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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纪泽“备战促和”实力外交政策评析

2012-08-15操礼龙陈九如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曾纪泽清政府伊犁

操礼龙,陈九如

(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曾纪泽(1839—1890),字劼刚,号梦瞻,曾国藩的长子。因出生于传统封建大家族,以及其父亲的严格要求和悉心培育,所以曾纪泽从小就接受了系统而完整的教育。加之曾纪泽本人热爱读书,博采众长,这就为其以后的政治生活打下了坚实的国学基础。虽然深受传统的封建教育,但曾纪泽也广泛涉猎西学,包括西方的物理、化学、数学、音乐等学科,且都有一定的建树。尤其是在条件十分艰难的情况下,他还自学了英语,且达到了与外国人自由交流的程度,与当时很多在华传教士和驻华外交官都有交往。光绪四年(1878),曾纪泽被朝廷委任为驻英、法公使,光绪六年(1880)又兼任驻俄公使,至光绪十二年(1886)卸任回国,共担任了8年多的驻外公使。在驻外公使任期内,曾纪泽运用其卓越的外交才能和学识,广泛而深入地与各国进行交涉,其中比较重要的有中俄伊犁问题交涉、中法越南问题交涉、中英鸦片问题交涉等。在与外国交涉时,曾纪泽一直将“备战促和”的实力外交政策作为他的指导思想,可以说这一政策基本贯穿其外交活动的始终。近年来,有关曾纪泽的研究都注意到了“备战促和”实力外交政策的重要性,但都没有对这一政策进行系统和专门的论述,本文对曾纪泽“备战促和”的实力外交政策进行详细论述,以便对曾纪泽外交政策研究有所裨益。

一、中俄伊犁问题交涉时政策的运用

1864年新疆地区发生了反清武装起义,致使新疆政局持续动乱。中亚浩罕汗国的反动军官阿古柏趁乱入侵新疆,在英国、俄国的支持下,阿古柏占领了新疆的很多地区,并成立了“哲德沙尔”国,公开进行分裂中国新疆地区的活动,俄国也承认阿古柏所建立的所谓“哲德沙尔”国,以便从中捞取好处。1871年俄国也趁新疆的动乱局势入侵新疆,公然发兵占领了伊犁及其附近地区,并向清政府美言之:“中国回乱未靖,代为收复,权宜派兵驻守。俟关内外肃清,乌鲁木齐、玛纳斯各城克复之后,即当交还。”[1]205

1875年清政府开始着手平定和收复新疆地区,命令左宗棠率兵进攻阿古柏反动政权。由于这是收复祖国权益的正义行动,所以得到了广大新疆人民的大力支持,从而顺利地收复了北疆和南疆地区,阿古柏也兵败自杀。此时要求俄国履行承诺归还伊犁这一问题开始提上议事日程,然而此时俄国不仅没有归还伊犁之意,反而提出了更大的侵略要求。为了更好地解决伊犁问题,中俄两国开始进行谈判,清政府于1878年派盛京将军崇厚为头等全权钦差大臣前往俄国进行谈判,但崇厚刚愎自用,对谈判不进行认真和充分的准备,也未到伊犁地区进行实地调查研究,加之缺乏必要的外交才能,又急于回国办理自己的私事。在这样的形势下,加上沙俄“先以巽词之,枝词惑之,复多方迫促以要之”[2]330,崇厚仓促地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里瓦几亚条约》,并且未经请旨就擅自回国。条约的主要内容包括俄国承诺将伊犁城归还中国,但中国的帖克斯川一带和霍尔果斯河以西大片领土却被俄国所割占,俄国在嘉峪关、吐鲁番等地增设领事,在新疆、蒙古地区的贸易活动享受免税待遇,同时中国还需偿还俄国兵费等五百万卢布,而按照此条约的规定,清政府只是名义上收回了伊犁城,但伊犁周边地区都被俄国割占,此时的伊犁处于西、南、北三面都被俄国包围的危险境地,实际上成了一座孤城,这样的收回伊犁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

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回国内后,群情激奋,朝野上下和全国人民纷纷指责崇厚的卖国行为,坚决反对《里瓦几亚条约》,清政府也因为此条约而丧失了太多的权益,反对批准此条约,并且将崇厚撤职查办,决定派曾纪泽为驻俄公使进行改约。对于与俄国已经签订的条约,曾纪泽知道改约的难度是非常大的,让俄国放弃既得的权益如“障川流而挽既逝之波,探虎口而索已投之食,事之难成,已可逆睹”,[3]170另一方面国内对改约又有不同的看法,就如曾纪泽在一封信中所说:“总署有总署意见,京官有京官意见,左帅有左帅意见,俄人有俄人意见,纪泽纵有画策,于无可著棋之局,觅一劫路。”[3]171国内统治阶级内部意见的不同,无疑给曾纪泽即将开始的中俄交涉又增添了一定的难度。但既然曾纪泽已经接受了这一任务,他就尽全力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争取实现改约。

他开始了解当时的形势,在奏折《敬陈管见疏》中有对当时形势的详细分析和见解:“窃惟伊犁一案,大端有三,曰分界,曰通商,曰偿款。三端之中,偿款固其小焉者也,即通商一端,亦较分界为稍轻。”[3]25-27并且到伊犁地区进行实地考察,对随行人员进行了周密的安排,运用国际法知识和自己的外交才能与俄国进行不卑不亢的交涉,力争成功实现改约。在交涉中,曾纪泽一直坚持和贯彻着“备战促和”的实力外交政策,强调要以军事实力作为外交谈判的坚强后盾,要求清政府加强战备,以防不时之需,同时也给俄国以震慑和压力,支持左宗棠在新疆的军事活动,认为“西陲一带,左相手握重兵,取伊犁犹可期得手,谈判仍有实力作后盾”[3]175。在谈判中,俄国的态度十分骄横,不配合中国进行和平谈判,并时常以战争威胁曾纪泽,对此曾纪泽也是毫不退缩,指出“倘两国不幸有失和之事,中国以兵威索土地,则何地不可索,岂独伊犁乎”[4]125-126,并进一步说明中国并不畏惧战争,只是不希望两国之间的和睦关系被打破,不希望因此与俄国交恶,而且两国之间如果不幸发生战争,也许这一战会延续很长时间,这样也会使俄国遭受不小的损失,最终会导致两败俱伤。由此可见,这就是对外强硬的实力外交政策,即以战争威胁来反击战争威胁,迫使俄国让步。在俄国无理提出增加赔偿其兵费时,曾纪泽断然拒绝,明确表示两国之间并未发生战争,又何来兵费一说,驳回了俄国的无理要求。“经过历时10个月、总计51次会晤、记录文本数十万言的艰难会谈辩论,终于于光绪七年(1881)二月初议定新约。”[5]51881年2月24日在彼得堡中俄签订了《伊犁条约》,相对于《里瓦几亚条约》,新条约使中国完全收回了伊犁城,并且减少了沙俄在中国的大量特权,包括俄国放弃割占特克斯河流域的中国领土,只保留嘉峪关、吐鲁番两地增设领事,同时俄国在新疆地区享受的免税待遇改为“暂不纳税”等。至此曾纪泽出色地完成了改约任务。曾纪泽的成功获得了国内外人士的广泛赞誉,称曾纪泽“光荣地用和平方式收回了伊犁;中国在他的许多世纪的历史上,向来是惯于军事胜利的,但是像曾纪泽这样的不流血的外交胜利,在他的经验中却还是一个创举”[6]372-373,而曾纪泽的成功与他的实力外交政策是分不开的。

二、中法越南问题交涉中政策的运用

中法越南问题由来已久,越南当时是中国的藩属国,它与清政府存在着宗藩关系,而法国从19世纪50、60年代就开始侵略越南,并于1862年6月用武力强迫越南政府与其签订了第一次《西贡条约》,尔后又不断地发动侵越战争,一步步地蚕食越南。1874年法国进一步迫使越南与其签订了第二次《西贡条约》,这个条约实际上承认了越南是完全独立自主的国家,而不顾和不承认中越之间的宗藩关系,法国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完全吞并越南,并以越南为跳板侵入中国的西南地区。由于当时的清政府正忙于处理与英国的“马嘉理案件”,所以没有给予法越条约以足够的重视和坚决的回应。

与清政府的不重视相反,曾纪泽对越南问题却十分关注。早在1880年曾纪泽曾经就越南问题同法国政府进行过交涉,向法国政府声明越南是中国的属国,法国在同越南交往时需考虑中越之间的宗藩关系,并表示不承认法越之间签订的任何条约。1881年在上奏的《复陈法国大概情形疏》中,对越南问题及当时的形势进行了详细的分析:“法人凯觎越南,蓄意已久。缘该国初据西贡、柬埔寨等处之时,满意澜沧江、湄南河可以直通云南,其后见该二水浅涸,多处不能通舟,遂欲占据越南东京,由富良江入口以通云南,添开商埠。”[7]217可以说曾纪泽是清政府中最早最详细论述法国侵略野心的人,显示了其作为一名出色外交家的敏锐直觉。

在与法国交涉越南问题时,曾纪泽强调实行实力外交政策,要求备战促和。他认为“吾华海防水师渐有起色,如拨派数艘移近南服,敌人有所顾忌,或可不致于剥肤噬脐之悔。法人内怯于德,又丢尼斯之役未甚如意,断不敢与我轻开衅端”,[8]257所以派重兵戍守越南边境是十分必要的,曾纪泽通过多年的观察与思考,觉得解决中法越南问题的关键在于中国对越南问题所持的态度和将采取的行动,曾纪泽的观点是如果法国知道我国对越南很重视,并且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则法国肯定不会轻易进军越南,故我们对法国的侵越做好准备越早,对法国的压力就越大,中国和越南就越安全。除了要求清政府加强战备外,他还建议越南政府也要做好战争准备,要求越南“惟有经武整军,懔然有不可犯之势,彼或心怀震叠,潜遏乱萌,然后由使者与之和平商议,庶几其有济耳。且夫兵者,实事也,虚声恫喝,益长其骄。所宜外示和平,内存准备”[7]592-593,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保证越南的完整和中国边疆的安定。虽然曾纪泽坚决要求备战,但并不能因此就说曾纪泽是主战和好战的,曾纪泽要求备战是为了更好地促进和平谈判,这从他给友人及李鸿章的信中可以得到很好的佐证,在给友人的信中他说:“法越一案,弟虽屡进曲突徙薪之策,然内审国势,外度敌情,实未敢侥幸生事,存孤注一掷之心。”[8]265他也不赞成当时流行的李鸿章主和,曾纪泽主战的言论。明确表示自己要求备战,是为了让法国知难而退,就算最终不能阻止法国,也会让法国觉得中国并不是不堪一击,使法国及其他的西方列强不会肆意侵略中国。同时在给李鸿章的信中他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在信中曾纪泽表示朝廷中有部分人认为他和李鸿章在越南问题上的意见相左,甚至截然相反,但曾纪泽解释说那是因为这些人的见识短浅,他认为李鸿章主和是因为综合考虑了中国各方面的力量还不足以抗衡法国,并且说明自己要求备战也是为了促进中法之间和平共处的大局,虽然信中可能存在一些官僚之间的奉承客套之词,但从中还是可以看出曾纪泽并不是一味地强调要求战争的。曾纪泽之所以这么重视备战,是因为如果轻易屈服退让,则其他垂涎于中国本土和属国的西方列强将蜂拥而起,纷纷效仿法国抢夺中国的土地、资源,而历史事实也证明了曾纪泽此种判断的正确性。我们可以预想如果按照曾纪泽实力备战的政策执行下去,一定会遏制住法国,而不会使中国丧失过多的权益,只可惜腐败的清政府没有重视曾纪泽的正确政策,而是执行了乘胜而屈服的政策,从而导致了中国的不败而败,曾纪泽曾发出“数年豪气,一朝丧尽矣”[7]606这样无奈的感慨,而这从另一方面就更突显了曾纪泽备战促和政策的正确性。

三、与李鸿章“畏战求和”政策的比较

在清政府统治集团内部,与曾纪泽积极“备战促和”实力外交政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以李鸿章为代表的“畏战求和”政策,这一派人物一味妥协退让,片面夸大西方列强的船坚炮利,强调中国根本不能与外国为敌,抱着一种“逢战必败”的态度,面对西方列强以武力为后盾的威胁和勒索,不是奋起抵抗,而是想方设法地与之妥协,以满足西方列强贪婪的要求以求自保,但他的“畏战求和”却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李鸿章在很多次对外活动中执行的就是这种政策。

在中俄伊犁问题交涉中,面对崇厚所签订的屈辱性的《里瓦几亚条约》,李鸿章认为既然条约已订,就应该接受,等以后有机会时再行修改。对于是否要发兵收复新疆以及对俄做好战争准备,他都是极力反对的,认为伊犁为贫瘠之地,又地处偏远,不值得花如此之人力物力来收复,更不值得因此与俄国交恶,这样做的代价太大,而且就算收复了这一地区,以后每年还需要很大一笔费用来驻防,因此他认为与西北边疆不重要形成对比的是东南沿海的重要性,主张将塞防的费用转移到海防上来,用来加强东南沿海的海防实力。就塞防重要还是海防重要,曾在清政府内部展开过一次著名的塞防与海防之争,庆幸的是最后李鸿章的主张没有实现,否则中国将损失更多的主权和权益,也不会有后来曾纪泽收回伊犁地区的伟大胜利。在进行中法越南问题交涉时,他也是自始至终避战求和的,他的观点是“中国如不管越事,则彼此无损和好,如欲视越为属国,无论明助、暗助,势必失和”,[9]156对于清政府要求在越南边境及附近海区做好战争准备的命令,也不认真执行,只是强调中国不可与法国一战,为了保存自己的北洋海军,甚至在战争中没有派遣一艘北洋舰艇前往援助,坐视南洋与法国苦战而不帮。为了得到法国的欢心和同意,他甚至要求清政府答应法国撤销曾纪泽驻法公使职务的无理要求,在中国军队取得镇南关大捷等一系列胜利后,中国在中法战争中已经占居主动地位,此时又要求乘胜即收,加紧与法国和谈,一味避战的结果是南洋海军的全军覆没以及最后中国的不败而败。

一面是积极主动的“备战促和”,一面是消极被动的“畏战求和”,两种政策的目的都是为了和局,但是采取的方法却截然相反,结果当然也各不相同。中俄伊犁问题因为最后执行了“备战促和”的实力外交政策,所以最后改约成功,挽回了不少损失,中国的国际地位得到了提升;中法越南交涉由于执行了“畏战求和”的外交政策,最终中国在胜利的前提下再次签订了不平等条约,损失了大量的权益,也进一步刺激了西方列强侵略中国的野心。由此看来,孰对孰错,不言自明了。

近代中国国势衰危,国际地位低下,都说弱国无外交,但是作为一个弱国的外交家,曾纪泽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外交才能,以及对西方的了解和对国际法的运用,形成了自己独特而积极的外交政策,即“备战促和”的实力外交政策。曾纪泽在这个政策指导下进行了包括中俄伊犁问题和中法越南问题等一系列问题的交涉,并且取得了不少外交成果,为国家争取和挽回了大量权益。曾纪泽“他属于在郭嵩焘之后正式经办‘洋务’的‘第二梯队’,是真正开始担负起比较繁巨的外交工作的‘洋务派’中的一位干员”,[10]258所以可以说曾纪泽是近代中国最成功的外交家之一。在这一点上,不仅国内的很多官僚士大夫都肯定曾纪泽的外交活动,而且与曾纪泽交涉的外国人也都称赞他是一名杰出的外交家,就连当时俄国的外交大臣格尔斯都称赞曾纪泽是一名出色的外交奇才。历史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的实力外交政策的正确性和预见性,如果当时清政府坚定地执行了这一正确的外交政策,近代中国肯定不会丧失如此之多的合法权益,可惜的是当时的统治集团没有给予曾纪泽实力外交政策以足够的重视和支持,从而造成了近代中国在外交上的一步步沉沦,惨痛的现实和失败反而显示和“造就”了曾纪泽的成功,这是对当时腐败的清政府统治阶级极大的讽刺。

[1]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国近代史稿(第2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2]王彦威,王亮.清季外交史料(第 18卷)[M].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

[3]曾纪泽.曾纪泽遗集[M].长沙:岳麓书社,1983.

[4]中国历史研究社.奉使俄罗斯日记[M].上海:神州国光社,1946.

[5]潘德利,王宇.曾纪泽年谱[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6]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8.

[7]曾纪泽.曾惠敏公(劼刚)遗集[M].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

[8]邵循正.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法战争(四)[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9]邵循正.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法战争(五)[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10]钟叔河.走向世界—中国人考察西方的历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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