对明朗,班固的论述比较清楚:“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10](卷三十)道家是以史学为起点归结到自我的完善之道,阴阳家是以天文历法为起点而求社会人事的规律与顺应。但是随着社会的由分而合,学术也由“争鸣”而“独尊”,因而秦汉之际出现了空前的所谓“杂家”化现象,这在道家与阴阳家的相互吸取交融表现最为明显,两家除了“采儒墨之善,撮明法之要,与时迁徙,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的共同特点外,在核心学术素质上也相似:阴阳家“序四时之大顺”和“阴阳之大顺”(《论六家要旨》),其本质就是阴阳五行之学。这些共同性实际在起源的时候就决定了,所谓“史官”和“羲和之官”即是巫师分工而形成的。由于这些共性,使得精通诸子之学的司马谈也难截然区分了。道家很早就对阴阳家进行了道化,一方面是道家化,一方面是道教化。所谓道家化就是吸取阴阳家中与道家相近的学术元素来加强、突出自己的个性,如《阴符经》道性化;所谓道教化就是把阴阳家中那些巫术性元素加以宗教改造,为道教理论及其道术服务,比较突出的是将《太平经》神化、《老子想尔注》仙化和《周易参同契》丹术化。
(二)儒家的礼制化
儒家对阴阳家思想的改造,首先,体现在《礼记》的礼制化。《礼记》中的阴阳家思想集中在《月令》,冯友兰甚至把《月令》当做“阴阳家的第二篇重要文献”[12](P131)。明代方以智说:“周公《月令》因《夏小正》,《吕览》因《月令》,《淮南》因《吕览》,记有异同,非后人笔也。”[13](卷十二)除作者值得商榷外,这个沿革完善大致不错,《礼记》应该是因《淮南》。如果从儒家和阴阳家的吸取考察,应该是儒家对阴阳家吸取,重点是对它做礼制方面的强化和条理化,即“礼制化”。
其次,是董仲舒《春秋繁露》对阴阳家思想的伦理化与谶纬化。儒学从先秦到汉代有一个内在的学术转变,即由先秦的“儒道”转变成了汉朝的“儒术”,而实行这一转变的关键人物是董仲舒。董仲舒是用儒学来改造阴阳家的思想。《春秋繁露》吸收阴阳五行思想,建立了一个以阴阳五行为基础的宇宙图式,却把自然现象的属性赋予了道德的属性,确立了“三纲”、“五常”的封建道德观,为封建等级制度和伦常关系的合法性制造舆论。阴阳家运用阴阳、五行思想,次第四时、五物、五事,从而构建宇宙和社会。阴阳家的次第着眼于事物的“相生相克”,立意于天道、地道和人道的和谐与发展。《春秋繁露》则不然,在《阳尊阴卑》篇中论阴阳说:“阳气出于东北,入于西北,发于孟春,毕于孟冬,而物莫不应是;阳始出,物亦始出;阳方胜,物亦方胜;阳初衰,物亦初衰;物随阳而出入,数随阳而终始;三王之正,随阳而更起;以此见之,贵阳而贱阴也。”[14](卷十一)这样就把阴阳循环的阴阳家思想转化而为“贵阳而贱阴”分离与对立的思想。《春秋繁露》对阴阳家思想的伦理化,其实也是以儒家学说为基础,引入阴阳五行理论,建成新的思想体系:“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14](卷十三),并宣称:帝王受命于天,是秉承天意统治天下的,因此成为“天子”。
董仲舒对儒家学说的另一个重大改造是将阴阳家思想谶纬化。《汉书·董仲舒传》论述董仲舒治国的理论基础时说:“仲舒治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10](卷五十六)董仲舒运用阴阳家的思想把自己专业所攻的《公羊春秋》说成一部神书:“天人之徵,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书邦家之过,兼灾异之变,以此见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10](卷五十六)董仲舒用儒化的阴阳家思想解释灾异并形成谶纬理论。
(三)兵家策略化
兵家将阴阳家的原理转化为军师谋略,或运用于具体的战术。在战略方面表现突出的是“兵无常势”,在战术方面以五行阵最明显。《汉书·艺文志》中的“兵形势“、“兵权谋”、“兵阴阳”,实际就是兵家对阴阳家的策略化。
(四)医家原理化
哲学阴阳既是阴阳家重要的理论渊源,也是医家重要的理论渊源。五行学说同“阴阳学说”一样,医家与阴阳家也把它当作一种哲学概念,看作一种认识和分析事物的思想方法。医家对阴阳家的吸取和衍化,主要是将阴阳五行学说转化为医学原理:“中医学作为一种比较系统的医学体系,是在阴阳五行学说出现之后才形成的。在此之前,人们对于药物和疾病的认识,还只是零散的经验积累,出于一种感性认识阶段,由于受历史条件的限制,当时人们还不可能将这些经验进行抽象而将其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只有在古代医家运用阴阳五行学说这种哲学武器,对长期积累起来的经验进行归纳概括,并运用这种思想武器,来阐释人德生理、病理现象,又进一步用来指导临床诊断和治疗疾病时,才逐渐形成比较系统的中医学。”[15](P6)
(五)方士方术化
方士对阴阳五行学说的方术化包括身份的衍化和思想的衍化。身份的衍化是由阴阳家衍化为方士,是剔除了星占、神仙、房中、巫医、占卜等数术和方技后向法术之士和哲学之士转变,而由阴阳家衍化为方士,实际是某种意义上的还原。思想的衍化与哲学衍化相关,在本质上是由形而上的哲理蜕化为形而下的方术。方士对阴阳五行的方术化,在星占术、堪舆术、占梦术、测字术、相术、算命术、杂占术等方面得以体现。
综上所述,阴阳家学说在西汉的衍化,其实际效果是影响力的扩大,渗透到道家、儒家等其他学派的学说当中,而并非遭到削弱。故东汉初班固作《汉书》,专门立《五行志》一类,综合董仲舒、刘向及其他阴阳五行大家之说于一炉,集西汉阴阳五行说之大成。
五、阴阳五行学说对汉代政治的影响
阴阳五行学说在汉代政治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清代学者赵翼在其《廿二史劄记》中分别总结了《汉儒言灾异》、《汉诏多惧词》、《汉重日食》、《灾异策免三公》等汉代政治独有的现象,并指出,“观《五行志》所载,天象每一变,必验一事,推既往以占将来,虽其中不免附会,然亦非尽空言也。”“是汉儒之言天者,实有验于人。故诸上疏者,皆言之深切着明,无复忌讳……而其时人君,亦多遇灾而惧。”[16](卷二)而据萧瀚《“罪己诏”与中国古代政道》统计,历代皇帝的罪己诏共264份,因灾异而下的最多,占45.1%;汉朝最多,有80份。[17]
王莽的替汉立新,方术和符命也在其政治生涯中起了推动作用。西汉孺子刘婴在世时,宗室刘京、梓橦人哀章等就为迎合王莽心意,伪造符命,宣称汉祚已终,“假皇帝应作真天子”。改朝换代之后,王莽更一再举行神秘的祭祀活动,利用数术大造符命,一切都是在为政治服务。因此,经过衍化、改造的阴阳五行学说在汉代政治中曾产生过重大影响,而且这种影响是以循序渐进的方式,随着时间迁移,逐渐影响汉代政治的,其在武帝之前的政权中产生的作用,则并不明显。因此,结合《汉书·艺文志》对阴阳、五行家著作的著录可以看出,阴阳五行学说在西汉并非只是单纯地遭到削弱,而是被道家、儒家等学说吸收、转化,甚至影响到兵法、数术、方技等领域,在武帝“独尊儒术”的治国方略推行后,在国家政治生活领域更产生了持久而深刻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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