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儒学书院刻书繁盛原因探究
2012-08-15孙永芝
孙永芝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元代是起自漠北的蒙古族贵族靠金戈铁马建立起来的封建王朝,也是我国文化发达繁荣的重要时期。蒙古族在南下统一中原的过程中,不断学习和吸收汉族文化,汉人尊经崇儒的思想也逐渐为元代统治者所接受。元代的历代统治者也逐渐认识到夺取政权靠武力,稳固政权还得靠文治,对文治的设想更加系统化,先后采取了尊经崇儒、兴学立教、科贡并举、举贤招隐、保护工匠等一系列文治措施,来巩固他们以强弓硬弩打下的江山。南宋度宗咸淳七年(1271年),世祖忽必烈建立元代,不久后南宋灭亡,宋元时期,华夏传统文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北方相对落后的游牧文化与中原高度发达的礼乐文明经历了从激烈的冲突、对抗逐渐走向调和与融会的过程,使元代政治思想的发展呈现出十分特殊的情况,于是元代统治者就把政治和文治结合起来。重视图书事业是元代文治的一个重要内容,图书是交流思想、传播知识、介绍经验、宣扬理论的重要工具,所以元朝历代政府对书籍的出版传播都很重视。
雕版印刷术的发展为刻书提供了必要的技术条件,有利地促进了刻书业的发展,至元代,路、府、州、县各级地方官学无不刻书,儒学书院刻书更是长盛不衰。儒学刻书最突出最有名的是九路儒学刻印的十七史,学界关于是否刻完还存有争议,李致忠先生认为是七路刻了十史。但不管是“九路十七史”还是“七路十史”[1]203,我们都可以从中看出当时各路儒学刻书之盛况。至于书院刻书,顾炎武在《日知录》中称:“闻之宋元刻书,皆在书院……”[2]话虽不尽事实,但书院刻书之盛由此可见一斑。各路儒学和书院刻书之所以如此繁盛,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政府的支持与重视
元代统治者十分重视地方各级儒学书院的建置和生徒的培养。一方面,元代统治者不仅仅“只识弯弓射大雕”,对儒家文化也有着应有的尊重,在他们看来“兴举学校,乃王政之所先”;另一方面,试图利用书院把读书之人引入利禄仕途,受其控制,因此“元世学校之盛,远被遐荒,亦自昔所未有”。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大司农司统计,建元20年,“诸路学校凡二万一百六十六所,储义粮九万五百三十五石,植桑枣杂果诸树二千三百九万四千六百七十二株”[3],足见元代学校之盛。元代朝廷除在全国各路、府、州、县普遍设立儒学外,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又命在“其他先儒过化之地,名贤经行之所,与好事家出钱粟赡学者,并立为书院”。作为学校的补充,由国家或私人拨捐学田。例如西湖书院,就有“郡人朱庆宗捐宜兴州田二百七十五亩,归于书院”[1]204。由于元代统治者的重视,促进了全国各地官办儒学和书院的发展,曾“有过创建24400所各级官学,使全国平均每2600人即拥有一所学校的政绩”[4],创造了中国书院史上新的历史记录。朱彝尊《日下久闻》称:“书院之设,莫盛于元,设山长以主之,给廪饩以养之,几遍天下。”与此同时,各路儒学书院的刻书业也随之发展。
二、经费的保障
元代地方官刻之书多是由中书省经过各部府,最后通向各路儒学书院付梓印行。这既是元代朝廷刻书出版事业管理体制的特点,也是元代儒学书院具有经济条件的具体反映。
(一)学田收入
各路儒学书院拥有大量的学田,是其刻书经费的主要来源之一。“政府所拨‘经费’,大多以田产应允;私人筹措经费,亦多用田产替代。”[5]元代政府对书院学田采取保护政策,同时还规定各学校都有学田,所收全部由学校支配。元代的书院把田租给佃农,按时收租,换得钱粮,以保证教学工作的正常进行,剩余资金则可用来刻书,这是元代儒学书院刻书兴盛的内在原因。如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二月,“江南诸路学田昔皆隶官,诏复给本学,以便教养”;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正月甲辰,诏曰:江南州县学田,其岁入听其自掌,春秋释奠外,以廪师生及士之无告者。至元三十一年(1294年)命中书省议行贡举之法时,又令“其无学田去处,量拨荒闲田土,给赡生徒,所司常与存恤”。朝廷划拨给儒学书院的学田数量很大,往往动辄数百亩甚至数千亩。
(二)好事之家所舍钱粟
儒学书院每当有添置图书或刻书等重大活动时,都能得到地方官吏与士绅的临时经费资助。如延祐六年(1319年),江浙廉访使周德元“特为劝率有高资乐助者,并取补刊书板”。虽然此次得到的资助款数目不详,但补刊书板之余赢粮转售共得中统钞六百余锭,并用此购置了湖州乌程、平江昆山二庄,可见数目不小。还有福建云庄书院重刊《云庄刘文简公文集》时,其刊跋云:“先祖父文简公同弟炳幼从朱子之门,在宋为名臣,生平著述甚富……叔辉恐磨没,命予刊行,遂出己财敬绣诸梓,以广其传”[6]。同时还用法律形式明确规定,对于侵占学校钱粮者予以追究:“诸随路学校,计其钱粮多寡,养育生徒,提调正官时一诣学督视……诸教官在任,侵盗钱粮……从廉访司纠之……诸赡学田土,学官职吏或卖熟为荒,减额收租,或受财纵令豪右占佃,陷没兼并,及巧名冒支者,提调官究之……诸各处学校,为讲习作养之地,有司辄侵借其钱粮者,禁之”[7]。从法律上保证了学校办学所必要的经费,真正达到兴学立教,作养人材,维护其封建统治的目的,同时也给各路兴学校、刻书籍提供了经济基础。
元代这种大兴学校,并给以足够的学田作为办学经费的做法,不但大大活跃了社会文化气氛,也给各路兴学校、刻书籍提供了人力条件和经济基础,促进了元代各路儒学书院图书出版事业的繁荣。因此,在元代“几乎路路有刻书,府府有刻书,州州、县县亦有刻书,大江南北,黄河上下,版刻并盛,印刷出版行业蔚然成风,实往昔所未有”[8]。
三、广泛的内容来源和固定的销售市场
各路儒学书院刻书的内容来源很广,为其刻书事业的繁荣提供了重要保证。各路儒学书院刻书的来源主要有:
(一)代国子监刻书
如浙东道宣慰使司都元帅府庆元路儒学,代国子监刻印《玉海》200卷、《辞学指南》4卷、《诗考》1卷、《地理考》6卷、《汉书艺文志考证》10卷、《通鉴地理通释》14卷、《汉制考》4卷、《通鉴答问》5卷等若干种书。
(二)政府命令或委派刊刻的书籍(包括皇帝诏令刻印的书籍)
如史学家苏天爵的名著《国朝文类》,经翰林国史院官员建议,由中书省“移咨江南行省,于钱粮众多学校内委官提调,刊勒流布”,后来由西湖书院刻板印行。
(三)地方性图书
地方性图书是指由地方上呈请朝廷批准后出版再行刊印的地方性图书,以及由地方人士撰写出版的图书。如“九路刻十史”便是江东建康道肃政廉访司副使伯都发起,廉访司“遍牒九路”,由九路(八路一州)儒学协力完成的。又如至正五年(1345年),江西湖东道肃政廉访司使沙剌班的建议,行文抚州路儒学刊印虞集的《道园类稿》50卷。还有后至元五年(1339年)江北淮东道廉访司根据廉访使苏天爵的建议上报御史台,要求刊印马祖常的文集,经御史台批复后,“发下本路儒学,依上刊板,传布施行”等等。
(四)书院创始人或代表人物的著述及研究成果
这些人的著述及研究成果既可反映书院的学术传承和教学水平,同时又能丰富教学内容,传递新的学术信息,活跃学术气氛,促进整个书院治学水平的提高。如鳌峰书院刻印宋熊禾撰《勿轩易学启蒙图传通义》7卷,清代藏书家称其为“四库亦未录存,询罕觏之秘籍”,屏山书院刻宋刘学箕撰《方是间居士小稿》2卷,屏山书院和华龙书院合刻宋刘鑰撰《云庄刘文简公文集》12卷,考亭书院刻宋叶士龙编《晦庵先生语录类要》18卷,豫章书院刻宋罗从彦《豫章罗先生文集》17卷等。
(五)教学用书
主要有供自身教学和学术研究方面需要的教科书、参考书、作文书、工具书、应考书、学术书等,如建安书院刻元赵居信撰《蜀汉本末》3卷(传授历史用书),清代著名藏书家瞿镛称赞其为“元刻至佳本”;南山书院刻隋陆法言撰,唐孙愐重刊定,宋陈彭年、邱雍重撰《广韵》5卷;梁顾野王撰,唐孙强增字,宋陈彭年等重修《玉篇》30卷(传授文字音韵学用书)。
(六)日用类和医药用书
这类刻书有云庄书院刻宋祝穆、元富大用撰《事文类聚》221卷,日本藏书家称赞其为“纸刻精良,元椠之佳者”,南溪书院刻元御药院编《惠民御药院方》20卷,宋陈言撰《三因极一病证方论》18卷。除了刻印传统的经史典籍类图书外,还刻印了一部分子集类的图书。
由于有些书院定期刻印学生的论文汇编,几乎是人手一册,各路儒学书院的众多生徒无疑是其刻书的忠实读者,成为其固定的销售市场。销路不成问题,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儒学书院图书出版业的兴盛与发展。
四、质量上乘
元代儒学书院刻书质量上乘,世称精善。在元代,皇帝经常赐书给书院,乡贤名人和地方官吏,重视书院建设,常赠书给书院,同时书院自己也刻印书籍,再加上书院购买,因此元代书院拥有大量的藏书,其中多有善本,不仅能为刻书提供较好的底本,也是校勘工作的重要保证。另外,元代儒学书院山长多由名师硕儒担任,他们多是知识渊博、学识造诣很高的专家学者,著书立说者甚多,又重视藏书、刻书,且精于校勘。书院每次有关此类重大活动都由山长亲自主持、参加校勘,并邀请一些著名学者参加,有效地保证了所刻书籍的质量,因此元代的儒学书院在藏书、刻书方面成绩卓著。
五、速度快
元代儒学书院刻书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速度快。例如至正十七年(1357年)九月,“尊经阁坏圮,书库亦倾”,“书板散失埋没,所得瓦砾中者往往刓毁虫朽”,很难刊印。于是左右司员外郎陈基、钱用受命主持修复经阁、书库、书板。这次工程自至正二十一年(1361年)十月一日开始到二十二年(1362年)七月二十三日结束,历时10个月。据元陈基《夷白斋稿·西湖书院书目序》载:“所重刻经史子集欠缺以板计者七千八百九十有三,以字计者三百四十万六千三百五十有二;所缮补各书损毁漫灭以板计者一千六百七十有一,以字计者二十一万一千一百六十有二;用粟以石计者一千三百有奇;木以株计者九百三十;书手刊工以人计者九十有二。对读校正则余姚州判官宇文桂,山长沈裕,广德路学正马盛,绍兴路兰亭书院山长凌云翰,布衣张庸,斋长宋良、陈景贤也。明年七月二十三日竣工,饬司书秋德桂,杭府史周羽以次类编,藏之经阁、书库,秩如也。先是,库屋泊书架皆朽坏,至有取而为薪者,今悉修完。既工毕,俾为书目,且序其首,并刻入库中。”[9]修复工程的组织实施,动用人力物力及总工作量,在此文献中都有详细记载,据此我们可以大概了解其图书生产的工作流程与操作情形。在短短10个月里,刻板9564块,刻字3647514个,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元代儒学书院既从事教学活动,也从事图书出版活动,雕版、刷印并保存高质量的书籍,不仅对书院的教学和研究起到保证作用,也为后人研究古代社会历史、文化学术提供了宝贵资料,推动了整个元代出版业的兴盛,同时也促进了明清两代书院的发展和图书出版业的繁荣,并对中国古代的文化教育事业、出版印刷事业以及学术思想和科学普及事业的发展都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
[1]李致忠.古代版印通论[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0.
[2]钦定四库全书·日知录:卷十八[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3]宋濂.元史·世祖本纪十一:卷十四[M].北京:中华书局,1976:294.
[4]邓洪波.中国书院史[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4:189.
[5]曹之.中国古籍版本学[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272.
[6]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十[M].清光绪27年.
[7]宋濂.元史·刑法志二:卷一0三[M].北京:中华书局,1976:2637-2638.
[8]田建平.元代出版史[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24.
[9]钦定四库全书·夷白斋稿·西湖书院书目序:卷二十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