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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农耕传统对中国高储蓄率的影响

2012-08-15王绍东高秀艳李永红

财经理论研究 2012年6期
关键词:灾荒农耕储蓄

王绍东 高秀艳 李永红

(1.内蒙古大学 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2.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农村信用合作联社,内蒙古 宁城 024200)

据《世界财经报道》2010年4月12日刊载的一篇《慢慢学会理财不储蓄:中国如此高储蓄率为何》的文章称:“汇丰人寿2010年3月份,在上海发布《汇丰保险亚洲调查报告》。据报告显示,中国内地继续成为亚洲高储蓄地区,内地消费者将每月收入的45%用于储蓄。这是汇丰发布最新的中国消费者调查报告,该调查共访问了8个主要城市的2700个家庭作为蓝本。虽然由于住房支出负担的增加,中国的储蓄率近年呈下降趋势,即使如此,中国也难以摘去储蓄率全世界第一的桂冠!”对于中国人为何喜欢储蓄,中国的储蓄率为何居高不下的原因,学术界有各种各样的分析。其中比较普遍的一种观点认为:中国人受节俭与储蓄传统的影响较大。那么,中国人节俭与储蓄的传统是怎样形成的?笔者认为,这应该与中国悠久的农耕历史与农耕传统有关。

一、“以农立国”的悠久历史形成了中国人的节俭传统

中国是世界农业的发祥地之一,也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农业大国之一。根据现有考古发掘证明,在距今七千多年之前,我们的先民已经摆脱了采集、渔猎经济,开始从事农业生产。进入阶级社会以后,历经朝代更迭,沧桑变化,但长期以来始终坚持“以农为本”的政策。

农业生产的特点表现在对土地的依附性、季节性、周期性和劳动力的投入性上。农民一年四季在固定的土地上辛勤劳动,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生产的时节性很强,哪一个季节不完成生产任务,都可能影响全年的收获。农业生产需要劳动力的大量投入,勤劳是农业生产的基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家喻户晓的诗歌,说明了农业生产的一个法则——没有耕耘,就没有收获。农业生产需要在固定的土地上进行,土地的有限性与人口增加的快速性使土地资源争夺激烈,生产的粮食往往难以满足人口的增长需要。农业生产需要全年劳动,却往往是一季收获。一季收获的粮食必须满足下一年的全年生活,并且还要备各种不时之需。即使丰收了也不能有丝毫的奢侈浪费,节俭就成为了农民的生活准则。几千年的农业生产传统,使勤劳节俭的品德贯穿到了中国人的文化血液之中,并被保留、传承,成为一种民族性格。

相对于世界各国来说,中国“以农为本”、“以农立国”的传统坚持的更为长期、稳定。这是因为,第一,在中国,始终没有形成一个农业与游牧业很好结合、良性互动的局面。农耕民族占据了气候适宜,资源相对丰富的平原地区,游牧民族则在降雨量少,气候寒冷干旱的北方草原地带生存。游牧民族为了掠夺资源,不断南下冲击,中原王朝一方面不断向北方游牧地区扩展,另一方面则修筑长城防止游牧民族的南下。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冲突对立,双方相互的排斥与战争,使中原地区的农耕传统更为浓重,稳固。第二,自战国时期商鞅变法以来,历代统治者始终坚持“重农抑商”的政策,打击和压制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以便把农民牢牢地束缚在土地上。“农本观念”影响了中国整个封建社会的历史发展,这在世界上也是罕见的。

二、储蓄是农耕生产方式对抗自然灾害的基本手段

农业生产对自然气候条件的依赖非常严重,各种各样的气候异常都有可能导致粮食的减产甚至绝收。在采集、渔猎、游牧等生产方式中,不同的季节都可以获取食物,也可以通过迁徙流动躲避灾害,满足人们的生存需要。而农业生产只能在收获的季节获取食物,如果遇到大的灾荒,甚至连年不收的情况,由于农民生活在固定的土地上,无法随意迁徙,也不能在非收获季节获取食物,对抗自然灾害的方法主要就靠储蓄了。

在农耕生产方式下,储蓄对国家政权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儒家的经典著作中,很多都论述了这一点。《礼记·王制》指出:“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虽有凶旱水溢,民无菜色。”[1](卷12,王制)也就是说,耕种三年,就要积存够一年食用的余粮,耕种九年,就要积存够三年食用的余粮,这样坚持三十年,国家即使遭遇水旱灾害,老百姓也不会挨饿了。反之,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国家就难以应付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1](卷12,王制)汉代的贾谊则认为:“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横击,罢夫羸老易子而咬其骨。政治未必通也,远方之能疑者,并举而争起矣,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2](卷24上,食货志)没有足够的储蓄,在自然灾害与战争同时发生的情况下,甚至会导致国家的灭亡。因此,储蓄问题关系到了国家的根本,“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2](卷24上,食货志)

在农耕生产方式下,储蓄也关系到家庭和个人的生死存亡。在生产力发展水平较低,抗击各种灾害的能力较弱的情况下,一定的储蓄可以帮助人们渡过难关,避免灾荒来临时忍饥挨饿,甚至贫病死亡。增加储蓄的重要手段就是农民努力从事生产,“趣时而衣食足,虽累凶年而人不病也。故衣食者民之本,稼穑者民之务也。二者修,则国富而民安也。”[3](力耕)如果没有储蓄,一旦灾荒来临,“收无所得,相随流客,未及谷贱之乡,饥饿道旁,头眩目冥,布行猖狂,不食有日,饿死不见藏,家无大小,皆被灾殃。”[4](卷112)缺乏足够的储蓄,农民只好变卖房屋土地,流亡各地,“贫民虽赐之田,犹贱卖以贾,穷则起而为盗贼。”[2](卷72,贡禹传)加剧了封建社会的各种矛盾。

我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自然灾害发生比较频繁的国家,灾害种类多,分布范围广,发生频率高,造成的危害大。农耕生产方式需要固定在一定的土地上进行,灾害发生时,农民很少能通过迁徙流动的方式来渡过灾害,相互之间救助的能力也很薄弱,储蓄就成为了对抗自然灾害的最有效手段。经过几千年的因袭积淀,储蓄意识已经深入中国农耕文化的骨髓与血液之中,养成了中国人尽量降低自身的物质需求与消费,贫困时节俭,丰收时储蓄的习惯。人们甚至把有没有忧患意识、储蓄习惯当成评价一个君主、官员、个人的品德标准,“五谷者,万民之命,国之重宝也,是故无道之君及无道之民,皆不能积其盛有余之时,以待其衰不足也。”[5](杂说)即使在粮食丰盈,财富丰厚之时,如果只顾消费,不能节俭储蓄,也会被认为“无道”,节俭储蓄的意识,已经内化为农耕生产方式下中国人的性格特点了。

与农耕民族不同,游牧民族对抗灾害的方式主要靠移动,所谓“逐水草而迁徙,无城郭常处耕田之业。”一个地方出现了灾害,则迅速迁徙到另一个地方谋生。如果再遇到大范围的灾荒,则通过战争掠夺的方式获取财富。“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攻占以侵伐,其天性也。”[6](卷110,匈奴列传)过多的积累财富,反而会影响游牧民族的移动性,破坏游牧生产方式的持续进行。与中国几千年的农耕传统不同,欧美、非洲等国家和地区,农业与畜牧业、商业发展结合密切,采集、渔猎长期在经济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再加上人口密度相对较低,他们储存财富的传统与欲望都远低于农耕生产方式始终占据主流地位的中国。

三、灾荒记忆强化了中国人的财富积累欲望

与灾荒相伴的是饥饿,灾荒年份人们为了求得活命,只能饥不择食。粮食吃没了,就吃野菜、树叶、树皮、观音土,甚至鸟粪与尸体,几乎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人们拿来填进肚皮。而食用这些东西的后果是“贫血、瘦弱、疾病,然后面部浮肿,之后迅速死亡”[7]。在灾荒中为求活命,人们放弃了尊严,放弃了亲情,“易子而咬其骨”、“易子而食”的记载不绝史书。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发展中,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前,人们普遍有着吃不饱饭,饿肚子的经历。饥饿,是人们最普遍的遗传记忆,饥饿恐惧,也就成为了最典型的民族心理性格。

长期以来,由于社会普遍的贫困,再加上政治体制的问题,在不断发生的天灾人祸面前,天子靠不住,官府靠不足,社会靠不足,集体靠不足,人们只能依靠家庭和个人,而家庭和个人对抗灾荒和饥饿的最有效办法就是储蓄。有了储蓄,遇到小的灾荒不致挨饿,“数年之中,则谷积而民足。”遇到大的灾荒也不致流离失所,甚至冻饿而死,“若先多积谷,安而给之,岂有驱督老弱,糊口千里之外。”[5](杂说)有过灾荒经历的人们,会终生携带刻骨铭心的记忆,即使在丰衣足食的情况下,仍然有着强烈的不安全的感觉,拼命储存食物,积累财富,而且还千方百计把这种不安全感通过教育的方式传承给下一代。

实际上,在20世纪6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绝大多数都有着“灾荒记忆”,年岁越大的人,记忆越深刻,节俭储蓄的愿望越强烈。我们常常遇到,一些老人对年轻人花钱大手大脚,随意浪费食物的批评。实际上,很多老人自身并不贫穷,甚至已经积累了大笔财富,但节衣缩食,“丰年思灾年,有年想无年”,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生活习惯。财富再多,也不能浪费,这是灾荒记忆留给的生命体现与生存之道。

四、农耕传统的弱化与消费观念的转变

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生产的积极性逐渐高涨,生产效率不断提高,农耕生产方式的比重逐渐下降,物质产品极大丰富,使中国人摆脱了灾荒给生存带来的压力,不再把灾荒与饥饿联系在一起,灾荒记忆逐渐淡薄。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大量的农民也不再把农业生产作为生计的主体,而有了进城打工、办乡镇企业、经商等多种选择。农耕传统的弱化导致了消费观念的变化。在中国,20世纪7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受农耕传统与灾荒记忆的影响较深,基本保持了节俭、高储蓄率的生活习惯。20世纪80年代以后出生的人,包括农民工在内,不再经历物质极为匮乏的生活,也不再对饥饿抱有恐惧的心理,开始具有较高的边际消费倾向,消费欲望不断膨转,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基本的生存消费—节俭—储蓄的固有模式,而愿意拿出部分资金用于高品质的生活追求,这在过去是很少有过的。

以对农民工群体的调查为例,“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的一份涵盖7省的调查显示,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方式前卫,对高档、时尚商品有强烈的消费欲望,休闲消费显著增加。调查显示,近100%的新生代农民工拥有手机,很多人拥有个人电脑。”[8]山东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的一份调查称,目前山东省“80后”新生代农民工的在外消费倾向不断提高,寄回带回家乡的收入比例显著下降。“2010年,新生代农民工平均寄回带回为5732元,占外出从业总收入的36.8%;而上一代农民工寄回带回为8864元,占外出从业总收入的57.3%。”[8]老一代农民工大多节衣缩食,尽可能将血汗钱节省积攒下来用于家乡亲人的衣食住行以及翻修住房、发展产业等不动产投入,或者储蓄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新生代农民工则把大部分收入用于自己消费,他们不再满足于基本的生存需求,而舍得光顾城里的消费场所,愿意拿出一部分金钱用于精神消费,会享用现代生活方式。随着大量农民工转变为新市民,他们以新的消费观念成为一个庞大的消费群体,必然会对中国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产生巨大的影响。

比新一代农民工更早成长起来的消费群体是新一代的都市白领,他们的储存意识薄弱,购买欲望强烈。在他们的头脑中,不仅缺乏灾荒记忆,甚至没有物资匮乏的概念。他们往往随心所欲地消费,对于祖辈、父辈勤俭节约、备灾备荒的训导,总是回之于“那是啥时候的事了”的回答而不以为然。他们不仅讲究生活品味,而且追求名牌,甚至热衷于高档奢侈品的消费。据《国际先驱导报》的一篇文章所称:“国内汽车网站的一项调查显示,‘80后’正成为汽车消费市场的新生力量。半数左右的中国‘90’后、‘80后’在30岁之前已买车或计划买车,相比之下,半数的‘70后’是在31至35岁间买车或计划买车,‘60后’买车的计划更推迟到41-45岁之间。调查分析指出,‘80后’没有‘60后’的保守,没有‘70后’的固执,他们消费观念更超前、接收能力更强。”[8]

由于社会的转型,农耕传统的弱化,新一代中国人的消费观念也在逐渐转变。老一代极力储蓄的习惯不再被年轻人所接受,青年人中不仅出现了“月光族”,而且出现了“啃老族”。随着中国社会保障制度的不断完善,预防性、保障性的储蓄比重都将大大降低,中国或许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消费时代。

[1] 礼记正义[M].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M](标点本)(六).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2]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盐铁论[M].诸子集成[M](第十一册).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

[4] 王明.太平经合校[M].北京:中华书局,1960.

[5] 贾思勰撰,缪启愉校释,缪桂龙参校.齐民要术校释[M].北京:农业出版社,1982.

[6] 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1959.

[7] 樊秉全.灾年见闻[J].博爱文史资料[M].1993年第八辑.

[8] 金微,徐海波,袁军宝.中国“80后”消费欲望强烈被外媒喻为世界救星[N].国际先驱导报,2011-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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