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词语活用
2012-08-15孔见景迅
孔见,景迅
(1.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2.泰山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山东泰安 271021)
鲁迅的词语活用
孔见1,景迅2
(1.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2.泰山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山东泰安 271021)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也是伟大的语言艺术大师。鲁迅的语言艺术具有丰富的内涵,仅从修辞的角度讲,其语言艺术不仅涵盖了汉语全部的修辞技巧,而且尚有许多修辞现象至今没有得到总结与探究。词语活用是鲁迅修辞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大抵包括:色彩的活用,词类的活用,搭配的活用,结构的活用等几种类型。词语活用常与各种修辞格相交叉,因而具有综合性。
鲁迅;词语活用;语言艺术;修辞技巧;修辞格;综合性
词语活用是鲁迅语言中广泛运用而又极具特色的修辞手段。词汇是语言的建筑材料,也是除语音之外人们运用语言的第一要素。一般来说,每个词都有其固定的词义与词性,但在语言实践中,为了表达的需要,人们常常打破词的常规用法,赋予其新的含义、功能与表达效果,这就是词语的活用,也称破格用词或超常用词,是现代汉语中常见而又具有鲜明效果的修辞方式。
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而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一位成功的文学家也必然是出色的语言艺术大师,而鲁迅正是现代文学史上首屈一指的伟大的语言艺术大师。而实际上,现代汉语的任何修辞方式在鲁迅作品中都能找到丰富多彩、生动形象的典型例证,而这词语活用尤其是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修辞艺术。在此我们可以看到,我们的民族语言在鲁迅的笔下已经达到了得心应手、出神入化、没有什么曲折、复杂的事物和感情不能表达的境界,这是任何一位现代作家所无与伦比的。更何况在鲁迅作品中还有一些从文学和语言两个视角都不易归类因而也就至今没有被研究的史无前例的现象,有待我们去发掘与探究。
鲁迅的词语活用大致包括色彩的活用、词类的活用、搭配的活用、结构的活用等几种类型。
这里的词语活用是一个概括的提法,而具体到各种类型及例证,这种活用又往往与各种具体的修辞方式相交叉,例如修辞学中常说的“选词”、“寻常词语的艺术化”、大词小用、小词大用,以及仿词、反语、比拟、拈连、移就等等词格都可能与词语活用现象发生交叉。而这并不奇怪,因为对于同一种语言现象,往往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认识与分析。从这个意义上讲,词语活用具有综合性。
词语活用既然具有综合性,而不是一般的、单一的修辞格,则其修辞效果自然也就不同于一般的修辞格。大致说来,其修辞效果是扩大了词语的适用范围,提高了词语的表现力,增加了词义的容量,因此它除了具有普通词格的生动形象的特点之外,尤其具有讽刺性和幽默感。而这也正是鲁迅文学上的讽刺与幽默特点在语言艺术上的体现。
一、色彩的活用
语言的色彩主要包括语体色彩和感情色彩两个方面,这里要讲的是感情色彩。感情色彩又称褒贬色彩。褒贬色彩的活用包括贬义褒用和褒义贬用两类。而这两种辞格实际上就是“反语”辞格,其中贬义褒用又称“愉快性反语”,褒义贬用又称“讽刺性反语”。
(一)贬义褒用(愉快性反语)
就是以反面的、否定的词语来表现正面的肯定的事物,实际上是一种愉快性的反语。我们常常在鲁迅的作品中看到鲁迅以贬义词来表述他自己的革命的正义行为,有的例子则简直就是自贬乃至自骂,是典型的贬义褒用。例如:
中国现今文坛(?)的状况,实在不佳,但究竟作诗及小说者尚有人。最缺少的是“文明批评”和“社会批评”,我之以《莽原》起哄,大半也就为了想由此引些新的这一种批评者来,虽在割去敝舌之后,也还有人说话,继续撕去旧社会的假面。(《两地书·一七》)
我滚出中大以后,似乎曾寄两信,一往道圩,一往杭,由郑介石转。(《书信·270530致章廷谦》)
即使是主义,我敢写出,肯写出,还不算坏东西。等到我坏起来,就一定将这些宝贝放在肚子里,手头集许多钱,住在安全地带,而主张别人必须做牺牲。(《三闲集·通信》)
把以《莽原》为阵地进行思想革命,揭露、批判旧社会,说成“以《莽原》起哄”,十分幽默;把因营救“四一五”反革命政变被捕学生不成愤而离开中山大学称作“滚出中大”,表达了鲁迅对“四一五”大屠杀的愤激之情;末例的“我坏起来”也是对恶势力的愤激之言。
类似的例子如称自己的文章“滑头”、“油腔滑调”等,表现了鲁迅在没有言论自由的白色恐怖时代不得已采取曲折手法的苦衷:
夜间做了这样的两篇,虽较为滑头,而无聊也因而殊甚……
此后也想保持此种油腔滑调,但能否如愿,却未详也。(《书信·330607致黎烈文》)再如:
上海之青年美术学生中,亦有愿参考中国旧式木刻者,而苦于不知,知之,则又苦于难得,所以此后如图版刻成,似可于精印本外,别制一种廉价本,前者以诈取有钱或藏书者之钱,后者则以减轻学生之负担并助其研究,此于上帝旨意,庶几近之。(《书信· 340209②致郑振铎》)
办小刊物,我的意见是不要贴大广告,却不妨卖好货色;编辑要独裁,“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无水吃”,是中国人的老毛病……(《书信·340813致曹聚仁》)
精印而高价,卖予“有钱或藏书者”,自是合情合理,而鲁迅却用贬义词“诈取”;而“廉价本”“则以减轻学生负担并助其研究”,此诚合于“上帝旨意”之举,更足见鲁迅关心青年学生,继承民族文化遗产,促进木刻艺术发展的远见卓识与良苦用心。编辑要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免得众口难调,举棋不定,延误时机,鲁迅则称之为“独裁”。此种贬义褒用手法,增加了语言的幽默感。再如:
当印造凯绥·珂勒惠支(Kaethe Kollwitz)所作版画的选集时,曾请史沫德黎(A· Smedley)女士做一篇序。自以为这请得非常合适,因为她们俩原极熟识的。不久做来了,又逼着茅盾先生译出,现已登在选集上。(《且介亭杂文末编·死》)
说到那一封信,我的运动达夫先生一并译出,实在也不只一次了。有几回,是诱以甘言,说快点译出来,可以好好的合印一本书,上加好看的图象……但至今似乎也终于没有动手,这真是无可如何。现在索性将这情形公表出来,算是又一回猛烈的“恶毒”的催逼。(《集外集·附录:〈奔流〉编校后记·九》)
上述“逼着茅盾先生译出”,“运动达夫先生一并译出”,“诱以甘言”,“‘恶毒’的催逼”这些贬义褒用的词语既幽默,又亲切,显示了鲁迅与茅盾、郁达夫两位先生在思想文化战线上的并肩战斗中结下的深厚友谊。再如:
肋膜炎大约不足虑;肺则于十三四两日中,使我吐血数十口。肺病而有吐血,本是份内事,但密斯许之流看不惯,遂似问题较别的一切为大矣。(《书信·360816致沈雁冰》)
为了不给我开电灯,我对于广平很不满,见人即加以攻击;到得自己能走动了,就去一翻她所看的刊物,果然,在我卧病期中,全是精华的刊物已经出得不少了……(《且介亭杂文末编·“这也是生活”……》)
这两例写的都是1936年8月中下旬鲁迅病重期间的事情。前者以“密斯许之流”的愉快性反语委婉而幽默地表达了夫人许广平先生对鲁迅病情的关切与焦灼;后者所说“不给我开电灯”则指此前重病的鲁迅“有了转机之后四五天的夜里”,喊醒夫人给他“喝一点水,并且去开开电灯”,但许先生给他“喝了几口茶”,“不去开电灯”。
这“对于广平很不满”,“见人即加以攻击”的反语,曲折而委婉地表达了重病中的鲁迅对生活的热爱和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其实这时距鲁迅去世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这是怎样一种坚定、顽强的人生态度!
而所谓“精华的刊物”,实际上是对夏衍的《赛金花》的错误倾向以及一些无聊文人在抗日问题上故作激烈言词的讽刺。
再如形容词“透”和“透顶”表示事物的某种性质达到极端,用在贬义的形容词后面,加强否定,如“坏透了”,“反动透顶”等,但鲁迅却将其用在褒义形容词“对”、“严谨”的后面:
在一种姓“大”的报的副刊上,有一位“姓张的”在“要求中国有为的青年,切勿借了‘文人无行’的幌子,犯着可诟病的恶癖。”这实在是对透了的。但那“无行”的界说,可又严谨透顶了。据说,“所谓无行,并不一定是指不规则或不道德的行为,凡一切不近人情的恶劣行为,也都包括在内。”(《伪自由书·文人无文》)
贬义的形容词用作褒义词的补语,最终是使褒义词“对”、“严谨”成为反语,产生了讽刺效果。
(二)褒义贬用(讽刺性反语)
用表示赞扬的肯定意义的词语来表达批判的否定意义的修辞手法,称为褒义贬用,实际上就是讽刺性的反语,是反语的主要形式。
因为鲁迅的作品特别是杂文的内容主要是揭露、批判旧社会、旧事物的,而反语的效果正是表示讽刺、批判的,因此反语就成为鲁迅作品特别是杂文中最常用的辞格。正如鲁迅自己所说,“我因为自己好作短文,好用反语,每遇辩论,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迎头一击”(《两地书·一二》)。例如:
“我最佩服北京双十节的情形。早晨,警察到门,吩咐道‘挂旗!’‘是,挂旗!’各家大半懒洋洋的踱出一个国民来,撅起一块斑驳陆离的洋布。(《呐喊·头发的故事》)
我所佩服诸公的只有一点,是这种东西也居然会有发表的勇气。(《热风·估〈学衡〉》)
“佩服”是典型的褒义词,这里用于批判,具有幽默或讽刺意味。再如:
他们父子的一生事业是在逐出那一个借住着的老女工。(《彷徨·孤独者》)
审查诸公的删掉关于我的文章,为时已久,他们是想把我的名字从中国驱除,不过这也是一种颇费事的工作。(《书信·350826致唐弢》)
抓到一面旗帜,就自以为出人头地,摆出奴隶总管的架子,以鸣鞭为唯一的业
.绩.——是无药可医,于中国也不但毫无用处,而且还有害处的。
(《且介亭杂文·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
“事业、工作、业绩”等词都是中性义或褒义词,而用于反面事物,就产生了讽刺意味。再如:
不可救药的民族中,一定有许多英雄,专向孩子们瞪眼。这些孱头们!(《华盖集·杂感》)
呜呼,一不谨慎,又在新英雄的鼻子上抹了一点粉了。(《三闲集·通信》)
英雄们却不绝的来打击。近日这里在开作家协会,喊国防文学,我鉴于前车,没有加入,而英雄们即认此为破坏国家大计,甚至在集会上宣布我的罪状。(《书信·360504②致王冶秋》)
流氓欺乡下老,洋人打中国人,教育厅长冲小学生,都是善于克敌的豪杰。(《准风月谈·冲》)
元朝之于中文书籍,未尝如此留心。这一著倒要推清朝做模范。他不但兴过几回“文字狱”,大杀叛徒,且于宋朝人所做的“激烈文字”,也曾细心加以删改。(《而已集·谈“激烈”》)
清朝有灭族,有凌迟,却没有剥皮之刑,这是汉人应该惭愧的,但后来脍炙人口的虐政
.是文字狱。(《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
“英雄、豪杰”更是典型的褒义词,这里用于批判与揭露,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至于“模范、脍炙人口的虐政”则深刻地揭露了满清统治者为了巩固其反动统治而大肆篡改历史典籍和大兴文字狱的反动、残暴的历史罪恶。再如:
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中国军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华盖集续编·记念刘和珍君》)
鲁迅以“文明人、伟绩、武功、不幸……被……抹杀”等一系列反语无情地揭露了段祺瑞政府疯狂镇压学生运动的空前残暴的历史罪行。至于“惊心动魄的伟大”当具有双关意义,一则赞扬刘和珍等烈士的战斗精神,一则讽刺杀人者的残暴。
在鲁迅的褒义贬用中,也有比较轻松的幽默风格的例子,例如:
至于后来的“文学家”用它(指汉字——引者)来写“阿呀呀,我的爱哟,我要死了!”那些佳句,那不过是享享现成的罢了,“何足道哉!”(《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
将所谓“文学家”的“阿呀呀”之类语言称为“佳句”,就含有开玩笑的轻松的幽默意味。
二、词性的活用
词性的活用就是指改变词的语法属性。而具有修辞意义的词性活用系指非动态词类的用为动态词类,主要包括非动词类的动词化,其次是非形容词类的形容词化。因为动词和形容词都属于谓词,其中动词表示动作、行为,具有动感;形容词表示性质、状态,具有形象性,两者都具有动态因素。因此在写作中特意将其他静态词类用为动词或形容词,就使这些词获得了动感因素,也就增加了语言的动态效果,提高了语言的表达艺术。
(一)动词化
在鲁迅的笔下,名词、形容词乃至叹词、拟声词等都可以活用为动词,其中尤以名词活用为动词最为常见。而动词化的标志是被活用的词带宾语、补语、状语或时态助词“着、了、过”等等。
1.名词的动词化
名词用为动词是动词化的主要类型,也是词性活用最常见、最生动的一类。带宾语的:
因为从来不朽之笔,须传不朽之人,于是人以文传,文以人传——究竟谁靠谁传,渐渐的不甚了然起来,而终于归结到传阿Q,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呐喊·阿Q正传》)
“传”(zhuàn)的含义是传记,是名词,这里却带了宾语“不朽之人”和“阿Q”,这一名词动词化的活用,使《阿Q正传》一开头就带上了幽默色彩。
带补语的:
……但究竟马是奇蹄类,牛是偶蹄类,有些不同,还是分别了好,不必“出到最后的一册”的时候,偏来“牛”一下子的。“牛”了一下.之后,使我联想起赵先生的有名的“牛奶路”来了。这很像是直译或“硬译”,其实却不然,也是无缘无故的“牛”了进去的。(《二心集·风马牛》)
到今年,可又有些“莎士比亚”“莎士比亚”起来,不但杜衡先生由他的作品证明了群众的盲目,连拜服约翰博士的教授也来译马克思“牛克斯”的断片。(《花边文学·“莎士比亚”》)
若夫他自在投稿取费,出版卖钱,即使他无须养活老婆儿子,我也满不管,理由也很简单:我是从不想到他那些三角四角的角不完的许多角的。(《为自由书·后记·驳“文人无行”》)
但是,“天”下去就要做不了“人”,沙漠中的居民为了一塘水,争夺起来比我们这里的才子争夺爱人还激烈,他们要拚命,决不肯做一首“阿呀诗”就了事。(《且介亭杂文二集·“靠天吃饭”》)
可是“友邦人士”一惊诧,我们的国府就怕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好像失了东三省,党国倒愈像一个国,失了东三省谁也不响,党国倒愈像一个国,失了东三省只有几个学生上几篇“呈文”,党国倒愈像一个国,可以博得“友邦人士”的夸奖,永远“国”下去一样。(《二心集·“友邦惊诧”论》)
但或者因为高等动物了的缘故罢,黄牛水牛都欺生,敢于欺侮我……(《呐喊·社戏》)
上列首例中出现三次的名词“牛”的后面先后带了补语“一下子”,时态助词“了”和补语“一下”,时态助词“了”和补语“进去”;第二例中的名词“莎士比亚”后面带了补语“起来”;第三例中的名词“角”带了补语“不完”和宾语“许多角”;第四例中的名词“天”的后面带了补语“下去”;第五例中的名词“国”前有状语“永远”,后有补语“下去”;最后一例中的名词“高等动物”后面带了时态助词“了”等等。这些名词活用为动词的典型例子都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或幽默感。
有的是以前加状语来显示的:
呜呼,听讲的门徒是有福了,从此会知道如何三角,如何恋爱……(《二心集·张资平氏的“小说学”》)
2.形容词的动词化
形容词属于谓词,本来就含有不同程度的动感,如果在写作中着意用为动词,就会使语言更加生动而有风趣。
与名词用为动词的情况相似,形容词用为动词的标志也是带宾语、补语(程度补语除外)、时态助词或状语等。
最典型的标志当然是带宾语。例如:
我同时便机械地扭转身子,用力往外只一挤,觉得背后便已满满的,大约那弹性的胖绅士早在我的空处胖开了他的右半身了。(《呐喊·社戏》)
至于我呢,前年已经四十五岁了,而且早已“身心交病”,似乎无须这么宝贵生命,思患豫防。(《而已集·谈“激烈”》)
假使半夜之后,在薄暗中,远处隐约着一位这样的粉面朱唇,就是现在的我,也许会跑
过去看看的……(《且介亭杂文末编·女吊》)
这三例中的第一例“胖”的后面有补语“开了”和宾语“他的右半身”;第二例“宝贵”的前面有状语“这么”,后面有宾语“生命”;第三例“隐约”之后有时态助词“着”和宾语“一位这样的粉面朱唇”。
其次是带补语:
最惹眼的是屹立在庄外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胡在远处的夜色中,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限……(《呐喊·社戏》)
回望戏台在灯火光中,却又如初来未到时候一般,又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楼阁,满被红霞罩着了。(同上)
……于是也就决定,还是照旧投稿了——虽然对于意外的被利用,心里也耿耿了好几天。(《三闲集·我和〈语丝〉的始终》)
因此他便来铿锵一下子,铿锵得吴汝纶也肯给他作序……(《二心集·关于翻译的通信》)
于是乎虽是名门淑女,脚尖也就不免尖了起来。先是倡伎尖,后是摩登女郎尖,再后是大家闺秀尖,最后才是“小家碧玉”一齐尖.。(《南腔北调集·由中国女人的脚,推定中国人之非中庸,又由此推定孔夫子有胃病》)
还有一层,是“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但这是英国的事情,古来只能“道路以目”的人们是不敢的。不过时候也到底不同了,就要听洋讽刺家来“幽默”一回,大家哈哈一下子。(《南腔北调集·〈肖伯纳在上海〉序》)
上列例句中的相关形容词都带有补语,有的前面还有状语或趋向动词。其首例“模胡”后有补语“在远处的夜色中”;第二例中“漂渺”后有“像一座仙山楼阁,满被红霞罩着”;第三例中“也耿耿了好几天”,“耿耿”前有状语“也”,后有时态助词“了”和补语“好几天”;第四例中前一个“铿锵”前有状语动词性的偏正词组“便来”,后有补语“一下子”,后一个“铿锵”后面有补语主谓词组“吴汝纶也肯给他作序”;第五例中首个“尖”字前有状语“也就不免”,后有时态助词“了”和趋向补语“起来”,最后那个“尖”字前有状语“一齐”,中间三个“尖”字也都是独立作谓语的用作动词的形容词;最后一例中“幽默”前有趋向动词“来”,后有补语“一回”,是典型的动词的语言环境。
然而鲁迅的形容词活用为动词最幽默、最精彩的例子莫过于“雅”字:
才子本来多病,但要“多”,就不能重,假使一吐就是一碗或几升,一个人的血,能有几回好吐呢?过不几天,就雅不下去了。(《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
浊世少见“雅人”,少有“韵事”。但是,没有浊到彻底的时候,雅人却也并非全没有,不过因为“伤雅”的人们多,也累得他们“雅.”不彻底了。(《且介亭杂文·论俗人应避雅人》)
所谓“雅人”,原不是一天雅到晚的……(同上)
倘使揭穿了这谜底,便是所谓“杀风景”,也就是俗人,而且带累了雅人,使他雅.不下去,“未能免俗”了。(同上)
这四例中的形容词“雅”的后面都有补语,有的还有状语,使语言十分幽默。
有的形容词用为动词是通过在前面加状语来实现的:
伏园虽然还没有现在这样胖,但已经笑嬉嬉,善于催稿了。(《华盖集续编·〈阿Q正传〉的成因》)
待到伏园回京,阿Q已经枪毙了一个多月了。纵令伏园怎样善于催稿,如何笑嬉嬉,也无法再说“先生,《阿Q正传》……。”(同上)
……见有什么像毒蛇似的在尸林中蜿蜒.,怨鬼似的在黑暗中奔驰,就更应该留心了:这在豫告“真的愤怒”将要到来。(《华盖集·杂感》)
前一例“笑嬉嬉”前有状语“如何”,后一例“蜿蜒”前有状语“在尸林中”。
有的则在后面附加时态助词来显示:
电灯自然是辉煌着,但不知怎地忽有淡淡的哀愁来袭击我的心。(《坟·写在“坟”后面》)
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野草·雪》)
上两例中“辉煌”、“隐约”后面都有时态助词“着”。
3.叹词的动词化
叹词用为动词的例子不多,但十分幽默:
现在因为受了庚先生几句抢白,便“呸.”起来……可是他不配“呸”庚先生。(《华盖集·评心雕龙》)
4.象声词的动词化象声词用为动词,不仅富于幽默感,而且有声有色。例如:
其次,是村人对于他的敬畏忽而变相了,虽然还不敢来放肆,却很有远避的神情,而这神情和先前的防他来“嚓”的时候又不同,颇混着“敬而远之”的分子了。(《呐喊·阿Q正传》)
阿Q在叙述城里“杀革命党”的时侯,曾经“忽然扬起右手,照着伸长脖子听得出神的王胡的后项窝上直劈下去道:‘嚓!’”,“嚓”这个象声词,既表现了阿Q所理解的杀人的声音,又表现了他模仿的杀人的动作,而在“他来‘嚓’”中,这个“嚓”就直接用为动词了。这一象声词的用为动词,显示了阿Q的愚昧、落后,是非不分,善恶不辨。他只知道“咳,好看。杀革命党。唉,好看好看”,并模仿杀人的声音和动作去吓唬别人,却并不知道“杀革命党”意味着什么。
再如:
去罢,苍蝇们!虽然生着翅子,还能营营,总不会超过战士的。你们这些虫豸们! (《华盖集·战士和苍蝇》)
八月三十日的夜里,远远近近,都突然劈劈拍拍起来,……待到第二天看报纸,才知道原来昨夜是月蚀,那些劈劈拍拍,就是我们的同胞,异胞……在示威,要将月亮从天狗嘴里救出。(《准风月谈·新秋杂识(二)》)
记得那是去年的事了,沪战初停,日兵渐渐的走上兵船和退进营房里面去,有一夜也是这么劈劈拍拍起来,……(同上)
甚至“然而”这样的转折连词鲁迅也可以用为动词,例如:
然而呀,这里用得着然而了,……又要然而了,然而必须有够活的薪水,兼差倒可以。(《华盖集续编·为半农题记〈何典〉后,作》)
然而了呀,这其实是为了奉旨旌表的缘故……(《且介亭杂文二集·六论“文人相轻”——二卖》)
前例在第一个“然而”后加语气词“呀”,第二个“然而”前加动词性偏正词组“又要”,后加时态助词“了”;后例则在“然而”后加时态助词“了”和语气助词“呀”,这都是将转折连词“然而”置于动词环境的标志,而其口吻与情态都十分幽默。
总之,汉语的词类在鲁迅的笔下,可以信手拈来,任意驱遣,没有不可以活用的,可谓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
(二)形容词化
具有修辞意义的形容词化是指静态词类的形容词化,主要是指名词:
这一切等等,确是十分“堂·吉诃德”的了。(《二心集·中华民国的新“堂·吉诃德”们》)
……“冲”也是最威武的行为,机关一扳,风驰电掣,使对手想回避也来不及,多么英雄。(《准风月谈·冲》)
我真料不到他们会宗派到这样的地步。(《且介亭杂文末编·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
此外,在鲁迅作品中,还有虚词实词化的例子,如以叹词“唔”作主语,就意味着将其当作名词来用:
“唔”者,介乎两可之间,莫明其真意之所在之答话也。((华盖集续编·马上日记))
(责任编辑 闵军)
The Flexible Usages ofWords in Lu Xun'sW ritings
KONG Jian1,JING Xun2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Shandong,250014;
2.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Taishan University,Tai'an Shandong,271021)
Literature is the art of language.Lu Xun was a great writer with outstanding mastery of language art.His literature language is rich and profound in connotation.For instance,it is not difficult to notice that Lu Xun had applied in his writings almost every rhetorical device in Chinese language.It is a pity that several of the unique rhetorical features in hisworks have not been sufficiently studied or explored up to date,among which is the flexible usage ofwords.This article discusses somemajor categories regarding this rhetorical art of Lu Xun includes(the flexible usage of):words for colors,same words with different parts of speech,matching patterns of words,functions of words,etc.Meanwhile,this article also indicates another similarly noticeable fact that the flexible usages ofwords in Lu Xun'sworkswould usually coexistwith his application of various other figures of speech,and that the comprehensiveness of both is therefore a unique feature of Lu Xun's language art.
Lu Xun;flexible usage of words;language art;rhetorical devices;figures of speech;comprehensiveness
I210.2
A
1672-2590(2012)02-0062-07
2012-02-17
孔见(1970-),女,山东牟平人,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