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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功利性与非功利性

2012-08-15

文教资料 2012年22期
关键词:功利性巫术功用

顾 准

(华东师范大学 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0062)

审美的功利性与非功利性的问题在美学史上一直是众多的美学流派所共同关注的一个难点与热点问题。许多美学家都从不同的角度对此提出了许多重要的理论,例如康德指出的美具有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布洛心理距离说中强调同一审美过程中不同阶段或不同层面上非功利与功利的统一;普列汉诺夫则从审美发生的角度说明以功利观点对待事物是先于以审美的观点对待事物的;再如我国当代以李泽厚为代表的实践派的美学理论,一方面承认非个人直接功利性是审美的本质特征,另一方面又在美的根源和功用上强调美与人类的社会功利性不可分割。由于人类理性想象力和审美活动日益向更高层次发展,在审美活动的非功利性的形式感中,实际上积淀着符合社会发展和人类进步的功利内容美,是合规律与合目的的形式。

一、原古巫术的目的与功利意识,为原始审美提供了前提和基础。

历史发展到距今一二十万年的早期智人阶段,亦即中期旧石器时代,人类才逐渐产生对形式美的追求,这首先体现于这一时期所打造的石器上。如从我国宁夏河套、河南小南海、山西峙峪、北京山顶洞等地出土的石器,不仅种类增多,除砍砸器、剔削器、尖状器之外,还增加了石刀、石斧等,更为重要的是,这些石器已经开始定型化、标准化。具体说,就是石器的边缘都修整得较平整,砍、削、刮的效果得到进一步增强,石器的形式多带有对称、均衡、合比例的特点。

从石工具的制造,到人类最早的装饰品的出现,其间相隔时间漫长。也就是说,此时上距原始人类砸开第一个石块,亦即人类起源之时,已经过去数万年(恐还不止)矣。不可小看这些粗陋的装饰品。这类用石头、骨头、贝壳等经过精心磨制和钻孔,然后由用赤铁矿染成红色的绳子穿起来的串饰,被当做美的象征而长期佩戴,其中无疑蕴含着原始初民对美的探求。如果说初民最初制造石工具,主要还是为维持生存,而满足实际效用的话,那么,到了此时,初民精心磨制这些简单的装饰品,则已开始超越人类最为基本的温饱需求,用来满足人们精神上的需要和心理上的愉悦。从历史宏观的角度来考察,这些制作简陋的原始装饰品内,包孕的乃是人类最早的审美意识的基因。原始社会的生活,是产生原始艺术的肥沃的土壤。

对于实用和审美的问题,普列汉诺夫说过这样一段话:那些为原始名族用来做装饰品的东西,最初被认为是有用的,或者是一种表明这些装饰品的所有者拥有一些对于部落有益的品质的标记,而只是后来才开始显得是美丽的。使用价值是先于审美价值的。①

当一定的目的、功利达到的同时,才能接引、激发那种超越物质功利的精神升华,产生对这个世界的满足感、幸福感与审美感;当一定的目的、功利达不到时,才能引发人对世界的不满足感、痛苦感和毁灭感。另一方面,史前社会生产力过于低下,原始先民总是处于悲剧性的生存境遇之中。他们一直无力找到战胜盲目自然力与社会力的有效途径与方法,因而不得不借助原始巫术的所谓“灵力”,以观念性地而不是现实地实现其自身的愿望与理想。

人们一旦发现了审美的价值,就把它变成一种自觉的追求。使用的价值来自于物质性,而审美的价值来自于精神性,感官的愉悦和精神的超越都吸引着人们在审美的道路上不断追求。正如格罗塞所说:“我们所谓审美的或艺术的活动,在它的过程中或直接结果中,有着一种情感因素——艺术中所具有的情感大半是愉快的。所以审美活动本身就是一种目的,并非要达到他本身以外的目的,而使用的一种手段。”②

二、实际功用形式和原始文化态度,为原始审美意识发展提供土壤。

受缚于物质生活,原始艺术不是先民们有意的创作,它基本上附属于某种实用的目的。因而它不具备独立的品格,不是纯粹的意识形态。食必常饱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丽。正如韦勒克与沃伦所说:“整个美学史几乎可以概括为一个辩证法,其中正题和反题就是贺拉斯所说的‘甜美’和‘有用’。”③人们必须首先满足物质的需要,然后才能追求精神的需要。美的形成也是从实用到审美的过程。

综上所有未定之论,也不妨《青松红杏图》受人景仰几百年,自康熙始至解放后崇效寺被撤之前,此图尚存于世,一直作为镇寺之宝,被无数文人雅士留墨题咏。

就现实实践活动而言,首先要实用,然后才能成其为美,同时也必须具备实用功能,美才有所附丽。“任何一件东西如果它能很好地实现它在功能方面的目的,它就同时是善的又是美的。否则它就同时是恶的又是丑的”。④所谓实际功用,包括宗教、巫术、劳动、生活等方面,上述图腾柱、图腾文身,以及华夏先民制作的陶器的功用,分别属于宗教和日常生活的功用。此外,大量的为祭祀神灵或祖先而进行的歌舞表演,以及从北京山顶洞、宁夏河套、山西峙峪等地出土的各种石器等,也无不具宗教与劳动生活方面的实际功用。另一方面,它们的艺术美也同样是不容置疑的,因而也同样是追求实际功用与审美相结合的有力例证。

至于巫术的实际功用追求与审美追求相结合的现象,在华夏先民的原始文化中,更是大量存在。《山海经·大荒北经》说旱神天女魃在帮助黄帝击败蚩尤后,“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这则神话说,要消除旱灾,必须实施驱逐旱神的巫术。这是神话艺术与巫术的实际功用的结合。《礼记·郊特牲》载神农时代的《蜡辞》云:“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这是一条消除水患、害虫、杂草,以保护农作物生长的巫术咒语,是诗歌艺术与巫术的实际功用相结合的又一事例。上述审美与实际功用相结合的文化追求,到了后代又有进一步的发展,孔子所极力推崇的“尽善尽美”就是这种追求在文明社会的典型体现。

从实用艺术品到审美艺术品、从实用情感到审美情感,这是原始艺术的发展历程。原始人要从恶劣的大自然中生存下来,必须获得充饥的食物、抗寒用品、抵御外敌入侵的工具,以及与异性结合,等等,从而在物质层面上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工具,在精神层面上信仰超自然的神,以各种方式愉悦神,以求神的庇护。这样看来原始人从物质到精神的种种创造大都是为了生存这一目的。

在实用器物和活动的创造过程中,各种在现代人看来的审美原则如对称、节奏不断介入,审美情感也在这里渐渐形成。在实用情感向审美情感的不断发展中,情感的来源和体现者——艺术品也由实用品向审美艺术品不断发展,乃至从实用目的中独立出来,走向纯粹的审美之中。

三、审美和日常生活联系,呈现由功利向非功利的过度和转化。

审美过程,是主体心理对客观对象的一种反映。作为探讨原始美感的理论基点,原始初民在没有纯粹艺术作品的世界里,审美从何而生?在生产力极为低下的原始社会,人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物质生产、人类自身的繁衍,以及从事巫术宗教活动,因而在当时,尚未出现纯艺术的创作,因而也不可能有纯粹的审美追求。所有的审美追求都是与实际功用的追求结合在一起的,即先有实际功用的追求,而后才有因之而产生的美的追求,如先有对称、均衡、合比例的石器的产生,而后才有对形式美的追求。而且这种审美追求在产生之后,仍然与人的物质生产、人类自身繁衍,以及宗教、巫术等带有实际功用目的的人的活动紧紧结合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甚至是为后者服务的。这种情况自然导致审美追求与实际功用追求的密不可分,只是进入文明社会之后,审美追求才逐渐脱离各种实际功用目的的操纵,而独立出来。

审美发生与原始人类日常生活的密切联系,是始于官能快感而又逐步超越单纯感性欲求的必然进程。中国古典美学经历了不断发展和演变的过程。原始巫术文化及其审美意识的发生;先秦子学所呈现的主要是心性问题与审美酝酿;两汉经学,以儒家的“伦理学的哲学”“霸权”企图解决宇宙生成论关怀之下的人生道德的审美课题;魏晋玄学主要从先秦道家那里吸取思想资源,导致玄学的美学葱郁而深挚的哲学本体论的思辨性;隋唐佛学的美学以禅宗美学为代表,审美主体要成为文人人格处于出世与弃世即无与空之际的生命和生活情调;宋明理学的美学,是以儒学为文化基质的儒道释三学的综合,人格审美在哲学本体和道德存养工夫之际达到对应。清代美学,是阳明心学从“虚”到“实”的“反动”与转嬗,是一种具有一定实学精神的美学,接承王夫之哲学“气”论为其精神素质与底蕴,呈现中国古典美学之辉煌的落日余晖。⑤

其趋势是愈到后来愈呈现出强调审美由功利性向非功利性转变的一面,特别是到了明清之际,李贽的“童心说”,公安派的“性灵说”,汤显祖的“唯情说”,王士祯的“神韵说”等学说都产生过广泛的影响;而由王国维提出的“美的东西‘可看玩而不可利用’”及“艺术‘无用之用’说”更是将美学中的非功利性思想推向了高潮。

这种先有功用的判断与追求,而后才有美的判断与追求,并将二者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事例,也见于古代典籍之中。《汉书·地理志》言粤地之民“文身断发,以避蛟龙之害”,文身是图腾崇拜的产物。南方人水事多,故多以龙蛇为图腾,文身即在身上刻画龙蛇之象。按神话思维,文身的目的是使水中龙蛇见到文身者后,能易于辨认出文身者的图腾归属,而不加伤害,并进而保护之。显然,避害是南方华夏先民文身的最初实际功用追求。然而,随着岁月的推移,华夏先民在此基础上,又逐渐增加了新的审美追求。《左传·哀公七年》载子贡语曰:“大伯端委,以治周礼,仲雍嗣之,断发文身,裸以为饰,岂礼也哉?有由然也。”这是将文身作为一种人体的装饰,作为美的追求。虽然作为美的追求,但它原始的对实际功用的追求并未消失,而是将二者融合为一。

巫术的实际功用追求与审美追求相结合的现象,在华夏先民的原始文化中大量存在。《山海经·大荒北经》中说,旱神天女魃在帮助黄帝击败蚩尤后,“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这则神话说,要消除旱灾,必须实施驱逐旱神的巫术。这是神话艺术与巫术的实际功用的结合。《礼记·郊特牲》载神农时代的《蜡辞》云:“土反其宅,水归其壑,虫勿作,草木归其泽。”这是一条消除水患、害虫、杂草,以保护农作物生长的巫术咒语,是诗歌艺术与巫术的实际功用相结合的又一事例。

实用价值向审美价值的转换标志着人类生命活动由物质性向精神性的一次巨大提升。借着这种提升,人类不但确立了审美价值的意义,而且意味着对自身生命方式的关照达到了更高的层次,人类对生存过程的理想性寻求,对宇宙的感知体认,包括对更丰富的人类意识的缅想,在审美价值生成的过程中一一得到回应。原始部落的那些戏剧化了的巫术表演,其中有男女巫混合进行的爱情巫术及耕种巫术的行为,它以带有艺术色彩的场景设置复现人类的某种行为,并将他们所理解的超自然力量灌注其中,重新体验日常行为过程,并祈望某种神秘力量的完满介入。原初艺术的审美行为已经跃出了其原来意义上的实用功能,印证了审美功能的客观实在性,又在确立审美价值的同时将原始人已经丰富起来的精神意蕴实在地融入其中。

因此,实用价值向审美价值的转化不仅是一种历史性的必然,而且丰富了人类的生存世界,带有深刻的文化意蕴。

所以,当审美文化的功利性所制造的尘世喧嚣和繁华的泡沫逐渐散去后,人类渴望的是非功利的田园牧歌、清风明月式的诗性生存;当体验了“酒神精神”的癫狂与迷醉之后,人类向往的是“日神精神”的静穆与安然。审美文化的核心经历了一个从功利性向非功利性的转变过程,最终实现与美学精神相融合的美好理想。

注释:

①[俄]普列汉诺夫著.曹葆华译.论艺术:没有地址的信.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4:125.

②[德]格罗塞著.蔡慕晖译.艺术的起源.商务印书馆,1984:38.

③[美]韦勒克·沃伦著.刘象愚等译.文学理论.三联书店,1984:19.

④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商务印书馆,1980:43.

⑤王振复.中国美学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1]朱志荣.中国审美理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

[2]敏泽.中国美学思想史(第一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3]裴文中.旧石器时代之艺术.商务印书馆,2000.

[4][法]雷奈·格鲁塞.中国的文明.黄山书社,1991.9,第一版.

[5][英]简·艾伦·哈里森著.刘宗迪译.古代艺术与仪礼.北京:三联书店,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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