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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大运河、洛汭与洛口仓研究中需解读的几个问题

2012-08-15徐海亮

关键词:洛河河口黄河

徐海亮

(中国水利学会水利史研究会,北京 100053)

研究隋唐大运河,最关键的黄运交口是通济渠与黄河、洛河、汜水及永济渠交汇的地区,在大运河申遗工作中,探寻洛口仓是一难点。谈及古运河及漕运仓禀,特别要研究洛汭地区,该区位于今郑州市连霍高速路南北,巩义市宋村、仓西村以下洛河口河段以东,古汜水口、今巩荥市界以西,在唐宋此段黄河以南的一大片黄土原区与河、洛滩地。要注意的是:洛汭地区自新石器时期以来,一直是具有极丰富河洛文化赋存和特殊意义的一个地区。洛口仓是研究隋唐大运河与洛汭地区不可或缺的问题之一,兼有运河史、仓储史、农民战争史和河洛口变迁研究的多重功能。

唐开元十八年,宣州刺史裴耀卿奏:“今汉、隋漕路,濒河仓禀,遗迹可寻。可于河口置武牢仓,巩县置洛口仓,使江南之舟不入黄河,黄河之舟不入洛口。而河阳、柏崖、太原、永丰、渭南诸仓,节级转运,水通则舟行,水浅则寓于仓以待,则舟无停留,而物不耗失。”但到开元二十一年准奏兴仓,已无洛口仓列入,该仓似在隋末战争期间被破坏、废弃,并未在开元年间真正修复使用。而且,史籍中直接记载和描述该仓位置与运作的文字很少,截至今日,在该地区尚未发现并考证清楚洛口仓的遗迹。前些年运河申遗会议专家专赴巩荥考察,也未确认传说的蛛丝马迹。为研讨大运河问题,笔者提供些许背景资料,就从洛口、洛河的地理形势与隋末农民战争围绕洛口仓的军事角度切入,顺及北宋引洛清汴工程。

一、史籍中有关通济渠与洛口仓文献记载

隋文帝“开皇三年,朝廷以京师仓廪尚虚,议为水旱之备,于是诏于蒲、陕、虢、熊、伊、洛、郑、怀、邵、卫、汴、许、汝等水次十三州,置募运米丁。又于卫州置黎阳仓,洛州置河阳仓,陕州置常平仓,华州置广通仓,转相灌注。漕关东及汾、晋之粟,以给京师”。此为隋代国家粮仓兴筑之始。其后,“炀帝即位,是时户口益多,府库盈溢,乃除妇人及奴婢部曲之课。男子以二十二成丁。始建东都,以尚书令杨素为营作大监,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徙洛州郭内人及天下诸州富商大贾数万家以实之。新置兴洛及回洛仓。……开渠,引谷、洛水,自苑西入,而东注于洛。又自板渚引河,达于淮海,谓之御河。河畔筑御道,树以柳”。“时帝将事辽、碣,增置军府,扫地为兵。自是租赋之人益减矣。又造龙舟凤甗,黄龙赤舰,楼船篾舫。募诸水工,谓之殿脚,衣锦行汛青丝缆挽船,以幸江都,帝御龙舟,文武官五品已上给楼船,九品已上给黄篾舫,舳舻相接,二百余里。”兴洛仓即洛口仓,是隋炀帝始营东都、兴修南北大运河和征伐辽东战略中最关键的国家仓储、中枢粮仓,是控扼南北、输通两京的生命线工程。储存江南运来的漕粮,可转输东都洛阳、京都长安,或通过黄河对岸的永济渠,调拨漕粮支援河北、后勤“辽、碣”战事。

当然,洛口码头也不仅仅是起到转运漕粮的作用。隋炀帝大业元年(605年),三月“辛亥,发河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自板渚引河通于淮。庚申,遣黄门侍郎王弘、上仪同于士澄往江南采木,造龙舟、凤甗、黄龙、赤舰、楼船等数万艘。……八月壬寅,上御龙舟,幸江都。以左武卫大将军郭衍为前军,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为后军。文武官五品已上给楼船,九品已上给黄蔑。舳舻相接,二百余里。……四年春正月乙巳,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

隋炀帝大业二年(606年)“冬,十月,诏改修律令。置洛口仓于巩东南原上,筑仓城,周回二十馀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以还,置监官并镇兵千人。十二月,置回洛仓于洛阳北七里,仓城周回十里,穿三百窖”。此为涉及仓址、规模、形制诸要素——兴建洛口仓较详尽的记载。可见隋炀帝兴修通济渠之始,便在洛东巩县设置了洛口仓。

《隋书》卷4,帝纪第四载:“十三年(二月)……庚寅,贼帅李密、翟让等陷兴洛仓。越王侗遣武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击之,反为所败,死者十五六。庚子,李密自号魏公,称元年,开仓以振群盗,众至数十万,河南诸郡相继皆陷焉。(四月)癸巳,李密陷回洛东仓。丁酉,贼帅房宪伯陷汝阴郡。是月,光禄大夫裴仁基、淮阳太守赵佗等并以众叛归李密。”又《隋书》卷 24“食货志”:“(大业)十二年,帝幸江都,是时李密据洛口仓,聚众百万。”

《新唐书》卷97“李密传”记载十分详尽:“(大业)十三年,(翟)让分兵与密,别为牙帐,号蒲山公。密持军严,虽盛夏号令,士皆若负霜雪,然战得金宝,尽散之,繇是人为用。复说让曰:‘今群豪竞兴,公宜先天下攘除群凶,宁常剽夺草间求活哉?若直取兴洛仓,发粟以赈穷乏,百万之众一朝可附,霜王之业成矣。’让曰:‘仆起畎陇,志不及此,须君得仓,更议之。’二月,密以千人出阳城北,逾方山,自罗口拔兴洛仓,据之,获县长柴孝和。开仓赈食,众繦属至数十万。”此为隋末瓦岗起义军攻陷洛口仓的具体时间,李密攻占洛口仓是公元617年2月。

按《资治通鉴》与《通鉴纪事本末》所记,李密兵败退出洛口,系武德元年,即618年,瓦岗军在此经营仅仅一年,但他们毕竟在此集聚了数十万人(包含前来就食的周边州县老弱妇孺),建立了农民新政权,也精心地构筑了壕堑与城寨工事。今天研究运河洛口仓,不能孤立地就(仓储)事论事,应该结合隋末唐初围绕仓城和瓦岗军城的拉锯战争态势来探讨其地理背景。

二、洛汭地区隋唐北宋时期地理大势

历代黄河与洛河的交汇地点,主要取决于黄河自小浪底至汜水口、孤柏嘴河段的河势变化。大致在南北朝至隋唐时期,黄河主流主要经洛口西神尾山,东北而去,多靠近北岸,在孤柏嘴前才略微接近广武山;隋唐兴修、经营大运河通济渠时,今巩、汜一段,有狭长的一块河洛滩地,洛河在此夹河滩地上蜿蜒东北而去,河身较今深广(从隋末沿洛的战事,要筑桥,多有人溺亡,北宋清汴引渠丈深可见),大致在接近当年的汜水口处汇入黄河。这段洛河大致东西走向,有一段与今北邙山麓几乎平行的河岸。当时汜水到巩县的交通之一,就沿此河岸,位于山麓下。但是,具体在隋末时,洛河靠近岸根,这一通道似难以行进大军,所以自汜水口至洛河口用兵,反而不得经行此道,要过虎牢,出行庆关,翻越巩汜界山的横岭。今天从巩义市到洛口镇的交通道,大致位于隋唐时期的稳定高滩根部(现一级阶地),现今道路下的陡坎,大致是唐以后河道下切所为,所以,目前近岸滩地,是已被冲/淤叠覆相当高厚和宽度的原黄河滩地。当时,可能河水与滩地相对于今要高些,但到五代北宋时期,黄河中下游出现系统震荡躁动,黄河桃花峪以上河势摆动频繁,黄河时而接近巩汜广武山麓,时而北去。

隋唐时期的洛河口,从河流地貌角度看,可能应该视为洛河河口(次级)三角洲与黄河滩地的复合型滩涂地带,其河口段,主要因循黄河河势变化,在这个三角地区来回低频摆动。

需要强调的是,今人误解清人吴大澄说,以为郑州市广武山纵深被黄河冲蚀多达八九里,从而转视巩县邙山,以为也被洛河、黄河冲刷已甚,其实,从河南省地质局临近洛河口的几个地质大断面看,以近岸河滩20米左右深厚计,邙山N2的黄土岩基,最多退缩三、四百米,足见河、洛在全新世中期来,对于七里铺以东邙山的侧蚀,仍是十分有限的。七里铺一带,近岸基岩出露,也起到钳制河势约束侧蚀的作用。全新世一万年以来,黄河南岸的黄土台地、丘陵、山地,持续和间歇抬升,黄河、洛河则相应不断下切,伊、洛河汇合口在全新世中期以来多次发生下移变动,隋唐以来,也是一个构造活动阶段。据1960~1970年代中国科学院地理所主持的黄河河流地貌考察,全新世一级阶地,洛河、大峪河都有10米左右,这都是构造活动、河流下切和洛河口发生变动的映证。

同时要注意的是,洛河南岸的黄土塬地,自古就有众多的侵蚀和排水的沟谷,并非唐宋以来才发展形成的。《元和志》“河南道一”所云洛口“亦名什谷,张仪说秦王‘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即此也”。《史记》张仪列传原记:“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集解徐广曰:一作‘寻’,成皋巩县有寻口。索隐一本作‘寻谷’,寻什声相近,故其名惑也。战国策云‘轘辕、缑氏之口’,亦其地相近也。正义括地志云:‘温泉水即寻,源出洛州巩县西南四十里。注水经云鄩城水出北山鄩溪。又有故鄩城,在巩县西南五十八里。’”对此,一些集解多有误解,其实,这里“什谷”即多沟谷之意,就是成皋巩县界有寻口的解释,《元和志》说洛河口地区亦名什谷最为妥贴,恰好从洛汭地区的特殊地貌现象强调了这点,说明先秦以来,这就是控扼东西南北、水陆交通的军事要地。这历史上特殊的地貌条件,是隋代选择洛口建仓的根本原因,后续的瓦岗军筑城固守,仰仗其地形与仓储,也是今天研究洛口与运河洛口仓要特别注意的。

研究巩县的通济渠,也就要探讨偃师——巩县的洛河与河口段问题,弄清楚洛河与河口段的大致走向、位置、特性十分重要。隋唐北宋时期洛河口的位置总是在发生变动的。606年隋炀帝开通济渠前后,漕船尽量少走一些黄河航道,出通济渠的洛河口十分接近汴口的板渚,应位于汜水口上游不远。到北宋神宗时,1071年左右,洛河口在巩县郭村马铺附近(此据日本和尚成寻日记记载,似在今英峪左右)。1078年议引洛清汴时,洛河口上提到任村沙谷口下不远。1094年,再议于七里铺引水时,洛河口已上提到距离七里铺仅10里左右。20余年变动不小。结合当时河洛防汛工程布设,总体上黄河主流是逐渐南靠,洛河口是逐渐上提的。今洛口村名,可能早在隋唐、北宋之前命名;除开漕运要求,北宋祖陵在永安县,从下葬到平时扫墓,宫廷的运输船队都要经洛口入来。这个洛口村,当时应该是接驳或休憩的要地。这个重要的水陆码头,一直沿用到明清时期。

三、当时洛河河口段的大致走向

近期航片影象图显示,昔日河口自今仓西村并非东下,而是东北至神尾山南麓受阻东下,接近七里铺、双槐树,于任村、洛口村外滩下东去,再近汜水口。此故河道痕迹,应是20世纪时期遗留下来的,但隋末唐初的位置,大致也如此,入黄处靠近汜水入河口。河西的仓西地名,唐代应该在河东岸附近。目前洛河向东再北上入黄,应该是后代变迁形成的,变迁受制于黄河的摆动,黄河贴近神尾山,洛河直接入黄,河曲蜿蜒以消耗激流富余能量。

李密占洛口,与王世充来回征战,从众多记载看,多次战役以洛河南北相拒展开。看来,仓城下面这段洛河大致是东西走向,微呈东北西南向。例如:武德元年(618年)春正月,王军进击密于洛北,“败之屯巩北,命诸军各造浮桥渡洛击密”(《通鉴纪事本末》记)。另《资治通鉴》注,“河洛记”曰:“十六日,充与密战于石窟寺东。”“蒲山公传”曰:世充移营就洛水之北,与密隔洛水以相望;密乃筑长城,周回七十里以自固。可见,李密兴筑的长城墙寨,临洛河南岸有之;推断在该区域黄土塬一些重要的沟谷通向巩汜大道的关隘,也修有城寨、墙寨。南宋郑刚中使北谒陵,从汜水关到宋陵,过洛河口一段,所见“墙数围”现象,就可能是沿途隋末瓦岗军兴筑城寨的遗迹。这应当是现存古文献记载仓城和军城最妥切最客观的景观,尽管距离瓦岗军营造已有五个世纪之久。其具体位置,当在英峪至七里铺一带。

到北宋神宗朝,从汜水至任村一段,洛河口仍是近东西(NEE)走向。熙宁5年(1073年)11月1日,日本和尚成寻出汴京去五台山,……6日,至汜水孟店马铺、汜水马铺、行庆马铺,至巩县郭村马铺,“见黄河,过行。次行洛河南岸。过十二里,至同县任村马铺。向西行,过十八里,至同县上驿,留宿”(见成寻《参天台五台山记》)。至少任村以下,还有12里沿河岸的东西路。北宋时的洛河入黄处,可能距此郭村不远。北宋引洛清汴工程,应该就在成寻经过的这一段洛河南岸高滩之上。任村即今日巩义市洛口镇的仁存沟村。行庆马铺,应在古行庆关、荥阳穆沟一带。

四、洛口仓储可能在洛河南岸的高地上

隋帝大业二年(606年)(十月)“置洛口仓于巩东南原上,筑仓城,周回二十余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以还,置官并镇兵千人”(《资治通鉴》卷180)。奇怪的是,《隋书》和唐书上没有这么具体的描述,而到司马公才留下这最“原始”的记载,当然,今天不得不尊重其原始含义,即洛口仓建于黄土塬上。从七里铺大沟上到大原,在现今地形图上粗略包络塬地,弯曲边沿大约就是唐里20,临洛河南岸塬地、沟谷,大致也就是当年仓城所在。但仓储不在一处,似以地形地势分区,有数处仓城。后来加筑的兵城周回40里,是在塬下各路口、沟口设防,土墙、沟壕、木栅相围,包罗了一些战术要地,可能东到今金沟英峪,北沿为今交通公路外滩地,南至当年的巩汜古道的一些要口。瓦岗军并随军百姓妇孺数十万驻之。但备战时间短暂,40里周回(或曰70里的长城),不大可能有完全的成熟稳定的土城包络,很可能依靠一些天然高仰深壑的地形,加筑关键部位的低矮土墙,大多可能是山寨的栅栏了,基本上就是瓦岗寨农民军的城格式。仓城算其内城,洛河河口段实际成为它的西、北护城河。

打洛口仓时,兵从阳城发,“逾方山,自罗口(资治通鉴注:魏收地形志,巩县有长罗川。罗口盖即长罗川口。水经注,罗水‘出方山罗川,西北流,蒲池水注之。出南蒲坡,西北流,合罗水,谓之长罗川,亦曰罗中也’。罗水西北过訾城东北而入于洛)袭兴洛仓……”(《通鉴纪事本末》卷27)说明密军自巩东南而来,转仓城西南进击。瓦岗军自西南方向攻打仓城,自阳城直北,翻嵩山东麓、五指岭下隘口,直下罗口。

当时洛河常年有水,水位尚高,若在滩地筑仓,盘运的确便利,但在滩地上挖窖不便,更不利于粮食储存,惟恐河水侵扰。此洛河两侧有限的滩地,是漕运转搬时卸货装运的码头输场,占地自然也不小。战争时,成为两方布兵排阵的地方了。转搬、卸船的港口码头,大致从七里铺开始,沿洛河南岸的较高滩地,即现在渔场,直至仁存沟村、洛口村。今七里铺大沟,也就可能是入仓的一个通道,李密围城的城郭门,就可能在各沟底出口,原各仓区的仓城大门在各沟上沿。

“长恭等当其前,使河南讨捕使裴仁基等将所部兵自汜水西入以掩其后,约十一日会于仓城南,密、让具知其计。东都兵先至,士卒未朝食,长恭等驱之渡洛水,陈于石子河西,南北十馀里。密、让选骁雄,分为十队,令四队伏横岭下以待仁基,以六队陈于石子河东。”(《资治通鉴》卷184)此段文字看,攻打仓城的隋军一支自汜水来,约与东都兵汇合于仓南,瓦岗军于巩东20多里的横岭(约在二县界附近,制高点为巩地官殿)设伏;东都兵进驻洛南之石子河西(今巩义市城区内),瓦岗军阵于河东阻击。“仓南”位置大致在今铁路、高速路、官殿至站街的东西通道和仁存沟南北通道交叉处附近,仓在路北高地、沟壑中,不在河滩。裴仁基不得自汜水西沿山麓进击(当时河滩甚窄,不容军事施展作为),东都兵也不得自洛北沿河而下进击,而要在汜巩古道边的仓南会合。

军事斗争初,攻、守仓城战役均发生在仓城南。说明隋末此仓防御尚不完善,初期从高地、南方用兵适宜,直击仓城。但后期斗争,瓦岗军城已筑就,全面设防,南路袭仓多有不便,战事就多沿洛河两岸滩地展开。这个变化,含义十分深刻,涉及原来仓城的布局,是否如此,还需要结合考古发掘实际情况细细推敲。

随即,瓦岗军建立政权,分封,按其在黎阳经验的阵势风水,从黎阳绿林习俗,营寨就在七里铺至洛口村后土山坡上,其军营、官署、房舍很可能也在高地或半坡上,紧接洛口仓。七里铺后边的莲山寨与古城遗址,可能是当年利用了原古城(据说是汉代遗址)工事,添加筑城,成为控扼洛口、护卫粮仓的一个最主要的军营(花地嘴和莲山寨一带,自古就是战略要地)。号称周40里(另说70里)的城寨后成,将仓城包罗在内。后来东都兵侵犯洛口城,再未如初期两方在粮仓以南用兵的路线,而是沿洛河两岸对峙。瓦岗重兵筑城设防以后,仓城与战场相对位置变异,影射仓城不在岸滩边上,这时从北方、西方用兵反而适宜,而且始终不是从东方用兵。

《元和郡县图志》云:李密袭破洛口仓,“因据巩县,仍筑城,断洛川,包南北山,周回三十余里,屯营其中”。看来仓在隋巩县城旁,所筑新城甚至包罗了旧县、仓城和仓城南北的土山,但因河流、高地地形,城郭、外寨不会是方形,甚至南宋人郑刚中沿洛河口去宋陵,看到的有城寨土墙曲折、辗转“数围”。

《读史方舆纪要》云:“密称魏公,命护军田茂广筑洛口城,方四十里而居之。又临洛水筑偃月城,与仓城相应。既而与王世充战于洛北,败走洛南,余众东走月城。”此月城,即部分护卫方40里军城要害处所的郭外护城工事,据悉,在今洛口村当地就有偃月城的传说,需考证究竟是民间传说还是确有遗存。

笔者数次考察浚县大伾山、黄河故道和黎阳仓旧址,认为作为同时兴建的漕运国家粮仓(浚县在前,巩县在稍后),黎阳仓可以作为洛口仓的借鉴。当时黄河流经浚县东,有小河连接黄河与永济渠(御河)转运粮食物质,情势酷似洛口的黄、洛和转运漕沟关系。黎阳仓目前尚未发掘,但当地方志文物部门经考证可以大致确定其位置。现场查勘,发现仓区布置在大伾山山麓,瓦岗军徐懋公军营在山上,而且在离仓城不远输运粮草的小河边阶地上,有大片隋唐古建筑残迹,疑似漕运和粮食管理官署及附属后勤、市集房舍位置;这里离黎阳城很远,绝非黎阳城残迹。瓦岗军是否参照黎阳津黎阳仓形制、依据巩县洛口地形经营和保卫仓城?这是一个重要的借鉴思路。

五、北宋引洛清汴工程

到北宋时期,隋唐大运河演变成汴渠。汴河引黄,汴口和渠系时常淤积,需要经常疏浚清理,而且黄河水量季节变化很大,影响航运。引洛清汴是记载翔实的著名运河水源工程,该工程依然是后续大运河工程——汴渠的一部分,尽管因为时间短暂,朝廷两派意见不一,反复开闭,徽钦时似湮,金未经营;后来黄河扫荡,没有留下痕迹。漕船从汴河经引水渠直接进入洛河,引水口也十分接近当时的河口。整个工程,采用了一系列先进技术,如利用索水等小河上的山区陂塘水库补充水源,修建透水堆石坝——玲珑坝以渗取黄河水补充水源,在旧洛河口修建溢流坝——水㳠,平日壅水入引渠,汛期宣泄过量洛河洪水入黄,等等。《宋史·河渠志》对此有详尽的记载,可供洛河口系统研究的参考。

元丰元年(1078年)五月,西头供奉官张从惠复言:“汴口岁开闭,修堤防,通漕才二百余日。往时数有建议引洛水入汴,患黄河啮广武山,须凿山岭十数丈,以通汴渠,功大不可为。去年七月,黄河暴涨,水落而稍北,距广武山麓七里,退滩高阔,可凿为渠,引洛入汴。”这里说明黄河距离巩县邙岭,也仅七里,此高阔滩地,即北宋引渠位置,引渠在任村、洛口村外滩原洛河以南。范子渊知都水监丞则献意,“起巩县神尾山,至土家堤,筑大堤四十七里,以捍大河。起沙谷至河阴县十里店,穿渠五十二里,引洛水属于汴渠”,将黄河、洛河引渠截然分开。

二年(1079年)正月,使还,以为工费浩大,不可为。上复遣入内供奉官宋用臣,还奏可为,请“自任村沙谷口至汴口开河五十里,引伊、洛水入汴河,每二十里置束水一,以刍楗为之,以节湍急之势,取水深一丈,以通漕运。引古索河为源,注房家、黄家、孟家三陂及三十六陂,高仰处潴水为塘,以备洛水不足,则决以入河。又自汜水关北开河五百五十步,属于黄河,上下置闸启闭,以通黄、汴二河船筏。即洛河旧口置水㳠,通黄河,以泄伊、洛暴涨”。此策考虑了洛水不足的补充水源,又利用旧洛口加筑水㳠,以减杀山洪,保护引渠。“三月庚寅,以用臣都大提举导洛通汴。四月甲子兴工,遣礼官告祭。河道侵民冢墓,给钱徙之,无主者,官为瘗藏。六月戊申,清汴成,凡用工四十五日。自任村沙口至河阴县瓦亭子,并汜水关北通黄河,接运河,长五十一里。两岸为堤总长一百三里,引洛水入汴。”这样,次年引洛清汴工程终于付诸实施。引渠渠首在任村沙口,即今仁存沟与当年洛河交汇处,该沟受两侧黄土钳制,走向不会有太大变化。这里讲到引渠水深一丈,可见当时洛河的水深至少在引渠水深之上。洛河应该是深广的一条大河。

六年(1084年)八月,范子渊又请“于武济山麓至河岸并嫩滩上修堤及压埽堤,又新河南岸筑新堤,计役兵六千人,二百日成。……七年四月,武济河溃。八月,诏罢营闭,纵其分流,止护广武三埽”。这些措施都是稳定神尾山以上黄河河势,以保护引渠的。但这些北宋修防工程,早已坍入黄河,今不可寻。

哲宗元祐四年(1089年)冬,御史中丞梁焘反对引洛:“臣闻开汴之时,大河旷岁不决,盖汴口析其三分之水,河流常行七分也。自导洛而后,频年屡决,虽洛口窃取其水,率不过一分上下,是河流常九分也。犹幸流势卧北,故溃溢北出。自去岁以来,稍稍卧南,此其可忧,而洛口之作,理须早计。窃以开洛之役,其功甚小,不比大河之上,但辟百余步,即可以通水三分,即永为京师之福,又减河北屡决之害。”

绍圣元年(1094年),帝亲政,复召宋用臣赴阙。七月辛丑,广武埽危急。壬寅,帝语辅臣:“埽去洛河不远,须防涨溢下灌京师。”明日,乃诏都水监丞冯忱之相度筑栏水签堤。丁巳,帝谕执政曰:“河埽久不修,昨日报洛水又大溢,注于河,若广武埽坏,河、洛为一,则清汴不通矣,京都漕运殊可忧。宜亟命吴安持、王宗望同力督作,苟得不坏,过此须图久计。”丙寅,吴安持言:“广武第一埽危急,决口与清汴绝近,缘洛河之南,去广武山千余步,地形稍高。自巩县东七里店至今洛口不满十里,可以别开新河,导洛水近南行流,地里至少,用功甚微。”诏安持等再按视之。此说明引水之后,黄河与洛河决坏,洛河口上提,距离七里店(今铺)仅10里。议者主张引渠口从任村再上提到七里铺下,以利用近山高地。

十一月,李伟言:“清汴导温洛贯京都,下通淮、泗,为万世利。自元祐以来屡危急,而今岁特甚。臣相视武济山以下二十里名神尾山,乃广武埽首所起,约置刺堰三里余,就武济河下尾废堤、枯河基址增修疏导,回截河势东北行,留旧埽作遥堤,可以纾清汴下注京城之患。”诏宋用臣、陈祐甫覆按以闻。

三年(1096年)正月戊申,诏提举河北西路常平李仲罢归吏部。仲在元祐中提举汜水辇运,建言:“西京、巩县、河阳、汜水、河阴县界,乃沿黄河地分,北有太行、南有广武二山,自古河流两山之间,乃缘禹迹。昨自宋用臣创置导洛清汴,于黄河沙滩上,节次创置广、雄武等堤埽,到今十余年间,屡经危急。况诸埽在京城之上,若不别为之计,患起不测,思之寒心。今如弃去诸埽,开展河道,讲究兴复元丰二年以前防河事,不惟省岁费、宽民力,河流且无壅遏决溢之患。望遣谙河事官相视施行。”又乞复置汴口,依旧以黄河水为节约之限,罢去清汴闸口。

四年(1097年)闰二月,杨琰乞依元丰例,减放洛水入京西界大白龙坑及三十六陂,充水匮以助汴河行运。诏贾种民同琰相度合占顷亩,及所用功力以闻。五月乙亥,都提举汴河堤岸贾种民言:“元丰改汴口为洛口,名汴河为清汴者,凡以取水于洛也。复匮清水,以备浅涩而助行流。元祐间,却于黄河拨口,分引浑水,令自上流入洛口,比之清洛,难以调节。乞依元丰已修狭河身丈尺深浅,检计物力,以复清汴,立限修浚,通放洛水。及依旧置洛斗门,通放西河官私舟船。”从之。帝尝谓知枢密院事曾布曰:“先帝作清汴,又为天源河,盖有深意。元祐中,几废。近贾种民奏:‘若尽复清汴,不用浊流,乃当世灵长之庆。”布对曰:“先帝以天源河为国姓福地,此众人所知,何可废也。”十二月,诏:“京城内汴河两岸,各留堤面丈有五尺,禁公私侵牟。”

元符三年(1100年),徽宗即位,无大改作,汴渠稍湮则浚之。“靖康而后,汴河上流为盗所决者数处,决口有至百步者,塞久不合,干涸月余,纲运不通,……又择使臣八员为沿汴巡检,每两员各将兵五百人,自洛口至西水门,分地防察决溢云。”说明直到北宋末,清汴引洛措施仍有执行。

以上北宋清汴工程的反复考虑与描述十分细腻,可以参考,沿工程所在地域河势、沟势和地形,用考古发掘办法寻找北宋引洛工程遗迹,也是对于洛汭和洛仓考据的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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