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斡尔族“ 哈尼卡”的伦理文化意蕴探析
2012-08-15戴嘉艳
戴嘉艳
(大连民族学院东北少数民族研究院,辽宁大连116605)
达斡尔族“ 哈尼卡”的伦理文化意蕴探析
戴嘉艳
(大连民族学院东北少数民族研究院,辽宁大连116605)
达斡尔族造型艺术中的“哈尼卡”是一种用于儿童游戏的纸偶。认为儿童在游戏中基于对生活的理解和对成年人言行的仿效,从游戏的角色设定和情节安排上体现出敬老、勤劳和邻里和睦等伦理文化内涵。由此可知,“哈尼卡”在达斡尔族传统社会中发挥着积极的道德教化功能。
达斡尔族;“哈尼卡”;伦理;道德
达斡尔族是中国北方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之一,分布上呈大分散、小集中的格局,以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莫力达瓦自治旗、鄂温克族自治旗、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郊区为主要聚居地。在长期的民族发展历程中,一方面由于生息繁衍的地域处在农业文化、渔猎文化和草原文化的交叉地带,另一方面由于适应生存环境而形成的以农业为主,牧、猎、渔、林等各业并举,多种经营的生计传统所致,达斡尔族的民族文化体现出多元性的特点。不仅事象纷繁,特色鲜明,而且内涵丰富,意蕴深远,富有教化和启迪意义。
达斡尔族造型艺术中的“哈尼卡”就是一种充盈着人伦精神和道德情怀的独特的剪纸品类。达斡尔族剪纸按其表现形式和功用,分为“哈尼卡”剪纸、玩具车马剪纸、图样剪纸和装饰剪纸等几种。其中“哈尼卡”是一种用于儿童游戏的纸偶,先用白纸对折剪出人物的头颈部分,粘贴在剖成半寸的细苇杆和秸杆上。然后用稍厚的纸叠成圆锥状并剪去尖顶部分,将剪好的头部与之插接起来,再把圆锥形的下端剪齐,即可站立。接着配以头饰、衣饰剪纸加以装饰,使人物既有性别、年龄的区分,又有千变万化的面貌。而“哈尼卡”所蕴含的伦理文化意蕴主要是在游戏场景中得以充分显现的,既可以从中了解达斡尔族民间美术和游艺活动对儿童道德养成的积极作用,又能够通过在此基础上的深入思考,获得些许关于今天如何开发利用民俗教育资源、促进思想道德建设方面的有益启示。
一、敬老尊长、长幼有序的礼仪观
达斡尔族文化传统中历来讲求礼仪,尊敬老人是达斡尔族家庭和社会伦理道德的核心。日常生活中有许多相关的习俗和规制,如饮食起居方面,由于达斡尔人传统观念中崇尚“以西为贵”,所以正房西屋南炕多为老人坐卧的地方;餐饮时,必须由老人先动筷,而后大家才可用餐;老人出门时,儿女们要备好车或马,并送至门外;若老人外出数日归来,晚辈要出门请安相迎;行路时遇到长者,无论是否相识,晚辈要给老人让路;村里发生民事纠纷,互有争执时,只要老人出面调解,双方都要听从[1],等等。这些礼仪传统被达斡尔人世代恪守,融进人们的精神世界,影响到着生活领域的各个方面。
“哈尼卡”游戏的角色设定与情节安排折射出本真的道德伦理追求,承载了更多艺术形象审美价值以外的文化意义。这种游戏与各地孩子们都喜欢玩的“过家家”类似,所不同的是“过家家”时,由参与游戏的小伙伴亲自担任游戏中规定的各个人物角色。而达斡尔族的“哈尼卡”纸偶是孩子们“过家家”的直接角色,孩子们自己则成为“间接角色”。游戏需两人以上参加,要先用纸做一些简易的房屋、院落、家具、炕、锅、灶以及牛、马等,然后根据纸偶不同的形象划分为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等不同身份,有时一场游戏中,人物角色多达二三十个。但无论设定几个角色,都将它们按长幼关系组成各自的家庭,并将它们在室内各就其位。孩子们依据日常生活中的感受和自己对生活的观察、理解,通过“哈尼卡”模仿生活中的各种事象和场景。大人们日常的狩猎、捕鱼、放牧、放排、耕种、收获等田园生活场景,订亲、嫁女、串门、拜年、进城购物等等生产生活情景和行为都是孩子们在游戏中的表现内容,也是她们饶有兴趣、反复在游戏中试图再现和还原的主题。孩子们往往每人扮演几个角色,而且还要根据各自的角色特征来替纸偶们说话,并不时依据情节的需要挪动纸偶的位置,让它们行动、活动起来。孩子们认真地针对不同年龄、性别的纸偶角色在分工、礼节、说话内容和行事方式上均依照生活实际去演绎,游戏情节处于变化和不断进展中,构拟出较为完整的生活状态和环境氛围,且非常协调有序。
“哈尼卡”游戏情节中对节日礼俗的模拟,也在一定程度上彰显并强化着伦理观念与意识。春节达斡尔语叫“阿涅”,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吃过除夕晚餐之后,男人们便开始在同族近亲间拜年,最先拜望的是族内辈分最高的长者,然后依次按辈分挨家挨户走。长辈也会送给晚辈祝福。初一早餐后,村里的晚辈们由同辈中年龄大的人带领,按辈份依次到村中长辈家磕头拜年。初二、初三是妇女们拜年和到外屯走亲拜年的日子,拜年活动一直持续到初五。敬老尊长的含义在这一节俗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从而对村落社会和群体产生着积极的文化效应。正如马林诺夫斯基指出的“所有的意义都是依它在人类活动的体系中所处的地位,它所关联的思想,及所有的价值而定。”[2]通过家长和周围成年人在拜年和走亲访友活动中的言传身教,使孩子们学习和领会了许多关于伦理规范、长幼秩序、待人接物的礼仪知识,相应的观念也在参与节日的世俗仪式过程中得到加强和巩固。孩子们最喜欢过年过节,年节里的一切活动留给他们的印象都是非常深刻的。过节拜年等场景被孩子们在“哈尼卡”游戏中经常性地模拟仿效,这个过程不仅是节日礼俗的再现过程,也是相关礼仪文化在日常生活中自然延伸的过程,一定程度上对儿童起到自我教育和自我规范的作用。
儿童的道德行为和习惯是在模仿成人的基础上获得的。“哈尼卡”这一将剪纸工艺与儿童游戏、审美领域与生活世界联系起来的民间艺术形式,为达斡尔人世代传承的礼仪习俗和规范内化为个体成员的伦理道德观念与行为提供了作用独特的物质载体。它以寓教于乐的形式发挥对儿童的教化功能,使其通过游戏由对表象的模拟到逐渐对文化本质的领会和把握,对树立敬老尊长,长幼有序的礼仪观有着直接的助益。
二、热爱劳动、勤劳为荣的社会价值取向
“哈尼卡”游戏中除了表现过节、串门、求亲、婚礼、采购等生活场景外,耕种、打猎、捕鱼、挤牛奶、种园等生产活动也是孩子们模仿最多的内容,体现了他们热爱劳动,渴望用双手创造美好生活的人生理想和价值理念。人们的道德意识、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不是出自理性的思辨或空洞的说教,而是通过对实际生活中相关习俗、规制和事象的遵循、服从和仿效而获得的。达斡尔族儿童正是在民族习俗和成年人的生产实践中习得勤劳的品质及对生产劳动的初步体认的。
民族历史际遇和生存需要铸就了达斡尔族勤劳忠勇的民族性格,在价值取向上赞许勤劳,以勤劳为荣,鄙视游手好闲,贬斥懒惰。年长者不但身体力行,也对青少年寄予厚望,注重劝勉他们要勤劳肯干、勤于事物。年节时还会通过一些习俗有意识地加以提示和促动。例如,在新年初一这天,雄鸡头遍报晓,人们就要自己起来,若是被人叫醒才起,就被认为会懒惰一年;正月十六“抹黑节”清早,人们会给睡懒觉的人抹上满脸锅黑,既是年轻人之间互相取乐,也有劝进励志的意味。以此激发他们羞于懒散,力争勤奋上进的自觉意识。年轻一代往往在不经意之中就受到教化和启迪,将勤劳内化为自己的一种习惯和品质。
而孩子们在游戏中模仿的那些生产场景,即是他们耳濡目染的民族传统生计与劳作形式,传达出的教化内涵则更具体更生动。从黑龙江北岸到嫩江流域的生态区位内拥有多种类型的地形地貌、气候条件和丰富的物产资源,使居住其中的达斡尔族发展农、牧、林、猎和采集业等多种经济有着天然的物质基础,正是得益于此,他们凭借勤劳和智慧适应生境特点,在多项生产领域中展示出较高的生存本领和技能,“以上自盖建房屋、使用车辆以及一切梓人之业,达人皆能为之。惟无原料不能纺织;农耕不如汉民,狩猎不如鄂人,亦其原来非专之故也。如言其杂业,朝为农而牧为猎,今日为匠而明朝为渔,及善养畜类、能驯劣马等艺术,则他部人罕能及也。”[4]人们曾形象地概括达斡尔族传统经济生活是“朝猎、午农、夕渔、圈养畜”。这种多种经营的经济格局维持了各业相互依托,相互支撑,丰歉互补的稳定状态,显示出合理性和发展优势。这也无疑是对勤劳和劳动本身作出的最好诠释。生存环境为人类提供了选择合宜的生计方式,谋求生存发展的潜力与可能。人类只有对此加以认识和把握,才能通过劳动和技术投入开发出相应的产业,从而获得产出和收益。人类能否维持这种投入产出的能量转换过程的良好运行,除受自然因素制约外,关键还取决于人类的适应能力和技术水平。而适应能力和技术水平的高低与人的勤惰有直接的关系,只有勤劳才能具有更强的生存能力,这一点是不言而喻的。
“艺术,尤其是老百姓的艺术,其价值一定是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得以实现的。”[4]孩子们通过在游戏中模仿祖辈、父辈一年四季操持各业、辛勤劳作的场景,不断加深对生活的理解和感受,同时也得以体会其中承载的朴实的劳动伦理,在潜移默化中培养起对劳动的感情,强化着对勤劳品质的认同。
三、亲仁善邻、守望相助的邻里相处准则
邻里和睦的社会风尚在“哈尼卡”游戏中也多有体现。串门、聊天、拜年等邻里间沟通交流、联系感情的生活事象是达斡尔族儿童“过家家”时表现的经常性题材。游戏是儿童获得所属群体文化特质的一个基本途径。虽在游戏中模仿的一切源自生产生活实际,但通常他所习得的只是一种生活形式的外在行为表现。只有当这种外在的行为转化为内在的心理认知,他才真正习得了本民族文化的实质。而这一转化过程离不开文化传统的长期浸染,是文化濡化的结果。
注重人际关系和谐,提倡社会成员间互帮互助是达斡尔族社会由来已久的道德传统。有学者对此作过这样的评述:“历来达斡尔人十分重情义,以情为重,以义为先。人与人都有互助的义务,屯里不论谁家盖房,各户都要派人帮忙,使其早日搬进新居。这种互助劳动不取分文报酬,只看作是应尽的义务。谁家杀牲都要将肉分赠给亲友和邻居。捕鱼的人在运回的途中,也要分一些给路上遇到的人。猎人获取野兽在烧烤时遇见人也要在一起同吃。结婚办喜事,送亲车在停留地点见往来行人,不论相识与否都要请他们喝酒,品尝糕点。这种有福同享的氏族社会的遗风,至今还或多或少地保留着,体现了达斡尔人热情好客和拥有时不忘他人的精神。推己及人,这是处理人我关系的基本准则。”[5]邻里关系作为一种最普遍、最基本的人际关系一直受到达斡尔人重视。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认为人的需求分为生存需要、安全需要和社会交往需要三个层次。在前两个层次的需求得到满足后,人的第三层次的需求就会凸显出来。邻里间的交往、沟通和互助是社会生活中的一种客观需要,也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内容。邻里关系实际上虽为地缘关系,但其中也有同宗族聚居或世代为邻,邻里关系中又包含着血缘关系的情况。过去达斡尔族就遵守聚族而居的原则,17世纪中期,南迁至嫩江流域时最初建村,都以一个“莫昆”(由“哈拉”分化出的血缘关系更近的氏族)为单位建立一个或几个村落。同一“哈拉”(氏族)中各莫昆的村落相邻而建,这些村落共同构成该“哈拉”一定的聚居区域。居住在此的人们因此更有着修好邻里关系的强烈愿望和内在需求。也很自然地将血亲之情扩展到邻里关系上,以友善的道德态度相互对待。自觉把握亲仁善邻,守望相助的邻里相处准则。
达斡尔族传统社会中和谐融洽的邻里关系就是基于这种相处准则形成的。“哈尼卡”游戏中的串门、聊天等场景再现的正是村落社区邻里间最主要的交往和交流形式。平日里劳动之余,只要有空,人们总喜欢相互走动走动,串串门;节日里人们相互登门拜访、问候,更是必不可少的礼节。言语交流是沟通的基本手段,人们见了面谈天说地,拉家常,既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加深相互理解和信任,增强对所在社区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促进社会和谐,又起到交流生产生活经验、生产经营活动中互通有无、传播和获取各方面信息以及强化礼仪的作用。同时,还发挥着潜移默化的教化功能。儿童对客观世界和现实生活的认识通常是从家庭生活、家长的言行和周围的环境开始的。家长与周围人群和睦友善地相处,为孩子起到良好的示范作用,教会他们如何进行人际沟通和交往。而且在友好真诚的人际关系氛围中,孩子们能够轻松自然地融入群体,与小伙伴一起游戏和学习,在互动中学会与人为善、真诚待人和互帮互助。在这个过程中,其社会认知程度、人际交往能力和社会责任意识将逐步提高。其道德观念也由表及里,深入内心,积之以渐,习与性成,最终得以内化为个体的人格品质。
今天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语境下,“哈尼卡”作为独特的剪纸艺术品类在工艺和题材方面又有创新和拓展,但作为游戏玩具的“哈尼卡”和游戏活动本身都已退出达斡尔族的日常生活。尽管如此,由于传统社会中的一些道德规范和今天的道德建设要求有着根本的一致性以及人类伦理精神的恒久性,因此,“哈尼卡”所蕴含的伦理文化价值与相应的教化功能仍值得去深入探寻。
[1]巴图宝音.达斡尔族风俗志[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1:142-143.
[2]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17.
[3]钦同普.达斡尔族志稿[M]∥《达斡尔资料集》编辑委员会.达斡尔资料集:第二集.北京:民族出版社,1998:205-206.
[4]刘铁梁.村落生活与文化体系中的乡民艺术[J].民族艺术,2006(1):38.
[5]阿尔泰.达斡尔族民俗中的伦理思想[J].内蒙古社会科学,1995(4):41.
(责任编辑 王莉)
Ethical Culture Reflected in Daur’s“Hani Ka”
DAI Jia-yan
(Research Institute of Northeastern Minorities,Dalian Nationalities University,Dalian Liaoning 116605,China)
“Hani Ka”in Daur’s plastic arts is a kind of paper puppet used in children's games.Based on children's understanding of life and their imitation of adults’words and deeds,the puppet roles and plots in the game are arranged so as to demonstrate Daur’s ethical culture which advocates that one should respect old people,work diligently and maintain harmony among neighbors.In traditional Daur society,“Hani Ka”plays a positive role in moral education.
Daur;“Hani Ka”;ethics;morality
book=4,ebook=37
C95
A
1009-315X(2012)04-0300-04
2012-01-03;最后
2012-03-14
大连民族学院青年基金项目(2006A408)。
戴嘉艳(1968-),女,回族,河北张家口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民俗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