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的自恋人格障碍与“硬汉形象”塑造
2012-08-15蒋桂红
蒋桂红
(遵义医学院珠海校区外语系,广东珠海519041)
海明威的自恋人格障碍与“硬汉形象”塑造
蒋桂红
(遵义医学院珠海校区外语系,广东珠海519041)
“硬汉形象”是一个始终贯穿作家海明威创作的主题。本文通过解读“硬汉形象”揭露海明威深藏在坚强面具下的自恋人格障碍及成因,为读者理解作家提供一个新的途径。
自恋性人格障碍;硬汉形象;父母的理想化意象;人际关系
提到海明威,人们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位身材魁梧、胡子拉碴的猎手;一位意志顽强的渔夫;一位叼着雪茄的斗牛爱好者;一位在一战中身中237块弹片的战士;一位在二战中参与解放巴黎,人人尊称“爸爸”的英雄;一位结过四次婚的魅力男人;一位遭遇多次车祸和两次飞机失事大难不死的奇人……这些绚丽多彩的形象与海明威作品中的“硬汉形象”非常贴近。人们普遍认为海明威同他所创作的人物如此相似是源于作家的自传因素,但笔者认为仅用“自传性强”来形容海明威的创作是不妥的。运用精神分析学的自恋理论来解读作家本人及其“硬汉形象”,我们可以发现导致海明威“神话”和“传奇”的主要原因之一是隐藏在他身上鲜为人知的自恋人格障碍。
一、“硬汉形象”的塑造
塑造“硬汉形象”是一条贯穿海明威30多年写作生涯的主线。硬汉们在遭受外界巨大压力和厄运时,仍勇往直前或视死如归。无论是哪种类型的硬汉都拥有一个共同点:遵循“在重压下保持优雅风度”的道德准则。他们成了海明威的注册商标和代名词,可以说海明威创造了他们,他们也成就了海明威。精神上的胜利给予这些硬汉做人的尊严和勇气,同时又给他们戴上用来掩藏内心深处懦弱和自怜的虚伪面具。他们是折射海明威人格的一面面镜子,超越了真情实感,行为被过分夸大显得矫揉造作。
在一战中不幸受伤丧失了性功能的杰克·巴恩斯(《太阳照样升起》,1926)虽然无时无刻不在饱受自卑和焦虑的煎熬,但是“要在重压下保持优雅风度”的理想限制他表现出脆弱和无能,只能在人前树立一个超然的硬汉形象,整日游山玩水、故作潇洒。不知是不是从这部小说得到的自我暗示,海明威的生理障碍首次出现在同第二任妻子波琳结婚后,也就是在《永别了,武器》的创作过程中,他承认“突然像然杰克·巴恩斯一样没用了”。[1]56然而到真正性无能的时候,海明威却选择饮弹自刎的方式来保存自身完美的形象,但不知这种方式是否真的维护了他的男子汉声誉并反击别人指责的怯弱了呢?
1922到1929年对海明威来说是个多事之秋:他经历了第二次婚姻;父亲无法承受疾病的折磨开枪自杀;在一战中留下的伤痛导致长期失眠,黑夜必须亮灯才能入睡,入睡后常被恶梦折磨,忧虑和恐惧缠绕着他。弗雷德里克·亨利(《永别了,武器》,1929)的悲剧折射出海明威这一时期消极的情绪。前线战事的不断失利致使亨利要在战场上英勇表现一番的想法破灭,可他不甘心被战争击败,继而投向女性,寻找表现男子气概的机会。他在百依百顺的凯瑟琳身上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特殊,得到极大满足。亨利是海明威推崇的“虽逃犹荣”的战士。罗伯特·乔丹(《丧钟为谁而鸣》,1939)却不愿做亨利第二,从战场逃跑躲进女人的怀抱不是他表现自我和摆脱恐惧的最佳方式。为了摆脱父亲自杀带来的精神创伤和重塑自身形象,尽管得知炸桥计划已不能改变战争失败的进程,他仍义无反顾去执行行动,这种孤注一掷的行为最大限度地赐予他所谓的自信和高自尊。然而那位在与世隔绝的困境中孤独地与环境、自我苦苦搏斗的圣地亚哥(《老人与海》,1952)是海明威一生塑造的硬汉形象的最后总结,也是他最崇高理想的化身,体现了最明显的自恋特征。圣地亚哥的冒险精神和追求无限成功的高傲姿态掩盖了他对荣耀患失和对衰老恐惧的焦虑。圣地亚哥无疑就是海明威自己。这期间的海明威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各种疾病的折磨使他往日的光辉形象破灭:严重的酗酒使他肾功能紊乱;皮肤病使他容颜畸形;性功能丧失使他失去做男人的尊严和信心。可是为了维持公众心目中的硬汉形象,他通过创作将焦虑升华,创造出一种满足自恋需求的理想形象,赋予自己无限的力量和至高的能力,在这个理想形象中找到了儿童时期缺乏的认同感、归属感和满足感。
一战带给美国的不仅仅是繁荣的经济,还给年轻人造成肉体伤害和精神幻灭。科学、人文新思想、经济、战争等因素使“迷惘的一代”处在一个思想混乱、情绪焦虑和行为激烈的境地,他们对现存的世界秩序和价值观念发生困惑质疑而感到无所适从,空虚迷惘的灵魂渴望帮助和引导。海明威的硬汉们恰好可以满足人们的这种需求,成为他们继续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其实他们暴露了作家本人对自己性格懦弱一面的精心掩饰,海明威研究学者杰弗里·迈耶斯发现:“海明威在外表上极力压制他性格中多愁善感的一面,装出一副男子汉豪迈不羁的形象。”[2]27-29海明威的许多朋友和评论家都有过类似的评价。如果说“硬汉形象”的初次登场能给读者带来一种新鲜的冲击力的话,那么到后来这一形象则日益僵化为可笑的公式:他们的每个动作都像仪式般迟缓凝重;他们冷静地一杯接一杯把自己灌醉;他们只用藏头去尾的句式说话;他们只在独自一人时哭泣;他们都不轻易为爱情所动……他们的一言一语、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高度不自然,这已让读者感到厌倦,可海明威仍沉醉其中,对此毫无察觉。[3]192
二、海明威自恋人格障碍成因
1.理想的父母意象的缺失
海明威出生在美国芝加哥橡树园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母亲格雷丝·霍尔是个文雅、有修养的虔诚教徒,热爱音乐,希望把儿子培养成音乐家,因此从小强迫他拉大提琴。很小起海明威被母亲当作女孩来抚养,穿着与姐姐马塞利娜同样的装束,被打扮成同性双胞胎。虽然海明威一直都想抹去这段不愉快的孪生经历,可它始终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母亲对海明威不良的投情反应在他后来的成长过程中愈加严重,似乎从未给过他所期待的关爱和照顾。她无法理解儿子,经常粗暴地干涉他的生活和工作。海明威对母亲的责备经常作出冷嘲热讽的答复,对她的问候中也夹杂着犹如利刃般的敌意,并经常在公众面前发生冲突,在他的一生中“母亲一直都是在暗中主宰着他内心世界的凶恶女王。”[4]72母亲的性别模糊教育和共情功能的失败导致海明威心理结构的损伤,使他无法建立应付焦虑等困难的健全心理结构,带给他持续一生的焦虑:一种害怕被阉割的恐惧感,一种被母爱遗弃的无归属感和低自尊感。
由于母爱的缺失,海明威转向父亲来处理自己强烈的自恋挫折,把父亲当作自己可以依附的最佳客体,以便去恢复自恋的平衡。海明威对父亲的感情错综复杂。与母亲不一样,父亲从小注重培养海明威的男子汉气质,常带他进行野外活动。对于这一点,海明威一直很感激父亲。在弟弟卡罗尔出生前,海明威与父亲的感情很亲近,父亲是他崇拜的偶像。随着家里人口的逐渐增多,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为了维持全家生计努力地工作,与海明威呆在一块的时间少了,对他的关注也被其他孩子分散了。朝向父亲的努力失败后,他更加感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不安全感和被遗弃感加重。当他慢慢长大,逐渐认识到父亲对专横自私的母亲的卑躬屈膝和逆来顺受,认为父亲丧失了男子汉尊严。1219年,父亲精神失常住进了疗养院,父子之间疏离的状况进一步恶化。当父亲最终忍受不了疾病的折磨饮弹自杀的时候,岌岌可危的父亲形象在他心目中轰然倒塌。父亲的自杀让海明威觉得他曾极力模仿并超越父亲的行为失去了意义,并成为他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带给他无限的恐惧和焦虑,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步父亲后尘。当这辈子“真正喜欢做的事只有三件——打猎、写作和做爱”[1]96都不能做时,自杀成了他不二的选择。因此,理想的父母意象的缺失是海明威自恋的病理性改变的根本原因。
2.不良的人际关系
心理学家一致认为孩子与父母(尤其是母亲)的关系会影响到孩子成人后与他人建立有价值的依恋关系的能力。海明威跟父母之间恶劣的关系严重影响了他的社交能力,使他在与朋友交往中以一种超出正常范围的乖戾、争强好胜和确保绝对优势的形式表现出来。他对同伴的爱缺失安全感,过于苛求对方,有时候非常强势。只要他认为“不够格”的朋友都会被他从可以信赖的名单上“勾销”掉。[1]132-133成名后的他听不进他人的批评,总是认为别人对他进行恶意攻击。无论是对待恩师、前辈还是朋友,他都会毫不吝啬地予以反击。最明显的是在《春潮》(1926)中,通过讥讽曾指引他走上文学道路的安德森来证明自己与安德森不是一路作家,档次要高于他;他反对早期现代派的实验,也在书中调侃斯泰因:“斯泰因的语言实验到了什么程度?她到底想干什么?”[5]2279甚至有一次福克纳指责他缺乏解决困难的勇气时,大为恼火的他将谈话剪报寄给一位将军战友,让他把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如实相告,最后以福克纳道歉了结。诸如此类的行为暴露了海明威性格中好胜、狭隘、不惜通过损贬别人抬高自己的一面。
其次,跟父母不良的关系也深深影响了他的婚姻。海明威一直被认为是个在女性世界所向披靡、无坚不克的男子汉,他的四次婚姻似乎证明了这一点。然而,从客体关系理论角度看海明威的内部世界,它充满了歪曲的、理想化的、养育他的母亲的表象。这个表象创造了一个幻想的世界,搅乱他与真实女人的关系,也歪曲了他自己和女人的意向……他产生(放射出)了一个幻想,“每一个女人是一个能实现他未满足的东西的人。”但是他内心世界和他真实的妻子之间的痛苦差异(不一致),导致失望、多次的离婚和新的关系。[6]5首先,失败的初恋带给海明威不容忽视的消极影响,深深伤害了他强烈的自尊,对女人情感的不确定增加了他内心的胆怯和自卑。正如人格心理学家指出的“焦虑-矛盾型的人会多次恋爱,但是难以得到他们拼命追求的长久的快乐”[7]91。海明威选择了一生都夹在两个女人(妻子和情人)之间生存的方式,貌似体现他魅力无穷的四次婚姻实则暴露了他除了自己之外,不爱任何人,而他爱自己像他爱别人一样的无能的事实。海明威对待妻子的态度正像他母亲干涉他的生活一样粗暴和自私,无论是温顺善良的哈德莱、波琳、玛丽,还是独立、才华横溢的玛莎都不能满足他自恋的强烈需求。海明威讨厌家庭的束缚和被干涉,不能尽到做丈夫甚至做父亲的责任。他对于父亲责任的理解是:“要做个成功的父亲,有一条绝对的规则:有了孩子以后,头2年别理睬他。”[1]69因此,在妻子生下孩子之后,他通常会从家中逃离去外地呆上一阵。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他声称自己产生想自杀的想法;在第二个孩子降临时,他说自己几乎要住进精神病院了,为此又逃之夭夭;当波琳再次生下一男孩时,失望至极的他将原定两周的假期延续到两个月。
三、结语
表面上铮铮铁骨的海明威,为了抹去创伤的阴影,为了掩盖内心深处的软弱和恐惧,为了赢得无限的赞美,为了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在现实世界中不遗余力地塑造一个光辉的硬汉形象,在虚构的世界里,“硬汉形象”更是在艺术上拔高了自己,将其自恋倾向表现得淋漓尽致。海明威混淆了现实世界与虚构世界的界限,他自己成为传奇的一部分,“彻底的身体力行意味着不仅通过文学创造‘英雄’形象并肯定其精神追求,更重要的是还要在生活中处处实践‘英雄’的举止行为。”[3]191海明威的自恋超出了正常健康的范围,导致他采取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来结束衰老和疾病带来的焦虑。如果能在事实面前领悟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这位文学巨匠恐怕会带给我们更多的不朽。不管怎样,海明威用他独特的自恋人格赋予生命的意义和创作的价值,使读者从不同的角度认识了一个用尘土捏成的凡人海明威。
[1](美)A.E.霍契勒.爸爸海明威[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
[2]卡洛斯·贝克.海明威传[M].林基海,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2.
[3]虞建华.美国文学的第二次繁荣[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
[4]肯尼思.S林恩.海明威[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5]王守仁,刘海平.新编美国文学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6]米希尔.克莱尔:现代精神分析“圣经”——客体关系与自体心理学[M].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2.
[7]JerryM.Burger.人格心理学[M].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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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8-178X(2012)10-0106-03
2012-04-24
贵州省遵义医学院硕士科研启动资金项目(F-407)。
蒋桂红(1976-),女,江西吉安人,遵义医学院珠海校区外语系副教授,硕士,从事英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