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及汉语词汇研究
2012-08-15牛远
牛远
谈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及汉语词汇研究
牛远
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原则是索绪尔语言思想的重要内容之一,在中国先秦时期,思想家们也提出过关于任意性的零散的观点。对此进行了梳理,并用任意性原则对汉语词汇进行分析,得出了词义发张多样化的原因。
任意性;能指;所指;“名”与“实”
语言符号任意性原则是瑞士著名语言学家、结构主义语言学之父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提出的,在其《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原则作为其语言观的基石,贯穿于他的整个理论体系之中。
一、关于任意性的几个概念
“能指”、“所指”是索绪尔理论中两个比较基础和重要的概念。索绪尔认为语言是一种符号,语言符号不是连接事物和名称,而是概念和音响形象。他用“能指”来表示音响形象,用“所指”来表示概念。他认为,“能指”和“所指”就像是一个事物的两面实体,就如同纸的正反两面是不能分割的。索绪尔强调“概念和音响形象构成的整体就是语言符号”,“能指”表示的音响形象是符号存在的形式,而“所指”表示的概念是符号的内容或意义。语言符号则是“能指”和“所指”的结合体。
索绪尔将任意性和线条性作为语言符号两条最基本、最典型的原则。索绪尔的语言符号任意性原则是以“能指”和“所指”这一组二元对立的概念的区分为前提和出发点的。这一组概念最重要的地方就在于二者之间的联系是任意的。索绪尔说:“能指和所指的联系是任意的,或者因为我们所说的符号是能指和所指相联接所产生的整体,我们可以更简单地说:语言符号是任意的。”所谓“任意”的,是指两者的联系不是特定的,而是约定俗成的。在这里,说能指和所指“没有任何自然联系”,就是从某个语音的生理或物理性质角度说不出它跟某个意义结合成语言符号的理由。
索绪尔还提出了绝对任意性和相对任意性的区别。从他的著作里,我们可以了解到“绝对的任意”是一种“完全的任意”,即能指与所指之间没有“一点自然联系的根基”,“能指”的发音与“所指”的意义之间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即所谓“绝对任意性”是指语言符号之间没有任何自然的联系,是纯粹建立在人为约定的基础之上的。对于“相对任意性”,索绪尔举了合成词和派生词作为例子,认为这些词有一定程度的可论证性。绝对任意性和相对任意性可以反映出两点:(1)索绪尔认为任意性是根本原则,是不可动摇的;(2)任意性有程度的差别。相对可论证性是建立在其构成要素绝对任意性基础上的,相对任意性和绝对任意性只是任意性“程度的差别”。
因此,索绪尔的相对任意性即相对可论证性的提法并不损害语言符号任意性这一根本原则,相反,正是索绪尔对复杂语言事实的科学概括。在语言学内部,绝对任意性和相对任意性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所以说,相对任意性以绝对任意性为基础,绝对任意性又受到相对任意性的制约,二者的辩证关系决定了它们共同成为语言符号的同等重要的、辩证统一的组织原则。
二、先秦诸子百家对于“名”与“实”的争论
索绪尔对语言符号任意性原则的论述集中在“能指”、“所指”这对概念上,而中国先秦时期的诸子百家对语言符号任意性的论述则集中在“名”和“实”这对概念上。
从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精彩纷呈的著作中,我们找到了“名”和“实”与“能指”、“所指”这两对概念及关系的相通之处。中国古代圣人关于语言意义的研究主要是围绕“言意之争”和“名实之辩”等内容展开的。下面主要对“名”与“实”的概念及其关系加以分析。
(一)孔子——“必也正名乎”
从《论语》中看出,孔子认为语言中“名”、“实”二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孔子说,“觚不觚,觚哉!觚哉!”“觚”这一文字符号记载的本是一种有棱的酒器。当这种酒器的形状发生改变时,“觚”这个词的语音符号与其所指事物之间就发生偏移。也就是说,“觚”这个词的语音符号跟它所指事物间产生了分裂——作为“觚”的“名”不能准确地表达这一物体的“实”。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在孔子的思想里,语言符号可以分为形式“名”和内容“实”两个方面,而且“名”与“实”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正是看到了语言符号的 “名”与“实”之间发生的分裂——“名不符实”,孔子痛心疾首,发出了“必也正名乎”的感叹。
(二)老子——“道可道非常道”
“道”是老子哲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老子认为,“道”是宇宙的原点,万物的起点,是玄之又玄、变幻莫测的。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他认为“道”这一概念具体所表达的内容不是“道”这个语音符号所能呈现的。“道”的语音符号对“道”的所指内容是无法完全涵盖的。这种无法涵盖显示了语音符号与其所指事物间的分裂。老子看到了这种分裂,即语言的局限性,但他并未认识到两者是没有必然联系的。
(三)庄子——“天地一指”
庄子也认为语言能够分为“名”与“实”两个层面,并对两者的关系进行了思考。庄子在《齐物论》中说:“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一指”我们可以理解为语言的某一语音形式,它能够表达“天地之间的任一概念”,可以用它来为天地间的任一事物命名。比如“马”这个语音形式本来不代表任何事物,但是这一语音形式又可以代表任何事物,即任何事物都可以叫做“马”,所以庄子说“万物一马也。 ”“万物”与“马”之间的联系是不固定的,所反映的正是语音符号与其所指事物间的任意性联系。
(四)荀子——“名无固实”
荀子《正名》篇曰:“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名无固实,约之以命实,约定俗成谓之实名。”荀子认为,名称没有本来就合适的,也没有本来就代表某种事物的。事物的名称与事物本身没有必然的联系,它们之间的联系是社会上约定俗成的结果,强调了命名过程的任意性。荀子主张“名无固宜”、“名无固实”,实际上就是强调了事物的名称与所指的事物在产生之初是没有固定联系的。荀子“名无固宜”的观点与语言符号任意性原则不谋而合。
从中国先秦思想家的言论中,我们可以得出:(1)语言符号可以分为语音符号与所指事物两个方面;(2)这两个方面之间的联系是任意的。
三、从语言符号任意性原则看汉语词汇研究
(一)以语词为载体的古诗词意象与语言符号任意性
语言符号任意性原则也表现在中国古代的诗词意象当中。读唐诗宋词,我们发现有些词语和意象经常是反复出现的,如“梅”、“兰”、“竹”、“菊”、“斜阳”、“残照”、“落红”、“柳丝”等等。这些符号能指在现实生活中有固定的指涉内容,但是古诗词中却在这些词语现实所指的基础上赋予了其特定的情感内涵。如古代诗词意象中的“柳”,有着丰富的感情含义:一是送别、思念、惜别怀人。王昌龄《闺怨》:“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二是象征时世兴衰。韦庄《台城》:“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三是用柳絮的飘浮不定象征愁绪。宋·贺铸《青玉案》:“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用语言符号任意性原则考查古代诗词中的意象,表层上,作为能指的意象词语与所指涉的所指内容之间的联系有一定的理据性,比如,由于“柳”、“留”谐音,古人在送别之时,往往折柳相送,以表达依依惜别的深情。二者之间的联系有一定的依据,是相对任意的联系。在深层,用“柳”表示“树木的一种”,则没有任何理据性,是一种绝对任意性联系。也就是说,意象能指与原所指之间的联系是绝对任意的。在唐诗宋词中,后人的情感附加在这些能指上的所指义与能指间的联系是相对任意的,相对任意性是建立在其构成要素绝对任意性基础上的。
(二)从语言符号任意性原则看现代汉语词汇的表现形式
从语言的共时角度看,语言符号具有任意性、不稳定性,所以用什么样的能指去表达某一所指,各种不同的语言,或同一语言的不同时期,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现代汉语词汇的表现形式纷繁复杂,我们从任意性的角度着手分析现代汉语词汇,并对其进行分类。
1.语言符号任意性原则表现为能指、所指产生之初的不确定。语言符号产生之初是不确定的,即是说同一所指可以由能指甲来表达,也可以由能指乙来表达,能指和所指的结合不是必然的。《吕氏春秋》中所说的“以牛为马,以马为牛”,也正好说明语言是人为的符号,“牛”“马”都是人定的能指,是用来表达特定的所指事物的。如果事物的名称没有确定,则“牛马必扰乱矣”,“万物”皆“群牛马也”,这在事物定名之初确实是这样的。
2.语言符号任意性原则表现为词语的能指数目与所指数目不相等。在现代汉语中,有一个能指只表示一个所指的,比如所谓的专有名词,例如“北京”、“长江”等;也有一个能指表示两个或者两个以上所指的,如所谓的同形异义词,如“琢磨”,读 zhuómó,表示“雕琢和打磨玉石”,也“比喻对诗文等反复加工,精益求精”;读zuómo,表示“反复思考”。有所谓的多义词,如“冤家”既表示“仇人”的概念,也表示“亲近的”的概念;有两个能指表示同一所指的,比如所谓同义词,例如“安全帽”表示一种帽子,“柳条帽”也表示这种帽子。这些词语都表现为能指数目与所指数目的对等。
我们再以“小姐”这个词为例。在古代汉语中,“小姐”最早只是一个指称女性的普通称谓,既非美称,亦非贱称。宋代以后,“小姐”一词专指歌舞艺人、侍女或宫女、妓女等从事低贱侍奉职司的女性。大约在元末明代初时,“小姐”一词从低贱摇身变为尊贵,特指官僚缙绅豪门家里还未出嫁的少女,这种对“小姐”的称呼,一直延续到建国以前都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文革时期,“小姐”成了好吃懒做的女剥削者的代名词。90年代,“小姐”成了对从事色情职业的女性工作者的称呼。而今天,我们丰富多彩的生活,更赋予了“小姐”特别的色彩。所谓褒贬之意,天壤之别。“空中小姐”、“礼仪小姐”之名名声显扬,褒赞有加,但“三陪小姐”、“按摩小姐”之名却是臭不可闻,骂声一片。因此,现在“小姐”一词,新义虽然附加上去了,但旧义依然保留。正是语音与语义之间人为的撮合,使得人们可以随着认知度的变化,不断地给已有的词义增加新的义项。语词义项在这种可变性和不变性中体现了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原则。
这样,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原则造就了词义的多样化发展。一般来说,同一个能指的多个所指义项间都是有联系的。也就是说,在能指与所指结合之初,二者是任意的。但是,在任意性的基础上,词义逐渐固定下来,为人们所沿用。后人再对这词义进行演变要遵从原有的“先任意”而后变成“后非任意”。这样的发展历程,使得能指和所指在数目上呈现出不等对应关系。
四、结语
作为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把语言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把其划入一个抽象的逻辑范畴来进行研究,对语言学的研究具有开创性突破。他所提出的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原则与我国先秦诸子百家关于 “名”和“实”的讨论有相通之处,而且与现代汉语中词汇任意性的研究也有相合之处。因此,我们认为索绪尔关于语言符号任意性的原则是非常科学的,对语言研究具有重大启示意义。
[1]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名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2]裴文.索绪尔:本真状态及其张力[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3]沈燕红.索绪尔语言理论对古诗词解读的启迪[J].宁波职业技术学院,2004(3).
[4]晋缙碚.“能指”“所指”与“天地一指”——庄子与索绪尔语言学的相通之处[J].语言研究,2004(3).
[5]卢德平.索绪尔符号观再评介[J].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01(2).
[6]王寅.对“名实”与“能指所指”说的思考[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6(6).
[7]姜望琪.索绪尔的语言任意性[J].外国语言文学研究,2005(4).
[8]徐阳春.语言符号任意性:“名无固宜”和“名有固善”[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2003(4).
[9]刘预倩.庄子“言意”说与索绪尔“能指、所指”说比较[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02(1).
[10]潘长春.索绪尔符号学说中能指和所指概念的思想意义[J].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4).
H139
A
1673-1999(2012)16-0112-03
牛远(1987-),女,河南南阳人,山西师范大学(山西临汾041000)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汉语。
2012-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