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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近代叙事诗看诗人的情怀和社会状况

2012-08-15

关键词:三城叙事诗诗人

王 芳

(青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青海西宁810008)

1840年到1919年,短短80年间,中国诗歌从内容到形式经历了如同中国社会政治一样的急剧变革,从传统旧诗发展到新派诗,再到近代白话诗,走过了一个质变的过程。由于社会动荡,内忧外患,文人学者目睹国门大开,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因此,便借诗歌以描写社会凋敝、人民生活困苦以及战争的残酷等。

一、近代叙事诗的发展背景

中国传统诗歌重抒情,却不长于叙事,长篇叙事诗的创作更是屈指可数,自《诗经》里出现过一些叙事诗后,也有过汉魏六朝的“乐府诗”,杜少陵的“诗史”,元好问、白居易的“新乐府”和“长庆体”等盛世之作,但与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山水诗,李白的“疑是银河落九天”相比,自然是相形见绌了,正如钱仲联先生在《清诗纪事·明遗民卷》里所说:“代不数人,人不数作。”即使是在诗歌极速发展的唐代,叙事诗的创作也只占了很小的份额,收录在《全唐诗》中的叙事诗占不到千分之一,这种情况直到清代才有所改变。钱仲联的《清诗纪事》中有这样一段话,可以很好地证明这一改变。

从钱谦益、吴伟业、顾炎武、钱秉镫等人以易代之际政治历史作为主体的叙事诗歌,到施闰章、赵执信、胡天游、蒋士铨等人以抨击弊政、留心民瘼为主体的作品,到朱琦、鲁一同、姚燮等人以鸦片战争为主题的作品,乃至黄遵宪、丘逢甲、康有为、梁启超等人以清末朝政和国际时事为主题的作品,以诗歌叙说时政,反映现实成为有清诗坛总的风气。十朝大事往往在诗中得到表现,长篇大作动辄百韵以上。作品之多,题材之广,篇幅之巨,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可以说,叙事性是清诗的一大特色,也是所谓“超元越明,上追唐宋”的关键所在。[1](P4)

在明清朝代更迭之际,民族矛盾、社会危机加深,时代和社会变迁,叙事诗发展空前,从吴伟业“梅村体”咏叹时事的近代组诗——记录社会史事,抒发个人情怀,为我们研究明末清初的社会提供了史实材料,到朱琦、姚燮、贝青乔和金和等诗人用叙事诗展示的一系列国势衰微、内忧外患的时代场景,这些诗人用中国文人的传统手法,记录现实,抒发感怀。之所以现实生活可以介入传统诗歌,是因为国势衰落,统治者无暇顾及文学形态,这样松弛的社会政治环境,为现实入诗提供了可能性,也为晚清叙事诗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总的来说,近代叙事诗创作自觉秉承了自杜甫以来“诗史”的传统。诗人们不管其创作取向如何,都“认真地考虑过如何对待清末民初这一文明和政治的危机,并把这种思考寄托于诗中”[2](P352),试图用诗歌来表现时局,抒发个人情怀。虽然他们的努力未必完全成功,但其承前启后,推陈出新,对前代的叙事诗给予总结,呈现自己的特点,依然在中国文学乃至整个文化转型的过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近代叙事诗中的诗人情怀及社会状况

鸦片战争后文人的诗歌写作,叙事诗占有较大的比重。例如姚燮、金和及林昌彝,他们的诗作,要么带有现场感,譬如姚燮的《兵巡街》、《北村妇》,揭露侵略者的凶残暴虐;要么具有平民化倾向,例如金和的《兰陵女儿行》、《烈女行纪黄婉梨事》,诗中刻画了两个悲剧人物兰陵女子和黄婉梨,人物取自一般平民,全诗记录了她们的生活和经历,人物形象鲜明生动。诗人通过事件的叙述,人物的描摹,反映自己的情怀和思想。

姚燮,近代诗人,浙江镇海人。镇海是鸦片战争的主战场之一。姚燮一生诗作一万二千余首,自存三千四百多首,被时人誉为“浙东巨手”。他的诗有反映民生疾苦的,如《谁家七岁儿》、《卖菜妇》、《岁暮四章》;有反映民族灾难的,如《捉夫谣》、《闻定海城陷》、《北村妇》等。这些诗可以和杜甫的《新婚别》、《石壕吏》相媲美,正如钱仲联的评价:“苍凉抑塞,逼近少陵”[3](P141)。他的诗有许多是反映鸦片战争的纪实性叙事诗,因其对于历史的真实再现受到人们的关注。自古以来,史官文化对中国文学影响深远,高度的现实性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一个基本特征,因而叙事诗的繁荣常常和动荡多难的社会现实密不可分,所谓“以诗补时之阙”[4](P121)。一个作家的生活、实践,对于他的思想和创作都起到主要决定作用,他们的作品内容也随着自己生活的变化而变化。正如姚燮在鸦片战争中曾饱尝战乱之苦,颠沛流离一年多,其间作了一系列记述战争中所见所闻的诗篇,如《速速去去五解,八月二十六日郡城纪事作》、《惊风行五章》、《冒雨行》,等等,因反映国土沦陷的经过、英军侵华的罪行和广大百姓所受的苦难而被誉为“诗史”。

以《速速去去五解,八月二十六日郡城纪事作》为例。这首叙事长诗讲述镇江失守后,宁波城内军民仓惶逃难的经过。叙事主人公“我”从逃难前城中的静景切入“绣旗大布帐,四角碇铁城头沙。突然,变故陡生:东帐老兵击柝,西帐健卒起而鸣锣。鸣锣击柝,呼呼呵呵。”偌大的宁波城顷刻之间骚动起来,人人奔走呼告,惊惶失措。之后,诗人的视线转向了天空、江水和飞鸟,它们同时也在宣告一场大灾难的到来,“云中赤火,闪闪霍霍,似有镞声砉马砉千里。下顾江水,宛延一线,无风翻波。过江乱鸟,塌翼结阵,西向嗽嗷觅林柯。嗷嗷飞飞,速速去去,栖止不得林柯。”诗人此时夹杂在逃难的人流中,看到府尹知县和守城兵卒仓惶出逃的狼狈景象,在城门边又看到老百姓争相逃命的惨象,诗人敏感而脆弱的心感受着这场空前的灾难,与同样为难民一员的叙事主人公“我”融为一体,进入叙事者视线的是嘈杂的场面:城中人逃命的全景:兵——官——百姓,最后,所有人都在争船渡江。其中,记述最为具体的是百姓们,那些老弱妇孺行不得、住不得的悲惨情状混合着他们哀痛的寻人声、求救声和叫苦声直刺耳膜,撼人心扉。全诗最终以百姓逃散后宁波城破败狼藉的死寂以及叙事者的哀叹悲伤为结尾,开头和结尾形成的前后呼应完善了叙事诗的结构。

《双鸩篇》是姚燮创作的另一首长篇叙事诗。全诗共三百零二句,1 795个字,是旧体叙事诗中少见的巨篇。此诗写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在重视金钱的家长逼迫下双双殉情的悲剧故事。全诗虽然没有战争场面的描写,却从侧面展现近代社会的社会风貌。“阿爷日久嫌郎贫,日日要郎离妾门。阿娘恨郎不赚钱,要郎远客三城边。”父母二人嫌弃女婿贫穷,逼迫他出外挣钱,没多久传来消息,“半年得一信,一年不得郎边书。有客三城来,闻之欲语还嗫嚅。”女婿死在三城,女儿伤心欲绝,“生不同衾死同穴,妾虽无言妾已决。”遂饮下鸩酒殉情。“三城何蝤崒,三城何岂峣,三城溪水深,水毒溪无桥。三城黑沙黑,黑沙同鸣髇。三城多劫贼,劫贼凶咆哮;劫贼杀人如杀獒,白骨堆积城门高。三城多白杨,白杨风萧萧。萧萧飒飒啼怪鸮,其下有穴狐狸嗥。老客停马不敢过,年轻出门郎奈何!”诗人通过叙述三城的恶劣环境和父母二人极端现实的态度,反映晚清社会的不安和动荡以及急剧变化时代民众对金钱的依赖和重视。

姚燮一生没有做过官,由于家境清寒,常年为生活所迫奔走各地,这样的人生经历使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社会,因此,他的诗歌能深刻地揭露社会弊病,反映民生疾苦。

金和,江苏上元(今南京)人,生于1818年,卒于1885年。他生活的60余年,中国正处于一个剧变和动荡的时代,由封建社会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他经历了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起义等重大历史事件,“兵刃死亡,非徒闻见而已,盖身亲之”[4](P301),写了很多揭露和抨击清朝统治者在镇压太平天国军过程中对人民进行疯狂屠杀、奸淫掳掠暴行的诗篇。农民起义的历史由来已久,两千年来一直被歪曲颠倒,革命者被诬陷为“杀人放火”的“盗贼”,而杀害人民的将帅则被赞为“中兴名将”、“社稷功臣”。然而,金和却写出“一些真正可以纪念这个惨痛时代的诗”[5](P206),写出前人不敢直面的血腥现实,真切地再现他所看到的悲惨历史图画。诗人从少负才名到敌视造反者,从参加反革命不成再到主动效忠清军,却惨遭杀身之祸,几经出逃,四方求食,辗转流徒度过后半生。与其他文人不同的是,他曾处于社会的最底层,过着流亡的生活,有更多机会接触残酷现实。他目睹清军“筹粮几夺民家炊”,公然掠夺民财,哄抢粮库,奸淫妇女,看到“慨从军兴来,处处兵杀民”的悲惨景象,从心底发出了“斯世民何罪,诸公任代天”的呼号。

《烈女行纪黄婉梨事》是对天京一场大屠杀的真实记录。诗中的主人公婉梨生活在太平天国首都,全家安居乐业,“有母有弟有兄嫂,全家种菜隐乡里。阿母教针线,阿兄授书史”,但在天京被清军占领后,全家除她之外全部惨遭清军杀害,在婉梨求清军“请以身代母”时,清军却是这样答复她的:“不杀汝,杀汝全家人,汝能飞去否?”,由此场景可想象出清军那令人发指、可憎无耻的面目。由此,仇恨便种在婉梨心中,被清兵强行带上船后,自觉前途一片黑暗,在杀死两名官兵后,自刎而尽。婉梨是个悲剧人物,同样也是个真实的人物,她的原型即黄淑华,她的悲剧是动荡的社会造成的。身为最底层的平民百姓,目睹、经历战争和杀戮,诗人作品中的一字一句代表着百姓最朴素的诉求。

金和曲折跌宕的人生,形成从底层出发的写作视角,描写战争角度独特,强调真实。不同于其他作家的生涩奥古,他少有考据,少用典,罕见僻字,也不以议论入诗,写作上另辟蹊径,勇于创新,所谓“所作虽不纯乎纯,要之语语皆天真。时人不能为,乃谓非古文也”[5](P211)。他的叙事诗,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叙事诗,多数只能算是“记事诗”,以诗的形式记录史事,即使如此,也被时人誉为“诗史”。

三、近代叙事诗的特点

中国近代诗歌从龚自珍开始,打破前清诗坛死气沉沉的局面,近代社会新的矛盾和问题以及人民大众迫切的心理诉求一一呈现在诗歌中,诗人以此抒发自己的忧患意识和对平静生活的向往,表现出朴素的文人心态。

与传统的叙事诗相比,近代叙事诗别具特色。一方面,由于国势衰危,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诗人大量创作以时事为题材的叙事诗。无论哪个时代的叙事诗都没有近代这般联系时事,几乎所有的重大历史都有记载。以往诗中的人物形象以帝王将相、嫔妃公主、传奇英雄及民间爱情故事中的主角居多,近代叙事诗则塑造一些平凡的下层人物,如姚燮的《八怀诗》描写了八个下层人物。另一方面,由于中外交流进一步密切,大量来自异域的新事物、新思想成为知识分子视野中的现实存在,域外的各种见闻也给诗人们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如黄遵宪的《纪事》叙述美国竞选总统事件,《番客篇》、《逐客篇》等诗则反映海外华侨生活。

总的来说,中国近代虽仅历时80年,但却是风云突起、天崩地坼的80年。自鸦片战争揭开近代历史的帷幕后,太平天国运动、中法战争、甲午海战、戊戌政变、义和团运动、庚子事变、辛亥革命等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此起彼伏,近代诗人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对此作了不同程度的记录和反映,发出了最底层民众的声音。以往的叙事诗很少能够如此贴近时代,能够全面地展示一个时代的风貌,近代叙事诗在这一点上堪称典范。

[1]钱仲联.清诗纪事·明遗民卷(前言)[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

[2][日]吉川幸次朗.中国诗史·清末的诗[M].章培恒,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

[3]钱仲联.梦苕庵诗话[M].济南:齐鲁书社,1986.

[4]社科院文研所近代文学研究组.中国近代文学研究集[C].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

[5]胡适.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A].胡适文集(3)[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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