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权力和情欲的背后:余艳长篇三部曲《后院夫人》解读
2012-08-15龙其林
龙其林
(澳门大学 中文系,中国 澳门999078)
湖南女作家余艳出版的长篇三部曲《后院夫人》(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6月第1版)是一部与其它官场小说有些不同的作品。这部小说具备了吸引读者的几个关键词——官场、女性、情感、伦理等,在如今为数众多的官场小说中这些要素似乎已成为作家招徕读者的必备要素,就权力角逐、官场生态的刻画而言,生活积淀丰厚、作品刻画逼真的作家为数亦不少,余艳未必能与一干湖南官场作家相提并论。“文学面对芜杂多姿的世界,如何切入,以怎样的姿态言说,是每个作家首先需要考量的问题。”[1]《后院夫人》除了作家选择了“后院夫人”这一敏感领域外,最主要的或许还在于这部长篇小说在官场的题材下,试图展现当代人尤其是女性的灵魂境遇和情感波澜,通过对一群后院夫人们生存状态的描写、心灵世界的揭示及其情感破碎的苦楚和坚强的表现,向人们展示了一幅消费时代官场夫人的生存场景。
一
当前官场小说普遍受到读者欢迎是有诸多原因的,这些作品既契合了反贪腐的现实语境,又暗合了读者审美意识中的非理性情绪以及市民文化中的趋奇、揭私心理,故而容易引起社会关注和读者追捧。但官场小说的这种创作生态也存在一些致命的问题,揭阴私、曝黑幕、凭空杜撰或是耽于情节、故事的技术外壳,极容易造成作品精神内涵的稀释和格调的庸俗。余艳的这部小说应该说并没有突破这个层次,但女性作家的身份给予了她创作优势,即余艳不是从官场生活的真实性或是权力角逐的逼真性入手,而是基于女性的生理和心理体验,尝试着从表现权力和情欲场域中的新的视角,以自己的生命体验为基础,力图展现一个充斥着权力与欲望、计谋与非理性因素的真实官场夫人生活图景。在我们看来,《后院夫人》之可能获得市场的认可,根本原因在于它选择题材的机巧、官场夫人人物的暧昧性。
《后院夫人》不是从权力争斗、仕途角逐的立意出发,也非逻辑的、知识的推理演绎,而是以官场后院夫人们的生活体验和情感状态为观察点,努力在官场小说醉心权术勾勒、心灵异化的常见模式中,发掘出为人们所忽略的女性主人公的情感体验和生命存在。换言之,它致力于从官场“后院”这一视角重新审视官场生活和人生经验,发掘官员夫人们人生的内心情感和思想状态,唤醒读者对于官场生态另一侧面的关注。在余艳的这部小说中,官场幻化为一幕幕背景,成为女性主人公们活动的环境注脚。在《情殇》中,作者从心然、龚主、梅丽三个女性人物的情爱之路着眼,揭示她们在市长夫人、副厂长夫人和局长夫人身份下的情感际遇和心理嬗变;《浮沉》虽然重点描写的是市长家庭的亲情争斗,但依然逃不开情爱叙事的基点;《劫数》则选择了后院夫人的灾难作为表现内容,将官夫人和阔太太们在丈夫、情人遭受牢狱之灾时的灵魂战栗、内心绝望以及不甘的抗争、生命内力的激活、存在体验等较为细腻地揭示了出来。《后院夫人》并不以揭露当下官场的阴暗面和耸人听闻的官员丑闻为主旨,虽然小说中的男女多角关系不免有谄媚读者之嫌,但它却是以作品对于女性人物的情感体验和心理演变为出发点的。可以说,这部作品包含着余艳对于消费时代后院夫人情感和官场文化畸形性的思考。姑且不论她从主流意识的角度对于时代本质的揭示是否到位,也不论她对于官场文化和女性生存际遇的描述是否契合了现实,单就小说对于紊乱现实的非理性化表述、诡异官场权力变化的再现和后院夫人人性体验的勾勒而言,这部小说体现了作家的写作诉求。当前的官场小说大多关注的是官场争斗与人性的变异,而对属于官场生态中的后院缺乏足够的聚焦;同时,由于官场小说作者大多为男性,这也使得这些小说更多的是从理性的、宏观的角度进行叙事,着重揭示的是官场生态的整体状态,而对于主人公尤其是女性人物的潜意识的非理性和现实生活本身的非逻辑性缺乏足够的重视。《后院夫人》则有意或无意地避免了这一官场小说的常见叙事困境,从官场对于后院夫人们的人性羁绊和情感规约角度,试图挖掘官场生活的更多侧面和细节,也适应了读者对于官场小说叙事转向的期待,自然极容易获得市场的反响和读者的欢迎。
当前的官场小说非常热衷于书写离奇的故事、缠绵的艳情和权力的争斗,注重官场经验的揭露与批判,虽然《后院夫人》亦无法避免这些倾向,但作家努力将书写的焦点对准了人心和人性,想要写出后院夫人们繁复的情感世界——尽管其结果不尽如人意。《情殇》中的心然并未直接参与到政治角逐之中,而是在市长夫人、贤内助的身份下有着无法言说的情感困惑与心灵迷惘。正如她所说的:“人,只要追求,就会有痛苦。位置越高,追求越高,痛苦越深。”但是心然的这种追求是心灵的满足、情感的适意,很难落实到具体的对象之中,因而她的人性挣扎也就来得更加抽象而痛苦。普通夫妻简单而朴素的快乐,在心然这里则完全失去了,所以她只能一次次地在与齐磊的情感碰撞中寻找慰藉。即便是在帮助齐磊的过程中,心然也无法回避自己的情感挣扎:“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好笑:我怎么摆出救世主的造型?救世主?是救别人,还是救自己?天知道。”《浮沉》中虽然也写到了副市长宾海涛、城建公司总经理杜立城的落网和权利寻租的现实,但作家的侧重点并不在此。小说围绕着言岚之的情感遭遇展开叙事,将她与养女叶心卉、市长前妻卓群、表哥许宏鸣的情爱关系铺垫开来,同时由此发散出各种社会网络。这部小说与其说是对于当代官场生活的批判与反思,倒不如说是对于后院夫人们生存状态的追溯与思想情感的絮叨。这些人物“完全失去距离感,莫辨南北,不能透视景物、感受立体,人们无法以感官系统统摄四周的一切,但见人来人往,无非都是在歇斯底里又都可怜兮兮地极力想在一个失去的空间里,寻找旧时空间的明确坐标。”[2]心然、言岚之、水儿这一类形象的意义在于,透过她们一颗颗彷徨无奈的灵魂境遇的再现,作品完成了一次对于官员夫人生存世相的认真梳理及其精神世界的刻画。
余艳创作《后院夫人》最初的一个重要意图,便是对于后院夫人这一特殊群体的理解,她试图以一种宽容、善良的态度来看待这些为社会所关注的女性人物,展现她们的爱恨情仇与人生轨迹。在余艳看来:“我是一个小官夫人,对她们的生活了解深刻,同时我也是一个作家,在作品中,我带着一种善良、一种理解、一种宽容来描写她们。夫人跟着官场的丈夫富足华贵,也同时走着命运的钢丝,她们要比普通的女人承受更大的情感、心理及社会压力,随时要储备大悲、大喜的能量。如果丈夫一旦失足,她们也难逃生命的寂寞孤独。她们的生活被颠覆,痛苦磨难在所难逃。而且有些男人情感走私,她们表面上表现得无所谓,实际上也很矛盾和痛苦。”[3]也就是说余艳的创作初衷在于,她试图借助对后院夫人们的描写,表现她们的情感状态、心理压力和精神孤寂,这是一个具有一定人性意味的命题。而在作家的文本中,读者则显然有着更多的理解和接受,即小说在表现后院夫人们的荣辱、矛盾的同时,也在不经意间展示了浮躁时代的生活本相和文化氛围,它对市场化、世俗化社会环境的再现,已使《后院夫人》不断发展为一部世情小说。这部小说已不是单纯的官场小说,而是立意于写人心、人性和世情。“在当代社会历史的转型中,许多知识分子面对着急剧变化的社会文化思潮,情感与理智时常发生冲突,他们既想融入时代主潮中,又担心潮流过于强大淹没了自己。”[4]余艳写世情,并不是单一地写,而是将世情化入官场背景,在官场这个诡异的场域中展现人性的复杂。同时,她并不采用冷静、客观的视角,而是竭力保持个体的体温看待世情,行文中不时夹杂着迷惘与哀怨,从而使小说对世情的理解具有了作家的个性特点。《后院夫人》存在着两条线索,即后院夫人们的情感经历,这是小说中的主线;另一条隐线则是后院夫人们的社会网络,它们既是刻画主人公性格、心理、情感的辅助手段,又是小说在世情叙述上的拓展。小说将后院夫人们不同的精神底气、价值观念和为人处世进行了立体式描摹,并藉由她们各自的身世将小说的触角延伸至官场与社会,将政治角逐与时代语境、人情世故与内心波澜串联在一起,为我们这个时代留下一幅芸芸众生的艳丽绘画。余艳以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的如同业余文学爱好者的文字,试图将自己的文学笔墨浸入到人物的内心,这对她而言不能不说是一次艰巨的挑战。而正是她的坚硬、苦涩和有些紊乱的文字,反而在表现光怪陆离的社会生活中展现出了意想不到的感觉,与作品中人性的异化、女性心理的幽晦形成了一种相互映照的关系。
二
附着在官场夫人、艳情故事框架之上的,是余艳对于女性命运、社会意识和复杂人性有意或无意的反思。在这部小说中,作家尝试重新关注性别与权力、专制与文化、宗教与信仰等内容的关系,《情殇》、《浮沉》和《劫数》三部小说在内容、情节和人物关系上差别极大,作家却又能够将之粘合在一起,组成一部官场后院女性的爱情、家庭和社会历程三部曲。可以看出,余艳是怀着展现当代官场家庭女性的整体生态的态度来组装小说的。
在《后院夫人》三部曲中,余艳尝试着对后院夫人们的精神困境进行一定的揭示。作家通过女主人公们心理所经历的几个阶段——从对于纯真爱情的渴望到后院家庭的亲情危机,再到历经劫难后的返璞归真的角度,基本上能够表现出后院夫人们在情感世界中的转折。似乎是为了消除后院夫人们灵魂彷徨的状态,余艳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些受到佛教文化影响、较为淡泊的形象,从而使作品具备了一定的文化意味。《浮沉》中的前市长夫人卓群在情感理想破碎后,看透了俗世的欲念与争执,最终选择了在静安寺修度。《劫数》中的水儿悟性颇高,小说一开始就写她在南山寺的拜佛祈福,而在她经历磨难时也有高僧悟真的点播相随。《情殇》中虽然没有直接描写主人公与佛教的关系,但是作品中的人物的精神气质却与佛性相同,试图超脱而又如同悬空:“四壁皆无,意念、行为都无所附着的被悬空,又似被什么架空着游离在飘飘浮浮之间。不知从哪里来,更不知往哪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惶惑如幽灵一般,从未有站稳的踏实……”佛教自贵其心、不事尘俗、睥睨一切的精神风格,与后院夫人们对女性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的要求是一致的,这为她们提供了一个寄托身心、安妥灵魂的场所。这也许是余艳在小说中反复为主人公赋予佛教文化渊源的重要原因。
从小说展示的现实生活和精神图景来看,似乎余艳也是一位对当代社会消费文化潮流、离散精神病症有着感受的作家,她对官场生存态势和规则下的女性微妙心理能够有着自己的体会和发现,虽然这些认识为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三角恋、婚外情和女性人物的无病呻吟、矫揉造作所抹杀。对于一名优秀的作家而言,他的任务不仅在于通过语言复制现实生活的具体事件,而且在于再现作为独特个体的人在事件中的生存体验;不仅要写出社会学意义上的真实,而且还要能够捕捉到人性的脉动与精神的复杂——那纠结在卑微与高尚、脆弱与顽强之中的灵魂的挣扎。正是通过小说富于戏剧性的故事情节,读者们可以发现实际隐藏在作品背后的那一颗包容现实苦难的仁慈之心。胡兰成在谈及张爱玲的小说时,曾有如此精辟的论述:“她写人生的恐惧与罪恶,残酷与委屈,读她的作品的时候,有一种悲哀,同时又是欢喜的,因为你和作者一同饶恕了他们,并且抚爱着那受委屈的”,“作者悲悯人世的强者的软弱,而给予人世的弱者以健康与喜悦。人世的恐怖与柔和,罪恶与善良,残酷与委屈,一被作者提高到顶点,就结合为一”[5]。在一些富于宽容精神的作家作品中,我们看到的不单是生活的阴暗、人生的绝望、生命的卑劣,而是在荒凉中藏着希望、在绝望中显出慈悲,从而超越事件性的描绘和物质化的表述,力图探究灵魂破碎后的哀痛与顽强。很难说余艳的作品有着如此自觉的认识和思想追求,因为从其小说的语言、故事的主旨来看似乎都与上述追求难以产生必然的关联。但或许是小说所具有的自传色彩,或者说是作家自己对于小官夫人身份的辩护,这使得余艳对仕途跌倒的官员和遭受家庭剧变的后院夫人们居然抱有一种关怀,对他们的过错、悔恨和改变还能够怀着一份宽容。
《劫数》中的水儿、波尔、盈盈三人作为显贵一时的官夫人、准官夫人,在丈夫、情人被逮捕、审判中饱尝了身份带来的屈辱与苦辣。水儿的丈夫毕伟曾居于卫生局常务副局长的位置,在各种诱惑下走上了受贿的道路,最后受到法律的制裁。在毕伟东窗事发后,我们看到了一个褪去了后院夫人光环的水儿。她在经历了担惊受怕、忍辱求助和讽刺打击之后,终于渐渐地适应了这种生活,在女儿、妻子、母亲和女性研究专家的角色中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水儿在家庭的剧变中非但没有迷失自我,反而在这个过程中寻找到了自己的心灵支点,将其视为一场难得的机遇。作家没有将水儿塑造成为一个扁平人物,而是将她身上的矛盾性揭示了出来——这在余艳的小说中是为数极少的亮点之一,作品既写到了她的才华与有为,也写到了她的迷惘与情感游离,也不避讳她为帮助丈夫而四处寻找关系。在她身上,小说还原了现实官场夫人的本色,将她的复杂性与坚韧性写了出来。高干子女的盈盈在情人鞠老大面临法律追究时,仍然对于他们的感情持以乐观态度:“只要两个人同心又牵手,喝稀粥、住草棚又如何?想用灾难拆散我们,偏要好!没准出来那天,两个人同心就还是一条好汉,加一段传奇!”从水儿、盈盈等人这里,我们看到了她们对于世界的热爱、对生活的追求,她们虽然也有陷入困境的窘迫,但最终勇敢地走出自怨自艾的哀伤,在无奈中坚守,在坚守后执着,并由此而确立了自我的精神根基。如果“作家们对一切美好的、超越性的事物都感到‘漠然’了,他们的想象也就只能停留于那点现实的得失上,根本无法获得更丰富的精神维度。现实或许是贫乏的,但文学的想象却不该受制于现实的是非得失,它必须坚持提出自己的超越性想象——只有这样的文学,才能远离精神的屈服性,进入一个更自在、丰富的境界”[6]。从余艳的笔端,我们似乎可以看到一种单纯的美好,一种历经苦难后面对善良与丑恶一视同仁的坦然与恬淡,她们坦然承受命运的重荷,以自己的肩膀接受命运的责罚——尽管在作品中这样的表现过于简单,而且女性人物的这种单纯显得过于突兀而牵强,使作品失去了真实细节的支撑。但就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来看,正是由于这种在醒悟中获得的精神力量的支撑,主人公们不仅没有被现实的痛苦压垮、打倒,反而获得了一种精神的重生,这应该是余艳在创作之前甚至是创作过程中都没有预料到的。
三
余艳自言是一个小官夫人,且长期待在作协文化圈中,因此她对官场后院夫人还是有自己的体会,这从其小说中塑造的各种类型的后院夫人形象可以看出。余艳这部小说的重点其实并不在人,所以她在刻画人物时作家没有将自己的笔端对准人性,集中笔墨书写欲望的内心、懦弱的内心或者是幻想的内心、绝望的内心,而是着重讲述这些女性人物们的情感故事和遭遇,言情小说或者说是艳情小说的味道很明显。但是《后院夫人》在无意中也为我们透露了当代后院夫人的某种精神痛史,将她们在面对爱情与权力、欲望与情感以及权力波动中的心灵流变揭示了出来,通过曲折离奇的后院常态与变态的描绘,为我们这个充满魅惑的时代留下了一份证词。
这部作品给人以强烈的陌生、奇异、冷硬之感,其中对于情欲的渴望与绝望贯穿全书。由于情欲悬置在每个女性的前方,以至于每位后院夫人的行动都带有了为情而存在的性质。《情殇》讲述了三个儿时伙伴的情感之殇,作为市长夫人的心然、局长夫人的梅丽、副厂长夫人的龚主在现有的婚姻生活中均遭遇困境,她们面临着情感的游离与婚姻的唯一性的情感冲突。但是她们并非一味绝望、妥协,而是在不断地反抗着命运的安排,力图为自己争取一个合情合理的情感归属。作者也没有将后院夫人们美化,而是对于她们的内心情感世界和性意识有着细腻、真实的刻画。《浮沉》中的南华市市长蓝天浩同时陷入了前任妻子卓群、现任妻子言岚之和养女叶心卉的情感纠葛,而言岚之与表哥许宏鸣、龚克与叶心卉也是情丝连绵。在错综复杂的情感世界中,我们看到的是当代人迷离、彷徨的心灵处境,灵魂渴望抚慰而缺乏合情、合理的现实环境,于是在不断的波折中寻找归宿。正是这种对于情感叙事的执着表达,使得《后院夫人》的艳情性质十分明显。小说对女性情感世界的自我感悟与剖析、对后院夫人灵魂破碎后的挣扎的刻画以及所传达的对爱情的热烈追求,应该说在官场小说中还是较为少见的。
在创作想象与现实生活之间,余艳更侧重于前者。尽管余艳是一个对现实生活有着自己体验和发现的作家,甚至小说中还具有个人自传的成分,例如她在《情殇》中给龚主的定位是厂刊的编辑部主任、在《浮沉》中赋予了言岚之《生活秀》主编的职务,这与作家自身的经历有一定的相似性;甚至,余艳还将自己的《女性词典》用到了叶心卉身上。但是从作品的宏观上而言,创作想象所占的比重显然要大得多。这种想象的体现在于,作家所着力描写的故事固然有着现实的影响,但在连缀这些情节和细节时余艳更喜欢从主观化的角度进行表现。这样的策略使得小说带有了很强的个性化色彩和跳跃性,作品的叙事并不依赖外力推进,而是以主人公的内心情感流动为助推力。余艳的小说从大处看是各有现实案例可资参考的,而小处着眼则更依赖个人想象结构局部。也就是说,大的时代环境作家是努力追求真实的,而细节和心理则更多地依靠作家的想象来进行,只是这种追求是否达到了作家的预期目标也需要经过时间检验。有论者认为,“幻梦者的出尘之思,貌似割断了对世俗人情的眷恋,抽绎出平淡自然的解脱之境,给在儒道之间走钢丝的传统文人找就一个合理的支点,而包孕其中的矛盾却未得以根本的解决,解脱的方式难免有某些侥幸的色彩。”[7]余艳或许是一个极为敏感、耽于想象的作家,当她在被后院生活中的真实所震撼,又因自己的创作能力和积累无法表现出这些表述欲望和个体体验,于是采用一种私语般的创作方式进行传达。当然而更深层的原因或许还在于,“正因为湖南作家都处于这种奇秀多姿的地理大环境中,所以神异浪漫的湘楚文化因子普遍地渗透到了湖南作家的血脉之中,整体上铸造了他们共同的艺术风格与气质。他们在文学书写中总会或浓或淡地表现出飘逸浪漫的艺术情调和色彩”[8]。由于自身创作能力结构的缺陷,以及对于官场夫人生活的熟悉和女作家对个人情感化表述方式的热衷,使余艳放弃了理性、逻辑的方法,而采用女性人物的心灵流淌进行创作。
无需讳言,余艳的《后院夫人》仍然存在着一些致命的缺陷,这些缺陷不仅给小说叙事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带来损害,而且也对作品的审美性和思想性造成负面影响。首先,余艳的这部小说虽然是女性作家书写后院夫人的境遇,但是作品的语言却十分生硬,作家没能寻找到切入不同人物语言、心理和情态的合理方式,造成人物语言较为单一、模式化。例如,《劫数》中的水儿是莲城知名的女性研究专家,她对于水与女性命运的感悟是形象、细腻的;但倘若南山寺的高僧悟真的言谈也表现为女性化的多愁善感,显然有悖于常理,这是作家对于人物塑造差异性的忽略,显然与余艳的“国家一级作家”头衔存在着相当遥远的距离。其次,小说以女性的情感流淌为线索,因而对于一些细节的合理性与严谨性缺乏足够的推敲。《浮沉》中的市长蓝天浩的儿子小宇在高考前突然患了抑郁症而进了精神病院,却居然因此而发现了宾副市长藏匿赃款的地方,为破获大案立下了功劳,并且还成了品学兼优的北大学生,这样过于戏剧化的情节设置显示出作家在情节串联和结构布局能力上的捉衿见肘。同时,在为《情殇》中的齐磊设置身份时,小说一会儿说他毕业于中央民院,一会儿又说他考上了北京广播学院,显得极为草率,这也可以看出作者在串联原有的几部旧作时并未花费较多的精力和时间。尽管这部小说是一部典型的通俗小说,定位在普通市民阶层,读者或许并不会认真思考主人公的身份与情感的前后吻合度,但从作家创作的专业角度而言应该做到起码的前后统一。否则,小说的真实性必然因为细节的矛盾而大受影响。再者,小说的叙事时常流露出乏力之感,人物形象也比较苍白。比如,在表现《浮沉》中蓝天浩的市长工作时,小说直接将政府文件和政策大段地引入。文学作品不是不可以直接植入政府文件或其它理论,但是这样的移植必须与小说的艺术性、形象性相匹配,不能因此而将小说演绎为政治观念的说教。在小说中直接照搬政府文件或领导报告,这是小说叙事乏力的最直接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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