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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西中学:《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文化符号

2012-08-15翟艳霞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霍顿麦田里的守望者塞林格

翟艳霞

(河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河南郑州450002)

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于1951年出版,这部小说的问世使美国作家J.D.塞林格在全世界一举成名。书中主人公霍顿·考菲尔德和哈克·费恩一样成为美国文化中青少年反叛的传奇式人物。在美国高中的教科书中,霍顿作为向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正统价值观念抗争的形象频频出现。最典型的是丹尼尔·戴维斯和诺曼·朗格著的《1945年以来的美国历史》,书中指出,霍顿的历险充分展示了美国社会中个体的价值,同时提醒读者每一个个体又是多么的脆弱。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一书出版的同时期,美国的社会学家关于美国国民性的研究有大量成果出现,这些成果中所讨论的正统价值观正是霍顿反抗的。著名社会学家大卫·里斯曼曾师从弗洛姆,他所著的《孤独的人群》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该书主旨是讨论美国人社会性格的形成及演变,描写了现代美国社会的思想体系模式,着重探讨了19世纪美国占主导地位的内在导向性格被20世纪中叶的他人导向性格取代的过程,研究了这一取代的原因、过程以及对美国当代主要社会生活领域的影响,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里斯曼认为,当社会技术更加先进时,父母把部分权威交给了其他机构,如学校、大众媒体、同龄伙伴等,里斯曼把这种新型的社会叫做“他人导向”,他认为,“他人导向”社会使稳定变得更容易,同时又会造成整齐划一和个性的丢失。他引用一个男孩的故事来说明这一点,他问一个男孩是否愿意飞起来,男孩回答说:“如果其他人都飞起来,我就愿意飞。”

把霍顿变成整个社会文化颓废的象征有失偏颇,因为塞林格把霍顿的故事置于一个非常具体的社会中,在这个社会中,最有意义的影响并非美国文化或社会的某个总概念,而是社会控制的特殊文化符号——美国预备中学,即使故事场景转到霍顿呆过的纽约,那也不过是精心调整的约会和看电影的大学文化,作者对格林威治村厄尼夜总会客人状况的描述可以清晰的说明这一点:“尽管已经很晚,厄尼夜总会这地方还是人挤人。多数是上中学和大学的蠢材。”小说中,霍顿第一次出现的场景是潘西中学,只有把影响霍顿发展、成长的所有动力放置在其最直接、最主要的语境中,如同学、父母、媒体,才能正确理解塞林格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描述的中产阶级特殊部分——焦虑、忧心忡忡的青少年的行为和心理。

霍顿上过三所学校,沃顿中学、埃克顿岗中学和潘西中学,潘西中学是最后一所。这类学校都是单一性别的寄宿学校,多建于十九世纪,吸纳东部上流社会的子弟,既不古老,也不先进,形式单一,对创新不屑一顾,主要用来教育、监护中产阶级子弟,并帮助他们熟悉社交活动,约翰·肯尼迪和富兰克林·罗斯福曾就读于此类学校。随着现代社会工业和行政系统的发展,教堂、古老的大学,甚至家庭这样的机构开始把教育和监管孩子的权力和责任转让给其他人,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家庭的主要角色渐渐至少部分的被像学校、公司、国家这样的机构取代,这些地方成为中上层年轻从业人员延期培训和社会交往的地方。这类男校标榜自己的目标是“培养男性基督人物,着力于学生知识、道德和身体的健康发展”,霍顿对这些学校的人才培养模式深深怀疑。潘西中学的广告语是:“1888年以来,我们一直致力于把男孩培育成出类拔萃、善于思考的年轻人。”霍顿对此不屑一顾,典型的反应是“骗人的鬼话”。塞林格本人曾就读于美国男子中学的军事学校,写作《麦田里的守望者》一定借鉴了他在那里的一些经历。

塞林格主要使用两种话语方式描述潘西中学作为一种文化符号的存在,第一是不断出现的霍顿对中学传统的发自内心的评价,如上所引;第二是他与一些特定人物的遭遇和冲突,如他的同学Ackley和Stradlater,或学校老师,如历史老师斯宾塞,这些遭遇冲突往往以对话的形式出现,偶尔夹杂霍顿的评论,其重复出现,塑造出霍顿的人物特点。

这类寄宿学校向社会展示的是亲密家庭的形象,但霍顿认为学校充满关爱的官方形象掩盖了个体成员与派系之间激烈争斗的思想体系。从小说中霍顿跟他的约会女伴萨利描述的潘西中学的思想体系可见一斑:

你应该什么时候去男校见识一下,……每个人都聚成他妈的一小拨一小拨。……连每月一书俱乐部的都聚成一拨。

除了家庭形象,学校还把生活比喻成依据公平原则组织的一场比赛,潘西中学校长瑟姆博士在告知霍顿由于他四门功课不及格又很不用功,因而被学校开除时,利用告别的机会向他强调“人生是一场比赛”,你得遵守比赛规则,而霍顿的反应极为典型:

比赛,屁话。好一场比赛。如果你参加的那头全是些厉害角色,就是场比赛,没错——我承认。可如果你参加的是另一头,……还谈何比赛?

霍顿不断暴露和解构潘西中学官方思想体系,但不可忽视的是他同时也是他所鄙视的这一体系中的高手和利用者,他既是局内人又是局外人。尽管他幻想像哈克·费恩一样逃离现代文明,生活在大自然中,但同时他却又是个十足的城市人,一个随处可见的油腔滑调的年青人。他熟练掌握电话约会的技巧,经常出入夜总会。他虽经历了一些重大失败,如与妓女和皮条客之间的遭遇,但总的来说,这个六英尺高,理着平头,带着红猎帽的十六岁少年并不是一个彻底的局外人。洞悉同龄人思想模式的能力使他无论在社交上还是心理上有着超常的领会能力。霍顿需要其他人来证明自己。他不断地寻找伙伴,给熟人和陌生人打电话,拦住潘西中学的同学谈话,即使他们正在洗漱或穿衣服。

关于美国人性格的社会学研究特别关注大众社会中“休闲”的作用。在电影戏剧中,在霍顿的概念中,美国似乎总在“逗乐”。霍顿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总是无所事事,在任何情况下我们几乎看不到他在工作,就他而言就是学习。关于他,最常见的场景就是与一个或几个同伴的社交活动,而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时候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烦着,就会起劲地逗乐。”逗乐简直成了潘西中学的社交手段,生活中的基本组成部分,在小说中,这种逗乐调侃在青少年以及他们的文化中已然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尽管塞林格没有对主人公的状况直接做道德评判,霍顿这种令人悲哀的玩世不恭的状态还是有些许悲剧的成分。

关于二战后美国社会性格的争论,尽管观点不一,但有一点大家看法一致,那就是同龄人压力和自主起着惊人的作用。Peabody在1973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这样描述霍顿和他的同龄人在现代美国孤独、迷惘、无助的状态:

成年人创办的经济教育机构把青少年与成年人分割开来。他们被剥夺了来自其他年龄层的心理支持,而之前这些心理支持可以从家庭里获得。与成年人相比,他们是从属的、无力的,他们无法进入社会权威机构。但是他们有钱,有广泛的交际媒体,而且他们数量庞大,所有这些构成了青少年文化。

里斯曼对此研究颇有独到之处,他曾著书《孤独的人群》,书中记录了作者对青少年角色的社会化过程的诸多观察,对分析《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这些因素具有指导意义。里斯曼认为,“为了社会能良好运转,社会成员必须具有某种性格,使其愿意按照社会成员或社会中特定阶层所必须顺承的行为方式去行动,他们必须渴望做客观上应该做的事情。外在压力被内心的强制所取代,被他人导向性格的特殊力量所取代。”里斯曼对青少年作为社会化工具的讨论基于一种历史模式,即在西方社会中个体在不同时期如何被社会化。因此这本书具有普遍的理论指导意义。在他的名著《孤独的人群》中,按照历史发展顺序将人的社会性格归纳为三种类型:传统导向型,内在导向型,他人导向型。在封建社会,人们有着共同的价值观,个人的概念毫无必要:“仪式、例行公事、宗教占据左右着每一个人。”其典型成员的社会性格往往是传统导向的。文艺复兴时期,传统导向的中世纪社会让位给新兴的资本主义中产阶级的个人主义思想,为充分利用新兴市场,企业者的个人意识得到发展,人们不再以传统为导向,而是以内心精神感受为导向,父母必须对他们的子女培植一种新的心理机制以适应更加开放的社会,即内在导向型。二战后的美国出现了一个新的社会经济团体,里斯曼称之为“大城市中产阶级上层”,从他们的文化中里斯曼总结出第三种性格模式,即“他人导向型”,标志着生产为经济主要核心的工业社会向服务业比生产业更为重要的后工业社会的转变。这种休闲娱乐业,金融服务业,消费而非生产的后工业时代就是《麦田里的守望者》描述的时代。霍顿的父亲是公司的律师、百老汇的投资商;他的哥哥D.B.是好莱坞的编剧,小说中的经济环境无一例外都是后工业的。这种经济活动的典型范例就是人们通过提供服务而非物质挣钱,这一点可以从霍顿对潘西中学的近期收益的描述中得见。潘西中学作为一个教育机构本身就是经济服务业中的一部分,就连他住的宿舍楼也是一个从事殡葬业生意的老校友捐资修建的。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还有许多描写表现了后工业文化的到来,主要表现为同龄人的主导地位,大众媒体的广泛影响以及父母权威的削弱。

小说开头的描述表明塞林格意识到了内在导向个体的残缺。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小说中,人物发展按照时间顺序由摇篮到坟墓,这是内在导向的经典文化形式。下面是塞林格的后现代开场白:

你要是真的想听我聊,首先想知道的,大概就是我在哪出生,我糟糕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还有大卫科波菲尔故事式的屁话。……

塞林格让他的主人公拒绝为读者提供这种传记式的信息,因为他认为这种信息既无聊又无关而且过于“个人化”。塞林格观察到,尽管旧思想的痕迹仍然存在,美国中产阶级社会却不再以坚固的个人主义思想为轴心运转,社会正处于两种社会性格的转型时期,因而他作为一个后现代主义者,有着对内在导向的文化和文学的不安。

尽管有开头的申述,还是可以明显地看出霍顿完全由他人导向文化塑造而成,尤其是他多次努力赢得同龄伙伴的认可表明他有着和其他人同样的价值观。里斯曼发现,同龄人的主要作用就是用社交艺术训练年轻人,这在后工业时期的美国是一种主要技能,在这一时期,公共关系和操控人的艺术是一种受到广泛推崇的品质,使他们熟练感知不同公众的想法,这个品质将影响他们或被他们的决定影响。

霍顿不断地去感知别人的需要,小说中他不断出入与他人发生关联的场景,如老师、同学、出租车司机、兄弟、妹妹等。塞林格通过霍顿试图展示的是一个在社会压力下去破坏、颠覆的人物,在这个社会中,社交娱乐和通信联络占据了人们所有的时间,青少年文化受到人事管理和公共关系的侵入。霍顿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联系人上,惯常使用一些类似于示爱这样的形式,而通过这些,另一个人的世界观也被引了出来。霍顿与迪克·斯莱格尔的箱子的故事是个典型的例子。

霍顿在埃克顿岗中学时与一个叫迪克的学生同住一间宿舍,迪克为自己廉价的皮箱感到难堪,尤其是看到霍顿用的是马克·克罗斯牌的真牛皮皮箱时。当霍顿认识到他的室友为自己的廉价皮箱自卑时,就把自己的真牛皮皮箱放到了床下,后来居然发现室友又把皮箱从床下拿了出来,目的只是想假装那皮箱是他的,他甚至攻击霍顿的品味:

他经常就我的东西说些很难听的话,比如说我的手提箱吧,他经常说太新了,太有中产阶级味了。这是他他妈的最喜欢说的话。……连我的钢笔也有中产阶级味。

这些不断重复的遭遇清晰地展示了他的价值观,传达的主要情感是身份焦虑,渴望在团体被认可。这个皮箱事件可以使我们更好地了解里斯曼的他人导向理论。里斯曼认为,他人导向社会的新的中产阶级个人是用“雷达”扫描文化,寻找解释与后工业时代妥协的参考点。在文化扫描中,光点和错误都被辨认出来重新放到他(她)的屏幕上:“他人导向的个人的基本的心理层次就是传播焦虑。”霍顿生活在这种恐惧和焦虑的气氛中,他的“雷达”天线不得不不停地搜索其他人的身份、价值观,他和沃顿中学的同学路易斯·山尼的故事是个很好的例子,和前面的皮箱事件有着同样的特点。在霍顿看来这是一次普通的谈话,他正和路易斯谈论网球,路易斯突然问霍顿是否知道天主教堂在哪,霍顿意识到整个时间路易斯想搞清楚霍顿是不是天主教徒,霍顿对这一事件的反应是:“这种把戏总让我来气。……说起来,这就跟我说过的皮箱事件一样。”

对青少年来说,影响堪与同龄人比肩的当属大众媒体,里斯曼把大众媒体和青少年之间的关系比喻成信息的批发商和零售商。小说中,霍顿和大众媒体的聚焦点就是好莱坞电影,他们是既爱又恨的关系。在霍顿看来,好莱坞的价值观基本就是“虚伪”,尽管它是霍顿和他的同龄人之间兜售信息的重要来源,这种信息传播的主要方式是使用一种特殊话语,里斯曼把这种技巧描述为:“所有的爱好或习性都被或多或少的剔除或压抑,同龄人中其他人的评价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他们的表达回复到最模糊的字眼上,而且还不断变化:漂亮,糟糕,很棒,好孩子,等等,没有确切的意思。”霍顿常用的话语有“虚伪”,“等等”,“他妈的”,“天哪”等一些模糊的字眼。

塞林格在小说中对霍顿的同龄人及他们的活动做了特殊处理,霍顿的兄弟D.B.和Allie,他的妹妹Phoebe更像他的同龄伙伴而不是家人。霍顿被他妹妹的价值观吸引,他在纽约的最后一个周末与妹妹在一起,他不断想象着与死去的弟弟Allie的对话。尽管与哥哥很亲近,但霍顿觉得与哥哥的关系很复杂。D.B.是好莱坞的编剧,霍顿认为他把自己出卖给了好莱坞;是D.B.最先带霍顿去格林威治村的厄尼夜总会,这种与兄弟妹妹的亲密和与父母的疏离形成鲜明对照。

尽管同龄人在霍顿的社交世界中有着统治地位的力量,它的影响力已经取代了原来的主要力量家庭、教师、学校,但是以好莱坞为主体的大众媒体对霍顿的世界观也起着关键性的作用。霍顿对好莱坞电影既爱又恨,“尽管我对电影像对毒药一样避之则吉,模仿起来却是其乐无穷……”20世纪20年代以后,好莱坞文化被推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霍顿在社交上对它的依赖使得他对好莱坞明星、风格、情感的鄙视立场逐渐消失。霍顿的每一次约会至少包括看一场电影,接着是详细的评论,简直成了常规。霍顿的妹妹对电影《第三十九级台阶》喜欢得要命:“她对这部破电影记得滚瓜烂熟,因为我带她去看过十遍左右。”好莱坞电影带给霍顿和他同龄人的是礼仪的定义,是感情和心理规范的定义。

霍顿是正在兴起的后工业时代的典型的标志性人物。同龄人和大众媒体对霍顿人物性格影响堪称巨大,从霍顿身上可以看出在社会转型时期青少年文化传达出的身份焦虑和被同龄人认可的渴望,而潘西中学为这一文化提供了最直接最主要的语境,使读者感受到在理想幻灭、精神崩溃边缘彷徨的青年一代的心理困境。我国正处于工业时代向后工业时代的转型时期,对《麦田里的守望者》的重新解读对于研究青少年文化和中学校园文化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1]J.D.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Z].孙仲旭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

[2]J.D.Salinger:The Catcher in the Rye.New York:Little,Brown and Company,1991.

[3]Jack Salzman.New Essays on The Catcher in the Rye[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4]David Riesman.The Lonely Crowd.New haven[M].Yale University Press,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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