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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的幽默与苏轼谐谑贬谪诗

2012-08-15

巢湖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禅宗佛教苏轼

梁 梅

(宁夏大学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宋有苏轼,犹唐有李白。其峰巍峨,令人望而生叹。缪钺先生在《宋诗鉴赏辞典》中谈到:“谐谑之语,以及论事说理讲学衡文之见解,在宋人诗中尤恒遇之,此皆唐诗所罕见也。”苏轼是宋代诗人的翘楚,他的诗歌代表了宋诗的最高成就,不但体现出了宋诗的整体特色,还有自己的艺术魅力。纵观苏诗,总会有一丝笑声萦绕耳畔:春意盎然,自然要笑面人生,秋风瑟瑟,也不妨一笑释怀。苏轼用自己的幽默气质去感悟人生,稀释痛苦。他的乐观旷达使贬谪诗都带上了满纸轻松,读之不觉莞尔。除此之外,与他的生活思想密切相关的佛教(禅宗)同样也给其贬谪诗涂抹了一层浓浓的笑意。

苏轼的一生历经坎坷,几番磨难。得意处,春风满眼,一月数迁;失意时,又被无情的掷于惠州、儋州。身似浮萍,命如飞蓬,完全听命于统治者的好恶。贬谪之地,非但疏于丝竹管弦、美酒歌伎,就连基本的衣食补给也难以为继。得意时易,失意时苦,古今一理。永贞革新失败,柳宗元被贬柳州刺史,登楼远望,壮阔的景色并未给他带来舒展的胸怀,反倒是凄凉激楚,满腹哀伤。“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重重的山岭层层阻隔了远望家乡的视线,一条条江流就像愁肠百结。此景壮美绝伦,此情悲悲切切,怆念往昔,不由得泫然涕下。白居易在左迁九江郡司马时写下《琵琶行》,感叹琵琶女的中途见弃老无所依。推己及人,想到自己身处浔阳贬所,潮湿偏僻,文化落后,与富庶的京城相比无异云泥,每每只能饮酒解忧,所以有“就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的悲鸣。韩愈在政治上表现激进,敢于犯言直谏。上表皇帝,义正词严:“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谏佛骨表》)。但真的被贬潮州,却又感叹“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还未到贬地,已经预感到会客死他乡,哀伤苦闷、绝望落寞之情溢于纸上。苕溪渔隐曰:“凡人能处忧患,盖在其平日胸中所养,韩退之,唐之文士也,正色立朝,抗疏谏佛骨,疑若杀身成仁者,一经窜谪,则忧愁无聊,概见于诗词。由此论之,则东坡所养,过退之远矣。”[1]身经贬谪,不可不谓之“忧患”,柳宗元等人的感叹实乃人之常情。然而,同经贬谪,苏轼却出乎意料的处之泰然,甘之如饴。

苏轼在困境之中,并未一蹶不振,而是在禅的海洋中洗去惆怅与愤慨,出落的一身轻松,即便在贬谪的窘境中,亦不改其谐谑本色。这首先得益于他本人开朗外向,幽默风趣的性格。乌台诗案中,苏轼被迫离家,其妻悲痛欲绝,苏轼却镇定自若,慢吞吞地吟出一首诗来:“且休落托贪杯酒,更莫猖狂爱吟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他给自己壮胆,更安慰了已如惊弓之鸟的妻子。“乌台诗案”是苏轼生命的转折点,也是其创作得以繁荣发展的契机,从那之后,苏轼的文学思想渐趋成熟稳定。在黄州时,他写了《初到黄州》一诗,“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又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彼时,苏轼经历了人生最惨痛的经历,庶几就于死地,回顾人生道路,只为口腹奔波。“荒唐”一句,是自嘲亦嘲人,笑尽名利场上名利客,到头不过一场空。虽也有一丝无奈,但经作者妙笔点缀,没有了悲哀自伤,怨天尤人,只有随缘自适,乐观旷达之情,读来还有超脱自信的微笑。苏轼年近六旬又被贬惠州,多瘴气,少人烟,他却不以为苦,宁愿“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惠州一绝》),看不出困苦之迹,似乎还有让人羡慕不已的口舌之美。他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岭南美味,一觉睡到大天亮“报答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纵诗》)。这份出人意料的轻松愉悦让朝廷颇为恼怒,发出 “苏子尚快活否?”的疑问,再贬他到儋州。那里食芋饮水,多病无米,而苏轼索性穿上黎族人的服装,学起黎族人的语言,飘飘然自得其乐起来。已经被贬到中国的最南端,贬无可再贬,索性幽他一默,天若有情,能奈我何。苏轼在《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之一)中写道:“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踏过丛丛荆棘,越过沟沟坎坎,一位六旬老人,鬓插茉莉,口含槟榔,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飘散空中的是快乐眷恋。诚如王蒙所说“从容有余才能幽默,平等待人才能幽默,超脱才能幽默,游刃有余才能幽默,聪明透彻才能幽默”(王蒙《学会幽默》)。苏轼调侃着命运,也调侃着自己,他的从容洒脱,幽默诙谐是困境中的一杯醇酒,中和了人生的所有苦痛。

和很多宋代文人一样,苏轼也是禅门子弟。禅宗在宋代发展到了顶峰,并且对文人的创作思想、生活态度产生了不可小觑的影响。因而,除了本身的性格因素外,苏轼的达观超脱,乐观幽默也与他深厚的佛学根柢有关。

越痛苦的境地越需要强大思想的支撑。当用理性的观点无法解释现实处境时,宗教神学就会逐渐占据人们的心灵。宋代党争愈演愈烈,禅宗一步步走向士大夫的内心深处。禅宗是佛教中国化后所产生的唯一的中原本土的佛教宗派。相比其他的佛教宗派来讲,禅宗的修行更加平易近人,易于掌握。皈依的居士不用在寺院里苦修,只要在世俗生活中过正常的生活就可以拿到一张极乐净土的门票。“佛教由外来的化为民族的,由宗教的化为世俗的,在这一过程中,它在民族文化史上的地位明显提高了,因此,它对文学家及其文学创作的影响也更为显著了[2]。”苏轼的性命之学、立身之道就受到了《维摩诘所说经》、《六祖慧能法宝坛经》以及《大佛顶首楞严经》等佛教经典的深刻影响。《维摩诘所说经》是士人群中流传较普遍的佛教经典之一,它又名《不可思议解脱经》,处于困境中的文人几乎都曾拿他当做解脱的良药。其《佛国品第一》有偈子“毁誉不动如须弥,于善不善等以慈。心行平等如虚空,孰闻人宝不敬承。”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万物皆为虚空,如雾亦如电,如镜花水月,本质上都是虚无,所以不应该过于执着。这是一种人生智慧,得此大智慧,才能度人度己,获得大解脱。佛教赋予了士人生活智慧,才能笑看人生离乱,我自岿然不动。作为北宋党争的中心人物,东坡总是不自觉的处于斗争的风口浪尖,如断线风筝,凄苦飘零。是佛教(禅宗)给了他生活下去的勇气,使得苏轼虽颠沛流离,但能处乱不惊,随遇而安。

惠洪在《冷斋夜话》中记载:余游儋耳,见黎民,为余言:“东坡无日不相从乞园蔬,出其临别临别北渡时诗云:‘我本儋耳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平生生死梦,三者无优劣。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3]生死与梦境无异,三者本无区别,海南与蜀州无区别,幻境与现实亦无区别,都是幻是空。惟其如此,才能“此心安处是吾乡”(苏轼《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苏辙在《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中感叹苏轼“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而辙瞠然不能及矣。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坎坷的贬谪生涯使苏轼与禅宗的联系的更为紧密,佛教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维系了苏轼的全部生存理念。“学出生死法,得向死地走一遭,抵三十年修行。吾窜逐海上,去死地稍近,当于此证阿罗汉果”(苏轼《东坡志林》)。人生本来大悲大苦,一再遭贬,无故受谗更是人生最大苦。但所谓的坎坷却是成人间正果,得大造化的不二修行,若因之可以早成正果,速登极乐,那就不应以之为悲,反而要以之为喜了。

佛教对于诗歌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它的圆滑放浪、幽默诙谐也是不可忽略的一个因素。佛教作为异域宗教传入中国,为了更广泛地溶入大众,采取了群众比较易于接受的寓言故事来传播佛理。《百寓经》便是一部宣讲大乘佛法的经书。它完全是由寓言性质的作品组成,通俗易懂老少咸宜。例如《欲食半饼喻》:“譬如有人,因其饥故,食七枚煎饼。食六枚半已,便得饱满。其人恚悔,以手自打。而作是言:我今饱足,由此半饼。然前半饼,唐自捐弃。设知半饼能充足者,应先食之。”通过这个故事,说明“三界无安,皆是大苦”。道理很深奥,但故事却讲得娓娓动听,令人捧腹,因而流传至今。可见,佛教传入之初,就已经为后世的禅宗种下了幽默的根子。及至唐代,佛教更为深入广泛地融入到士大夫文化中,文人学佛蔚然成风,演绎佛理更是风靡一时。诗僧王梵志就极力宣传佛理。他的诗歌常寓哲理于谐谑之间,写出多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唐代诗坛即便星光满天,终不掩其熠熠光辉。比如《无题》“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相比起宇宙的浩瀚无穷,人生是如此的短暂虚无,富贵荣华终究迈不过死亡的铁门槛。春花春草,秋月秋蝉,所有的美好只能聊足添悲,一股悲凉之气陡然升起。然而王梵志以馒头比喻坟墓,凡俗你我皆成肉馅,此诗构思新奇巧妙,全诗通俗诙谐,颇具黑色幽默,轻松风趣的反映出作者对于人生的大彻大悟。

宋代禅宗讲究以心传心,不立文字。语言对领会禅意只能是滞累,禅境必须靠 “自性”去“悟”。然而,任何思想都是靠语言文字来传播的,禅宗亦不例外。不依赖语言,又不能脱离语言,如何解决这一矛盾。“禅师总是以戏言让人破除迷执,悟入真谛。宋人借此思维方式,发明出诗中“打诨”的方法。[4]”在谈话时,通过一些全无意义的语言和行动来启发对方的思维,破除他的滞累,超越思维定式,使之豁然开朗,参悟到佛旨。《五灯会元》记载:“苏轼抵荆南,闻玉泉皓禅师机锋不可触,公拟抑之,即微服求见。泉问:‘尊官高姓?’公曰:‘姓称,乃秤通天下长老的底秤。’泉喝道:‘且道这一喝重多少?’公无对,于是尊礼之。”禅宗公案多是记载此类的人物幽默问答。在这些对话里,有通俗可亲的随口戏言,有含义深远的偈语诗句。吟咏之间,聚合智慧之光,眉睫之前,浮现会心之笑。《吕氏童蒙训》云:“老杜歌行,最见次第出入本末,而东坡长句,波澜浩大,变化不测,如作杂剧,打猛诨入却打猛诨出也。”[5]杂剧的打诨,类似于现在的喜剧。在戏剧表演时,演员用滑稽的语言动作来博堂下一笑。这一过程与禅师的开悟非常相似。打诨有时只是浅俗的玩笑,然而,苏轼之谐谑既非玩笑,更非搞怪。他的诙谐得益于对禅宗的顶礼膜拜,是苏轼对贬谪生涯的深层体会。

佛教经过与中国本土文化包括儒家、道家的对抗、融合,终于成了中国民族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且在宋代对文人的思想更是体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影响力。万物皆有佛性,众生皆可成佛。是否成佛,就看悟的程度如何。这对文人的人格心性提出很高的要求。宋代也许是整个封建时期,文人最注重人格修养的一个朝代。人格的完善,心性的修养代替了外在的事功,成了人生的最高目标。禅宗的教义充满人生的般若智慧,是引导文人不断提升自己的明灯。在佛教看来,人生本是充满苦厄的无边生死海,有三苦、八苦乃至无量苦。只有成佛才能彻底解脱,获得涅槃之乐。其方法就是要“破执”、“无我”,达到“五蕴皆空”。如果用般若智慧来观照外在一切色相,破除一切执着,则客观的一切都是空相,虚妄。所以,不论在任何境遇都要做到不慌不忙,不惊不惧。春风得意时,要记住人生如梦,坎坷不平时,也要明白万法皆空。苏轼曾经名满天下,顷刻之间就出入生死,成为阶下囚。凭着对禅宗的皈依,他超脱旷达,自信乐观。苏轼的幽默来源于对人生的深层感悟,而非浅层的戏谑玩笑,来源于命运的终极智慧:“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心经》)。

禅宗要悟空才能成佛,但却不能空悟。所谓的公案就是要摆脱世俗逻辑思维的束缚,让心灵达到无比玄妙自由的境界,因此多匪夷所思,意料之外,而不在情理之中。比如佛学的基本问题“如何是佛”、“祖师西来意”,就有“麻三斤”、“东门水上行”、“庭前柏树子”等众多答案五花八门,无法可循。正是这样看似无理反常却又理在其中的答案达到了开悟的目的。此种逆向思维,甚至无理思维超乎寻常的思维方式达到了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和苏轼的谐谑诗风有颇为相似。苏轼为人谦和有礼,对待他人多有褒扬。但是他却很严厉的批评过王安石。“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实出于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答张文潜书》)。作为政治改革家的王安石妄想在文人的创作思想上也做到“统一”,正犯了苏轼的大忌。苏轼的创作讲究求新求异,达到与众不同的审美效果。《送参寥师》集中体现了他的禅学文学观:“上人学苦空,百念已灰冷,剑头惟一吷,焦谷无新颖。胡为逐吴辈?文字争蔚炳,新诗如玉雪,出语便新警”。构思新颖,语言新警充分体现在苏轼的文学作品中。对于诗作而言,抒发悲情更容易成功。因为读者会比较喜欢带有悲伤色彩的作品。所以,太平宰相晏殊整天清歌美酒,还要“小园香径独徘徊”,表现出自己的淡淡闲愁,因为“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韩愈《荆潭唱和诗序》)。偏偏苏轼喜欢逆水行舟,冒天下之大不韪。他的贬谪诗浸透着浓浓的快乐,悖反了一般的欣赏习惯。从海南遇赦内迁,苏轼已经是六十四岁的垂垂老者,北渡琼州海峡,眼前万里河山,生活对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而言还有多少希望。酸甜苦辣涌上心头,万般感慨滚出眼帘。按理说此时的他应该痛恨埋怨,悲伤绝望,可是苏轼的一句“九死蛮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海》)毫无怨怼,庆幸有机会游览海南如此秀丽的山川美景,所谓艰辛困苦全都不堪一提。这种构思方法出乎寻常,让人眼前一亮。在《宿水陆寺,寄北山清顺僧》中,苏轼的创作构思更是别具匠心。诗歌首先渲染的是一幅肃杀凄凉的山水图,“长嫌钟鼓聒湖山,此境萧条却自然。乞食远村真为饱,无言对客本非禅。披榛觅路冲泥人,洗足关门听雨眠。”山川寂寥,生活窘迫,秋夜秋雨,独自无眠。此种画面无论如何也无法激活读者快乐的情绪,然而笔锋一转“遥想后身穷贾岛,夜寒应耸作诗肩”却让人不得不笑出声来。自己的光景如此窘迫,居然还能遥想贾岛恐怕就在这样凄冷的夜晚,低垂着脑袋,高耸着肩膀,紧咬着笔杆,苦思冥想呢吧!这种逆向思维让诗人与读者都能乐在其中,深刻体会到所谓乐与悲往往源于人生态度,而非生活本身。打破定式思维,追求无理反常的审美效果,这样的艺术构思与禅宗公案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诗尚雅,其意象雄奇瑰丽,虽泰山五岳不足言其大,虽黄河长江不足言其伟。宋诗尚俗,无事不可言,无物不可入。苍蝇老鼠、蜘蛛麻雀,若有诗情,皆可入诗。以俗能为雅,妙笔自生花。意象通俗化、生活化也是宋诗的重要特点。宋诗题材空前广泛,事无巨细,不厌其烦。“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超然台记》)。生活中可乐的事情固然很多,但雕琢词汇咬文嚼字、卖弄学问装腔作势的所谓雅诗必不可乐。只有最朴素真实的现实人生才会有让人会心一笑的幽默谐谑。充满机智谐趣的恰恰是以俗笔写俗世、描俗物、抒俗情。禅宗对于诗歌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方面,即语言通俗化和题材世俗化,表现出回归自然,回归生活的审美趋向。“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坛经》)禅宗公案中也多有俗字俗物,如“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佛印眼中有佛,东坡心中有粪。”万物皆有佛性,皆可成佛,那么屁、屎橛子为何不可言佛。推而广之,万物皆可做为诗的题材,激发文人的诗情。这种无差别的论调使文人看到了真正的生活。人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拿来吟赏玩味。在苏轼的笔下,猫鼠驴狗不厌其俗,萱草槟榔不嫌其微,皆是信手拈来,善陈其乐。“腥涎不满壳,聊足以自濡。升高不知回,竟作粘壁枯。”(《蜗牛》)聊聊数语,以谐谑之笔嘲讽了身居高位而又贪得无厌愚蠢无知的权贵,预言他们必定会走向灭亡。这也是一种幽默,讽刺了丑恶鄙陋之人,宣泄了愤怒,张扬了愉悦。同时,俗事同样也体现出了苏轼的人生态度,生存智慧。被贬海南应该是苏轼最落魄的岁月了。此情此景,柳宗元等人恐怕都会感慨贬所地处荒蛮,远离中原文明。《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之二)“总角黎家三小童,口吹葱叶送迎翁。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渲染的却是和谐美好的生活图景。苏轼斜倚在门前栅栏上,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儿童吹葱叶的游戏,脸上荡漾起惬意舒心的微笑!末句感慨良多,鼓舞了自己,含蓄的嘲讽了朝中新贵。尔虞我诈的斗争与我何干,此时此刻的欢愉才是最真实的生活。这些乐趣正是苏轼生存下去的依据。苏轼以谐谑的态度品味人生,而人生的哲理就在这平易简单的日常生活中,在最真诚的情感中自然流露。

“过眼荣枯电与风,久长那得似花红。上人宴坐观空阁,观色观空色即空”《吉祥寺僧求阁名》。苏轼一生坎坷,几度飘零,但是他的精神上却是自由轻松的。这都离不开禅宗的护持,是对佛教的信仰使他少了气急败坏,多了心平气和,少了绝望落魄,多了从容旷达。他的谐谑是对命运的极大讽刺和嘲弄,也是对自己的安慰和鼓励,来源于他高超的佛学造诣,体现了人生的大般若智慧。是非荣辱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1](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284.

[2]王水照.宋代文学通论[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1997:284.

[3](宋)惠洪.冷斋夜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8:44.

[4]周裕锴.宋代诗学通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318.

[5](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2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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