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行散记
2012-08-15张诗亚
张诗亚
(西南大学 西南民族教育与心理研究中心,重庆 北碚 400715)
武当山行散记
张诗亚
(西南大学 西南民族教育与心理研究中心,重庆 北碚 400715)
一、随枣走廊
辛卯孟冬,余到珞珈山华中师范大学与会,会毕,一行十余人自东而西,出武昌,过大江,一路经孝感,随县,枣阳,襄阳,樊城,老河口,谷城而抵武当山。天色沉沉,雾霾阴阴,孟冬之田野,寒林疎疎,渗透隐隐肃杀之氛。
过孝感,麻城,其湖广填川之移民集散之状,时时来袭,且挥之不去。余先祖,先外祖所载籍贯皆为孝感,麻城,乃其迹也。今之川籍人氏,所谓以此二地为籍贯者,泰半亦因移民之际,经此集散而致也。
经随枣,襄樊,虽帧帧窗景之掠,匆匆接踵,如视频快放,然心澜之击,却暗潮涌涌。吾校,座北碚,毗邻梅花山。山不高,而诣者必仰。盖因张上将自忠英灵葬此也。抗战军兴,张将军为殉难之中国军魂!而将军殒命之战即为武汉战役之关键——随枣大战也。余一行过此,可谓一车教授,知张将军死随枣之战者已寥寥,但知张将军为抗战之英烈者则芸芸。而空中弥散之肃杀之气,依稀似当年之硝烟未尽。
而老河口,谷城地处险要,更为古今兵争。秦汉,魏晋,隋唐,元明俱有大战。仅明末李自成,张献忠经此战襄阳便各有两上两下之多,河畔之渡口,两岸之青山,至今还掘出箭镞之遗物。斑斑锈蚀似可述战事惨烈。
过随枣,行色匆匆,然思古之悠悠,则难敉平。遂腹中草成一绝:
枣阳秋
秋色枣阳浓,
丘山半染红。
寒林风落木,
叶叶唤英雄。
辛卯孟冬于随枣途中
二、山之引
秦巴古之谓也,按今之区划,北起陕甘,南达川渝,西迄川甘,东迆鄂渝。而武当山即在秦巴东麓,鄂西北境内。自武当而东,可至江汉平原;而南偏西,可通万源、达州而入川渝;而由西偏北则出汉中再进关中秦川;北向直抵南阳,继而中原。故武当一山,其势之险,之要,之重,之活,东扼荆楚,北控中州,南逼天府,西迫关陇,距一地可四达,占一险可全活。故而临武当山之要隘,襄阳,樊城,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势险而兵争,兵争而战乱,战乱而祸民,祸民则分化。卑下以苟全,或避,或藏,或顺,或逃;桀骜以抗争,或悍,或野,或兵,或匪。而出家且习武,可谓二者之合璧。隐不全隐,有功夫在身;武不外凌,有世外之图。而释道两派自古蛰名山,藏槛外,故应求避之运长盛。武当山即为道家 (后为道教)捷足。
远自东周周康王时道家尹喜,为大夫,曾任函谷关尹。任关尹时,迎老子入关。升坛论道,秉笔著书。《史记》有载。尹喜服膺,遂辞官不仕。先隐关内,后西入蜀,再栖于武当。于三天门石壁之下,砌石门,围石室,幽隐修炼,以悟大道。至今留有 “尹喜岩”。此乃有据可稽之道家入武当之最早记载。
汉光武刘秀时有马明生,阴长生二人,同隐于武当;其后又有燕济弃官而入武当;至东晋,又有徐子平弃华阴县印,隐逸武当;公元2003年9月4日武当山泰山北庙出土之古墓砖有年号 “隆和”。“隆和”乃东晋哀帝司马丕所立,其用仅一年 (公元362年),次年即改为 “兴宁”。此砖可证东晋时武当已建道教寺观。
至于唐宋亦有高人数百,入武当学道。如唐太宗时均州守姚简,奉敕至武当山祈雨灵应,并得见五龙降瑞,故兴建 “五龙祠”。有唐一代,肃宗(李亨),代宗 (李豫),昭宗 (李晔)又先后建“太乙”“延昌”“神威武公庙”诸观。武当山之道观已成规模。以致唐时道人吕洞宾有诗 《题太和山》咏颂:“石缕状成飞凤势,龛纹绾就碧螺环”。
除唐隆道教外,宋亦重道。太宗至徽宗五十年间,武当山道观建筑规模更胜。真宗赵恒改 “五龙祠”为 “五龙观”并钦赐匾额书 “五龙灵应之观”。宋高本宗题诗 《天柱峰歌》云:“丹梯贯铁锁,十二楼五城”,以及 “黄金铸屋玉作楹”,可见武当山道宫之胜状。
马上得天下之元蒙帝国,对武当山之道宫建筑群亦有增建。世祖忽必烈,泰定帝也孙铁木儿均大兴土木,营建宫观。如现仍遗存南岩翠掩之中之“天乙真庆万寿宫”石殿,是殿侧至今仍存延祐元年及泰定二年二石碑;再如天柱峰太和宫下右侧小莲峰上之古铜殿。
元明之际,有辽东懿州人张全一 (又名君实),自号三丰道人,云游天下,辗转来武当。遍游其八百里为周,七十二峰为错之武当山诸岩壑。深为其磅礴延亘之形胜气势所感慨。与人语:“此山,异日必大兴”。其后又在草店一带结庐潜修。洪武二十四年太祖闻其名,遣使至武当山寻访三丰,惜不遇。永乐时成祖又遣给事中户胡濙,内侍朱祥 “齎玺书香币往访,遍历荒徼,积数年不遇”。乃于永乐十年 (公元1412年),诰命共工部侍郎郭琎,隆平侯张信,驸马都尉沐昕督工,征调军民工役凡30余万,大兴土木,历时13年始建成道教诸宫台,亭阁,殿堂,楼榭,观庙,塔碑,牌坊,柱表。下自原均州净乐宫起,上达天柱峰金顶,凡一百四十余里,山荫水照,绿掩烟笼,红墙金瓦,飞檐斗拱,错落布设九宫,九观,三十三寺院群,三十六庵堂林,七十二岩庙,三十九桥梁,十二亭阁,林林总总大小各色宫、观、殿、宇、亭、楼、馆、榭多达二万余间。难怪明季诗人洪翼圣有诗赞咏 “五里一庵十里宫,丹墙翠瓦望玲珑。楼台隐映金银气,林岫回环画境中”。从此,武当山便为天下第一之皇家道观,冠甲天下,名扬四海。
公元1521年正德皇帝暴卒,对于时在安陆之遥的朱厚熜,则是喜从天降。即位之嘉靖,本笃信道教,继大统后更以为武当之风水,道场所佑。刚登基三年即专使送 “武当山玄天上帝圣牌”之五色瓷雕,供奉于金殿。至嘉靖三十一年 (1552年)又大肆扩建,使武当山为名副其实之 “仙山琼阁”也。
坊间有言,“北建故宫,南建武当”。至今,武当人仍说此话,并以为荣。倘稍深究斯言,乃谓武当之营建系皇家总领,朝廷经略。有九州谋篇,南北统筹之大势。可得国帑之济,能聚天下之力。仰承庙堂之胜筹,俯采山野之生气。故布局策划在前,开凿施工在后。先占全局呼应,大势贯通,气韵畅达,地脉交泰之形胜;再得统筹运作,兼顾推演,逐次展延,协调分合之序顺。然斯言又未必全当。所谓 “北建故宫,南建武当”混淆先后之措。其时,南建武当在前,肇自永乐十一年 (公元1413年),北建故宫在后,始于永乐十五年 (公元1417年)。故南先而北后。其次,永乐将皇祚重心北移,除有明一朝,始终难消北来之威慑,其得掌中枢亦兴之于燕,故对其情有独钟之外,还在于大统北移,可尽脱原建文所遗体制之羁绊,可焕发重组新政之活力。其合法性是其活力所来之关键。举反旗取侄位而公然代之,强势淫威之下,众怒且可禁,然官心民心却难驯。故尊神道而立威权,敉平朝野,实为上策。这才能释读,明成祖朱棣何以有将北方京都皇城之建置于后,南方仙山道观之筑兴于前之举也。
三、太子坡
晨发武昌,过午入山,首抵太子坡。此名源于传说。道经 《三宝大有金书》称有净乐国王太子,年方十五,入山修炼。栖息此地,故名太子坡。照其名,“坡”者,非一点,一线也,故循一清浅小涧,跨一坚实规整之石拱桥 (复真桥),缓缓而上,峰回路转,绿掩翠映,数十级石阶清幽蜿蜒,俱在一坡也。乍上石阶,抬首迎面即见二墙呈八字状,向心内敛,悠悠导入两扇红门,门额之上,青砖砌匾,内书 “太子坡”。显然,名之所由自传说来。而此观原名 “修真观”,亦名 “复真观”。此名仍由“复真桥”可窥其初名。净乐国本系乌有,王太子自然子虚。然何以改 “修真观”或 “复真观”而为“太子坡”。或由太子皈依修道,其感召力大,有神秘感,有超常魅力也。加之,其间又有太子修道中途,意念动摇,欲弃道还俗。返途中遇一老姆磨杵,诧而问之,答曰:“磨针”。继询之:“难乎?”老妪又答:“功到,自然成”。太子幡然悟,复返山中,遂得道,成正果,升天为北方大神——真武大帝。此像,至今立于观中正殿。好事者附会此像乃以朱棣为本也。此外,由此传说派生之传说,及相应景观在太子坡尚有:“磨针井”及磨针涧,磨针石;姥姆祠,及磨针老姆彩塑像;观内三清殿前之碗口粗铁杵;三清殿内八幅 “太子修真图”;观外五里地处太子母扯太子衣裾阻其返山,而太子毅然拔剑断衣之 “剑河桥”等等。此外,观内有一井,名曰 “滴泪池”,另有 “九曲黄河墙”,两院落,四宫门,皇经堂,藏经阁之类,俱为明式建筑,厚重敦实,方正规严,飞檐斗拱,大顶歇山,红墙绿瓦皆精工细作,与南北二京之御制式样如出一辙。设计,布局,营造,匠作都无愧皇家气派。然复真观独绝者,则在五云楼之一柱十二梁上。五云楼其楼有五,五层楼俱有横梁,全交于一隅,而一隅所立仅一柱耳。一柱所承五楼凡十二梁,设计之奇,受力之重,榫卯之巧,工艺之精,堪称世之所绝也。非学建筑,来此观之,亦不虚也。
四、紫宵道乐
到紫霄宫时已近黄昏,天本阴沉,四围高山耸翠,且雾霾低压,更显森森。紫霄宫取法紫薇宫,意谓天地中央之道坛也。其址,唐季即选,宋,元继之。现则由明初大建而成。紫霄宫,坐于展旗峰下,正对照壁峰。左前有三公峰,右前有五老峰。前后皆拥两池,前左 “日池”,前右 “七星池”;后左 “月池”,后右 “真一泉”。三层青石高台上,紫霄宫耸立。石级步步,数丈余,势成高台,更显巍峨。仰首观之,薄雾中隐隐之伟岸,大有迎面压下之感。经禹迹池,过金锁桥,寻几级石阶,即入山门。门侧置一木桌,桌后坐一道姑,正捧书而读。未抬头,即问门票,轻轻,静静,冷冷。我先行,持票者随众人滞后。见问,便立于门殿。道姑仍读书。若无人。山里静寂,可闻其翻书。纸响引我,不禁问:“看何书?”
答曰:《黄帝内经》。头仍埋。
吾愣,又问:“白话?”
答曰:“文言。”
吾又愣,再问:“能懂?”
答曰:“懂,有注。”眼稍抬。
余眼风与之接,继问:“高中?”
声微高:“本科。”
余调即升:“在哪?”
“北京。”声调复平。
余打量伊,小帽下,青丝一缕斜出,衣皂袍,宽大,难见体态;白净,清秀,五官正,其眸明澈,如宫侧之泉。
吾好奇,问:“何时来此?”
抬目视余,未答。时稍静。
“票来了!”众人至,喧嚣亦至。应答止。道姑一一验票,余意犹未尽,然无奈,只得随大流前行。
余微怅,遂拾级而上。导游喋喋,谓此宫乃“道姑宫,无道士;太和宫为道士宫,无道姑”。似可释吾怀。
紫霄宫之大殿,立于中轴之端,下有高台三层,上有烟岚一带,其势森然。殿乃木构建筑,重檐翘角,歇山垂脊,顶戴琉璃,脊立灵瑞,雕梁画栋,斗拱藻井,彩壁玉栏,俱精工巧作,一派皇家气象。
游毕后殿,正欲下山,忽见青烟一缕,冉冉升自殿前。旋即戛玉撞金,鸣丝吹竹之声飘来。吾等忙寻声而去。至正殿石阶前,见十余道姑,各持乐器,或吹或敲,分列两行,中有一盛装道姑,似为主持,正念念有词,手足轻缓,伴乐有致。阶下有乡民夫妇,蹲地烧纸。火映其面,凝重虔诚。显然,此夫妇花钱正请法事。
早闻武当有道乐,不意竟有缘得遇。道姑奏道乐,全不类俗乐,更不像时下流行乐,毫无表演,作秀成分。一招一式,质朴无华。久听,颇单调。但与其情景相融,可谓丝丝入扣。敲击与丝竹之声,与两行道姑并一位主持,与一旺红火兼一对夫妇,在青山环拥与红绿道观中,化雾化烟,冉冉升腾,汇入翠林幽谷。有形顿为无形,与太虚混一也。
是夜,宿太和宫。清冷,清寂,清静,清幽。晨起推窗方见,窗下即是一谷青翠。步出户外,风大,顺谷掀来,寒气倏然。然抬首上看,天未大明,晴朗舒展。天边泛白肚,有晨曦一抹。由西往东看,先见月,后见日。真乃日月同天。
五、南岩含烟
早饭毕,即游南岩宫。此胜境早为道家高人所据。自唐而宋而元,先后建有道观。尤其有元一代,此地建有 “太乙真庆万寿宫”。现留宫群即为永乐所建。
南岩,幽,深,险,峻,奇,秀,峭,灵齐备,选址此地建宫观,堪称人文与自然绝佳契合。出太和宫,先顺岭脊上行,然后陡下,入山凹,见碑亭,穿大殿,循绝壁,一路所见,俱堪奇绝。
立岭脊北望,五龙俯瞰,迎朝阳,势奔涌,竞腾跃,如领号令,俱南向也。下行青石阶如数连环“之”字,草书,行书,楷书,大小不等,或陡或平,蜿蜒曲折,俱苍苔茵茵,煞是耐看,引人驻足。过幽谷,经山坳,掠赑屃之伟岸,镌刻之工巧,法书之酣畅,气派之典雅。入大殿,如所见庄严,大气,穿殿而自后门出,所见即令人击节惊叹。后门之路劈峭崖而筑。左贴绝壁,右临绝涧,顺幽谷而曲上。路平,石底,青灰色,仅五尺余宽,有石栏护险。立于前,凭栏放眼,望下,渊深不可穷见,惟泉石激韵,空谷传响,伴白雾冉冉不绝于耳;上望,则云片几缕,天净,蔚蓝,澄明,扬山风一阵,云移而天生动。其玄,其远,其阔,其厚,亦难以穷尽。隔山对看,重岩高耸,是为天柱峰也。难怪 《太岳太和山纪略》有句云:“南朝天柱,北瞰五龙”。此言不谬也。天柱峰下,山峦叠翠,嵯峨拱托。其上,则白岩兀秃,傲立云端。老松倒挂间,烟岚蔼蔼。南岩之奇,不惟天地造化之绝,更有人文巧作之妙也。出元君殿后,顺东即穿砖室,数丈外有独阳岩,上即建石室;再前行,又见紫霄岩,上镌仰首之龙,双目圆睁,方口势张,跃探欲飞,仿佛化入太虚;灌木林莽中,又有礼斗岩,刻有灵官诸像。又东,立 “风月双清亭”;向西,则望飞升台。其台因传说真武大帝由此飞升,乃圣境也。故其台翼展,如飞天之状。台下孑立 “试心石”,再下又托 “谢天地岩”,其意深远,耐诣者细品。在此绝壁悬岩之看似逼仄之地,有室、厨、碑、亭、池、殿、堂、台、院、阁等 “大小总六百四十”之多,且俱与天然之境,化而为一,令人流连。匆匆之游,未及尽览。
而观中之物,尤以元遗之 “太子卧龙床”组雕灵动,以铁铸造像 “三清”并五百灵官珍罕。惜石龛幽暗,且铁像黝黑,故难窥细部,只觉铮铮油亮,全无锈迹,可谓酥光幽隐,沉着深稳也。
六、第一山
自南岩转天柱峰,先乘车,后换缆车。由汽车站步行至缆车站,迎面即见天柱峰半岩陡壁上大书“第一山”三字,及近壁前,又见其款识 “米襄阳”。字皆漆红,刺目耀眼。仿者拙劣,不谙书道,恶俗不堪,可惜了一壁山岩。米芾,襄阳人,亦可算与武当山有乡缘;米公也确书有 “第一山”,然非此地,更非单书此三字。 《白香词谱笺》有载“淮北之地平夷,自京师至汴口并无山。惟隔淮方有南山。米元章名其山为第一山。有诗云,京洛风尘千里还,船头出没翠屏间。莫能衡霍撞星斗,且是东南第一山。此诗刻在南山石崖上。石崖之侧,有东坡行香子词。后题云,与泗守游南山作。字画是东坡所书。明白无误,米元章书 “第一山”在南山,非武当,而此南山在淮之泗州,即今江苏之盱眙,而非湖广之均州。时下炒旅游,且附庸风雅好事者,尽弄此等不伦不类之俗物,以冒历史。武当山自古胜地,自然与人文俱有其妙,何须此类添足?徒糟蹋一幅山崖也。
七、天柱轻云
武当山之巅,是为天柱峰;武当山行之高潮,亦在天柱峰。登极顶而极目,此行胜也。
上天柱峰皆石径,陡峭而狭仄 。且人多而挤。上下皆慢,仄小处常侧身以避让。更因人随石阶升,眼随升阶开,景随眼界新,常驻足以揽,继而摄而收之。余一行先直上天柱峰,立于云顶岩畔,极目四望,八方尽收。但见山势逶迤,起伏翻转,态势各异。俱伴有云气烟霭,或裹,或挟,或披,或戴,更显大气磅礴。且所有山势,无论腾挪扭转,仰首摆尾,或高低错落,张扬转圜,俱从四方呈奔涌之态,向天柱峰拜来。坊间所言 “万山来朝”全然不虚。余一一细数,群龙奔涌,山有九脉,山涧亦九条。真所谓阴阳各九龙也。如此风水实在无双。
天柱峰极顶,又名金顶,有金殿立焉。所谓金殿,乃铜殿也。早在元季建武当道观时,便建铜殿,古铜殿因永乐以之为 “规制弗称”,将其下移至小莲峰,另建现存之金殿。此殿虽名 “金殿”,实则铜殿,但名亦不虚。冶铜成殿,沃以黄金。故为合金。整个金殿,形如暖阁,乃仿木结构宫殿式建筑。其高,丈五;横,丈二;直,九尺,成一长方体。周有立柱十二,柱上架设:额,枋,拱,檐,共托其重檐底殿式屋顶脊端铸有双龙,呈对峙状,衬以飞翘之四角,致使厚重之金属屋,顿显轻灵。而铜质金饰,又使之金璧辉煌。高踞天柱之巅,值丽日光撒,武当山内,凡朝天柱之地,无论远近高低,举目所视,盖灿灿之光焰辉映极顶也。倘遇阴霾,雾移云蒸,气之流,与金殿直方,又在若隐若现间。虚实与硬软,动静与刚柔,相得益彰也。
现正殿前所悬鎏金匾额,乃康熙亲书 “金光妙相”,此为皇家文字,而金殿之铜,俱来自滇省,一为铜产自滇,二为滇民所捐。在铸铜件上,至今清晰可见,滇民供奉之各色铭文。朝野文字俱载于一体,似有悖于礼制,然在此,则又融融一炉,极为相得。殿中正座乃真武大帝。对此像,《太岳太和山纪略》有言所谓 “圣容丰润如生”,且 “旁侍持天将像四,庄严焕发。自殿屋至供御器物,悉是铜质金饰,焝煌一色。藏有御赐物数件,龟蛇最奇,蛇圆莹,龟稷隅,蛇绕龟腹背。色如点漆,而龟洁如脂,因玉质巧绝人工,非上方不有也”。眼前,真武像,四天将,龟蛇玄武,俱在,其余则未见。但仅就所见,亦可证其所记不虚也。
八、转运殿
自金殿往下,未循原路,而从殿后山脊石径折下。陡路间有奇松,生于山顶,下粗上细,曲折多姿,虽矮挫,但斑驳苍劲,与金殿相映,其虬幹更显古拙。
下至小莲花峰即见古铜殿。此殿初建于天柱峰,明永乐年间为建金殿而移至小莲花峰。改呼“转展殿”,而今讹为 “转运殿”,被奉为灵验。故游人至此多侧身贴壁绕行一匝,以求 “转运”也。绕行时由外而幽内,入暗而转明,出仄而顿宽,身为之舒,神为之爽,眼为之开,心为之畅,似为“转运”也。至今,铜殿之隔扇裙板上还可见 “元大德十一年铸于武昌梅亭万氏作坊”字样。可见,铜殿铸于山下千里之遥之武昌,运至天柱峰后组装而成。正因其是先铸而后装,明季将其移至小莲花峰方可拆而后重装。
九、皇碑林
出铜殿,稍行即至太和宫灵官殿。殿前伫立一溜大明诸皇登基之际所立石碑。其材质有青石,有大理石,俱为御制。其祝文无一不以 “北极真武之神”为祭,其拜祭之时,无一不是其元年。此为何故?新皇登基,改元元年,即因循 “建五始”之说也。《公羊春秋》有云:“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记事”,对此,颜师古有注: “元者,气之始;春者,四时之始;王者,受命之始;正月者,正教之始;公即位者,是为五始”。如此 “建五始”,便是所谓 “大一统”也。而大一统,则是天命与王命,道统与政统,神权与君权,时运与人事之合一。实质乃行国政之周也。所谓周者,周而复始,良性循环也。天子使王命,行正教须合于天地之命,即天地万物之运行也。而天地之命,万物之运,始于正月,即始于春,其所以有春,盖因有元,元气孕物,物之初春也。如此,不仅王命,君权,有天授,更在于其所行之政,合于万物生息,故合于大道。道教之 “一气化三清”,“元始天尊”,“太乙”等等俱可为君权所用。以气始为原点,继而物始,再而物兴,而顺物兴则行治权也。此乃,道之所以为皇家所重,武当所以成皇家道山之关键也。
武当山行不虚也。
辛卯腊月二十九于无名堂
2012-03-12
张诗亚 (1948—),男,重庆人,西南大学教授,西南民族教育与心理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教育基本理论、教育人类学研究
(责任编辑苏二利/校对舒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