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纳歌剧观念中的民族主义倾向
2012-08-15车新春
车新春
瓦格纳歌剧观念中的民族主义倾向
车新春
摘 要:民族主义普遍存在于19世纪,它影响着音乐的观念与创作。瓦格纳作为19世纪具有代表性的德意志歌剧作曲家,在其言论与创作中均呈现出民族主义倾向。尤其在其歌剧观念中,无论其严肃音乐思想,还是对意大利歌剧的批判以及整体艺术理念,均体现出民族意识。
关键词:瓦格纳;歌剧观念;民族主义
车新春/南昌航空大学音乐学院讲师,博士(江西南昌330063)。
民族主义思想是19世纪新兴的、具有激进意味的思潮,它在当时许多改革家和知识分子的著作中多有体现。马克斯·诺道(Marx Nordau)指出,19世纪上半叶是新旧时代的交替转折期,正是两种制度、思想、价值观念和习俗等处于并置,有些人哀悼旧世界的衰落,有些人渴望新世界的诞生。而瓦格纳无疑属于后者,作为当时拥护改革的一员,其较为激进的社会思想,使他成为继韦伯之后的音乐民族主义的代表人物。
由于早年在德意志和巴黎谋生不顺的悲惨遭遇①,青年时代的瓦格纳接受当时各种激进的社会思想,包括青年德意志思想,费尔巴哈、蒲鲁东和巴枯宁等人的思想,就是在巴枯宁的影响下,瓦格纳参加了德国德累斯顿五月革命起义。此外,不论是瓦格纳的思想观念还是其音乐创作均呈现出追求个性自由的个人主义思想,他抨击当时建立在商业基础上的腐败的社会制度,在社会制度领域中拥护革命和德意志的统一,在文化领域中坚持德意志歌剧的发展道路,呈现出民族主义倾向。
这种民族主义倾向首先展现于瓦格纳的言论与著作中。1841年,他在法国《自由射手》首演之后向德意志国内几家杂志社寄出具有沙文主义意味的通讯稿,他透过《自由射手》的成功为德意志祖国而感到自豪,并将《自由射手》当作民族的骄傲,显示出强烈的民族情感。他声称“我伟大的德意志祖国,我是多么地热爱你,现在我必须滔滔不绝地谈论你,没有其他原因,只因《自由射手》从你的土壤中诞生!……能够理解你、相信你、为你心动、想到你、为你高兴的人是多么幸福!成为一名德意志人,我是多么幸福!”[1]民族主义倾向同样体现于瓦格纳的歌剧创作理念中。本文主要对瓦格纳歌剧观念中的民族主义倾向进行研究与探讨。
一、严肃音乐思想
瓦格纳在《歌剧与戏剧》中经常提到“严肃”一词。之所以有如此的描述与判断,是德意志市民文化发展的结果,他们追求严肃的音乐生活与行为,在歌剧领域,代表贵族审美趣味的意大利歌剧首当其冲成为靶子,风靡欧洲的罗西尼歌剧更是攻击的首要对象(虽然不免含有嫉妒因素)。所有的批判可以归结为作曲家与观众均缺少对待音乐戏剧的严肃态度,对于只关心旋律、时尚或者观众口味的歌剧,都无法同歌剧表现哲理意蕴或者深刻戏剧内容的更高目标相提并论,这种目标是德意志作曲家追求的,并同德意志民族偏爱沉思和哲理思维相吻合,显示严肃的思想追求。
这种严肃性思想不仅仅是瓦格纳一个作曲家秉持的观念,在当时的德语土地上,有一群具有理想主义的知识分子推行严肃音乐思想。他们拥有独立的职业,是音乐界的学术权威,在评判与阐释音乐作品的内容与价值方面,获得大众的认可和敬仰,领导和影响音乐生活的各项活动。这群人包括拥有大学教授职位的音乐学家(福克尔、A.B.马克斯等)、报刊的音乐批评家与作曲家(舒曼),以及作曲家、指挥家与评论家为一体的人物(霍夫曼、韦伯、瓦格纳)、音乐活动家(策尔特)等等。他们通过批评音乐曲目与事件、讲授音乐课程、组织音乐活动等等,确立严肃性的音乐观念和行为,建立德意志音乐传统,确立民族自信心与自豪感。而且他们将严肃性据为己有,认为其代表德意志民族与音乐的特性,并通过与法国、意大利的所谓“肤浅”音乐的比较,突出德意志音乐的优势特质,显示出民族主义倾向。
二、对意大利歌剧的批判
瓦格纳经常提到的“严肃”一词,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轻浮”,这个词语经常被他套用在意大利歌剧的创作与演出活动上。当然,这种对应关系并不是从瓦格纳开始的,他只是延续了自18世纪末以来的德意志音乐批评的一种倾向,而瓦格纳在此运用这种对应关系支持自己的观点。瓦格纳首先将格鲁克划入严肃音乐的代表一边,他延续一个世纪以来的对格鲁克的信仰,指出格鲁克改变歌剧创作忽视戏剧发展的轻浮态度——任意插入咏叹调、歌唱家任意做炫技性的加花演唱、生硬的芭蕾舞等等——这种态度导致歌剧成为各种混杂形式的堆砌物,杂乱无章并且缺乏戏剧性[2]。而且瓦格纳将这种轻浮态度同意大利的民族特性联系在一起,呈现出潜在的排他的民族主义倾向。
瓦格纳所批判的所谓的轻浮态度是否就是意大利歌剧的特性呢?这自然是值得疑问的,实际上,这种所谓的轻浮态度是由贵族听众的审美态度所决定的。歌剧最初诞生于宫廷,原本就是贵族的娱乐性产物,在18世纪,歌剧院更是上流社会人士的社交场合,歌剧是休闲娱乐的应景之物,听众可以在歌剧院的包厢中任意打牌、交谈、甚至赌博等等,他们仅仅关注某个唱段、某个演唱者、或者某个戏剧表演等等,并不将歌剧作为艺术品进行鉴赏。在这种观念下,必然产生很多无视歌剧的整体性与戏剧性的创作与欣赏行为,这种“轻浮”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它同贵族阶级的审美趣味相联系。然而,瓦格纳将“轻浮与天真”与意大利歌剧联系在一起,认为它是意大利民族的劣根性;将“深思与严肃”归属为德意志精神或者德意志歌剧的创作理念,成为德意志的优势特性。他谴责前者想要的是“万花缭乱的、历史—浪漫的、恶魔—宗教的、固执—放荡的、轻浮—神圣的、神秘—撒野的、伤感—欺诈的戏剧的大杂烩”,而且音乐是“如此惊人的空虚、浅薄和艺术上的一无所有”,而“罗西尼式歌唱的颤音和延长音”更处于浅薄的底层[3]。
我们不去探讨瓦格纳是否过于极端或者具有某些个人因素,但是将原本应该是不同风格的歌剧差异转化成为民族的差异,进而对意大利民族进行抨击,则显示出民族主义倾向。这不得不令我们想起当时德语土地上的歌剧演出与创作环境,当时的德意志歌剧创作与演出仍然处于弱势地位,这是对于当时德意志歌剧境遇的反击。在另一方面,瓦格纳将轻浮与浅薄套用在批判对象的戏剧内容和音乐技法上,将严肃性视为德意志的优秀特性,本身说明他对于严肃性持肯定与赞赏态度,体现出他的严肃性立场与观念,而这种严肃观念的代表就是他的整体艺术理念。
三、整体艺术观念与德意志歌剧传统的建立
瓦格纳的整体艺术观念强调一种音乐、戏剧、表演和舞台布景等诸多艺术的完整与融合。他通过亲自创作剧本、设计剧场,音乐中运用主导动机、无终旋律、咏唱曲等方式对传统歌剧结构模式进行改变,推动歌剧的戏剧性,充分实现其整体艺术观念,成为当时艺术的典范。
瓦格纳认为,“只有适应人的这种全能的艺术才够得上是自由的,它不是某一个艺术品种,那不过是从某一种个别的人类才智发生的。舞蹈艺术、声音艺术和诗歌艺术是各个分离、各有局限的;只要在其界限点上不向别的相适应的艺术品种抱着无条件承认的爱伸出手来,它们在它们局限的上就每一种会感到不自由。只要一扬它就可以超过它的局限;完全的拥抱,向姊妹的完全的转化,这就是说向在树立的局限的对岸的它自己的完全转化,同样可使局限完全归于消失;如果一切局限都依照这样一种方式归于消失,那么不论是各个艺术品种,也不论是些什么局限,都统统不再存在,而是只有艺术,共有的、不受限制的艺术本身。”[4]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瓦格纳的整体艺术观念,是建立在他对于“整体”这一观念的推崇上。他认为,通过爱联系在一起的人群比单个的人更自由、更全能,能够运用各种不同感官的人比使用单个官能的人更全能,与之相适应的是,能够相互融合与转化的各门艺术的整合比单个艺术更自由,只有通过整体的艺术品熏陶才能最终产生整体而全能的人。在瓦格纳看来,希腊悲剧塑造下的古希腊人是全能和自由的,而他要塑造一个新时代的整体艺术品,也就是乐剧。
整体艺术观念并不是瓦格纳首先提出的,它在德意志歌剧作曲家中呈现出一种传承关系。从格鲁克开始,从将各门艺术融合起来的整体戏剧理念出发,对音乐等各种形式与表达方式进行整体设计的观念就已经萌发,其后韦伯、霍夫曼等作曲家先后也提到整体艺术观念。诸如,韦伯曾说到,“其他的民族大多追求由单个的要素造成的感官享受,德意志人则要创造一个完整的艺术品,在这个艺术品中,所有的部分已融合成一个完整的整体”[5],这种追求音乐、情节、舞台布景、服装和表演等元素融为一体、无法割裂的“表演的真实”,这种观念最终完满的实现是在瓦格纳的乐剧中。当然,整体艺术观念符合19世纪的时代精神——浪漫主义思想中“合”的观念,这种观念推崇将各门艺术融合成一体,它在当时的文学、绘画等各个艺术领域中均有呈现。
瓦格纳整体艺术观念的源头,一个可以说是希腊悲剧。瓦格纳和很多艺术家一样,对希腊艺术推崇之至,他将希腊艺术作为一种高度,成为他行动的标杆。他指出,希腊悲剧作为综合艺术品,是希腊人通过爱、出自内在本能融合声音艺术、舞蹈艺术与诗歌艺术而创造的,是“最深刻又最高尚的国民意识的表现”,悲剧的演出是“一次宗教的祝典”,面对人群是“全体人民”,人民从悲剧中所感受到的是“美感和教育”的享受,演出悲剧的演员、歌手与舞者都是全体人民[6]。瓦格纳指出,希腊悲剧的创作、演出以及教育意义的重要意义是19世纪的歌剧音乐所无法比拟的,希腊悲剧的地位升至国民教育的严肃高度,与之相对的是,瓦格纳时代的歌剧已经成为享乐和哗众取宠的场所,这正是瓦格纳想改变的。他想通过对歌剧的变革,使得艺术成为人类与社会发展的动力。
同时,他视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为他的整体艺术观的一个源头。他这样说道,“最后一部交响曲是音乐从它自己特有的要素超然物外,趋向于综合艺术的联盟。它是人间未来艺术的福音。再超过它前进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追随着它的只可能是外来的完全的艺术作品,即普遍的戏剧,贝多芬为我们铸成了开启这部戏剧的钥匙”[7]。我们这里并不讨论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是否有综合艺术的趋势,但毫无疑问的是,贝多芬对于短小动机的有机发展,以及声乐引入到器乐中的做法等,为瓦格纳找寻到推行整体艺术观念的一个行之有效的典范。
总而言之,瓦格纳的整体艺术观念创作理念虽然受到希腊戏剧的启发,但是,他的歌剧观念总体延续着几代德意志歌剧家的理念,呈现出瓦格纳希望通过他的德意志歌剧——乐剧逐渐树立德意志强势文化的形象,最终以世界音乐的领军人物而自居,引领改革潮流,达到改造人类社会的目的。
民族主义作为19世纪的主要思潮之一,在寻求政治、经济与文化统一的德意志境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19世纪有一批德意志作曲家在探索如何建立德意志歌剧传统,瓦格纳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继承前人创作理念的基础上,在其思想言论与音乐创作中,均流露出德意志的民族意识。尤其在其歌剧观念中,无论是严肃的音乐思想、对意大利歌剧的批判还是其整体艺术理念,均体现出民族主义倾向。
注释:
①瓦格纳早年一直无法摆脱生活的困顿与经济的困扰,经常处于入不敷出的躲避债务的窘境中。无论是他担任马格德堡和哥尼斯堡歌剧院的音乐主管,还是担任里加歌剧院的音乐主管,都负债累累。为了躲避债务,他渡船逃亡伦敦,并于1839-1842年居住在巴黎。巴黎的商业化生活令他不堪回首,仅仅靠写文章和改编其他作曲家的歌剧作品聊以果腹。1842年,移居德累斯顿担任宫廷乐长,仍然摆脱不了负债的困境,他进而于1849年参与德累斯顿的起义,之后经历了12年流亡苏黎世的生活。纵观瓦格纳的前半生,他虽然逐渐拥有自己的崇拜者(诸如在巴黎与李斯特的神交),通过早期的歌剧创作、指挥生涯与著书立说,其声望在不断扩大,但是经济的困顿和事业的不如意依然紧跟着他,这种困境一直持续到1864年,瓦格纳获得巴伐利亚国王路易二世的鼎力资助为止。
:
[1]Tarustin,Richard.“nationalism”,The New Grove Dictionary of music and musician.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
[2][3][4][6](德)瓦格纳.瓦格纳论音乐[M].上海音乐出版社,2002:268-273,62,18
[5]米歇尔·莱纳特.韦伯[M].人民音乐出版社,2004:86
[7](德)尼克斯,钱仁康.大作曲家对标题音乐的见解(下)[J].音乐艺术,2005,(3)
中图分类号:J605
A
1671-6531(2012)10-0031-02
:贺春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