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乐》与《最蓝的眼睛》之布鲁斯美学互文解读
2012-08-15汪媛
汪 媛
(池州学院 外语系,安徽 池州 247000)
互文性理论可以解释为用一种文本去指涉另一种文本。而这种指涉的方式多种多样:戏拟、艺术的模仿、附合、暗指、直接引用,平行的结构等。一些理论家相信,互文性是文学的根本条件,所有的文本都是用其它文本的素材编织而成的,不管作者是否意识到这一点。这种文本理论极大地拓展了文学研究的视野。运用这种理论来解读托尼·莫里森的作品能够更加深刻地理解其作品的涵义。自从1970年发表第一本小说《最蓝的眼睛》以来,她的创作始终关注在白人主流社会中美国黑人对自身文化生存和文化身份的探索,致力于保存和弘扬黑人文化。莫里森的语言汲取了黑人文学的口头传统,叙事手段借用布鲁斯和爵士乐的表现形式,充满了动人的音乐般的色彩。
1 亦歌亦文的黑人音乐
黑人移民音乐史已超过半个千年,这部五百年的音乐史就是这些非裔人的种族权利斗争史。毫不夸张地讲,若说西方主流音乐的经脉由黑人音乐勾勒而成的话,布鲁斯就是这音乐之流的发源地。
布鲁斯音乐最早唱响在二十世纪初的美国南部,是一种类似黑人劳动号子的音乐形式。这种音乐很注重自我情感的宣泄和原创性或即兴性,旋律的进行给人以强烈的感觉冲击,苦乐交织,与生活同感。
爵士乐,作为布鲁斯音乐衍生和发展出的影响巨大的音乐形式,拥有与其源头一样极强的感染力。布鲁斯一方面被爵士乐所吸收,成为爵士乐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作为流行音乐的一个分支自身还在发展,并继续影响着爵士乐。
黑人音乐是黑人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黑人通过音乐表达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爱和对自由的向往,也在歌唱的同时治疗内心的创伤。音乐超越了种族的局限,将黑人丰富的情感世界展现在世人面前。音乐不仅仅是一种娱乐的方式,更成为黑人传承民族文化,表达民族情绪的一种生存手段。
2 莫里森小说与黑人音乐的互文
托尼·莫里森的小说创作中包含了很多的黑人音乐元素。她曾在与阿伦·莱斯的访谈中说:“黑人艺术的要旨正如爵士乐的演奏所表现的,看似粗糙、随意、不着痕迹……而爵士乐手们可谓经典老道,我是指长时间的练习,以至于你与音乐水乳交融,甚至可以在台上即兴奏出”[1]。莫里森小说确实有着自由奔放﹑变化多端的布鲁斯音乐特征。
2.1 《最蓝的眼睛》与布鲁斯音乐的互文
《最蓝的眼睛》(The Bluest Eye,1967)描写一个普通的黑人女孩佩科拉一直希望自己拥有一双最蓝的眼睛。她幻想透过纯洁的蓝色看到最美丽的世界,没有罪恶,也没有歧视。她这种对蓝眼睛的乞求从未间断过。她每日祈祷,试图打动上帝,从而得到福泽。然而,一年过去了,在一个白人至上的社会里,佩科拉不切实际的愿望给她带来了更多的嘲笑和噩运,最终她因被父亲强奸,遭人唾弃而神智失常,迷失在追寻蓝眼睛的梦中。整个故事就像一首悲伤的布鲁斯,忧郁而低回地倾诉着黑人的痛苦。
从结构上看,《最蓝的眼睛》和布鲁斯的音乐模式具有相似性。布鲁斯音乐的曲式结构有一个典型的特点,即每4小节一组,有3组,共12小节,称为12Bar Blues,这也是布鲁斯蓝调音乐最原始的特点。整部小说的前言,正文和尾声部分恰似三个乐段,而最为重要的第二乐段正是由四章构成,分别被命名为“秋”“冬”“春”“夏”。具体到每一章的结构,读者会发现除了“秋”章外,每一章都包含有一段引文,引文与正文之间留白,如同布鲁斯音乐中那耐人寻味的配乐,无需歌词,也能将听者的心深深挽留。
从语言上看,《最蓝的眼睛》和布鲁斯音乐的歌词同样具有相似性。布鲁斯虽有深刻的内涵,但却是一种看似简单的形式,就歌词而言,它也是在重复进行的。第一句唱完以后,也许会稍有变化的重复一次,例如“我的宝贝,他离开了我,这不是谎话。我说啊,我的宝贝,他离开了我,这可不是谎话。”(My baby,oh she left me,and that’s no lie.Well,I said my baby,oh,she left me,and no way that’s a lie.)第三句响应前两句:“但愿我的宝贝会回到我的身边,在我死去以前。”(Wish my baby’d get back to me,before I lay down and die.) 音乐理论家称之为“A-A-B”模式。总体而言,布鲁斯音乐的歌词具有口语化,简单生动和反复表述的特点。这一特点充分显现在了《最蓝的眼睛》的引言部分。
《迪克和简》是美国上世纪四五十年代非常流行的儿童识字读本,语言简单,贴近生活,正是这样的故事在这个部分里被重复了三遍之多。托尼·莫里森用音乐的节奏分三次递进式地呈现了同一段文字,利用文字间的空白和标点符号的去存达到了一种越来越强烈的表达效果,正如布鲁斯音乐那般的荡气回肠。
在《最蓝的眼睛》中,莫里森巧妙地借鉴了黑人布鲁斯音乐的风格与内涵,突出即兴、自由、富于变化的特点。布鲁斯音乐般的叙事风格,创造了一个形式与内容浑然一体的文学布鲁斯文本,将美国黑人文化传统的独特魅力完美融合其中。
2.2 《爵士乐》与布鲁斯音乐的互文
《爵士乐》(Jazz,1992)刻画了一对老夫妇以及一个年轻姑娘之间复杂的三角关系:年过半百的乔爱上了年轻姑娘多卡丝,当后者移情别恋时他向她开了枪;乔的妻子怀奥莱特跑到姑娘的葬礼上,要用刀子去划死者的脸,后来又多方走访,尽力去理解她的内心世界;最后夫妻二人在对共同生活的回顾中达成了奇妙的和解。莫里森以这个故事为切入口,展现了20年代大批黑人为逃避种族迫害和寻找更好的生活从南方乡村进入北方大都市的历史画卷,以爵士乐总领全书,透视一种发生在奴役与解放、灵魂与肉体、城市与乡村、男性与女性间的巨大冲突。
从叙事角度看,莫里森在创作《爵士乐》的时候借用了黑人音乐布鲁斯的表现手法,借爵士乐即兴演奏式的方式叙述,推动故事的进展,将多种音调相交织、混杂,使得整个文本宛如一部波澜起伏、连绵不绝的爵士乐总谱,从而准确而充分地传达人物内心的饥渴、痛苦和扭曲。小说开篇的文字将大量看似支离破碎,纷乱无序的信息堆砌起来,不作任何解释,
将读者置于一个含混杂乱的背景之下,与爵士乐即兴开头演奏有着意境上的相通。《爵士乐》英文原版文本结构,仿照爵士乐演奏中的缓冲与停顿的形式,各篇章之间没有序号,仅以一页空白作为间隔,并且引入所谓的“双声叙述”方式以增强层次感。“双声叙述”恰似爵士乐演奏时即兴创作的乐手,相互配合,激发彼此的灵感。例如格雷寻父这一事件在文中就由两个“我”的声音同时讲述,一个“我”是第一人称的叙事者,另一个“我”则是格雷本人。双方互不干涉,又相互呼应,有如爵士乐中两个乐手默契十足地演奏,丝丝相连,环环相扣。
《爵士乐》的叙述手法多变,时空跳跃转换,情节迂回交错,读者在阅读小说的同时,耳畔似乎也回响着爵士乐那缠绵交织的曲调,代表了莫里森独特的创作风格。
2.3 永恒的主题——文化身份的认定与布鲁斯音乐的互文
在这一层面上,托尼·莫里森的所有小说都彼此互文也与布鲁斯音乐形成强烈互文。布鲁斯音乐倾泻出黑人的痛苦与迷茫,又不仅仅是忧郁无助的情感宣泄工具;它在非洲获取种子,移植到美国大地扎根成长,汲取了欧洲音乐的营养,最终从小众的黑人音乐发展成为了受到普遍欢迎的世界性音乐形式。布鲁斯音乐强大地生命力与美国黑人的奋斗精神相互映衬,是这个种族顽强的乐观主义精神的佐证,又或者说黑人人们所说的“布鲁斯精神”合而为一。
《最蓝的眼睛》中,佩特拉对于蓝眼睛的奢望只能在疯狂的迷幻中实现,另一位黑人小姑娘克劳迪亚却从母亲的歌声中获得了智慧和鼓励。母亲常常哼唱一首W·C·Handy创作的经典歌曲 《圣路易斯布鲁斯》(St.Louis Blues):“我爱那个男人像孩子爱着馅饼,像肯塔基上校爱他的薄荷和黑麦。我的宝贝,我会爱你直到死去那天。”(I love that man like a schoolboy loves his pie,like a Kentucky Colonel loves his mint and rye,I'll love my baby till the day I die.)这首歌曲其实表达的是一位黑人妇女发现自己的丈夫另有所爱后心痛不已又无法割舍的复杂情感。这样的歌声伴随克劳迪亚成长。歌声里痛苦的心灵得到安慰,受伤的灵魂得以弥合。正因如此,日后的克劳迪亚不无感慨地回忆起飘荡在童年里的布鲁斯时这样说到:“在妈妈充满喜怒哀乐的歌声里,伤心的往事也不再令人心碎了,反而让我相信,痛苦不仅是可以忍受的,而且还是甜蜜蜜的”[2]。可见克劳迪亚之所以能在这个被白人文化凌驾其上的社会中依然保持着健全的人格,开朗的个性,乐观的生活态度正是因为她从黑人音乐里汲取了力量和勇气。也只有像布鲁斯音乐般哀而不伤,黑人才能立足于民族文化的基石之上获得文化上的认同。
《爵士乐》的文本中虽然一直没有出现“Jazz”(爵士乐)这个词,但那似有若无的爵士乐曲调却成为了故事的背景乐。维奥莱特趁小女孩买《长号蓝调》之际偷走了婴儿;多卡丝热爱苗条贝茨乐队;费丽斯购买了“正点”唱片;乔在爵士乐的背景中向多卡丝诉说自己的过去;多卡丝被枪击时舞会正在播放一首爵士乐曲;街边乐队和楼顶上的双簧管演奏家。可以说爵士乐贯穿了小说始末,小说也呈现了“爵士时代”的原貌。多卡丝的姨妈爱丽丝一开始并不接受爵士乐,因为她长期受到白人文化的影响而对“只是黑人的音乐”极度反感,也因此更加感受到排斥所带来的孤独,最终她还是无法抗拒爵士乐的魅力,接受了本民族的文化,也因此寻得了融合所产生的归属感。这是美国黑人自我认同和接受的过程,也证明了黑人音乐是连接个体与社会的媒介。美国黑人文化身份的认定是长期和艰苦的,接受民族文化,唱响布鲁斯已经打开了他们通往外界的一扇窗。
3 结语
托尼·莫里森的作品和黑人音乐的共同精髓是文化独立、文化融合、文化杂糅、开放、统一、多元化、稳定、集体主义和团结等理念所支撑的文化民主主义思想,莫里森通过探讨这些理念,指出了黑人民族于痛苦失落中崛起。于精神流放中重塑自我、创造精神家园的复兴之路。莫里森通过作品所表达的文化民主主义理念既是非裔美国人解决自己作为非裔人和美国人双重身份困境的良方,也是对二元对立思维模式和排斥异己行为的批判。
[1]Alan.Rice.Jazzing It up a Storm[J].Journal of American Studies,1994,28:424.
[2]Morrison,Toni.The Bluest Eye [M].New York:Washington Square Press,1970.
[3]托尼·莫里森.爵士乐[M].潘岳,雷格,译.上海:南海出版公司,2006.
[4]Tally,Justine.The Story of Jazz:Toni Morrison’s dialogic imagination[M].New Jersey:Transaction Publishers,2001.
[5]Allan,Graham.Intertextuality [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