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现自我认同的可能途径:在生活中找寻自己——基于《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的思考
2012-08-15韦岚
韦 岚
(上海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上海 200444)
英国著名社会理论家和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1938~)的《现代性与自我认同》是一部“试图对西方现代性所导致的所谓现代社会的生活予以批判”[1]276的著作,这一著作的英文原版于1991年由位于英国剑桥的政体出版社出版,20世纪末被翻译成中文。再度回顾与解读这一著作,源于个体与社会的关系在现代社会生活中遭遇着日益激烈的冲击和越发频繁的摩擦,重新审视吉登斯对自我与社会的阐述,挖掘实现自我认同的路径,有助于展开对个体与社会关系的思考,为缓和两者间的矛盾,促进个体与社会和谐发展提供有益的理论资源。
一、《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的内容简述
吉登斯从自我认同的现实背景开始,进行自我这一概念的分解和分析,刻画自我面临的挑战和可能的特殊境遇,详述自我的曲折前进,最终在“生活政治”的追求中实现张力的释放,勾勒自我与社会的交织脉络。
(一)自我认同在现代性的发问中面临挑战
吉登斯指出,“自我认同是个人依据其个人经历所形成的,作为反思性理解的自我。”[1]58现代性是一种后传统秩序,现代社会生活在时空分离、社会制度的抽离化和彻底的反思性的推动中前进,对人类提出“我将如何生活”的问题,并促使人们不断地进行思考。现代性的工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个维度,民族-国家的社会形式,无法逃避的全球化转型都将个体推向历史发展的前台,传统信任的断裂和现代性制度的内在参照性使自我在与社会的交互中同时面临机遇和灾难。
(二)自我轨道的重新建构有助于调节自我认同的不稳定性
自我的轨道在后传统的社会世界带来的时空的重新安排及由此得以实现的地方与全球的重组中经历了重大的变迁,自我沿着生活风格的选择、生活规划的形成实质性地通过反思组织起来,借助生活制度把对现代生活的制度性反思集中于将身体直接参与到建构自我的原则中,以对身体的严密控制寻求在开放的社会环境中的安全存在。
(三)个体在富有命运特征的时刻中不断重塑自我
高度的现代性世界是机遇与风险共存的世界,在个体生活与社会事件的内在联系中,对命运的坚守并不意味着就是对宿命论的坚持。而富有命运特征的时刻,即个体做出重大决策和引发行动过程的时刻能更好地表达个体在日常生活以及在整个生命过程中所完成的重大活动,使个体不得不去改变并重新调整目标。“因为重大的决策一旦做出,那就会通过其所跟随的生活方式的后果来重塑自我认同的反思性投射。”[1]165
(四)现代性控制下“经验的存封”与自我内在发展的断裂相交织
社会情景通过反思被融入于自我认同的塑造,个体在对广泛的社会环境的反思中变得首尾连贯。现代性对社会再生产的控制取向和对自我认同的控制取向,使得自我的内在参照性,即自我依照内在标准反思性地组织社会关系或自然世界的某些方面的情景受到影响,在道德经验的层面产生所谓“经验的存封”的后果。而将日常生活与会潜在扰乱生存问题的经验分离的结果,是与行政权力的扩大、公共与私人领域的再排序等制度转换以及羞耻感的心理后果的增强不无关系。
(五)自我认同深陷于现代性的两难困境并在道德与存在中徘徊
自我的构造深受现代性的变迁过程与全球化的内在影响,个体内在参照的“定点”的消失使自身陷入道德焦虑,自我认同在不断地被创造、被重新排列的过程中抗拒日常生活经验和现代制度的细碎化倾向。自我认同的内部一致性在解决晚期现代性中现代性的分裂与联合、无力感与占有、权威与不确定性、个人化与商品化等两难困境中才能得以保持,否则将危及自我的反思性投射。道德与存在的问题围绕着自我实现以及全球化发展的过程,进一步提出社会重构的需要。
(六)生活政治的兴起是自我反思性投射的现实指向
晚期现代性的社会转型集中表现在自我的成长风貌,是制度化反思、抽象系统带来的社会关系抽离化及当地性和全球化之间的相互渗透。生活政治是聚焦于生活方式的政治,是期许自我实现的政治,呼吁对社会生活的再次道德化,与自我认同的存在维度相连接,集中于整体的人和个体性的权利上。生活政治的兴起与自我反思性投射处于晚期现代性中的核心位置分不开,与现代性的内在参照系统扩展的矛盾本性相伴随。
二、自我认同:在生活中找寻自己的实现路径
吉登斯认为“最突出的社会问题就是我们如何生活的问题。”[2]77因而他对自我认同的关注与讨论始终放置在社会的持续渗透中,通过凸显个体的身体的社会生活意义赋予自我认同更为可见、可感的外在表现,关注个体在社会生活中的特殊行为选择来描述自我认同所遭遇的断裂和危机,勾画个体的自我反思性生活的图景,并提出以“生活政治”的追求达成自我实现,容纳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相互影响,透露出在生活中找寻自己的深远意蕴。
(一)凸显个体身体的社会生活意义
在吉登斯看来,“身体、自我……是进行社会认同与自我认同的一个主要场域。”[2]103从吉登斯对身体的社会生活意义的综合分析中,可形成身体与确认自身的关系概览,理清身体在不同的放置点上所兼具的意义。
连接的身体。个体在社会生活中面对危机和焦虑可以倚赖的本体安全感按照吉登斯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来自于基本信任,而基本信任则是由婴儿时期看护者爱怜的注意发展而来,身体被他人关注,朝向自身以外的社会关系。身体最初的被观照就是作为自身与外在社会世界相连接的边界,以身体为界,从“连接的身体”这一起点确认自身。
差异中的身体。身体是探寻世界的起源,在对身体的轮廓和特性的觉察中逐渐了解自我以外的客体和他人,以身体所展现的面部表情和各种体态形成应对外在社会关系的实践模式。身体差异的相对照在自我与客体、他人之间划出分界线,从身体不同情境的塑造结果,即“差异中的身体”确认自身。
确定的身体。身体的控制使自我认同的个人经历得以维护,在这一情境下身体“正常”的穿着与举止使个体与社会互动的行进得以保持,成为身体保护的手段。穿着与举止的持续性控制成为身体内化社会要求、符合个人经历一致性的“隐性”保护壳,在稳定性的保证下从“确定的身体”中确认自身。
制度中的身体。生活制度是身体与习惯的连接点,习惯对于身体的惩戒、剥夺在一定程度上由于社会习俗而组织起来,将社会的外在影响以制度性的压力施加在身体上。身体以对习惯的受压落入生活制度中,有序的制度施力点是身体与社会生活相接触进而融合的关键因素,从“制度中的身体”确认自身。
(二)关注个体在社会生活中的特殊行为
吉登斯对存在于个体社会生活中的特殊行为多有叙述和详解,透视向自我认同的曲折追寻中出现的迷失,以及潜存于其中的个体社会适应的时滞。
厌食症或过度进食中的迷失。个体,尤其是女性在厌食症或过度进食的极端控制中创造和维持所谓独具特色的自我认同,以期借此缓解在认同形成过程中遭遇的危机,在开放的社会环境中通过对自身的控制寻求安全。个体在确认自我认同的过程中发生行为焦点的偏离,将社会的价值追求片面地内化为某种强迫性的行为,在一种异形的对抗中迷失自身。
心理疾病中的迷失。心理疾病被看成现代生活带来的危险性,承受心理疾病的个体企图从社会关系的习俗中挣脱出去,在其病理学的起源上包括“文明”在内的社会因素都曾被加以考虑。心理疾病的覆盖范围已跨越了最初所认为的最低下群体,个体在现代性转换关系的急速流转中丧失自我控制,被变化的挑战所笼罩,在一种无力的对抗中迷失自身。
自恋中的迷失。自恋是个体在自我与外在世界之间无法建起有效边界的阻碍,个体与社会世界的广泛联系由于自恋的影响而潜在的具有破坏性,在与外界的隔离中偏执地倚靠羞耻感的重压来勉强维持自我认同。自恋是看似强势的自我确认,其背后是过度的自身完整性防御机制,警惕自我认同任何指向上的变动,而只能徘徊于膨胀与虚无,在一种失焦的对抗中迷失自身。
(三)勾画个体的自我反思性生活的图景
吉登斯以存在于现代性中的多元选择为无形的场域,从现代社会生活的动力品质发端,在风险丛生的现代性情境,尤其是电子传媒对社会事件的重组中指出自我应反思性地组织生活方式,开辟自我认同的出路。
现代性的多元选择与内在风险。现代性的外延性和意向性显著特征,从外部影响和个人内在素质,即全球化的诸多影响和个人素质的改变等方面表现出现代性的特征。现代社会生活弥漫着制度性的反思,以及时空的重组和抽离化机制的拓展,抽离化的最重要后果——专门知识体系的形成催生了令人困惑的多样性的选择和可能性,而反思性即由此产生,这三者正是现代社会生活的动力品质因素。信任作为人格发展中决定性的普遍现象与个体早期获得的本体性安全感直接关联,但现代性的风险文化内涵使得无法估量的因素大量存在,现代人面对前人所未遇到的风险。
媒介力量与自我的反思性组织。现代的大众传媒,尤其是电子传媒的发展使得自我发展与社会体系之间的相互渗透被显著表达,远距离外发生的事对近距离事件以及自我的亲密关系的影响越发普遍,在这样的经验传递背景下,自我认同被反思性地组织起来。“自我的反思性投射(首尾一贯但又持续修正的个人经历的维系)发生于经过抽象系统的过滤的多元选择的场景中。”[1]5自我在多元选择中的反思性投射,不可避免地与生活方式的选择内在连接,商品化内涵的标准化与现代生活的开放性的交互影响,更凸显了生活方式的选择的重要性。
(四)以“生活政治”的追求达成包容性的自我实现
吉登斯所提出的“生活政治”是一种“由反思而调动起来的秩序”,有对被抽象系统的剥夺的反思,也有对自我认同困境的反思,这种反思性将自我和身体与全球范围的系统进行联接,达成包容性的自我实现。
在抽象系统的剥夺中反思性地建立新的信任。在地方性与全球性互动之间,存在着所谓“纯粹关系”的出现,这种内在参照的社会关系只依赖于对自身而言是普遍性的满足和酬赏。“纯粹关系”与自我认同紧密相连,受到反思性的控制。“纯粹关系”预设着特定的信任的存在,可防御性地对抗外在世界的包围,并充满由媒介传递的经验影响中。在这样的过程中,个体置身于生活的重大转折,面对抽象系统剥夺后果的普遍性反应是“再熟练化”,即知识和技能的重新获得以应对特定的场景的要求。
在自我认同的困境中反思性地化解现代性后果。自我的反思性与抽象系统的影响具体作用于身体及心理过程,身体“成为借助反思来加以自我动员的实体”,心理机制受到现代性的制度压抑的重击。但个体的反思性规划不应被理解为自我的现代性控制体系的拓展,在地方性与全球性的交互关系中引发的道德难题不能仅仅推向某一方。自我认同在建构的过程中必须承担社会生活的开放性带来的多重可能性,应对行动场景的多元化和“权威的多样性”引发的可能危机,在生活方式的选择中寻求出路,即追求“关注个体和集体水平上人类的自我实现”[1]10的“生活政治”的实现。
三、自我认同:个体与社会关系的再认识
吉登斯试图在生活中找寻自己,实现自我认同,从他对自我认同的关注与讨论来看,可以认为在个体的身体中凸显的社会生活意义与个体在社会生活中遭遇的特殊行为是个体活动的社会维度,而现代性的多元选择下自我的反思性生活与“生活政治”中的自我反思和自我重建可以视为社会体验的个体建构。因而自我认同的核心实质上就是个体与社会的关系,因为自我认同问题在一定意义上说是关乎现代社会中的个体“安身立命”的问题,是个体对自身还能否在社会中找到容身、归属之处,发现生活的意义,寻找精神的追求的追问。吉登斯对自我认同的界定正是对个体与社会相互映照的表达,即“自我认同是个人依据其个人经历所形成的,作为反思性理解的自我。”
吉登斯试图解答个体与社会关系中存在的困惑与疑问,他指出,“只要保持一种对自我认同的内部一致性叙述,就可以解决自我在现代社会中面对的各种困境。”[3]18但面对现代社会所带来的急剧变化,在技术、观念、生活方式等层面给个体造成的冲击,自我认同的内部一致性叙述受到挑战,呈现出“内在冲突”的状态,尤其是网络虚拟世界的迅速发展,随意设定并同时出现的多个“自我”使“自我在各个方向分裂开来”[4],“自我”的认同也就出现了危机。自我认同危机的出现是个体置身于社会生活中的各种困境却无法冲破的表现,这一方面反映了个体自身的窘境,另一方面更是像埃里克森所提到的那样,“个人成长中出现的危机也反映着社会历史发展中的危机,二者直接相关,是不可分离的。”[5]在对吉登斯的自我认同理论的探讨中,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已成为进一步深入理解自我认同理论的切入点。李强就曾指出吉登斯与传统结构主义理论家对二元论的坚持所做的不同尝试,认为吉登斯“强调社会与个人的相互建构,特别以个人的能动性补充以往结构理论的片面性,提出了自己的一套概念体系和命题。”[3]19贾国华在评价吉登斯的自我认同理论时指出,一方面,吉登斯的“自我认同”思想标志自我认同理论的时空转向,凸显了“现代性”所导致的个体生存危机,是“从静态的、决定论转向动态性的情境场域中对‘自我认同’的刻画。”[6]另一方面,这是从孤立的个体性走向“关系性”(相互作用的)的“自我认同”理论,个体在超越制度的制约获得自我成就感的同时,又是在现代性制度反思性的延展中。姚上海等运用吉登斯的结构化理论对自我认同进行了探讨,也认为吉登斯在结构化理论中“明确提出自我认同具有两重性,自我认同是社会与个人相互建构的结果”。[7]这一观点是对原有自我认同理论的超越。而追求自我认同的过程不仅有助于促进个体生活目标的实现,也将会推动社会的稳定有序发展。
吉登斯尝试揭示现代社会中个体与社会变迁之间的复杂关系,在《现代性与自我认同》中“从个人能动性的角度出发详细地阐述了他的自我认同理论,讲述了在现代性冲击下自我成长的故事。”[8]他对自我认同的关注与讨论始终未离开社会生活所赋予自我的意义和产生的背离。我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自我认同问题在个体身上有突出表现,社会的不确定性已成为这一时期的突出特征,个体对自身的认识,在社会中的定位,个体与他人、个体与社会的关系都在不确定性中引发了个体对社会极大的不适应。重读吉登斯的《现代性与自我认同》或许能为个体解答重新认识自己、重新定位自己以及重新考虑与他人、社会的关系等问题,提供有益的理论资源。
[1][英]安东尼·吉登斯著,赵旭东,方文译.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2]许丽萍.吉登斯生活政治范式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3]李 强.现代性中的社会与个人: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述评[J].社会,2000(6).
[4]Sherry Turkle,Life on the Screen——Identity in the age of the Internet,New York:Simon &Schuster,1995.转引自王成兵,吴玉军.虚拟社会与当代认同危机[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5):61.
[5][美]埃里克·H·埃里克森著,孙名之译.同一性:青少年与危机[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7.
[6]贾国华.吉登斯的自我认同理论评述[J].江汉论坛,2003(5):58.
[7]姚上海,罗高峰.结构化理论视角下的自我认同研究[J].理论月刊,2011(3):47.
[8]李慧敏.社会转型时期的自我认同与教育——以吉登斯自我认同理论为视角[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