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认知损害研究述评

李杰，张大均

（1.西南大学心理健康教育研究所；2.西南大学教育科学研究所，重庆400715）

1 引言

以前人们大都只关注酒精带来的生理危害，近年来随着诸多酒精相关社会问题的出现，饮酒产生的心理危害也逐渐受到重视。据统计，大约有65%的谋杀、65%的家庭暴力和70%的交通事故与酒精摄入有关［1］。作为一种神经抑制剂，大量饮酒对神经系统有广泛的抑制作用，从而影响个体正常的认知和行为。学术界把饮酒产生的认知危害称为酒精性认知损害（Alcohol－induced impairment），它是由大量饮酒引发的认知功能障碍［2］，表现为个体在注意加工、学习记忆、判断决策和执行功能等多种认知能力上的退化［3］。这些认知障碍大多源于酒精摄入所产生的相关脑部结构可逆或不可逆的改变，或由酒精引发的大脑结构功能的退行性变化［4］。

2 饮酒对认知功能的损害

2.1 饮酒与注意功能缺陷

酒精的药理作用会损害个体正常的注意功能，表现为注意分配能力弱化，从而使饮酒者只能选择性地加工部分信息。当要求酒精患者同时对多个目标信息进行持续注意时，正确率将超出正常值域，而在对目标刺激的选择性反应中却并不会出现该现象。例如有人对酒依赖者的选择性和分离性注意进行研究后发现，酒依赖者在分离性注意和Stroop色词任务中显著受损，而在选择性注意的Driksen任务中酒依赖组表现正常［5］。这说明酒精主要损害注意分配，而选择性注意却不受影响。根据Steel等人的酒精注意分配模型，酒精摄入会不同程度地破坏认知加工所需的注意资源，并窄化个体感知和编码内外部线索的注意通道，致使个体只能将剩余有限的注意资源投放到环境中相对凸显的线索上，而其他大量有用的信息却得不到有效的加工［6］。酒精所造成的这种“近视”效应通常使人们在认知过程中顾此失彼、反应失当。由于选择性反应仅依赖少量注意资源，因而较少受到酒精的干扰；反之，在注意分配中需要源源不断的认知资源供给，因而信息加工进程受阻。

另一方面，注意资源受损还导致了饮酒者的激活与监控的动态平衡系统遭到破坏，从而产生低效的认知和行为。为最小化无关信息干扰，酒后个体不得将注意力固着在目标信息上才能完成相对复杂的操作任务［7］。这种认知固化的结果是，饮酒者很容易在冲突任务中形成对执行信号的注意偏向和对抑制信号的去抑制（disinhibition）反应，这是酒后个体认知失调和行为失控的根本原因。有研究发现，与清醒者相比，中度以上酒精摄入后个体对环境中的某些突出线索会表现出敏感和偏向。假如他们在醉醺醺的状态下受到挑衅，一场暴力行为将不可避免［8］。

2.2 酒精与记忆障碍

酒精摄入尤其是一次性过量饮酒将导致个体在多种记忆系统上出现不同程度的遗忘综合征。

学者采用斯滕伯格任务（Sternberg task）［9］来考察饮酒被试的工作记忆特征，实验先向饮酒后的被试快速呈现一个字母串（通常为4－7个字母），然后向被试呈现探测字母，并要求被试指出该字母是否在刚才呈现过。结果发现饮酒组的反应时和错误率显著大于安慰剂组，但酒精并非直接限制个体信息储存的能力，而是通过改变加工进程中的注意机制和编码策略来损害工作记忆［10］。由于饮酒后个体常常出现间歇性意识中断（blackout），这严重阻碍了个体对信息的注意、复述与储存［11，12］。这不仅严重影响了个体的短时记忆效果，还对正常的生活造成潜在的干扰。James等人曾做过一项有趣的研究，他们先让被试摄入不同剂量的酒精，然后让他们观看一段车祸视频，一周后让被试对该视频内容进行回忆，测验发现被试记忆成绩与饮酒剂量成线性关系，除安慰剂条件下记忆不受影响外，随着酒精摄入量的增加，他们的回忆成绩是逐渐下降的，并且在回忆的具体特征上，高剂量组比低剂量组个体更少回忆起事件的详细特征［13］，表明长时记忆和情景记忆均已受到酒精的损害。

酒精引发记忆障碍的神经机制依赖于饮酒模式。长期慢性过量饮酒会导致记忆脑区海马部位的体积和结构发生畸变，内部某些神经细胞受体或递质合成减少，从而引起突触界面结构的病理性变化，并妨碍与记忆神经递质的合成、释放与再摄取［14，15］。一次性过量饮酒往往引起海马功能紊乱，基底神经节中的杏仁核不能顺利通过海马环路一起参与长时程记忆的储存，小脑与基底神经节之间的连接受阻后产生长时程抑制（long－term depression，LTD）［11，16］，这可能是急性饮酒者出现长时记忆失败的重要原因。

2.3 酒精与决策障碍

目前研究一致认为，饮酒者普遍存在着决策障碍。与从不饮酒的人相比，酒后个体在决策任务上大都表现出“急功近利”的非适应性的决策行为，他们倾向于即刻的回馈满足，而无视将来可能付出的高昂代价［17，18］，研究者称其为饮酒者的“短视效应”。

采用延迟折扣任务（Delay Discounting Task，DDT）与爱荷华赌博任务（the Iowa Gambling Task，IGT）来考察饮酒者的决策特征均发现，当要求被试在假设的两个强化物之间做出选择，一个即刻的强化物价值较小，另一个延迟强化物的价值较大，酒依赖者总是偏好选择那些即刻可获得但价值较小的强化物，他们对延迟强化物的快速折扣与其酒精摄入量密切相关［19，20］。

模拟驾驶实验研究为我们认识酒后决策失当的心理机制提供了佐证。有研究者对酒后驾车前司机的决策过程加以考察，发现酒后司机在“可以开车”与“不能开车”两种冲突性信息通常会做出立即开车的决定，但未饮酒的司机决策时间明显延长，并且做出“不开车”决定的概率显著高于饮酒司机。原因是，开车回家比坐车回家带来更多的“短时获益”，如省时、省钱、更加便利等。但深入研究发现，酒后司机做出“开车”决定时还有其他心理机制在起作用。首先，他们对自己的驾驶能力普遍存在过分高估的倾向［21］，因而做出冒险性决策的可能性增加；其次，他们对酒精所引发的认知功能损害缺乏自知力。这些都是醉酒驾驶致交通事故频发的重要原因。以上研究说明，饮酒被试不能灵活调整决策策略来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而总是偏好那些带来较大短时收益的不利选择，这种“目光短浅”的冲动型决策模式很好地概括了酒后个体的决策特征。

人们的决策过程是由两个互相拮抗的神经系统所控制，即冲动性系统和沉思性系统，由前额叶皮层系统（the prefrontal cortex，PFC）及其附属结构来控制，主要包括眶额叶（OFC）、腹内侧前额叶（VPC）、背外侧前额叶（DLPFC）等。神经心理学研究表明，长期重度饮酒将致这些结构的变异，尤其是VPC部位的损伤或功能紊乱会导致个体不假思索的冲动性、短视和冒险行为［22］，其主要特征是对潜在不利选择无法自控，也不能从结果反馈中改变非理性的选择偏向。

2.4 酒精与执行功能障碍

执行功能是指个体在实现特定目标时不断调控个体心理过程和外显行为的监控系统［23］。在生物学层面，执行功能的完成主要依赖前额叶皮层与其他皮层及皮层下区域之间动态的交互作用。目前的研究一致认为，病理性酒精使用与执行功能障碍有着极强的正向关联，酒精消耗往往产生前额叶皮层损伤或功能异常，因而不能长时间有效执行复杂、具有目标导向性的活动，也不能通过结果反馈调整适宜行为。

在最近一次大型的调查研究中，Domingues等人对巴西某城市592名年轻驾驶员采用酒精检测器和额叶功能评定量表（frontal assessment battery，FAB）来考察血液酒精浓度（blood alcohol concentration，BAC）和执行功能的关系。数据统计发现，FAB分数与血酒浓度呈负相关，低年龄与高BAC水平都显著预测了执行功能障碍各指标之间的差异［24］。Guillota等人采用五项经典的执行功能范式得到了类似的结果，而且在被试饮酒量与额叶皮层功能障碍之间找到了稳定的正向关联［25］。来自模拟驾驶实验的报告显示，酒精通过损害驾驶员对不当行为的抑制能力来破坏驾驶行为。不管是对于急性饮酒者还是慢性饮酒者，0.65mg／ml酒精摄入（低于驾驶员0.08mg／ml的法定酒精摄入量）后驾驶员在方位辨别、速度控制与动作监控等诸多能力出现异常；与控制组相比，酒后驾驶员报告了更高的驾驶技能［26］。

从整体上讲，执行功能涉及对认知和行为进行自主控制的心理过程。该领域研究证明，饮酒者认知困难和各种偏常行为的产生与去抑制反应（disinhibited response）有着密切关系。酒精的神经抑制作用通过降低个体的认知灵活性及自我调控能力来瓦解执行功能，这可从有关酒依赖患者与健康被试在停止信号任务中反应时与错误率上的显著差异反映出来。同时发现，个体特质会对执行功能障碍产生调节作用。一旦将冲动性特质纳入数据分析，饮酒被试去抑制行为对执行功能所起的主导作用将会更加明确［27］，这表明对于某些具有特殊人格特质的人来说，他们的饮酒行为可能带来更大的执行功能障碍。

3 小结及展望

目前国外关于酒精认知危害的研究成果已颇为丰硕。然而，由于个体的认知能力本身拥有极其复杂的结构和成分，各个结构与成分之间必定是一个统一的整体。我们将酒精引发的认知障碍分为注意、记忆、决策和执行功能四个层面加以介绍，只是为了给读者提供一种结构、视角和思路。实际上，酒精到底影响认知功能的那些层面我们并不清楚，酒精究竟是如何影响各认知成分之间的协同作用，研究者也未给出科学的解释。因此，作为一个具有广阔前景的重要研究领域，未来的研究还需要从多个方面寻找突破：

第一，深入揭示酒精认知危害的脑机制。由于各脑区及其功能之间是相互联系的，所以仅凭特定脑区的损害与某种功能相关联，不能作为特殊理论框架有效的评估工具。而且很多采用多种测试方法的研究也表明，酒精与认知损害的关系还有些模糊，对酒精认知损害的本质及其神经机制等深层次问题的认识还远远不足。如近年来有研究得出，适量饮酒有助于促进认知加工［28，29］，其中的奥秘还困扰着研究者。目前的这种现状说明，未来研究应多运用行为指标与脑成像技术深入探索酒精认知损害效应的临床反应及其对应的大脑机制。

第二，采用多元化整合的研究方法。目前对酒精认知效应的实证研究仍局限于横向研究，缺少纵向、追踪研究。在评定被试变量时，尤其是那些涉及到社会期许的行为，不应该仅仅停留在采用自我报告测量法和实验法上，而应采用多方法多途径的研究思路，比如增加社会评价法、行为观察法等自我报告法以外的其他测量方法［30］。由于实验室实验在很大程度上脱离了大众的生活实际，通过实验室实验得出的数据往往争议较大，生态度较差，也不能轻易推广到具体的生活实际当中［31］。因此，未来研究应该将实验室实验与自然情境实验进行有机结合，才能更加科学有效地揭示数据的现实意义。

第三，关注普通群体饮酒的认知危害。目前研究中所采用的被试主要是临床上的特殊群体（如酒精成瘾患者），较少采用一般饮酒群体（如社交性饮酒者、狂欢饮酒者等）。这些群体属于偶尔大量饮酒的人，虽然没有病理上的特征，但他们某方面的心理行为异常也可能与饮酒发生关联。所以将来的研究还应关注普通饮酒群体，特别是青少年饮酒危害的机制和规律，为将来制定有效的危险饮酒行为干预措施奠定基础。这样的研究将会更加贴近社会现实，得到更多有益的结论，并发挥出更大的应用价值。

第四，积极开展酒精认知危害的本土化研究。在我国这样一个拥有几千年悠久灿烂酒文化的国度，饮酒作为一种广被社会接纳的行为，酒精对人们心理及行为的影响又呈现怎样的独特性？关于文化环境对饮酒心理危害的影响，目前为止国外也还没有进行深入的探索，而国内该领域也尚未引起研究者的重视。为此，应该大力倡导我国心理学者立足中国酒文化背景，开展酒精心理危害的本土化研究，为社会平安、稳定及和谐社会建设做出应有贡献。

［1］Steele C M，Josephs R A.Alcohol Myopia：Its Prized and Dangerous Effects［J］.American Psychologist，1990，45（8）：921－933.

［2］Bates ME，Bowden SC，Barry D.Neurocognitive impairment associated with alcohol use disorders：Implications for treatment.［J］.Experimental and Clinical Psychopharmacology，2002，10（3）：193－212.

［3］SHAN C，LEE SY，CHANG Y H，et al.Neuropsychological functions in Han Chinese patients in Taiwan with bipolar II disorder comorbid and not comorbid with alcohol abuse／alcohol dependence disorder［J］.Progress in neuropsychopharmacology＆biological psychiatry，2011，35（1）：131－136.

［4］Guerri C，Pascual M.Mechanisms involved in the neurotoxic，cognitive，and neurobehavioral effects of alcohol consumption duringadolescence［J］.Alcohol，2010，44（1）：15－26.

［5］Tedstone D，Coyle K.Cognitive impairments in sober alcoholics：performance on selective and divided attention tasks［J］.Drug and alcohol dependence，2004，75（3）：277－286.

［6］Steele CM，Josephs R A.Alcohol Myopia：Its Prized and Dangerous Effects［J］.American Psychologist，1990，45（8）：921－933.

［7］Schoenmakers T，Wiers R W，Field M.Effects of a low dose of alcohol on cognitive biases and craving in heavy drinkers［J］.Psychopharmacology，2008，197（1）：169－178.

［8］Giancola PR，Josephs R A，Dewall C N，et al.Applying the attention－allocation model to the explanation of alcohol－related aggression：Implications for prevention［J］.Substance use＆misuse，2009，44（9－10）：1263.

［9］Grattan－Miscio K E，Vogel－Sprott M.Effects of alcohol and performance incentives on immediate workingmemory［J］.Psychopharmacology，2005，181（1）：188－196.

［10］Saults JS，Cowan N，Sher K J，et al.Differential Effects of Alcohol on Working Memory：Distinguishing Multiple Processes［J］.Experimental and Clinical Psychopharmacology，2007，15（6）：576－587.

［11］White A M.What happened？Alcohol，memory blackouts，and the brain［J］.Alcohol Research and Health，2003，27（2）：186－196.

［12］Tamerin J S，Weiner S，Poppen R，et al.Alcohol and memory：amnesia and short－term memory function during experimentally induced intoxication.［J］.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1971，127（12）：1659－1664.

［13］Bisby JA，Brewin C R，Leitz JR，et al.Acute effects of alcohol on the development of intrusivememories［J］.Psychopharmacology，2009，204（4）：655－666.

［14］Ryabinin A E.Role of hippocampus in alcohol－induced memory impairment：implications from behavioral and immediate early gene studies［J］.Psychopharmacology，1998，139（1）：34－43.

［15］Beracocea D，Micheau J，Jaffard R.Memory deficits following chronic alcohol consumption in mice：relationships with hippocampal and cortical cholinergic activities［J］.Pharmacology Biochemistry and Behavior，1992，42（4）：749－753.

［16］BELMEGUENAIA，BOTTA P，WEBER JT，et al.Alcohol Impairs Long－Term Depression at the Cerebellar Parallel Fiber－Purkinje Cell Synapse［J］.Journal of neurophysiology，2008，100（6）：3167－3174.

［17］No？l X，Van der Linden M，D AcremontM，et al.Alcohol cues increase cognitive impulsivity in individuals with alcoholism［J］.Psychopharmacology，2007，192（2）：291－298.

［18］George S，Rogers R D，Duka T.The acute effect of alcohol on decision making in social drinkers［J］.Psychopharmacology，2005，182（1）：160－169.

［19］MOORE SC，CUSENSB.Delay discounting predicts increase in blood alcohol level in social drinkers［J］.Psychiatry research，2010，179（3）：324－327.

［20］Bobova L，Finn P R，Rickert ME，et al.Disinhibitory psychopathology and delay discounting in alcohol dependence：Personality and cognitive correlates［J］.Experimental and Clinical Psychopharmacology，2009，17（1）：51－61.

［21］FILLMOREMT，BLACKBURN JS，HARRISON E L R.Acute disinhibiting effects of alcohol as a factor in risky driving behavior［J］.Drug and alcohol dependence，2008，95（1－2）：97－106.

［22］BECHARA A，DOLAN S，DENBURG N，et al.Decision－making deficits，linked to a dysfunctional ventromedial prefrontal cortex，revealed in alcohol and stimulant abusers［J］.Neuropsychologia，2001，39（4）：376－389.

［23］Giancola P R.The underlying role of aggressivity in the relation between executive functioning and alcohol consumption［J］.Addictive behaviors，2007，32（4）：765－783.

［24］AIRES DOMINGUES S C，BARRETO MENDONCA J，LARANJEIRA R，et al.Drinking and driving：a decrease in executive frontal functions in young drivers with high blood alcohol concentration［J］.Alcohol，2009，43（8）：657－664.

［25］Guillot C R，Fanning JR，Bullock JS，et al.Effects of Alcohol on Tests of Executive Functioning in Men and Women：A Dose Response Examination［J］.Experimental and Clinical Psychopharmacology，2010，18（5）：409－417.

［26］Marczinski C A，Harrison E L R，Fillmore MT.Effects of alcohol on simulated driving and perceived driving impairment in binge drinkers［J］.Alcoholism：Clinical and Experimental Research，2008，32（7）：1329－1337.

［27］Lawrence A J，Luty J，Bogdan N A，et al.Impulsivity and response inhibition in alcohol dependence and problem gambling［J］.Psychopharmacology，2009，207（1）：163－172.

［28］Cokera MA E L，Rappb RWSR，Lynda SMR M，et al.Association between alcohol intake and domain－specific cognitive function in older women［J］.Neuroepidemiology，2006，27：1－12.

［29］Townsend MK，Devore E，Kang JH，et al.The relation between moderate alcohol consumption and cognitive function in olderwomen with type 2 diabetes［J］.Diabetes research and clinical practice，2009，85（3）：322－327.

［30］Elkinda C BWM，Paikb X LMC，Saccoa R L.Reported alcohol consumption and cognitive decline：The northern Manhattan study［J］.Neuroepidemiology，2006，27：201－207.

［31］Lyvers M，Tobias－Webb J.Effects of acute alcohol consumption on executive cognitive functioning in naturalistic settings［J］.Addictive behaviors，2010，35（11）：1021－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