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匾画联”中看荣华——《林黛玉进贾府》中“荣禧堂”细节描写解读

耿玉峰

《林黛玉进贾府》用大量笔墨，通过林黛玉的眼睛，向读者展示了贾府“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的典型环境。这里既有宏伟壮观的楼宇建筑，也有巧妙别致的院落布局，还有稀世珍奇的饰物摆设，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显示出贾府显赫高贵的社会地位和豪门望族的华贵气派。

其中贾政正室“荣禧堂”的“一匾一画一联”最是引人注目，耐人寻味，于无声中尽显富贵荣华。

匾：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

首先，匾的图案是“赤金九龙青地大匾”，金乃富贵之色，龙乃皇家专用之物，九乃数字之极，三者合一，显尽了贾府的高贵富有和赫赫权势。其次，匾上“荣禧堂”三个斗大的字，竟是皇帝亲笔“书赐荣国公贾源”的，下面还有皇帝的印章“万几宸翰之宝”，这在当时的社会里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正如第七回里，尤氏说焦大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得了命，可见贾氏的先人实为皇帝老倌卖过命，立过功业，所以才被封为国公。这几个字，字字玑珠，价值连城，极显了贾府与皇家不同寻常的关系，在无形中抬高了贾家的无以复加的社会地位。贾家将此匾挂于堂屋最显眼的地方，不仅看出贾府对此匾倍感荣耀，而且也看出贾府欲借此尽炫富贵之极，地位之至，与皇室关系之密。

画：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玻璃醢。

待漏，等待上朝的时刻，旧时大臣要在五更前到朝房里等待上朝。随朝，画中之“潮”与朝见之“朝”谐音，随朝即隐喻按照大臣的班列朝见皇帝。墨龙大画，巨龙在云雾海潮中隐现的大幅水墨画，旧时以龙象征皇帝，此画隐喻大臣朝见皇帝。此画一悬，无异于一张形似平常而寓意深刻的名片，不露痕迹地暗示贾家世袭爵位的显赫家世，世代为官的显耀权势。

联：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道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先看联牌：“联牌”“乃乌木”质地，“字迹”镶着錾银，规格之高，价值之重，足以显出此联的不同寻常。

再看联的内容：珠，就是珍珠，玑是不圆的珠子，《汉书·地理志》的注解说：“玑谓珠之不环者也。”珠玑，既指座中人服饰上所配的珠玉，也比喻为美妙的诗文，如杜牧 《新转南曹未叙朝散初秋暑退出守吴兴书此篇以自见志》诗中就有“一杯宽幕席，五子弄珠玑”之句。上联的意思是：座中人所佩带的珠玉，光彩可与日月争辉。这是说贾府豪华，又兼赞贾家文采风流。黼，是黑白相间的斧头形图案，斧刃部白色，斧身黑色；黻，是半黑半青的两个“已”字型组成的图案。黼黻，指古代官僚贵族礼服上绣的花纹。下联的意思是：堂上人所穿着的官服，色泽犹如云霞灿烂。这是说荣府地位显贵。小说中写贾府是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是所谓赫赫扬扬已历百载的封建贵族世家。这幅对联正是贾府既有荣华富贵又有文化积淀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一个写照。

需要指出的是，“昭”字在戚序本、蒙府本和杨藏本中作“照”。周汝昌在《红楼夺目红》中有一篇《座上珠玑“照”日月》，认为除了“抄误”的解释之外，又提出“另种思路”：“‘照日月’即‘双悬日月照乾坤’的那个‘照’，非‘抄误’也”。他认为“‘双悬日月’句，出李白诗，暗寓唐玄宗、肃宗同时并立的特殊政局，所以雪芹在此运用来以隐喻乾隆、胤礽长子弘皙并立的一度政治变局——这又即曹家被再次抄家的主因。”另外，下句“烟霞”戚序本作“云霞”，周汝昌认为也许原本是“云”，与史湘云的“云”有关，即史湘云是抄家后的女主角，故预作伏线也。如此看来，此联另有隐喻之意，则更见作者胸中丘壑了。

最后看联下那行小字：先来正确断句，应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再来解读句意：“同乡”，同一家乡，是穆莳称自己与贾府的情感关系。 “世”，即“世代”，“世教”，是指几代人之间或两代人之间有教诲或被教诲的关系，“世教弟”，是穆莳自称曾受到贾家的教诲。穆莳称贾府某公为世教兄，自称世教弟，并不是说他们两家一定先有房师、座师与考生之谊的那种世兄世弟关系，更多的是他对富贵之极的皇亲国戚的贾氏的一种恭维、抬举和攀附。“勋袭”，就是世袭勋爵，勋能世袭，足见家世显赫。“郡王”，即藩王，帝王分封子侄，各占一方，犹如中央政权的藩篱，故称。穆莳能勋袭东安郡王，此人皇家身世皇子地位不言而喻。“拜手”，即拜首，跪拜礼，表穆莳对贾府的恭敬而行的大礼。作为“勋袭东安郡王”的穆莳，给贾家题写对联，客气地称“乡”道“弟”，还行“拜手”之礼，可以想见贾家当年势力何其煊赫。

雪芹就是用如此细腻传神之笔，将荣禧堂做了细致入微的刻画，一物一品都具深意，而这“一匾一画一联”更是匠心独具，内涵丰富，让读者管中窥豹，真切感受到贾府无与伦比的富贵荣华和权势绝伦的社会地位。教学中，如果能抓住这样一些细节，将其掘深挖透，生发延伸，凿出思想的深井，那么学生一定获益匪浅，受益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