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刍议王维诗的禅蕴

2012-08-15郝志丽

池州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禅宗王维白云

郝志丽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安徽 淮北 235000)

王维,一生信佛,他将佛教思想、禅宗意趣、宗教思维方式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融入到诗歌创作之中,探求了诗歌创作新思维方式拓展了诗歌新的表现内容与形式。把唐诗带进了新天地、新气象和新境界,实现了审美意义上的新突破。

1 佛学对王维所处时代的影响

盛唐时期,佛教在中国进入了全面成熟期,中国禅宗是异于印度禅的一个全新的宗派,它在诸多方面对隋唐社会产生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

首先,改变了社会结构。宗法社会,以血缘为纽带,以宗族为单位,聚族而居,鲜有例外。僧团,是佛教向中国输入了一种新的社会组织,是出家人以个体修道者的身份,通过自由集合的方式形成的一支特殊的社会群体。佛之传入后,出现了与传统社会结构“在家”相对立的“出家”(僧团)。他们所持的“方外”观念、人生形态与中国儒家信奉的“修、齐、治、平”意识严重相悖,对社会结构产生了冲击性的影响。

其次,改变了国人信仰。天命信仰、祖灵信仰、自然存在与现象是中土远古初民的原始信仰,这些原始信仰在周秦以来强大的人本主义和理性精神传统的限制、压抑下,没统合成宗教。佛教突出“自力”,彰显个人求得救济的主观能动性,将人之成佛归结到人的自身。禅宗更是凸现了人的个性自由和人性解放。冲击了中国专制统治和经学权威,提升了人的精神品质,丰富了人的精神境界。

再次,改变了“独尊儒术”的一统天下。两汉时,佛教附于神仙方术,道家玄学,后佛典翻译渐备,中国佛学逐渐独立发展,与中土思想学术相互影响、相互融合,出现了“三教交融”的激流。对形成唐之多元开放之格局均具开拓之功。

2 佛、禅对王维的影响

佛教氛围浓郁的家庭环境,对王维影响甚深。其母崔氏虔诚信佛,王维幼年时便带发修行,“师事大照普寂禅师三十余年,褐衣蔬食,持戒安禅,乐住山林,志求寂静”。王维胞弟王缙以佞佛著称,“素奉佛,不茹荤食肉,晚年尤谨”。王维全家信佛,与北禅宗七祖大照普寂禅师交往三十余年,对佛、禅义理理解颇得大师点拨指教。

少年王维向往功名,汲汲求仕。十五岁离家入京,游走于王公贵族之间,卓越诗才赢得众卿青睐。二十岁便中进士(《旧唐书.王维传》载:开元九年擢进士第),名倾朝野。然同年因伶人之事受牵,贬为济州司仓参军。七年的贬谪生活,是他人生苦闷、内心冲突最为激烈的时期,也是他备受佛、禅影响进而人生观发生转变的时期。习佛参禅体认悟道帮他寻求到了解决入仕出世二者矛盾的良策,开始践履他的禅蕴人生。佛之“空寂”之理引导他找到了人生的平衡点,仕的必要性和隐的安逸性在他的行为中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中年颇好道”(王维《终南别业》)。一方面,习佛悟道,“在京师,日饭十数名僧,以玄谈为乐,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旧唐书.王维传》)。另一方面,游于二京,广交故人,渴望在仕途有大的发展。习佛修道愈诚,为官守职愈活;归隐情趣愈浓,官职俸禄愈高。开元二十二年,张九龄擢王维为右拾遗。仅隔二年,张遭罢相。王维因此事人生观骤变,逐以一种犬儒的心态去游戏政治、游戏人生。王维自取号“摩诘”,显然是心怀对“维摩诘居士”的敬仰,维摩诘居士“不舍道法而现凡事”“混迹世俗而心证佛理”的人生态度和人生轨迹,或许是王维心向往之并企望能仿效践履的。

晚年,“无往而不适”。王维在终南山筑居隐住,亦官亦隐,以“我心素已闲”的禅者风范往来于仕途与自然之间,让自我生活在一种自在自适的逍遥心境之中,人生辄入禅境。王维一生和南北禅宗长期交往不辍,对最新的禅宗思想相知甚契。王维向“神会问法”记述了神会对王维禅思想的赞许和推崇。南禅宗的 “应无所往”“见性”“无念”“不在形迹”等观念对王维一生影响至深。

3 王维诗中的佛、禅

佛、禅思想不仅改变了王维的人生哲学,也促成了他诗歌创作的思维方式和表现新手法。把佛教义理、禅宗思想化入诗中,借鉴佛、禅的认识方式丰富诗歌的表现手法,使之充满了空、寂、灵、净的禅蕴。清人王渔洋说王维诗“字字入禅,与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等无差别”,洵非虚言。

3.1 以参禅入诗

南禅宗认为,禅之修行靠内心体验而不在形迹,禅不离现实人生,自性本来空寂就是空,无须坐禅来求证。“见性”就是禅。“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道即是法界”(《圆觉经大疏钞》三),由于“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因此,道(禅)即在日常营为作用之中,“劈柴担水,无非妙道;行住坐卧,皆在道场”。

王维诗中,有大量看似写“日常营为作用”实则是直接描写禅师参禅或诗人参禅的作品。如:

落日山水好,漾舟信归风。

探奇不觉远,因以缘源穷。

(《王右丞集笺注》卷五《蓝田石门精舍》)

这类“以参禅入诗”的作品,大多艺术价值不高,往往是直接描述其时入佛参禅的“形迹”,虽写禅而禅意不浓,除少数作品外,大多只体现为一种史料价值。

3.2 以佛义禅理入诗

禅宗的“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特点以禅说禅理,竺道生说“佛为悟体之理”(《大正藏》卷三十八《弟子品》),可见,禅宗也是讲“穷理尽理”的。

王维诗中,“以佛义禅理入诗”的不在少数,如:

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

如是睹阴界,何方置我人。

碍有固为主,趋空宁舍宾。

洗心讵悬解,悟道正迷津。

因爱果生病,从贪始觉贫。

色声非彼妄,浮幻即香真。

四达竟何遣,万殊安可尘。

胡生但高枕,寂寞与谁邻。

战胜不谋食,理齐甘负薪,

予若未始异,讵论疏与亲。

(《王右丞集笺注》卷三《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

诗中起首说因为有了“妄念”,才执着有“我”;如果这样看“五阴”、“十八界”,那就“我”、“法” 两空了,这是大乘佛教空观的佛义。继而诗中又说,如果执着于“有”就有了“人”“我”的主宰,如执着于“空”,就肯定了外界的实在,所以“洗心”、“悟道”正是迷妄。这是禅宗“作意往心,取空、取净……并属虚妄”(《神会和尚遗集》)的禅理。整篇说写得均为佛义禅理,似与佛谒无异,谈何诗哉。

3.3 以禅语入诗

禅宗作为完全中国化佛教新宗派,“以心传心,不立文字” (《坛语》)是其特色,然,“不立文字”如何弘扬禅宗,方便之门便是在 “语本”“灯录”“行录”“册子”中创造了大量的“禅语”,借此来指事问义,参悟禅理。

王维用佛禅术语直接入诗,借“禅语”来表达人生感悟或佛禅义理。如: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王右丞集笺注》卷七《过香积寺》)

云峰的飘渺,林中的荒寂,山中的钟声,石下的泉流,日照的光影,形成了肃穆幽寒的境界,述景而借此表达过访禅寺超脱静谧的心境。然末了用“制毒龙”的禅语,借此欲说禅宗之“安禅”的义理,破坏了全诗的意境。

3.4 以禅意禅趣入诗

禅宗的独特在于将人生引向空无的永恒,化为心灵深处对尘世的淡泊。王维诗中的禅意,是脱离了佛禅说教的篱藩,进入了一个蕴含禅趣禅意的优美的已然。如: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辛夷坞》)

诗中花开无声,花落无语。花开花落,得之于自然又回归于自然,一片自然而然的寂静,似与尘嚣人世无涉。无论是默默开放,还是悄悄凋零,既没有生的喜悦,也没有死的悲哀,诗人似亦无动于衷,既不乐其怒放,也不伤其飘零,自己仿佛也不曾存在。万物在片刻中得到以永恒,旋即又成终古,人超越了时空、因果,挣脱了束缚。佛理禅意的顿悟与诗歌所表达的生命体验融洽无间,无一字涉禅,却处处溢满禅意。

4 王维诗的禅蕴

王维诗中禅蕴的形成,缘于创作中应用禅宗思想开拓了诗歌的创作境界,宗教体验与审美体验得以融合,用一种禅宗的新的思维方式来认识和反映世界,禅宗观念统摄了意象创作。具体表现有二:

其一,宗教理念与审美体验相融合,把禅的“见性”理念融入诗的境界之中,主观融入客观,创作出物我一如的新天地。

南禅宗将“万法”归之“一心”。道信将涅槃、佛性、实相、般若等佛教追求的“绝对真实”归结为众生平等的“自性”;慧能、神会将实现自性的途径归为“见性”,这种“一心统摄万物”的禅宗思想体现在诗歌创作中,便是强调主观性的表现方式。这里的“主观性”在诗歌中的表现,不是外界显现于内心的世界,而是自心主观所显现的世界。

王维善写自然,以自然山水为客体表现诗人避世的追求。一方面,自然山水易于寄托情思,另一方面是无生命的自然山水易于加以主观化。后者是王维的“主观性”有别于前人之处。《诗经》中的《桃夭》,《楚辞》中的香草、萧艾均是象征比喻的景物,谢灵运、谢朓笔下的“模山范水”是“赏心”的对象,他们写的都是自然中的景物,或许经过了主观的折射,但仅此而已。王维写的自然,是自己心中的“已然”,他借鉴禅宗“见性”思维方式而形成的诗歌创作中新的思维方式,是别于前人的。

“白云”是自然界中极其平常的景物,历代诗人咏云之作屡见不鲜。然王维笔下的“白云”别于他人,自有一番新天地。如: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山别业》)

悠然远山暮,独向白云归。(《归辋川作》)

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欹湖》)

君问终南山,心知白云外。(《答斐迪》)

独向池扬去,白云留故山。(《同崔兴余送瑷公》)

城郭遥相望,惟应见白云。(《山中寄诸弟妹》)

空林独与白云期。(《早秋山中作》)

王维笔下的“白云”,非景物,是意象,内涵迥然别于汉高祖“大风起兮云飞扬”,谢灵运“白云抱幽石”,吴均“白云光彩丽”之类的“白云”。所异者非仅形象不同,而是思维方式的相异。刘邦借云飞扬抒写情志,谢、吴纯然描述云之美景。而王维笔下的“白云”显然无涉于自然界中景物的“白云”,而是借“白云”意象表现诗人“主观”的心境,将无生命质感的“白云”加以自观化,表现了物我一如自由自在的乐道心怀。

王维将景物主观化,使诗之意蕴超出物象之外。这是王维禅意禅趣入诗的典型手法之一,也是王维诗饱含禅蕴的主要原因之一。清人徐增评王维说“摩诘精大雄氏之学,篇章字句,皆合圣教……诗到极则,不过是抒写自己胸襟”,道出了王维这类诗的共性是在景物中自然流露出泯合物我的清净心境。

其二,禅宗反照自我与诗的超越谛视相融合,把禅宗的“悟”融入诗的表现之中,将客观景物作为主观心灵的反照,客观融入主观,促进了审美意义上的新发展。

慧能说“心如虚空”,而虚空不能被染;神会说作为绝对的主体惟寂静的心体,般若智慧之用即是体认这绝对主体的清净本性,因而一心要对于外物不粘不滞,不执不著,在观照万物之中不起心,不动念,进而领悟清净自性的本体。犹如一镜,领纳万物而不乱其煇,却反而表现出自身的明净。禅宗的“悟”是对主体自在的佛性“反照”。

“反照”不是逻辑,不是理性,不是知识,而是直观的洞察,个体的感悟,灵光的一现。禅宗的“反照”不是脱离日常的烦琐修行,而是“随机应照,泠泠自用”。“反照”对王维的影响是改变了他作为一个传统士大夫的审美心态和审美情趣,王维诗中静寂、悠远的禅蕴,是诗人对审美客体采取一种“反照”的视角所产生的审美效果。王维《辋川集》中的诗作大多是这种类型。

王维的创作,发展了诗歌新的审美原则,强烈的主观性表现自他而始,外境不再是与主体相对立的客观对象,把主观景物作为主观的心灵反照,把禅宗“悟”的思维融入诗的表现之中。“为我之物”,或物我一如,或渗透了“我”之感受,或成了“我”之内心反照。他把宗教体验和审美体验完美相融合,主观包融了客观,客观融入主观,创造了一种“字字入禅”“名言两忘,色相俱泯”(胡应麟《诗薮》)充满禅蕴的诗境。这,是前人未曾达到的诗歌艺术领域,成就了王维在中国诗史上的独特地位,而这一切,似与佛、禅对王维的影响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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