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伯格现代性批判理论及其中国意义
2012-08-15陈金东
陈金东
芬伯格现代性批判理论及其中国意义
陈金东
在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过程中,现代性并非西方现代性的一种。美国学者安德鲁·芬伯格认为,受技术批判理论、技术民主化、多元文化的影响,其他民族在纳入现代性轨道上呈现出多种选择的可能性。因此,当今中国应从中认识到建构技术批判理论,探索技术民主化模式,培育中国特色技术文化内核的必要性。
可选择的现代性;技术批评理论;技术民主化;多元文化
改革开放30多年来,尽管中国在快速推进现代性的进程中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是制约其快速发展的瓶颈——生态问题、自主创新力不足等问题开始凸现出来。中国现代性的发展过程虽然拥有了自己的一些特色,但同西方发达国家早期现代性进程有许多相似性。西方发达国家早期现代性进程中付出的代价是发人深省的,中国能不能避免西方的悲剧?这就需要我们要保持理论的敏感度。美国技术哲学家安德鲁·芬伯格的现代性批判理论给了我们一些有益的启示。
一、“可选择的现代性”概念的提出
现代性是一个充满悖论的概念,它发端于高扬理性的启蒙运动。理性思潮在经济上催生出以追求利润最大化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逐渐取代落后的封建生产方式,人类历史开始由传统迈进现代。欧美等国家早在18、19世纪已经开始了以工业化为主导的现代性进程,其他民族和国家随后才进入这一轨道。但是,在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过程中,由于不同民族国家进入现代性轨道的时间和路径以及国情各不相同,现代性呈现一种多种问题交织的局面,即“人类与自然、个体与国家、东方与西方之间的矛盾冲突不断升级,加剧了现代性问题的严峻性和风险性,现代性自身陷入了‘多重隐忧’之中”[1]。这引发了东西方学者对现代性进程的反思,时下广为探讨的是现代性是否具有可选择性。多数学者突出强调不同国家、地区和民族的不同的经济、文化状况在应对资本主义现代全球化进程中可能发生的无意识的选择,特别是网络、MP3、电影、电视等新兴媒介潜在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正是在多重社会因素的影响下,现代性融入了许多非西方的东西,从而具有新的意义。对这一观点进行深入阐释的是美国技术哲学家安德鲁·芬伯格,他以技术批判理论(critical theory of technology)为匕首,找到了破除现代性魔咒的显在路径,只有运用它,“我们才能开始破解这种既普遍又特殊的现代性悖论,同时又能开始破解理性和文化悖论。”[2]2-3芬伯格用“可选择的现代性”概念来表明“技术发展并不是宿命论式地由一种普遍的合理性来决定的,而是依赖多种多样的社会因素。”[2]4因此,以技术进步为根本特质的现代性在全球化视域下将会受到技术发展过程中技术哲学理论的进步、技术民主化模式的探索、多元文化融合与碰撞的制约和影响,呈现出多种选择的可能性。
二、芬伯格:可选择的现代性何以可能
技术文化主宰着时代的变迁,它广泛地渗透在民主政体革新、城市化、工业化过程中。以技术文化为主导的现代性并非欧美发达国家一种模式,在芬伯格看来,法兰克福技术批判理论通过对恶托邦的深入解剖,为可选择的现代性提供理论基础;技术研发的过程中,公众的局部介入为可选择的现代性提供一种政治准备;多元文化碰撞与融合为可选择的现代性提供文化支撑。
(一)可选择的现代性实现的理论基础——技术批判理论的创新
通常认为,现代性就是以科学和技术为核心的工具理性作为其哲学基础的,但对工具理性的怀疑或批评就意味着对现代性的合法性的挑战。然而在发达的工业社会,技术已经向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渗透,这引起海德格尔、阿道尔诺、韦伯、马尔库塞、哈贝马斯等哲学家的忧虑。海德格尔认为,技术实际上是一种体现其自身特殊价值的文化框架,它框住了人类的命运。法兰克福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马尔库塞扬弃了海德格尔技术宿命般的悲观情调,他认为技术在发达工业社会中已经成为极权主义统治的工具,造成了人和社会的双重异化,阻碍了人类向自由、解放的迈进,“政治意图已经渗透在处于不断进步中的技术,技术的逻各斯被转变成依然存在的奴役状态的逻各斯。技术的解放力量——使事物工具化——转而成为解放的桎梏,即使人也工具化。”[3]芬伯格继承并发展了马尔库塞的技术批判传统,他一方面抛却了技术工具论所赞同的技术中立性,另一方面鲜明地指出了技术实体论所推崇的技术宿命——人类在以技术控制为主宰的社会——自然文化体系下无能为力的悲观情结的不足,即看不到社会因素对技术控制的广泛影响。在引用SSK的社会建构思想的基础上,芬伯格认为技术产品是由社会过程决定的,技术本身并不能决定社会过程的结果。技术包含了技术本身的和社会的两种因素,对这些因素的研究不但需要社会科学的经验主义方法,也需要人文科学的解释学方法,如何找到这两种方法的链接点呢?芬伯格借鉴了马尔库塞的艺术解放美学,因为审美融入技术创造过程中,技术弱化了控制主体人的功能,使得技术对象和活动存在具有解放意义。
(二)可选择的现代性实现的政治准备——技术的民主化改革
尽管马尔库塞以其犀利的视角揭穿了发达社会内部等级制的理性主义辩护,但是如何从实践层面推动技术民主化变革,却缺乏充分而有力的论证。芬伯格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理论间隙,首先吸收了福柯对合理性的社会限度的批判观点,即寻求在没有任何全面计划下采取新的局部行动。接着,他将其与科技社会学中的构成主义理论结合起来,进而将理性、利益、社会行动者、技术系统紧密地链接在一起,从而发现技术既不是中性的工具,也不是一种自主的力量,而是作为现代等级制度的核心,这种核心取决于技术的制造物及相关的实践者。于是,处于技术顶层的控制者理所当然地成为利益的主导者和支配者。因为技术发展而产生的新等级引发了人们对技术专家治国的不满,于是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内部出现了小规模干预技术的政治学,芬伯格称之为技术“微政治学”。这种技术领域的微政治学认为技术或技术系统的改变不仅仅取决于技术顶层的设计者,还来自用户、受害者和顾客。为什么有小规模的干预呢?“在技术社会,边缘性潜在的是每一个人生存条件的状况。……我们日常生活的技术环境不再像我们在60年代所想象的那样似乎是野蛮的压迫者,而是一种‘软机器’,一种把我们包括在内的松散地组织起来并极其脆弱的结构。”[2]46芬伯格通过环境保护中的技术运用、计算机技术的演变、医疗领域新的实践,论证了这种新的互动的技术政治学推动技术发展和创新过程中考虑受众者的建议。
(三)可选择的现代性实现的文化支撑——多元文化生态
在以西方为主导的全球化形势下,西方所谓的现代性的普适性与其他非西方的本土文化发生冲突。这引发了相关文化学者的强烈反思。芬伯格以西田哲学为例,来论证一种建立在民族文化基础上的可选择现代性的可能性。尽管西田哲学有着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芬伯格认为这主要是文化层面的,而不是军事的。西田认为人类的文化总是朝着自己的形式发展,东方文化具有一些不同于西方的东西,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应该相互补充,可以完全实现本民族新的文化。为了说明这一点,西田认为,对西方科学,我们不应该拒绝,而应从日本文化中自然产生的经验概念来包容西方科学的方法,进而实现现代性与日本传统的合理链接。在这一理论前提下,西田的经验概念有着日本本土文化新的内涵,即构成了一个主体间共享的意义领域,这实际上打破了西方传统经验观念内在和普遍性的幻想。紧接着,西田又展开系统的论证,他用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海德格尔的“在场”风格提炼出自己的“绝对无的场所”概念。这个建立在纯粹经验基础上并且又保留了佛教含义的概念将反映、行动和经验链接起来,形成不同层面的辩证序列。其中,“行为-直觉”序列致力于将主客体之间的联系从理性主义模式的限制中解放出来。在芬伯格看来,其理论超越了纯粹的实践理论而朝向生存的实现。这个生存以特定的环境为背景,其中的行动必以通过否定他者来成为自己,同时通过否定自我,使自己成为世界的一部分,这其实与传统佛教的方法殊途同归,要求行动者将自己与作为整体的系统融为一体。西田的哲学无非是为自己作为非西的亚洲国家在对抗欧洲世界霸权时捍卫自身权利做辩护。如果撇开其民族主义情绪,其要求无非是现代文化,包括日本文化应该是平等的。这恰恰冲击了现代欧美文化中心论,世界文化应该逐步是非中心的、多元的,而不是相反。
三、芬伯格可选择现代性理论的启示
芬伯格可选择的现代性理论表明西方现代化并不是我们唯一应该遵循的模式,不同的民族国家的人们在全球化背景下可以结合自身文化背景进行技术哲学理论创新,通过技术民主化改革,多元文化共存下本土文化革新,这样就为打破西方技术文化合理性的束缚,开辟了一条独具有本国特色现代化的发展道路。这在理论上和现实上都给和谐社会背景下中国的现代性进程提供了有益启示。
首先,加强技术批判理论创新,为中国的现代技术科学发展提供理论支撑。芬伯格的可选择的现代性哲学理论是在法兰克福学派技术批判理论基础上结合文化解释学、技术社会学和伦理学重新构建的。海德格尔的技术宿命论下呈现出的悲观态度影响着人们对技术发展的信心,马尔库塞对发达社会的大拒绝,以激进技术批判理论视角,强烈地震撼着制造单面人背后的统治秩序。而芬伯格以一种乐观的态度看到了技术可选择性的一面。哈贝马斯的交往理论中主体间的互动,SSK的社会构成理论,技术选择的社会性影响给芬伯格提供技术理论构造的理论基础。对中国而言,五千多年农耕文化,技术的改进与社会生活是有机结合在一起,无论是四大发明,还是天文历法等方面的成就,都欠缺哲学上的反思和总结。自1840年以后技术救国论下对西方技术全盘接受的失败,随后一系列的战争与革命,技术在中国的发展是不充分的。新中国的成立,以国家为主导的技术革新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构建,已形成了比较完备技术体系,但是技术发展在现代化过程中所带来的负面效应也开始凸显,例如生态的破坏、环境的污染等。然而,当前技术哲学还处在模仿和初步构建阶段,难以为中国的技术发展指明正确的方向,随着中国新型工业化的推进,如果不能以中国本土的技术哲学理论为依托,就难以保证中国技术发展在推进产业结构调整中更多地考虑对社会环境以及人们心理的可承受力的影响,故而技术追逐经济效益的外部性会对生态环境造成难以估计的破坏。
其次,探索技术民主化模式,为中国的技术创新提供良好的制度环境。技术创新非一日之功,除元理论的革新,作为技术形成过程的改进,也不能不视为一种创新途径。技术的创新在于政府、高校、科研院所、企业,甚至用户都是技术创新的参与者。传统创新强调以政府为主导,以企业为主体,以科研院所参与者的创新体系,往往忽视了用户参与的重要性。芬伯格发现在医院系统中允许病人及病人家属的参与,用户的反映对法国小型电传技术的改进,计算机技术下公众的参与公共政治的可能性等,进一步说明技术微政治学在发达社会局部所掀起的民主化运动中的作用。“源于对马克思主义技术观的教条化和简单化理解,正如我们主要以效率标准和工具定位来谋求技术的设计和应用,从而忽略了技术反民主、压制潜能的。”[4]因此有必要用民主的技术观来创新技术发展模式,特别是对于当今中国来说,以国家为主导的技术创新体制应考虑为科研院所、企业、乃至公众的创造力营造良好的制度环境。因为技术的更新必须考虑公众的需求和感受,只有公众与技术研发组织进行互动,才能实现技术发展中考虑更多人自身的价值,即包括伦理、道德,而不是研发者个人浪漫的自私的创新旨趣。只有公众广泛地参与,才能打破技术垄断,进而为技术创新提供优胜劣汰的催化剂。用户的参与,其实就是在技术创新过程中探索技术民主化模式,充分调动政府、企业、公众更广泛的参与热情,发挥信息网络等高新技术,推动中国现代化的跨越式发展。
最后,构建一元文化与多元文化共存的和谐文化生态,培育中国特色的技术文化内核。文化对技术发展的影响是不可忽视的。西方的技术发达很大程度取决于以理性为主导技术文化的长期积淀。而中国漫长的农耕社会,技术更多从属于社会生活经验的积淀,理性的培育是比较缓慢的。近代以后,理性才开始启蒙,战争与革命的交织使得理性主要服务于争取民族独立,而不是对科学的探索。新中国成立后,以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为主导的国家文化尽管高扬理性,但是中国仍然面临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相互摩擦和冲突,文革造成的文化断层,制约理性文化的延续性。改革开放后,西方文化如潮水般涌来,中国处在多元文化的碰撞和冲突中。从现代性发展上看,中国总体处在工业化中期,此时西方已经进入工业化的后期。中国现代性自然面临一种新的情境。然而,西方早中期的现代性所付出代价是发人深省的。置于一元与多元文化并存的文化生态中,中国的现代性进程呈现一种特殊性,中国是否可以利用西方最新的技术成果避免西方所遭遇过的悲剧?在芬伯格看来,做出一个明确解答为时尚早,但他善意地提醒道,“中国发展的理论和实践主流似乎仍然与那些在西方要么受到严厉的批评和质疑,要么完全抛弃了西方模式的许多特征联系在一起,尚未开始追求一种有创造性的发展道路。”[2]5回眸当下,一元文化与多元文化交融下,文化失落感油然而生,一些重大工程对国民自身生存的负面影响在不断体现出来,因此亟需在和谐社会背景下培育技术文化核心价值引领中国技术发展方向,走出中国特色的技术发展道路。
[1]刘同舫.中国语境的现代性及其现实意义[J].天津社会科学,2010(1).
[2]安德鲁.芬伯格.可选择的现代性[M].陆俊,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3]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刘继,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8:127.
[4]刘同舫.激进民主的理性重建与技术转化的微政治学[J].哲学研究,2008(8).
B516.6
A
1673-1999(2012)16-0021-03
陈金东(1985-),男,河南信阳人,华南师范大学(广东广州 510631)政治与行政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
2012-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