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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坤在胡宗宪幕府中活动考

2012-08-15王佩弦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年4期

王佩弦

(广东海洋大学 文学院,广东 湛江 524088)

茅坤(1512-1601),字顺甫,号鹿门,浙江归安人,明朝嘉靖时期著名的散文家。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先后任安徽青阳和江苏丹徒知县,因其赈灾有功,擢升为礼部仪制司主事、吏部稽勋司。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就被贬为广平府判、广西兵备佥事,但终因得罪权贵而中年落职归乡,乡居五十年而卒。钱谦益云:“为文章滔滔莽莽,谓文章之逸气,司马子长之后千余年而得欧阳子,又五百年而得茅子。疾世之为伪秦汉者,批点唐宋八大家之文以正之。”[1]一生著述甚多,有《唐宋八大家文钞》一百六十四卷,《史记钞》六十五卷、《浙江分署记事本末》六卷、《白华楼续稿》十五卷、《白华楼吟稿》八卷、《玉芝山房稿》二十二卷、《耄年录》九卷等。藏书甚丰,曾在练市构筑“白华楼”以藏,并编有书目,分九学十部,不幸的是在明清易代时流散。

一、入幕过程

胡宗宪(1512-1565),字汝贞,号梅林,又号林龙川人,徽州府绩溪县(今属安徽)人。嘉靖十七(1538)年考中进士,先后出任益都(今属山东)、余姚(今属浙江)知县。嘉靖二十八(1549)年,因政绩卓著,胡宗宪被擢升为湖广监察御史。十二月,又出任宣大巡按御史,平定北疆士兵叛乱,为稳定北国边疆做出巨大的社会贡献。嘉靖三十三年(1554),胡宗宪巡按浙江,协同张经、李天宠平定东南倭寇。为了尽快平定东南倭乱,胡宗宪“招致东南士大夫预谋议,名用是起,至技术杂流,豢养皆有恩,能得其力。”[2]

茅坤喜谈兵,擅计谋,熟悉军事,曾协助总督应槚镇压徭民起义,连破十七寨。总督杨博“叹为奇才,特荐于朝”[2],但被忌者中伤,免官归家。时正值茅坤家乡倭患不断,出于保卫家乡、抗击倭寇的目的,茅坤向浙江巡抚李天宠力陈抗倭八件要事:一曰谍贼情,二曰申军令,三曰利器械,四曰分战守,五曰择官吏,六曰籍兵伍,七曰筑城堡,八曰练乡兵,[3]212-224对倭寇的处境做了客观的分析,并根据当时江浙明朝军队的实际情况提出了相应的对策,对于防倭抗倭具有非常强的现实指导意义。

嘉靖三十五年(1556)三月,倭酋徐海、麻叶等勾结日本大隅岛主之弟辛五郎等倭寇,驾数百艘战舰劫掠浙江沿海。茅坤此时曾向中丞阮鹗进献御倭良策,建议阮公应与“督府公併力引兵,相为犄角,彼此行声”,[3]225并向阮公陈述迎敌与伏击之计:

“迎敌者,则严阵以待之,不得轻为贼兵所饵;兵法所谓‘其阻如林’,盖以镇其黠猾嫖姚之气也。此则贼所众知者也。伏击者,则设诈以乘之,择地利以布各兵,横冲掩击,突起其后;兵法所谓‘鸷鸟将击,必掩其形’,盖以夺其气,乱其耳目而覆之也。此则贼所必不能知者也。相隔既远,相念弥深?不胜区区。草草奉布外,敝府守城事宜,十万生灵所系,万唯速赐施行。”[3]225

《与李汲泉中丞议海寇事宜书》和《与阮函峰中丞书》集中体现了茅坤的军事指挥和谋略才能,对东南沿海防倭抗倭具有很强的现实指导意义。这样的经世致用之材当然是胡宗宪延揽的对象。

嘉靖三十四年(1555),茅坤落职归乡不久,“时倭事方急,胡宗宪延之幕中,与筹兵事”。[2]明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朱庚《鹿门茅公墓志铭》曰:“海夷之讧东南也,大中丞胡公宗宪雅知公善兵,多所咨访。荡平之绩,公有力焉。以故,胡公遇之最厚。”[4]1348屠隆《鹿门茅公行状》:“世庙末年海夷内讧,东南骚动,天子超迁御史胡公宗宪,以御史大夫视师。胡公雅知公将略,虚怀咨访。公计切桑梓,稍稍陈其智略,胡公采之辄效,遂荡巨寇,靖东方,公谋为多。”[4]1354

二、幕中活动

在胡宗宪幕府中,胡宗宪曾多次采纳茅坤的建议,对招降王直、剿杀徐海具有很大的帮助。尤其是剿杀徐海之时,胡宗宪曾多次与茅坤相商抗倭之良策。《胡梅林行实》载:“(胡宗宪)公独留先齐严公、鹿门茅公、虚若传公数人,后密谋制敌救桐乡及殄寇策。茅公曰:‘计诚善,苟不成,其如身家何?’公揪所佩刀,谓曰:‘狂奴肆毒,地方惨祸已极,愿上天佑社稷生灵,得遂此计。万一天不顺我,惟以此报天子耳!’茅公等俱堕泪,乃捐万金。”[5]

在剿杀徐海之后,茅坤应胡宗宪之邀,作《纪剿徐海本末》,详细地记载了胡宗宪诱杀徐海的战斗进程。《四库提要》云:“坤好谈兵,罢官后值倭事方急,尝为胡宗宪招入幕,与共筹兵计。此编乃计宗宪诱诛寇首徐海之事,皆所亲见,故叙述特详,与史所载亦多相合。”[6]577胡宗宪对茅坤才能特别赏识,曾向朝廷上疏推荐其出任福建按察使,后由于朝中政治斗争被搁浅,但茅坤对胡宗宪的知遇之恩还是特别感激。

嘉靖三十七年(1558)秋,胡宗宪夫人病亡,茅坤去杭州吊唁,并作《胡夫人墓表》。表云:“嘉靖戊戌秋八月,夫人病且革。时总督胡公军舟山,闻夫人之欲候其还而诀也,阳以他兵逼贼垒,而再日夜间道走钱塘,夫人犹及张目数语而逝。既殓,明日衣衰衣袭甲,将犒师东渡江。予入吊,公哭之哀。”[3]716

在幕府中,茅坤曾拜读过徐渭的文章,误以为是唐顺之所作,对其文赞叹不已。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载:“顺甫于同时,惟推荆川一人。胡绩溪尝以徐文长文示之,诡云荆川。顺甫赞叹不已:‘非荆川不能作。’已而知文长也,复取视曰:‘故是名手,惜后半稍弱不振耳。’其自负护前如此。[1]

嘉靖三十九年(1560)二月,胡宗宪加太子太保、左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茅坤特作《贺宫保胡公序》、《再贺宫保胡公序》。前者,主要陈述胡宗宪平定海寇徐海、王直之始末,记载胡宗宪抗倭之功,但却犹为时所忌,正如茅坤所言:“余特怜公负盖世之气以捍国家,而犹为时所嫉,故特叙其本末,以遗后世者如此。”[3]后者,进一步赞扬胡宗宪东南抗倭之功绩,并对朝中“好议之口”对胡的攻击予以驳斥。云:

“古今来,覆敌之将易,而殉国之士难。若公之缚直与俘海,有司之所得而言,国家之所得而赏,他日史官犹得而书之;而至于公之区区以身殉国之隐,则直与海之所以杀而不以怨,虽鬼神有不能窥其微者,而况于世之学士大夫乎?况有司之所得请而议其赏乎?久则公之谊,当或零落芜没于好议之口,非惟史官不之知,虽稗官野议,亦或所不及载,予是以悲之。窃因德清令沈君某之请,而辄有所云云;且以语后之欲以功业自喜者,必一其气于荣名死生之外,以殉国家如公焉,而后可也。”[3]434

《大司马胡公铙歌鼓吹曲十首》是一组抗倭诗歌,对胡宗宪的抗倭事迹进行了系列的记载,是对胡宗宪抗倭功绩的总结,似作于此年。全文包括《御史来》、《王江泾》、《龛山高》、《桐乡城》、《鲸之涸》、《王翠翘》、《舟山》、《王直》、《淮海》、《大司马》十首。诗序云:

“十余年以来,海岛之夷扰我内郡,覆我戍将,南自闽越,东连吴会,北捷淮海,亘三千余里,烽燧交驰,远近怖骇。于是赫然震怒,特简胡公由监察御史赐之玺书,擐甲视师。所向捷闻,一擢为佥都御史,爰提戎务;未几,擢兵部侍郎、总督浙直;又未几、以功擢右都御史。越三载,加太子太保。顷者,公上疏论诸将帅事宜,皇上特敕所司改兵部尚书。嗟乎!云龙相从,君臣一时,千年以来,可谓盛际者已!当是时,元孽既芟,威熠夷海,东南数十州郡之间,羽檄不闻,远近鬯怿。由我皇上命将得人,寄之阃绥,却谗不受,耆定尔功。予尝从礼部尚书郎后,得观太常肄乐,间仿古《饶歌·鼓吹曲》著为十章,矢歌我公身捍国家。”[7]5-6

嘉靖四十年(1561)九月,胡宗宪幕府中众多文人前去祝寿,“时少保公得琐瞎刺,制袍命赋”[8],于是胡宗宪幕府中的文人各展其才能,纷纷赞颂胡宗宪的红战袍。徐渭作《赋得战袍红》,诗云:“海罽染啼猩,征袍制始成。春笼香共叠,夜帐火俱明。自与鹑旗映,还宜蟒绣萦。战归新月上,脱向侍儿擎。”[8]178茅坤作《为胡督府赋红战袍》,诗云:“年来好重铠,复道袭绯衣,海上霞分彩,林中日避辉。战酣惊汗马,羽猎闪朱旗。夜半欃枪照,应驰万里威。”[7]

嘉靖四十一年(1562)三月,胡宗宪幕府中的另一位幕客,同时也是茅坤的至友郑若曾,其所编的《日本图纂》一卷和《筹海图编》十三卷陆续完成,准备在胡宗宪的资助下予以刊刻,在刊刻之际曾邀茅坤为其作序,茅坤欣然答应,作《日本图纂刻题辞》和《筹海图编序》。在《筹海图编序》中,茅坤赞扬胡宗宪“小大数十百战,稍得芟刈群凶,遂填东南”。[9]在编纂《筹海图编》的过程中,郑若曾搜集了大量的关于海防方面的资料,茅坤也参与了《筹海图编》的编纂工作,因此也见大量的海防资料。向达先生认为茅元仪《武备志》中的《郑和航海图》,极有可能就是茅坤在胡宗宪幕府之中获得的。

同年七月,胡宗宪携师入闽,茅坤、徐渭与沈明臣等随行。茅坤作《胡少保携师入闽幕中逢王十岳沈勾章徐天池赋诗送之》,诗云:“南征书记怜君辈,并属当年邺下才。横槊几同江上赋,看花还共幕中杯。不堪夜色临刁斗,复道秋声起吹台。倘向军前归奏凯,随风须寄一枝梅。”[7]33但是不久,不知由于何种原因,茅坤离开幕府,徐渭特赋诗送之,诗云:“汉将移军细柳营,每从高会听鸣筝。唯应落帽当筵醉,那取从军载笔行。彩鷁停风维晓岸,断鸿随雨入秋冥。江堤芳草霜中尽,明日将谁寄别情。”[10]817

三、不平而鸣

嘉靖四十一年(1562)五月,胡宗宪的靠山严嵩被免职,严嵩之子严世蕃被逮,胡宗宪的厄运也随之降临,在内阁首辅徐阶的授意下,南京给事中陆凤仪上书弹劾胡宗宪,列出胡宗宪欺横贪淫的十大罪状,明世宗罢免了胡宗宪的一切职务。胡宗宪被朝廷罢免职务后,“诸与游者皆避匿,府君独愤发上书宰执,盛言胡公之功,当十世宥其过,特阔略不羁,豪侈不足罪”[4]。茅坤为胡宗宪的被谤而讼冤,认为其“内不顾身家之祸,外不顾流口之馋”,专心抗倭,于是特上书袁炜替其鸣不平。袁炜(1508-1565),字懋中,号元峰,浙江慈溪人,时正任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文章写道:

“胡公盖誓死殉国,故能以其孤危之身,横百啄之口,出万死之后,成一朝之功耳。贼没之后,朝廷始免南顾之忧,而谤讪之臣,累累然起而攻之。荷圣天子独为悯痛,曲赐保全。今竟以人告曾参杀人者三,不能不投杼而起;闻已逮系,仆窃痛心!苟欲按论胡公之罪,杯酒踯躅,豪宕自喜,大略汉之列侯将军,唐之藩镇节度使者之风是也;其所为声色之嬖、冠裳之亵,众所不得而庇之者;然至于长材大略、雄心猛智、临敌乘危、转败为功,亦众所不得而掩之者。故律之以庄士之行,则世或不与;课之以捍国之勋,则世不可无。传曰:“马之蹄啮者,必善走。”庙堂之上,何忍以尺寸之朽,而自毁此栋梁之材也乎!圣天子为之独照于上,贤公卿为之调护于下,当必不令马援堕于意苡之疑,曹彬覆于箧书之谤,狄青惑于军情之危。所可痛者,世道崄巇,公论不明。始则悬通侯之爵、万金之赏,以贾其捐身赴难之气;终则引其杯酒之过,文法之绳,以诛其勘乱定难之功。恐他日国家有急事,属危疑,无复敢挺身而前者耳!昔者汉李陵降虏,而马迁犹不忘其敢战深入之苦;甘陈矫诏诛郅支,而刘向犹讼其万里扬威之功,正谓此也。不肖所请,抑非敢以自附榜末,阿所私也;特以事国家,谊切胸臆,不忍不为公议,以待之身后耳!临风北望,不胜哽咽。”[3]246-247

胡宗宪被弹劾后,隐居绩溪县龙川故里。翌年秋天,茅坤去绩溪拜访胡宗宪,作《南山行五首》。序云:“大司马胡公之被谗也,圣天子怜其才而悯其功,特下明诏放归田里。予以癸亥秋九月二日访公南山之深,兴寄所及,即事赋词,为《南山行》五章,薄附古者风人之义,以系予之慷慨愤咽云。”[7]11

在拜访胡宗宪之时,茅坤还写诗一首赠与梅林胡公,描写了胡宗宪隐居的闲逸生活。诗云:“仙翁戴绿发,杖策南山深。采药几迷路,听泉时独吟。衣裳云雾色,枕簟梧桐阴。何当抱琴去,一写丘中音。”[7]12在离开绩溪之时,在丛山关又作诗一首怀念梅林胡公。诗云:“山色秀可掇,况复游子襟。凉云写曲涧,白日耀高林。竹间露犹泫,岩阿风乍沉。人烟互葱蒨,樵路仍岖嵚。安得携良朋,于焉援鸣琴。拂衣一鼓调,山水扬清音。”[7]13

嘉靖四十四年(1565)三月,直隶按察御史王汝正在查抄严嵩的幕客罗龙文时,发现一封胡宗宪在被弹劾之时自拟圣旨稿托罗龙文转交给严世蕃,胡宗宪被下诏入狱。茅坤此时再向胡宗宪的继任者赵孔昭上书,希望其能够伸出援手从众斡旋。上书赵孔昭的《上赵孔昭中丞书》此文已经散佚,现在不曾见到。十一月,胡宗宪含冤自杀,死在牢狱之中。茅坤对胡宗宪的惨死义愤填膺,作诗《席间览优人演习薛仁贵传记,感故督府胡公以罪没,至今犹未获赐葬也,系之以诗》为胡宗宪鸣不公。诗云:“古来摧战士,岂特薛幽州?汉代悲飞将,秦人泣杜邮。中原罢羽檄,幕府卧轻裘。谁问胡司马,功成殡一杯!”[7]对胡宗宪的功成被诛深表痛惜。

茅坤就是胡宗宪延揽的重要文人之一,在幕府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对于抗倭战争也作出了重要贡献。正如诗云:“黄金海上起燕台,搜尽东南名士才。武进、归安双管下,不知多少捷书来。”[11]

[1]钱谦益.列朝诗集:茅副使坤[M].北京:中华书局,2007.

[2]张廷玉.明史:胡宗宪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

[3]茅坤.茅鹿门先生文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

[4]茅坤.茅坤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

[5]胡桂奇.胡梅林行实[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83册.济南:齐鲁出版社,1997.

[6]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K].北京:中华书局,1965.

[7]茅坤.白华楼吟稿[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

[8]徐渭.徐文长三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3.

[9]郑若曾.筹海图编:序[M].北京:中华书局,2007.

[10]徐渭.徐文长逸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1]胡嗣运.忠敬堂汇录新编[O]//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22册,光绪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