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史观与中国现代史学体系的构建*
2012-08-15薛其林
薛其林
(长沙大学长沙文化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3)
唯物史观与中国现代史学体系的构建*
薛其林
(长沙大学长沙文化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3)
20世纪中国史学有两变,一是由过去的旧史学变为“新史学”(含史料派史学),一是由“新史学”演进为真正马克思主义“新”史学。而唯物史观的传入则是中国现代史学临门一脚,开创了中国史学研究的新局面,诞生了全新而科学的史学理论、方法和丰硕的史学成果,催生了史观与史料并重的中国现代史学,形成了完整的学科体系。经过李大钊、郭沫若、范文澜、吕振羽、翦伯赞、侯外庐等大批研究者的艰辛开拓,创造出具有自身民族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史学,也形成了丰富的关于马克思主义史学中国化的思想,奠定了中国现代史学的根基和范式。
唯物史观;中国现代史学体系;20世纪上半叶
瞿林东指出∶“20世纪中国史学最显著的进步是历史观的进步。”[1]这种历史观点的进步主要体现在西方近代进化论和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传入,改变了中国人对于历史的看法。尤其是唯物史观的引入,极大地推动了中国史学的科学化进程。盛邦和总结了这个阶段马克思主义史学成长的过程,并将之划分为三个时期∶“五四”是它的诞生期;20世纪30年代前后社会史大论战,标志着它进入自己的发育期;延安时代是它的成熟期与发展期。认为,马克思主义史学看到了进化史观派的内在缺陷——唯心主义,也看到了史料考证史学派的“惟科学主义”的机械性,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观察历史,为中国历史学打造科学精良的思想武器;它融实证主义与历史主义于一体,涵致用与求真为一脉,形成马克思主义史学实事求是的内在境界。它总结既往之经验,瞻望未来之前途。这些内在因素与中国社会现实紧密结合,从而开创出中国史学的新局面,并发展成为中国现代史学的主导潮流[2]。王东、王兴斌等人则认为,在中国史学的现代性变迁过程中,形成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马克思主义史学,无论就其范式意义,还是就其实际影响而论,都是其他任何一个史学流派所无法比拟的[3]。
一 开创了中国史学研究的新局面
20世纪史学有两变,一是由过去的旧史学变为“新史学”(含史料派史学),一是由“新史学”演进为真正马克思主义“新”史学。两者激荡澎湃,造就了中国现代史学的勃兴。这两“新”之别,主要是史学观的差异。“新史学”的倡导涌现出了冲锋陷阵的勇士(梁启超等),“史料派”(亦称“新历史考证学派”)造就了一批严谨求真的大师(王国维、顾颉刚、傅斯年等)。他们活跃于20世纪前期中国史坛,推动并且深化了中国史学近代化的发展历程。而唯物史观的传入则是中国现代史学临门一脚,催生了现代史学,形成了完整的学科体系。
顾颉刚1947年出版的《当代中国史学》,在讲到“新史观的输入”时认为∶“过去从所谓‘唯物史观’输入以后,更使过去政治中心的历史变为经济社会中心的历史,虽然这方面的成绩还少,然也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
“新史学”理论研究的开展,在推动中国史学的近代化上起到关键性的作用,起到激发爱国心,改造现实社会的作用。但是,“新史学”理论的缺陷也相当明显∶首先,“新史学”初起之际,理论上显得粗糙,激情有余而冷静深刻的分析不足;其次,许多具体的论述也很不到位,概念模糊或认识讹误;再次,出现以史料学代替历史学的倾向(如傅斯年主张“近代的历史学只是史料学”);第四,“新史学”理论源于域外史学理论的影响,难免生搬硬套[4];第五,新史学不能解决当时中国社会存在的现实问题。而唯物史观的传入、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兴起则开创了中国史学的全新局面。
这种新局面可以从两个方面获得解读∶一是唯物史观替代进化史观(新史学)成为史学研究的主要思想;一是史学界由20-30年代“史观派”与史料派两种治史模式并存,发展到40年代唯物史观为主的模式,以至史料派的大师如顾颉刚等和政治上反对马克思主义学者如陶希圣等纷纷采用唯物史观来从事学术研究,形成了唯物史观一枝独秀的局面。
可见,“20世纪中国史学最显著的进步,是历史观的进步。输入进化论,是一大进步;输入唯物史观,是更大的进步。”[5]
这一进步,体现在唯物史观特有的内涵与特色上。
第一,研究宏观、整体的历史,把握历史演进、发展的规律。
唯物史观告诉人们,人类社会的历史是一个自然发展过程,因而是有规律可循的。尽管中国学人在这方面作了许多可贵的探索,但还是停留在朴素的阶段,从而限制了人们对社会历史规律的认识。唯物史观把人类社会历史看作是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的自然发展过程,揭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发展,以及阶级划分和阶级斗争的演变、发展对社会历史的影响,社会历史呈现出不同的阶段性特点,从而揭示出人们认识历史发展规律的方法论原则,从而使人们认识历史发展规律成为可能。依据唯物史观的一理论,40年代吕振羽的《简明中国通史》和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是中国最早出版的马克思主义中国通史著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发展打下基础,廓清道路。吕振羽的《简明中国通史》作为“最丰美的果实”,体现了“学术中国化”的特点[6],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中具有重要地位。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1941年),被誉为第一本以唯物史观为指导而编写的完整的中国通史。该书不仅根据马克思的社会形态理论,勾画出中国历史的发展阶段,而且还根据中国历史的具体情况,突出了中国历史的特殊性和个别性。此外,华岗的《社会发展史纲》(1940)、邓初民的《中国社会史教程》(1942)、翦伯赞的《中国史纲》(1943)以及吴泽的《中国历史简编》(1945)等,也都对马克思主义中国通史体系的发展与完善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第二,研究、评价历史既要唯物,又要辩证。
唯物史观一方面要求人们从经济入手、从物质利益入手揭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根本原因;同时要辩证地看到政治、意识对经济的影响,承认政治制度、法律制度、思想文化、道德风尚等对经济社会发展的重大作用。唯物史观传入以后,人们的历史观念才产生了质的飞跃,经济、政治、文化相互间的关系及其在社会历史进程中的作用,才真正得到合理的解释。李大钊在《唯物史观在现代史学上的价值》(1920年)一文中批评了“历史的宗教的解释”和“历史的政治的解释”,进而阐明了“历史的唯物的解释”,认为∶“这种历史的解释方法不求其原因于心的势力,而求之于物的势力,因为心的变动常是为物的环境所支配。”他批评唯物史观以前的历史观“只能看出一部分的真理而未能窥其全体”,而唯物史观的目的“是为得到全部的真实”。
第三,历史的主体、前进的动力是人民群众。
唯物史观明确标举群众史观,鲜明地提出和肯定了人民群众对于推动历史发展的巨大作用。在唯物史观的影响下,史学界产生了李大钊的《民彝与政治》(1916年)、翦伯赞的《群众、领袖与历史》(1939年),这些史学成果揭示出人民群众在历史进程中的伟大创造作用,得出了“历史上之事件……离于众庶则无英雄,离于众意总积则英雄无势力”的合理结论。
二 诞生了丰硕的史学成果
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潮滥觞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以李大钊所著《史学要论》一书的出版为标志。此书讨论了什么是历史、什么是历史学、历史学的系统、史学在科学中的位置、史学与其相关学问的关系、现代史学的研究及于人生态度的影响等关于史学的重大问题。他的《史学思想史讲义》是我国最早用唯物史观总结西方史学发展历程的西方史学理论研究的专著。三四十年代,随着社会史论争的展开,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潮迅速发展。首先是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出版,在中国开辟了人们以唯物史观认识中国历史的道路,推动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的研究走向深入。其次是中国社会史论战的展开,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潮的发展。第三是以唯物史观为指导,在通史、社会史、思想史等领域,产生了一批马克思主义史学著作,显示出了中国史学的新的活力。第四是1938年翦伯赞出版了《历史哲学教程》一书,对“历史发展的合法则性”、“历史的关联性”、“历史的实践性”、“历史的适应性”、“关于中国社会形势发展史问题”做了一一阐述。此后,侯外庐的《中国社会史导论》,吕振羽的《中国社会史诸问题》,吴玉章的《中国历史教程叙论》,华岗的《研究中国历史的钥匙》、《怎样研究中国历史》,吴泽的《中国历史研究法》等论著,都对历史学的性质、历史学怎样成为科学、研究历史的意义以及历史学的方法等理论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从《史学要论》到《历史哲学教程》,这是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潮在理论形态上的重要发展[7]。
此外,李大钊出版了《民彝与政治》(1916年)、《唯物史观在现代史学上的价值》(1920年),范文澜出版了《中国通史简编)(1941、1942年)、《中国近代史》(1947年),翦伯赞出版了《群众、领袖与历史》(1939年)、《中国史论集》(1943年)、《中国史纲》第一卷(1943年)、《史料与史学》(1946年)、《当代中国史学引论》(1947年)、《中国史纲》第二卷(1947年),郭沫若出版了《青铜时代》(1945年)、《十批判书》(1945年),吕振羽出版了《中国政治思想史》(1937年)、《中国社会史诸问题》(1942年)、《简明中国通史》(生活书店,1941年;光华书店,1948年),侯外庐出版了《中国古典社会史论》(1943年)、《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1944年)、《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1944、1945年)、《苏联历史学界诸问题解答》(1945年)、《中国古代社会史》(1948年),何干之出版了《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和《中国社会史论战》(1937年),华岗出版了《中华民族解放运动史》(1940年),尹达出版了《中国原始社会》(1943年),吴泽出版了《中国历史简编》(1945年),说明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已初具规模。
在唯物史观的影响下,当时的学术界出现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经济史研究(食货)、中国社会结构形态研究(如历史分期等)、历史翻案研究(如历史人物、事件)的热潮。
三 全新而科学的史学理论、方法
第一,五形态结构理论。唯物史观关于社会历史结构的一个重要理论和框架就是“五形态结构”,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在研究历史时都自觉地运用这一结构理论来从事中国历史研究。这主要体现在通史和断代史的撰写上。1928年,郭沫若从自己熟悉的思想文化方面入手,写出了第一篇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分析中国古代社会的论文《周易的时代背景和精神生活》。同年,他又写出了《诗书时代的社会变革与其思想上之反映》以及《中国社会之历史的发展阶段》等文,通过对《易》、《诗》、《书》所提供的第一手资料的分析,探索周代社会,并对中国社会历史的发展作了一个“鸟瞰”式的概说,得出了中国古代也先后经过了原始共产制社会、奴隶制社会和封建社会等几个阶段,走着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所走过的道路的结论。
第二,物质经济分析方法。李大钊一针见血地指出∶“从来的历史家欲单从上层上说明社会的变革即历史而不顾基址,那样的方法,不能真正理解历史。上层的变革,全靠经济基础的变动,固历史非从经济关系上说明不可。”[8](P346)
第三,阶级分析方法和阶级斗争史观。从经济基础出发,运用物质利益和经济地位进行阶级划分和阶级分析,是唯物史观解剖历史的重要工具。这同样为中国的史学工作者提供了透视中国社会现实和历史的强有力的理论武器。毛泽东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以中国通史的宏观视野,总结出了颇具中国特色的唯物史观的历史动力论学说——“农民革命动力论”。这是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中国化的具体历史形态,是对唯物史观的运用和创造性发展。陈独秀于1920年11月7日,在《共产党》月刊第一期上发表文章,宣告了通过阶级斗争夺取政权的奋斗目标∶“我们只有用阶级战争的手段,打倒一切资本阶级,从他们手抢夺来政权;并且用劳动专政的制度,拥护劳动者底政权,建设劳动者的国家以至于无国家,使资本阶级永远不至发生。”[9](P129)1941年毛泽东在延安的一个讲话中说∶“记得我在1920年,第一次看了考茨基著的《阶级斗争》,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和一个英国人作的《社会主义史》,我才知道人类自有史以来就有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初步地得到认识问题的方法论。”“我只取了它四个字∶‘阶级斗争’,老老实实地来开始研究实际的阶级斗争。”[10](P378-379)《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就是这一思想的理论结晶。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毛泽东也开了以马克思主义观点研究中国历史的先河。
第四,群众史观。在中国,传统的历史观是“帝皇史观”、“英雄史观”,“新史学”兴起后,在转“君史”为“民史”方面迈出了第一步,但没有达到唯物史观的高度。真正对人民群众的地位、作用做出正确的认识也还是在唯物史观传入中国之后才成为事实。李大钊在谈到旧史学与现代史学的区别时指出∶“从前的历史,专记述王公世爵纪功耀武的事”,而唯物史观指导下的史学,“不是一种供权势阶级愚民的工具,乃是一种社会进化的研究。”因此,我们需要的是“一种世界的平民的新历史”[11]。陈独秀于1920年9月发表《谈政治》一文,批评无政府主义者的主张,认为要达到理想社会必须对政治实行彻底改造,劳动阶级应该改造统治阶级的国家、政治和法律,“用革命的手段建设劳动阶级的国家”,此为“现代社会的第一需要”[12](P129)。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对下层民众历史的关注已初露端倪,考察下层民众的生存景况。1945年5月,郭沫若在所写《十批判书·后记》中强调历史人物评判的道理和尺度就是“人民为本位”,“合乎这种道理的便是善,反之便是恶。”[13](P482)1947年7月在《历史人物·序》里又直截了当地说∶评价历史人物“主要凭自己的好恶”,“我的好恶标准是什么呢?一句话归宗∶人民本位。”[14](P3)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中,以社会民众为历史著述的中心,已表现得十分突出,认为,我们需要的是“一部真实的中国人民的历史”[15]。吕振羽的《简明中国通史》与范著相类,对民众历史特别注目。他自己申明∶“我的基本精神,在把人民历史的面貌复现出来。”[16]毛泽东通过一生的革命实践深信∶“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17](P1031)1940年前后,毛泽东先后发表了《〈共产党人〉发刊词》、《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论》等著作,从比较完整的理论形态上进一步系统论述了农民在中国革命中的地位和党的阶级政策,从而标志着毛泽东以农民为主体的人民史观已经形成。解放战争时期,毛泽东说∶“决定战争胜败的是人民,而不是一两件新式武器。”“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18](P1195)
第五,关注现实社会。指导社会实践、服务现实,强调史学与生活、时代和社会的联系,注重释放史学在历史创造中的作用,是唯物史观的强大生命力所在。这一理论武器对于阶级矛盾、民族矛盾深重的近代中国社会而言尤为重要。从梁启超在《新史学》中说的“史界革命不起,则吾国遂不可救”,“悠悠万事,惟此为大”,到顾颉刚创办《禹贡》半月刊、《边疆》周刊,撰写《中华民族是一个》,以及李大钊在《史学要论》中阐述“现代史学的研究及于人生态度的影响”等等,可以证明,在近现代中国,不论属于何种史学思潮,其主要倾向都是明确宣称史学应当关注社会、关注现实的。其中马克思主义史学对此尤为看重。长达十年之久的“社会史论战”就是一个突出表征。唯物史观史学通过大量论述证明中国社会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性质,从而为中国共产党有关革命的性质、任务、对象、动力、前途等政策的出台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武器。第二个突出表征就是抗战时期对于法西斯主义的侵略史观的批判。抗战爆发以后,为配合全民族抗战这一新的形势,以吕振羽、李达、邓拓、华岗、王亚南、吴泽、蒙达坦等进步学者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史学界抨击日本法西斯文人对中国历史的歪曲,挫败了侵略者从文化上征服中国的企图,为反侵略战争的胜利做出了应有的贡献。正像德里克在分析社会史论战与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起源问题时所说的那样∶“对于(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来说,历史既不是一种消遣,也不仅是一项学术事业;而是具有明显的功能性和实践性。马克思主义者之所以急切地想了解过去,是因为他们渴望去塑造现代社会的命运,而他们相信现代社会发展动力的秘密就存在于过往的历史进程之中。”[19](P3)
四 由不成熟走向成熟:史观与史料并重
在20世纪上半叶,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建立的最初阶段,由于理解的偏差和论战中的情绪化,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中国现代史学构建过程存在着一些问题。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由于误解(理解不全、不系统)而导致的“修正、割裂、歪曲”唯物史观的现象;一是过分强调唯物史观的服务现实的政治功能,而相应忽视其学术功能,所导致的教条化和公式化、轻视史料与考证的缺失。这是20世纪20-30年代马克思主义史学幼稚和不成熟的表现。
针对第一个不足,翦伯赞所撰写《历史哲学教程》(1938年)的一个目的,就是批评当时存在的“对史的唯物论之修正、割裂、歪曲”等种种现象,阐述了如何正确理解和运用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的重要性。
针对第二个不足,40年代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对此进行了积极的反思和纠正,而且还从理论上论述了史料及考证方法在历史研究中的重要性,阐述了理论观点与材料方法间的辩证关系,极大地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史学的中国化和学术研究的中国化。标志着马克思主义史学已由不成熟走向成熟。
进入40年代,马克思主义史学在反思的基础上有了显著发展。此时,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一方面在具体研究中更为注重对史料的搜集和考证方法的使用,另一方面开始从理论上强调史料及考证方法对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的重要意义。翦伯赞特别注意史料与史学的问题。他曾指出∶“不钻进史料中去,不能研究历史;从史料中跑不出来,也不算懂得历史。”[20](P60)很形象地说出了对于史料应采取的辩证态度。1946年他出版了《史料与史学》一书,再次强调史料在历史研究中的地位和作用。1946年侯外庐完成的《中国古代社会史》,不仅强调文献材料和地下出土材料的使用,而且指出要“谨守”和“遵守”前人的考证辨伪方法和成果[21]。华岗于1945年撰写的《中国历史的翻案》则对史料本身的鉴别与运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22](P13)。
不仅如此,他们还从理论上论述了史料及考证方法在历史研究中的重要性,阐述了理论观点与材料方法间的辩证关系,强调史料与史观并重。认为,历史考证学不应该仅仅是“材料的汇集、归纳、辩正”,它的作用还应该是“用相互关联的眼光去审察各种史料”,并且“汲取”“科学历史观”。这样的见解,的确比坚持“史学就是史料学”的观点要显得更为全面。
可见,到40年代,马克思主义史学不仅走出了自身不成熟的阶段,而且也超越了史料学派的局限。影响所及,乃至占史学半壁江山的史料派的学术地位也受到了冲击,即使是傅斯年、顾颉刚等人,也都不得不正视唯物史观派的存在,甚至视史料考证是“下学”,视唯物史观派为“上达”。尽管傅斯年等人依然强调史学就是史料学,但是40年代前后将理论和观点结合于史学研究中去,已经成为不容忽视的史学发展趋向。这些理论与观点包括唯物史观,也包括其他一些西方的历史哲学和史学理论,其中当以唯物史观的影响最为明显。由此显证马克思主义史学在当时史学界的主导地位[23]。
综上所述,20世纪上半叶,李大钊、郭沫若、范文澜、吕振羽、翦伯赞、侯外庐等大批研究者经过艰辛开拓,创造出具有自身民族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史学,也形成了丰富的关于马克思主义史学中国化的思想∶其一,将唯物史观理论与中国历史研究的具体实践相结合,使马克思主义史学实践化;其二,在吸收中华民族优秀文化遗产的基础上,实现马克思主义史学的本土化;其三,采取中国民众喜闻乐见的民族形式和通俗化语言,达到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大众化。可以说,他们的努力和成就为中国现代史学立定了根基和范式。
[1][5]瞿林东.唯物史观与中国史学发展[J].史学史研究,2002,(1).
[2]盛邦和.20世纪上半叶中国史学的流程与流派[J].学术月刊,2005,(5).
[3]王东,王兴斌.二十世纪上半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J].历史教学问题,2005,(5).
[4]张文生.中国百年间史学理论研究的回顾与反思[J].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2).
[6]胡绳.近五年间中国历史研究的成绩[J].新文化半月刊,1946,(5).
[7]瞿林东.二十世纪的中国史学(下)[J].历史教学,2000,(5).
[8]李大钊.马克思的历史哲学与理恺尔的历史哲学[A].李大钊文集(下)[C].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9][12]陈独秀选集[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0.
[10]毛泽东文集(第2卷)[M].1991.
[11]李大钊.唯物史观在现代史学上的价值[J].新青年,1920,(4).
[13]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14]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15]中国历史研究会.中国通史简略[M].上海:华东人民出版社,1952.
[16]吕振羽.简明中国通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
[17]毛泽东选集(第3卷)[M].1991.
[18]毛泽东选集(第4卷)[M].1991.
[19]阿里夫·德里克.革命与历史: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起源[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20]翦伯赞.史料与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21]侯外庐.中国古代社会史·自序[M].北京:新知书店,1948.
[22]华岗.中国历史的翻案[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23]张越.试析20世纪40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对史料和历史考证方法的重视[J].史学集刊,2006,(2).
(作者本人校对)
A
1008-4681(2012)01-0079-04
2011-12-0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唯物史观与20世纪中国现代学术体系构建研究”,编号∶11JD710005。
薛其林(1967-),男,湖南益阳人,长沙大学长沙文化研究所教授,博士后。研究方向∶中国现代学术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