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森鸥外《舞姬》的爱情悲剧

刘 宇

（通化师范学院 外语学院，吉林 通化 134002）

一、森鸥外和《舞姬》

（一）森鸥外的文学生涯

森鸥外（1862 1922）是日本近代著名的小说家、评论家和翻译家。当西方浪漫主义的曙光初现日本文坛时，森鸥外作为先觉者登上了日本的文学舞台。身为军医，他一方面致力于医学研究，另一方面也为日本近代文坛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正如日本著名文学评论家中野重治在《森鸥外》中所说：“倘若有人要写一部明治元年以来近百年的日本史，只要他是把历史作为历史来写的，就必然会提到一百至一百五十个特殊的人物。其中一定有几个文学家。……他们之中的一个，且为特别重要的一个，无疑是鸥外。”［1］中野重治对森鸥外的这个评价是非常中肯的。《舞姬》是森鸥外浪漫主义文学的先驱之作，发表于1890年，同时也是他自身感情生活的一个缩影。森鸥外在发表了处女作《舞姬》之后又连续发表了《泡沫记》、《信使》两部作品。因为这三部作品都是以森鸥外留学德国的生活体验为素材创作而成的，所以正如吉田精一所说：《舞姬》是“作者对自己深刻的体验加以艺术化的作品”。［2］可以说在留德三部作品中《舞姬》是最有影响力的一篇。

（二）《舞姬》的主要内容

《舞姬》的主人公太田丰太郎是一名日本青年官吏，抵达柏林留学后他接触到了德国大学的自由学风，在这种文明环境的熏陶下，自由、民主、独立思想逐渐萌芽。一个偶然的机会丰太郎与当地穷舞女爱丽丝相识，爱丽丝无钱安葬死去的父亲，丰太郎出于同情，出资相助，随着频繁的交往双方陷入热恋中。后来丰太郎遭人诬陷被免职，爱丽丝丝毫没有嫌弃他，反而一如既往地深爱着他。然而当丰太郎发现有升官发财的机会时，开始彷徨于爱情和仕途之间，最后他为了自身的功名利禄，毅然地选择了东归日本的升官发财之路。得知丰太郎回国的消息，爱丽丝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最终导致疯癫失常。森鸥外在作品中处处为那个背叛爱情的丰太郎辩解，这与他的自身经历不无关系。据史料记载，森鸥外在德国留学期间有过一次与丰太郎类似的爱情体验，他回国后不久，一德国女郎曾不远万里来日本找他，结果在森家的劝说下返回了德国。从这个意义上说，《舞姬》是作者的一份爱情忏悔录。即便如此，《舞姬》在日本文坛上的地位仍是不可动摇的。正如浅沼茂树所说：“鸥外的处女作《舞姬》一亮相日本文坛，立刻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小说中清新典雅的文体，精湛的艺术技巧，浪漫抒情的笔调，浓郁的异国风情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因此被日本文学界界定为“日本近代浪漫主义文学的先导”。［3］

二、《舞姬》的爱情悲剧

爱丽丝和丰太郎的爱情悲剧是由多方面因素造成的。针对这个问题可以从明治初期的社会风貌、作者思想的两面性和身份的复杂性、小说主人公丰太郎自我解放意识的局限性以及主人公的爱情观这四个方面进行考察。

（一）明治初期的社会风貌

丰太郎与爱丽丝的爱情悲剧是有着浓厚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的。明治维新以后，西学东渐的文明开化之风在物质和精神方面强烈地冲击了闭关自封的日本。日本政府为了摆脱孤立无援的窘境，开始效仿欧美，实行了具有资本主义性质的现代化改革。然而明治政府的改革并没有从根本上摆脱封建桎梏，“国家至上”、“绝对服从”、“牺牲自我”的民族品质仍然束缚着人们的思想。尤其是在官僚机构中，下属往往被培养成机械性的、能随便使用的机器。《舞姬》的主人公丰太郎作为一个由东洋文化培育出来的，同时又深受西方文化熏陶的青年，在追求自由的人生道路上，常常在“个人至上”的人本主义思想和“国家至上”的传统观念之间摇摆不定。曾经一度觉醒了的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归国效力，成了封建官僚制度的牺牲品，从而导致了自己与爱丽丝的爱情悲剧。从这一点来看，日本的封建社会秩序是造成《舞姬》爱情悲剧的根本原因。

（二）作者思想的两面性和身份的复杂性

1.思想的两面性

王长新对《舞姬》是这样评价的：“《舞姬》是森鸥外自传性最强的小说之一。以森欧外自己在德国留学的经历为蓝本加以润色写成。小说中有许多与森鸥外相似的经历，小说中的丰太郎虽然未必是森鸥外本人，但他身上却有着森鸥外的影子。”［4］从某种程度上讲，丰太郎的信念和言行是代表着森鸥外的。因此，要探讨《舞姬》的悲剧性，首先要了解森鸥外本人。森鸥外的父亲疏于世故，不慕功名，而其母亲峰子则全盘继承了娘家重功名的传统，她认为，学而优只是手段，光耀门楣才是目的。森鸥外集父母的性格于一身，构成了他精神境界的两面性，这种两面性也可以概括地理解为进步性和软弱性。留学德国期间，森鸥外广泛接触了欧洲进步的民主思想，他视“自由和美”为欧洲文学的灵魂，并向往用这种进步的西方文明改变自身落后的封建思想。然而，根深蒂固的封建传统意识牢牢束缚着他，从而导致作者在追求西方文明时表现出一种天生的软弱性和不彻底性。

2.身份的复杂性

作者身份的复杂性也是不容忽视的。提及森鸥外，世人熟知的可能是他的文学家身份，很少有人会知道他的官僚职务。然而官僚出身的森鸥外，曾任日本陆军部医务局长，他为了求得政治上的庇护，曾与乃木希典等军界巨头交往甚密。可以说作者的这种矛盾身份，促使了《舞姬》爱情悲剧的产生。事实上，《舞姬》中所描绘的爱情是可以从森鸥外身上找到原型的，《舞姬》中的爱丽丝可以说就是森鸥外留德时的情人。尽管森鸥外没有把情人逼疯，但是他回国后听任母亲把“爱丽丝”赶回了德国。对此刘立善指出：“森鸥外在《舞姬》中对主人公丰太郎的绝情并没有加以批判和追究，只是刻划出一个把责任转嫁给朋友、自己逃避责任的怯懦的人物形象，并反映了旧的伦理道德……作者仅仅把主人公的行为和态度写成是出于迫不得已，表现了这个悲剧的悲哀而已。”［5］由此可以看出，森鸥外作为一名官僚，他与旧制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思想仍然保留着保守和消极的一面。所以，森鸥外的两面性和复杂性影响着对《舞姬》的构思，其结局注定是悲剧的。

（三）主人公丰太郎自我解放意识的局限性

《舞姬》中的主人公丰太郎自幼接受儒教思想的教育，在他的心底一直保留着走仕途之路、光耀门楣的封建思想观念。然而恰恰是这种根深蒂固的追求功名的封建意识导致了自己与爱丽丝的爱情悲剧。对于丰太郎来说，他的理想无疑是功名和爱情二者兼得。但是，在当时明治初期的社会背景下，这种理想只能化为泡影。受到西方民主自由思想的影响而刚刚觉醒的丰太郎还没有清楚地认识和估计到自己所要对抗的残酷的社会现实，再加上又没有同僚和朋友的谅解与帮助，在此种情况下丰太郎为了适应日本社会，不得不放弃自己向往已久的爱情，选择了飞黄腾达的仕途之路。因此说，丰太郎自我解放意识的不彻底性是造成《舞姬》爱情悲剧的直接原因。

（四）主人公丰太郎的爱情观

主人公丰太郎对爱丽丝的爱是起于自己的怜悯之心，而非爱慕之情。小说中写到：黄昏散步时丰太郎看见了悲伤哭泣的爱丽丝，随即为她的美貌所打动。出于对爱丽丝遭遇的同情，因此帮助了她，从此以后两人交住渐渐多了起来。由此可见，开始时两人的关系是非常纯洁的，只是后来由于被免职和母亲去世，才使得丰太郎在万分悲痛与恍惚中倾心于爱丽丝。因此说，丰太郎对爱丽丝的爱情是在自己遇到不幸或不得志的时候，为了找到精神寄托才产生的。换句话说，是为了摆脱残酷的社会现实才和爱丽丝相爱的。显而易见，产生于这种脆弱、不牢固的土壤之上的爱情必然经受不住社会现实的风吹雨打，终将会走向灭亡。因此，丰太郎的爱情观也是造成《舞姬》爱情悲剧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舞姬》在日本文学史上的地位

《舞姬》是日本文坛的浪漫主义先导之作，也是日本近代文学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小说以其清新典雅的文体、精湛的艺术技巧、浪漫抒情的笔调、浓郁的异国风情而深受广大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的喜爱。夏目漱石称《舞姬》是他学生时代为之着迷的作品。小说中到处弥漫着自由的空气和对自我觉醒的呼唤，充分体现了浪漫主义文学的本质特征，因此《舞姬》被日本文学界界定为“日本近代浪漫主义文学的先导”。《舞姬》是一篇回想式手记体小说，采用第一人称的写法，描写留学德国的日本青年太田丰太郎与德国舞女爱丽丝的恋爱悲剧，反映了广大知识青年对自由、民主的渴望。然而在当时的明治社会，个性解放与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不可调和的社会问题。小说中所创造的丰太郎形象，如实反映了日本明治时代青年的特征以及他们的社会生活，成为日本近代知识分子的艺术典型。可以说，这些开创性的艺术成就正是《舞姬》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的价值所在。另外，森鸥外作为日本近代文学的奠基人之一，在他的文学作品中处处洋溢着西方的文学新风、异国情调和自由思想，这些都为当时的日本文坛注入了新的活力。森鸥外作为日本近代史上文化转型重要时期的一个启蒙主义者，他的作品中反映了作者对自我确立和人性解放的探索，影响了后世一代代的文学家。

以上从日本明治初期的社会风貌、作者思想的两面性和身份的复杂性、主人公丰太郎自我解放意识的局限性以及主人公的爱情观这四个方面阐述了《舞姬》的爱情悲剧。虽然小说的结局是悲惨的，但是其中所弥漫的自由之风，吹开了笼罩在日本民众头顶上的封建思想束缚的乌云；小说中所塑造的太田丰太郎的形象，鼓舞了那些渴望自我觉醒和人性解放的日本近代知识分子，这正是《舞姬》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的价值所在。但是，我们又不得不承认，作为日本近代文学奠基人之一的森鸥外，虽然他一直倡导精神的自由，但自己终将没有摆脱封建思想的束缚，这一点在其后的作品创作中可窥见一斑。

［1］ 蓝泰凯．日本近代浪漫主义文学的先驱——森欧外［J］.贵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4，（3）.

［2］ 吉田精一.现代日本文学史［M］（齐干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

［3］ 浅沼茂树.日本文学史［M］.东京：樱枫社，1985.

［4］ 王长新.日本文学史［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0.

［5］ 刘立善.论森鸥外《舞姬》的恋爱悲剧［J］.日本研究，2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