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福成在浙东禁止戏曲事件述考

2012-08-15张天星

无锡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2年2期

张天星

(台州学院中文系，浙江临海 317000)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人，“曾门四学士”之一，近代改良主义思想家、杰出的外交家、政论家、文学家。1884年2月6日，薛福成结束了20余年的幕僚生涯，奉旨出任浙江宁绍台道，负责监督宁波、绍兴、台州三府文武官员。同年7月13日，薛福成正式接印就任宁绍台道，至1889年6月卸任，薛福成任职宁绍台道近5年。期间，薛福成善政懿行颇多，如中法战争中率领军民取得浙东防卫战的胜利、编订《浙东筹防录》、修建崇实书院等，这些常为后人称赞。但薛福成任职期间在浙东地区发起的一波禁止地方戏曲活动却长期湮没无闻。本文拟对薛福成1885年在浙东发起的禁止戏曲事件的背景、内容、反响予以钩沉，希望能对薛福成研究和浙东地区近代戏曲研究有所裨益。

一、颁布《整顿风俗示》

一般说来，清代地方官员有个习惯，即下车伊始，“烧得第一把火”多是整顿地方风俗，其中常包含对地方花鼓戏等民间剧种的禁止，像薛福成的前任和继任下车伊始都颁布有整顿风俗的条示。但已掌握的资料表明薛福成就任宁绍台道之后没有立即这么做。原因很简单，因为薛福成赴任宁绍台道之时，法国远东舰队已经将侵略的战火扩大到中国东南沿海，浙江巡抚刘秉璋委薛福成以浙东前线总指挥的重任，“综理营务，尽护诸军。”[1]筹划浙东防务、抵御侵略是摆在薛福成面前的头等要务，接印后的第6天，即1884年7月19日，薛福成就从宁波亲赴50里外的镇海，视察浙东前线，筹划防务。简言之，迫在眉睫的战争阴霾，让薛福成没有像同时代的诸多新任地方官一样首先从整顿地方风俗教化上“烧上第一把火”。1885年4月15日，中法两国宣布停战，6月9日双方在天津签订《中法会订越南条约》，中法战争结束，东南沿海又呈现出一片和平气象。清代，每逢海内晏平，整顿风俗、教化民众一直是地方长官重要的日常政务，薛福成亦如此。1885年10月，薛福成颁发《整顿风俗示》，全文如下：

宁绍台道薛为出示严禁事：照得宁绍风气向称纯朴，乃近来访有游手无耻之徒名曰串客，扮演春戏，藉以敛钱。更有地方痞棍，开设花会，纠众聚赌，种种不法，日益滋蔓，大都贿结胥保，肆无忌惮，而乡愚被其煽诱，若痴若狂，流荡往返，或伤风败俗，或荡产倾家，贻害闾阎，莫此为甚，若不严行拿禁，何以维世道而正人心。除通饬各属一体严查禁止外，合亟出示晓谕为此示，仰军民商贾人等一体知悉，尔等须知庙会聚赌最为命盗之源，串演淫戏尤为败俗之害，慎勿以勤劳之资，甘输痞棍清白之户，浸染邪魔。嗣后务宜痛自警省，各安尔分，各守尔业。为父兄者尤须时时儆诫子弟，勿任游荡犯法，致为身累。自示之后，倘有不法棍徒妄蹈故辙，或扮演春戏，或开设花会，或趁赛会聚众赌博，或纵妇女沿唱花鼓，即由地方官严拿到案，从重惩办，如有差保包庇徇隐，一经发觉，定即加等治罪，决不宽贷，其各凛遵毋违，切切特示。[2]

这则整顿风俗告示的主要内容一是禁赌，因与本案无关，姑置之不论；二就是禁戏曲。所禁戏曲名目包括串客、春戏、花鼓。所谓串客，即花鼓戏，属于地方小戏，因其多演男女私情而诲淫，屡遭地方政府禁止，“宁郡花鼓戏俗呼为串客，所演皆男女情私，屡经府县宪严禁在案。”[3]“串客者何？其人名不隶于乐籍，而独爱淫词艳曲，每一登台扮演，无非描写儿女私情，雨逗云挑，恣为亵狎。闺中弱质，情窦初开，往往因此而失节败名，不堪闻问。”[4]至于“春戏”，一是指演出时间常在冬末春初农闲时节演出的地方戏曲；二是指演出内容多为表现男女私情的“小戏”，以区别于京剧等“大戏”而言[5]。根据该告示内容，此处的春戏所指二者兼而有之，但主要指的是以男女私情为内容的小戏。总之，不论串客还是春戏，皆属近代浙东地区流行的地方剧种。换言之，1885年10月，薛福成颁布《整顿风俗示》打压禁止的是以串客为代表的浙东地方戏曲。

二、本次禁止戏曲之效果

薛福成颁发的《整顿风俗示》中说，“通饬各属一体严查禁止”。那么，本次禁止戏曲的效果如何？笔者已掌握的史料说明，《整顿风俗示》对戏曲的禁止得到了薛福成之下属，尤其是宁波地区下属的严格执行。自《整顿风俗示》颁布，到薛福成升迁离任，以串客为代表的地方戏曲频遭禁止。兹列举1885年10月至1887年宁波地区禁止戏曲活动即可见一斑：

1885年10月，鄞县程云俶禁演夜戏，“自示之后，毋许夤夜开台演戏，一经察出，定将为首之人照例惩办，决不宽贷。”[6]

1886年2月，宁波府胡知府出示严禁串客，“串客淫戏均责成柱首庄首密开姓名，报官拿办，如能捆拿串客人等送官者，均各从优给赏，倘柱首庄首知情纵容，并地保屋主地主等通同徇隐，一并分别提拿惩办。”[7]

1886年5月，宁波府胡知府出示严禁赛会雇用娼妓扮演杂剧以及唱演串客花鼓淫戏。[8]

1887年4月，鄞县县令朱庆镛拿获江东朱桑地方串客戎三珊和吴阿三，“痛恨已极，饬差各责数百板，以双连枷枷号三个月，发大门外示众。”[9]

1887年4月，鄞县县令朱庆镛拿获东乡邱隘地方串客小丑、花旦各一名，“予笞责数百板，仍令穿扮做戏服色，以双联枷枷示署前，并押游六门示众。”[10]

1887年5月，鄞县县令朱庆镛出示禁止郡城赛会雇佣流娼扮演杂剧。[11]

由以上列举的资料可见，在薛福成颁布《整顿风俗示》、禁止串客等地方戏曲后的两年里，尤其在宁绍台道署治附近的宁波地区，串客等地方剧种被频仍禁止，对捕获的串客惩罚亦十分严酷， “责数百板”、 “双连枷枷号三个月”。可见《整顿风俗示》中对演唱花鼓等戏者， “即由地方官严拿到案，从重惩办”的训令，得到薛福成在宁波地区下属的严格执行。说明薛福成《整顿风俗示》在其任职浙东期间对本地方戏曲的禁止打压带来了实质性的影响。如果说1886年前后宁波地方戏曲发展迎来了一段黑暗时光，并非过分之辞。也许在薛福成离任后，这一波禁止戏曲的影响仍在浙东上空飘荡，例如，1889年薛福成的继任者吴引孙到任伊始，①立即颁布《禁条示众》，其中就有 “严禁串演淫戏。”[12]1889年11月，由仙居县调任永嘉县的宁本瑜县令也颁布了禁止唱夜戏的禁令。[13]

三、结语

薛福成临危受命，出任宁绍台道，在较短的时间里筹防浙东，击败强寇，大壮国威，因功迅速获得升迁，完成了由幕僚向一方大员的转换，成长为对近代中国有卓越贡献的一代名宦。本文简要钩沉1885年薛福成任职浙东禁止戏曲这件湮没已久的历史事件，无损于薛福成在浙东的历史业绩。因为对历史人物的科学评价主要依据是其人所处的时代及对社会的贡献，作为薛福成任职浙东诸多政令中的一个插曲。因为禁止戏曲本身是一个复杂的文化问题，对于民间戏曲的演出，或因其非主流、有伤风教予以禁止，或因其易滋生事端、有碍治安予以打压，摘下把禁止民间戏曲都看做扼杀民间文化的“有色眼镜”，禁止戏曲也包含有对其进行管理的合理一面。

至于薛福成此次禁止戏曲的缘由，合理的解释是：其一，有清一代，全国戏曲禁止活动之频繁达到了元明以来之最高峰，近代江浙地区的戏曲禁止活动规模之大和次数之多在全国名列前茅，②而浙东以串客为代表的民间戏曲演出较活跃。因此，1885年薛福成禁止戏曲活动可以看作是清代江浙地区地方官整顿风俗的“老生常谈”。其二，从对待文艺态度上看，薛福成身为“曾门四学士”之一、桐城中兴之中坚，倡导“道德”和“经济”并举的文艺观，他有句论文名言：“文者，道德之钥，经济之舆也。”[1]所谓“经济”即为文要适应时代、经世致用，“道德”则不外乎桐城派文以载道，即对文章道德教化的强调。从薛福成对文以载道的推崇上看，他于1885年10月对有伤风化之花鼓“淫戏”的禁止，不论是部属提议，还是本人自发，都是符合薛福成对文艺社会功能的要求的。但不论薛福成颁布《整顿风俗示》之初衷属于此二者之一或兼而有之，1885年10月，薛福成颁发的禁止戏曲谕令对1886年前后浙东地区的民间戏曲活动造成了实质性影响，此事件在近代浙东地区戏曲发展史上值得注明一笔。此外，此次戏曲禁止事件也是薛福成在浙东任上一次重要的文艺活动，对薛福成个人相关研究也有一定参考价值。

最后附带提及的是，1885年10月以薛福成的名义颁布的《整顿风俗示》，已出版的薛福成传记、年谱、文集等皆未提及，笔者也未见有人徵引，因此《整顿风俗示》既可作为薛福成的一篇佚文，也可作为一则可供补遗的戏曲禁止史料，③因而《整顿风俗示》还具有一定的文献价值。

注释：

① 吴引孙 (1851-1920)，字福茨，扬州人，光绪十四年（1888）九月九日奉旨补任浙江宁绍道台，光绪十五年二月到任。

② 检阅王利器《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和丁淑梅《清代禁毁戏曲史料编年》（四川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可见。

③ 例如，王利器《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未收此条；目前对清末《申报》戏曲禁毁史料有较全面收录的专著是丁淑梅《清代禁毁戏曲史料编年》（四川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丁先生该著对此则史料亦未提及。

[1]丁凤麟，王欣之编.薛福成选集[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245，510.

[2]整顿风俗示[N].申报，1885-10-31.

[3]淫戏被驱[N].申报，1881-01-04.

[4]串客宜禁[N].申报，1891-02-22.

[5]中华舞蹈志编委会.中华舞蹈志：江苏卷[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7:475.

[6]禁夜戏示[N].字林沪报，1885-10-31.

[7]申禁串客示[N].申报，1886-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