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席勒的审美启蒙思想
2012-08-15赵立坤秦美美
赵立坤, 秦美美
(湘潭大学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湖南湘潭411105)
论席勒的审美启蒙思想
赵立坤, 秦美美
(湘潭大学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湖南湘潭411105)
德国的启蒙运动有特殊的历史背景,政治分裂、经济落后以及“法国化”之风盛行,法国大革命的后果促使德意志的知识分子重新审视启蒙之路。席勒提倡审美教育启蒙,其内涵在于通过加强人的内在修养追求个性和谐。在社会领域主要是通过审美教育实现一种内在的启蒙,进而走向政治自由。席勒的审美启蒙思想将理性与感性相结合而成为一种新人文主义思想。
席勒;审美教育;自由
约翰·克里斯托夫·弗里德里希·席勒以诗人、戏剧家、美学家、历史学家等多重身份而成为德国启蒙运动的重要代表人物。审美教育是席勒启蒙思想的主要特点,其启蒙思想具有德国启蒙运动的思想特征,即强调通过自我修养而实现政治自由。
一、从“分裂的人”到“完整的人”
实现统一之前的德国地图常常被描绘成一件“狂欢节日穿的短上衣”,政治上四分五裂,各种小王国割据现象严重。“地理大发现时期”和商业革命所引起的经济变化,使没有参与这两个事件的德意志的初期资本主义发展陷于停顿。而德意志境内关卡林立,币种繁杂,商品贸易的发展受到了极大的阻碍。直到进入19世纪很长一段时间,德意志仍然是一个落后的封建农业国家。
在思想文化领域,德意志受到了源于英国而盛于法国的启蒙运动的涤荡。德国的启蒙运动晚于法国,其启蒙思想夹杂着对法国理性模式的反叛和反思。理性在启蒙运动时期被提到了至上的地位。弘扬理性、崇尚科学成为人们希望摆脱愚昧和认识自然的途径。然而,现实却是理性并未消除人们内心的荒蛮,过度强调科学的结果导致了人性的分裂,人成为异己和机器的零件,人的自身的意义被科学遮蔽了。人的劳动和自身意义相脱节,成为机器的一部分[1]。
1795年,席勒在《季节女神》上发表了《审美教育书简》,赋予审美以全面改造社会与人的功能。席勒认为,在其所处的时代功利主义盛行,艺术的领地被科学占据,致使艺术失去了它本应该有的意义。“正如康德认为艺术王国是连接自然王国和自由王国的一个环节那样,席勒也想经过美学文化的桥梁,走出封建专制的自然国家而进入资产阶级自由的国家。”[2](P106)在席勒看来,人只有通过审美教育启蒙才能成为完整的人而走向自由。这也正如鲁迅在其《文化偏至论》中指出:“席勒氏者,乃谓必知感两性,圆满无间,然后谓之全人。”[3](P55)“知感圆满”正是席勒笔下的“完整的人”。
二、审美教育启蒙
一般而言,法国的启蒙运动按照自然科学的方法追求一种整体的统一性,这是其根本的方法论特征。正如卡西尔所言,18世纪的“理性的基本功用是发现统一性。没有严格的统一,就不可能合理地排列和把握经验材料”[4](P20)。与法国的理性模式不同,德国的启蒙运动更注重一种个体的内在批判,即关注个体自身的修养。主要方法则是通过教育,“德国人却对于大学给予厚望,不仅仰仗他们来解决科学和哲学方面的问题,而且对于民族兴亡的大事,也期待他们提供解决的方针和解决的动力”[5](P84)。通过审美教育,提升个人的修养,秉承了虔敬主义之遗风。
席勒把他所处时代的德国社会阶级矛盾归结为两种性格的冲突:一种是“野人”,即完全听任自己的感性需求,还没有受任何理性约束的人;另一种是“蛮人”,指拥有理性,但本能却受到文明的过度压抑,实用且乖决、人格萎靡的人。在理性尤其是工具理性日益支配着社会生活的条件下,人们凭借科学技术在征服自然的道路上取得了长足进步,但是人们的本真体验和想象力却普遍萎缩了。文明并未带给人幸福,倒是越来越压制人的自然本能。
席勒认为,人性的不完善主要由于两个原因,要么是因为人受到了上帝的压迫,要么是因为人受到了文明的压迫,两种世界观造成了人的双重异化。在科学理性时代,人只是从一种异化状态进入了另一种异化状态。“劳动的分工使人局部的能力得到发展,而其他能力则受到压抑,人的整体、和谐的发展受到严重的侵犯,人因而成为不健全的人。”[6](P155)如何克服新的异化状态是每一位启蒙思想家面临的难题,席勒并没有回避这个难题,他所给出的答案是审美教育。
席勒论美的出发点是关于人性的分析。他认为“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是人的天性。感性冲动的对象是最广义的生活,人处在这种状态的时候要占有,享受被感性的官能所控制,它来自于人的感性天性,没有任何道德、法律、戒律的约束。“一切物质的存在”是感性对象的全部内容,在感性冲动下,人们为了满足个体的欲望而发出符合自然需要的行为。形式冲动的对象是秩序和法则,受思想与意志的支配。形式冲动是超出感性冲动的理性冲动,是在对事物普遍特性的认识的前提下,追求必然和永恒的现实事物。所以,形式冲动要求建立法则。
在席勒看来,这两种冲动各自独立,彼此对立的人都是片面的人而非完整的人。因为无论是感性冲动还是形式冲动,人都受到束缚,还未达到主体内在精神性的自由。如果只有“游戏冲动”,它的对象是“活”的形象,才能实现心智自由。这个概念用来表示现象的一切审美特性和在广泛意义上成为美的那种东西。席勒用大理石雕像的例子说明他的“活”的形象的观点。大理石雕像尽管是客观的物质,但是已经通过艺术家的主观作用改变了它的形式,同时,它仍然具有感性的形式,因而是一种“活”的形象。所以,只有当人的存在被自身所感知又具备自身的形式时,才能够调和自然必然性所主宰的感性冲动与受制于严格戒律的形式冲动,才能使人摆脱一切物质或道德的强制的东西而处于“游戏冲动”的状态,才能获得真正的内心自由。
席勒推崇审美的道德效用。他十分推崇剧院的社会功能,认为“在人间的法律领域终止的地方,剧院的裁判权就开始了”[7](P306),并且“人们从剧院里出来就会自行与教育的谬误做斗争”[7](P313)。在席勒看来,靠简单的道德说教很难奏效,要将道德渗透到人的灵魂深处,使其成为人的内在选择和自发行动。道德约束就发展成为人的一种道德本能,这也正是他所倡导的“游戏”状态。
席勒的启蒙之路和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有着很大程度的相似性。卢梭崇尚自然人,这个自然人因为很少受理性的浸染而更能体现出人性,即回归人类的善本性。如果卢梭主张通过“自然教育”而不是任何文明手段来使人重新拾回失去的自然天性,那么席勒则想在文明社会不可逆转的途中试图通过美来扬弃和融合人的自然本性。卢梭以批判文明提倡“回归自然”的形式反思理性,席勒则“通过美的晨门,进入真的领域”[8](P151),以解决内在冲突的审美形式来反叛抽象理性。他们两者从不同的途径走上了用审美现代性来对抗启蒙现代性的道路。
三、走向政治自由
席勒的戏剧《强盗》是其早期的代表作,1782年在曼海姆剧院演出获得巨大成功。“《强盗》的出版不仅是席勒的历史,而且也是世界的历史。”[9](P20)在《强盗》的扉页上写着:药不能治,铁治之;铁不能治,火治之。正如席勒笔下的卡尔一样,席勒起初对革命饱含了极大的热情,对1789年的事件表示欣喜。但是,从巴黎人民攻陷巴士底狱到雅各宾派专政,法国大革命从争取自由平等博爱的斗争演变为雅各宾党人和吉伦特党人之间、雅各宾党人相互之间革命派内部的血腥斗争,不仅国王路易十六和王后安多纳德被送上断头台,革命家罗兰夫妇、为席勒签署法兰西共和国荣誉公民证书的丹东等都死于断头机下,无辜百姓葬身这股激流的更是不计其数。革命的恐怖结局不仅使法兰西人民人人自危,而且使莱茵河彼岸的德意志知识分子对他们曾经欢呼雀跃的法国大革命望而却步。
法国大革命的事实让席勒认识到,摧毁巴士底狱,推翻国王,并不能使人类走向真正的自由。如果个人私利膨胀,人性泯灭,则今天的革命者就会变成明天的独裁者。因而,要实现自由必须“摧毁精神上的巴士底狱”[10](P51)。正如在《席勒传》写到的那样:“对于他们为自己争取到的外在的自由,大众在内心中尚不能胜任。倘若他们内心尚不自由,他们又如何能替自己建立一种外在的自由?”[11](P373)在席勒看来,“为了解决经验中的政治问题,人们必须通过解决美学问题的途径,因为正是通过美,人们才可以走向自由”[1](P4)。席勒认为走向政治自由的途径在于审美教育。
在席勒的美育思想中,“自由”的概念贯穿始终。这一概念从康德的哲学中衍生出来,经过席勒以恢复人性的完整为途径的美学观念的改造,成为席勒美育思想中一个具有基础作用和核心地位的要点。康德认为,自由是人的道德和文化生活的基础,而其只能存在于人的道德意识之中。席勒坚持康德的自由的审美观念,同时也主张审美活动的本身就是自由。自由是物质存在和精神存在的统一体,也是感性与理性的统一。以这样一种自由观为基础,席勒把美的本质视为“活的形象”,美既非只是生命,也不只是形式,而应是有生命的形式,是物质和精神的有机统一体。席勒所提倡的“审美的人”既遏制了感性欲望的洪流,又超越了理性法则,包括道德法则的限制,因而是自由的人。
在席勒看来,审美成为人们从野蛮粗俗走向政治良好的国家之间的媒介,审美成为从蒙昧走向文明的必然之选。鲍桑葵指出:“席勒的《美育书简》显然是针对把自然和国家对个人的要求协调起来的问题而发的。因为,席勒认为,自然和国家之间的必要的协调的关键在于可在美好事物中发现的感情和理智的一致。”[12](P233)虽然席勒倡导美学无功利性,但是他的美育理论却深深扎根于社会实践,国家的命运与个人修养密切相关。马尔库塞不同意“传统的解释把席勒的思想限于仁慈的美学讨论”,他从席勒的思想中解读出了文化对社会革命的重要意义。
伊格尔顿也指出:“如果进步性的政治不能通过生理找到迂回的道路并致力于改进人类主体的问题,就必然会像雅各宾主义一样遭受失败。在此意义上,席勒的‘审美’也就是葛兰西的‘领导权’,只是说法不同,革命希望的完全破灭导致了两个概念的政治性的问世。唯一要坚持的政治是以改造过的‘文化’和革命化的主体性为基础的政治。”[13](P96-97)其实,任何话题都会与时代相联系,包含着其特有的现实意味。席勒所倡导的政治自由是以个人自由为前提的,社会的自由有赖于个人修养的提高。在法国大革命的暴力方式下,人们并未获得真正的自由,审美教育就成为席勒所提倡的走向政治自由的必然路径。
四、结语
席勒在写《审美教育书简》的时候有过这样的质疑:“正当道德世界的事情显得具有那么切近得多的利害关系,时代状况又迫切要求哲学的探索精神去研究一切艺术作品中最完美的作品,即从事于建立一种真正的政治自由,此时却去为审美物色一部法典,这是否至少是不合时宜的呢?”[1](P3)其实,他开辟了审美现代性批判的道路,只有以艺术为中心的“审美之维”的革命,才能从根本上造就崭新的人的心理观念结果,从而实现人的解放和政治自由。
席勒的审美启蒙思想是当时德国特殊的政治经济条件下的产物,具有德国式的特点。与自然科学范式下所追求的统一性不同,聚焦于个体的内在,是一种理性与感性相统一并且超然于物化世界和伦理世界的新人文主义思想。他倚重美育,试图以此取代单纯的法律规范和道德说教。席勒的审美启蒙思想同歌德一道,成为19世纪德国浪漫主义的滥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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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hiller's Aesthetic Enlightenment Ideas
ZHAO Li-kun,QIN Mei-mei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and History Culture,Xiangtan University,Xiangtan,Hunan 411105,China)
Germany's enlightenment has special historical background,political break-up,backward economy as well as“the French style”in vogue.The consequences of the Great French Revolution impel the intellectuals of Deutschland to re-examine the path to enlightenment.Schiller advocates aesthetic education enlightenment which means strengthening the inner cultivation so as to pursue individual character harmony.Enlightenment is realized through the aesthetic education in the social sector,and then to political freedom.Schiller's aesthetic enlightenment ideas combine the reason and perceptua and then become a new humanistic idea.
Schiller;aesthetic education;freedom
B83-0
A
1674-0297(2012)02-0096-03
2011-10-20
赵立坤(1956-),女,辽宁鞍山人,湘潭大学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近代西方思想史研究。
(责任编辑:张 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