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背景”理论解释古诗词中的意境烘托*
2012-08-15张丹
张 丹
(湖南中医药大学人文社科学院,湖南长沙410208)
古诗词是汉语语言的精粹,其意境在创作和欣赏中更是视为灵魂与核心。意境,是指诗人的思想感情与描绘的生活图景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种意识境界。传统语言研究中,古诗词的意境一直是抽象的、含蓄的,难以具体化,似乎也无需分析。然而认知语言学中“焦点 /背景”理论可期打破诗词意境的抽象性,用更加具体、可知的方式分析古诗词中的意境烘托手法。
一、中国古诗词的意境
中国初唐诗人王昌龄认为,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从此,意境的概念在中国古诗词理论的舞台上熠熠生辉,成为诗人和后世读者永恒追求的艺术境界。
中国古诗词讲求含蓄美、曲折美,诗词意境就在于由外及内的描写和叙事结构,在于由景生情、由物言志的手法,在于由客观到主观的融合。可谓情傍景生,景依情活。“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痕。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王夫之,1981:72)
有时,这种言外的,抽象的东西更能为读者提供广阔的欣赏的空间和美感,使之隽永流传。然而古诗词的分析中,势必需要找到意境的源头、创作意图和激情,是要寓情于景还是托物言志?焦点/背景理论的应用可以使我们更为具体地分析古诗词的意境根源,解决情为何系的问题。
二、认知语言学中的“焦点”和“背景”
(一)“焦点”和“背景”
丹麦心理学家爱德加·鲁宾(Rubin)1915年提出了“焦点”和“背景”这对术语(figure/ground),并创作“脸与花瓶幻觉图”(face/vase illusion),用以描述人类在视觉感知时焦点和背景的关系。鲁宾认为:“焦点”是突出的实体,是我们感知到的事物;“背景”则是尚未分化的、衬托焦点的东西。(李福印2008:307)
随着心理学研究的拓展,该理论逐渐进入语言学研究的视野,认知语言学家开始着力研究语言构成上“焦点/背景”的设置模式,以及这种设置模式所反应的心理空间。
认知语言学家Talmy最早将这一对概念引入语言学研究系统并加以应用。指出,焦点和背景是语言中同时存在的两种基本认知概念,前者需要被定位(anchored),后者可以作为参照点(reference point)。为了和鲁宾的术语以示区别,Talmy将首字母大写,并在语言研究中重新定义。
The Figure is a moving or conceptually movable entity whose path,site,or orientation is conceived as a variable,the particular value of which is the relevant issue.The Ground is a reference entity,one that has a stationary setting relative to a reference frame,with respect to which the Figure’s path,site,or orientation is characterizes.(Talmy 2000:312)
焦点是一个移动的或概念上可移动的实体,它的路径、位置或方向被认为是一个变量,相关的问题就是这个变量的具体的值。背景是一个参照实体,它有一个相对于参照框架静止的场景,焦点的位置、路径和方向可以通过这个参照框架来表述。
(二)汉语传统焦点设置模式
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如果将“焦点/背景”理论应用到语言研究中,语言中焦点和背景的设置能很大程度上反映出语言使用人群的认知模式。汉语人群更加注重遵从事物自然发展顺序,遵从时间顺序,以及严格地从条件到结果,从原因到结果的逻辑顺序,先发生的事件、原因或条件事件在前,作为铺垫,成为背景;而最终的结果事件或结论往往设置于句末,才是焦点。由此汉语则呈现焦点后置的原则,及“背景—→焦点”的认知模式。这种模式恰恰符合了古诗词中曲折含蓄的特征,也证实了“焦点/背景”理论在古诗词研究中的适用性。
(三)“焦点/背景”理论用于古诗词研究
自“焦点/背景”理论进入语言学研究范围以来,主要研究领域在于句子结构层面的分析,研究成果多见于对比各种语言民族对焦点对设置方式,及其所反映的各语言民族在认知模式和心理过程上的差异。将“焦点/背景”理论应用于篇章层面的研究相对较少,在篇章结构中探析焦点的设置问题其实大有可为。古典诗词可谓是最理想的篇章模式,体现了中华民族最为典型的认知模式和审美方式。将“焦点/背景”理论应用于古诗词研究,无疑将使古诗词创作和欣赏摆脱抽象的境界观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尴尬境地。
以下就将以《枫桥夜泊》和《天净沙·秋思》为例,说明“焦点/背景”理论在古典诗词研究中的应用。
三、“焦点/背景”理论解释古诗词中的意境烘托
张继,初唐诗人,流传后世的诗词不足50首,而以《枫桥夜泊》最为著名。诗中“愁”和“客”是绝对的焦点,道尽诗人落寞、孤寂的情怀,而“客”并非在文中贸然出现。
枫桥夜泊
月1落乌2啼霜3满天,江枫4渔火5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6,夜半7钟声8到客船。
整首诗中,作者借景物做好了完美对铺陈、烘托。“月”是中国古典诗词中常用的景物,咏月的诗词大多都传达诗人最为深切、难以达成而又难以割舍的情怀,例如:无法回去的故乡、无法居首的亲人、无法通达的志向等等,它为全诗奠定的情感基调,一定是没落的;此外,“月落”也是重要对时间提示,为深夜或接近黎明时分了,为后面的无眠做好准备;“乌”和“霜”进一步渲染了时节的寒冷,而这种外在的、客观的寒冷无疑会映射到读者内心,营造无尽空旷寒凉的凄楚;相对于时间铺垫,空间地点铺陈也不可或缺,“江枫”、“渔火”和“寒山寺”除了给予简单的方位信息外,更赋予读者广阔的空间和无尽感怀,渔家的孤寂冷落、飘泊不定足以营造读者与诗人心有灵犀的共通认知和感受渠道。“夜半钟声”更是敲碎了读者本已脆弱的神经,完全沉浸在诗人所营造的落寞孤寂情怀之中。
古诗词创作中,诗人借景生情、借物言志,表明上客观的景物,在诗词中成为“背景”,对“焦点”起到绝对的烘托作用,把羁旅愁怀的感情推向高潮。“客”看似不相干的他者,实则指诗人自己,当时的心境和情怀,仕途道路郁郁不得志,归家又是万万不可,“客”字背后的心酸失落、愁肠百转油然而生。诗人在景和情、外在和内在、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之间的游离,实际上就是由“背景”逐步走向“焦点”的过程,也恰恰微妙地构成了本诗的意境所在。
再以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为例。马致远是我国元代著名大戏剧家、散曲家,其生活的时间和张继相隔500余年。如果说张继的《枫桥夜泊》是江南水上风景,而马致远则演绎了北方的荒漠景象,然而一诗、一曲表现得确实十分相似的主观情志。
天净沙·秋思
枯藤1老树2昏鸦3,小桥3流水4人家5,
古道6西风7瘦马8。夕阳9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小曲前段一直在使用客观外在的景物:“藤”是枯萎的;“树”木在荒漠中自生自灭;“鸦”雀是昏昧的;“小桥”孤独而静止;“流水”自顾自怜;“人家”必定是寥寥几座,破败的;“道”路古老失修;“西风”涌动,深秋寒意撩人;“瘦马”更添踌躇、无奈之情;“夕阳”之时,人生几近落幕,可是诗人却任然四处漂泊,沦落“天涯”,教人何不“断肠”。所有景色描写都是“背景”,在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之间游刃有余的游离,最终将所有意境都及“人”于一身。
“背景”中的景物可以是这般、那般,可以是水域,抑或荒漠,可以是一系列的时间、空间提示,也可以是碎片般独立的各个外在形象,然而“断肠人”无疑是该小曲的“焦点”所在。意境在于从“背景”到“焦点”的过程,在于读者跟随作者从客观世界到主观世界的认知共鸣,成就的情感或冷落暗淡,或清新幽静,或萧瑟苍凉,或凄苦愁肠。
四、结论
“焦点/背景”理论在分析和欣赏中国古诗词中显示其出优越的解释力,使古诗词的分析和欣赏摆脱了固有的抽象性:先背景烘托、铺陈,才能成就内在焦点的无限咏叹,在外与内之间、景物和情致之间、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之间架起了桥梁。这种从背景到焦点的过程不仅反应了传统的审美情趣和认知方式,也形成了汉语言民族根深蒂固的思维模式和表达结构,为后世读者构架了永恒的渠道,追寻古诗词中的意境与共鸣。
[1]Rubin,Edger.Figure and ground.In David Beardslee and Micheal Wertheimer[M].Reading in Perception.Princeton,1958.
[2]Talmy,Leonard.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s.Volume I:Concept Structuring Systems[M].Cambridge,MA:MIT Press,2000a.
[3]Talmy,Leonard.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s.Volume II:Typology and Process in Concept Structuring[M].Cambridge,MA:MIT Press,2000b.
[4]胡艳彬.焦点-背景理论与文学作品空白艺术[J].黑龙江科技信息,2011,(9).
[5]李福印.认知语言学概论[M].北京:中国大学出版社,2008.
[6]许维婷.论焦点-背景理论解释语言认知空间关系的优势和不足[J].信阳农业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1,(12).
[7]王冰营,吕娜.从图形—背景理论看英语倒装句的焦点凸显功能[J].长春大学学报,2005,(2).
[8]王夫之.庄子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1.
[9]朱卫志.图形—背景理论与中国经典诗歌的意境焦点域[J].武汉理工大学,2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