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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大学变革的“形”与“神”

2012-08-15匡铭杰

关键词:公共性变革大学

凌 健,匡铭杰

(浙江工业大学现代大学制度研究中心,浙江杭州310023)

从中世纪发迹至今,大学生存将近千年,其形态与面貌已发生了巨大变化。然而,随着大学越来越靠近社会中心,人们对大学有了越来越多的期待,要求大学进行变革的声音不绝于耳,似乎主张变革大学就是促进大学发展。显然,这一点是需要质疑的,并非越容易受到外界影响而改变的大学就会离我们的期待越近,事实可能相反。实际上,当人们一心打算变革大学的时候,或许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考虑大学应该变革什么可能更有意义。变与不变是发展的两个维度,变是发展的契机,但成长的锁钥却在变中保有不变,所有文化的成长都是承续与变迁的结合[1],对大学而言,不仅需要变革那些需要变革的,更要坚守那些需要坚守的。

一、“形”与“神”:大学变革的两个维度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2]。大学内外部环境的诸多变化要求大学也能够迅速作出相应的变革,否则不仅落后于时代,更难以实现大学自身的功能。但这种变革却不是流于形式的一味强调变化,什么都变。易经中对于变有三层意思,一是指变易,即一切事物都是变化的;二是指简易,即“易”虽然包罗万象,但一切变化都有规律,都有其固定的一个模式;三是指不易,即“易”虽然讲变化,但这变化之道却是永恒不变的,也就是可以“以不变应万变”。这告诉我们,大学应该有所变,有所守。

一方面,大学应该与时俱进。大学发展到今天,当初自然生成的条件和基础都已经发生变化,“变革”成为大学组织的常态,因为大学是引领社会思想的火车头、文化革新的旗手、科学发现的前沿,而对于变革的效率诉求正是大学应对市场、政府、受教育者的多元需求从而赢得资源支持的理性表达[3]。但另一方面,大学也应当有所坚守。大学是教书育人、传播知识的公共组织,大学任何方面的变革都不能背离大学的这一本性。因此在大学变革的过程中必须充分尊重大学作为学术机构的独立性,尊重大学自身的理想和价值追求。

问题的实质就在于如何区别今日大学中的变革与坚守,先秦哲学中“形”与“神”的概念可以为此提供依据。易经及道家学说认为,事物均可分为“形”与“神”两个范畴,“形”是指事物的外部特征,是外在的、表象的;“神”在西周人本主义影响下由天命之意演变为客观规律,是指一事物所独有的最本质性的东西。“形”是“神”的外壳,“神”是“形”的内核。“形”虽多变并能促进事物的发展,“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但“神”的存在是永恒不变的,“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大学也有其自身的“形”与“神”,战略定位、组织结构、内部管理等这些属于大学的“形”,是大学的外部特征,需要通过适时变革促进大学发展;育人为本的使命、知识组织的属性、社会公器的品性等这些属于大学的“神”,是属于大学内在本质的客观规律性,应该得到坚守。无论大学的“形”如何改变,大学的“神”应当始终如一。所以,变与不变都是必须的。作为大学的变革者,应当冷静分辨出哪些是“形”,哪些是“神”,以“形”变而“神”不变的原则,对待现代大学的变革。

二、大学之变革在于“形”

大学的变革是非常缓慢的历史过程,英国教育家E·阿什比(Erie Ashby)有一句名言:“任何类型的大学都是遗传与环境的产物”。他说:“大学是继承西方文化的机构。它保存、传播和丰富了人类的文化。它像动物和植物一样地向前进化”[4]。今日大学的功能、社会地位、影响力等跟以前比有了很大不同,大学已经从社会的边缘走向了社会的中心。大学正是通过主动变革自身不适应时代发展的因素以保持与外界环境的同步,不断地进化、向前发展。

(一)适时调整战略定位

大学是时代的产物,又具有引领时代发展的重要使命。变动的外部环境要求大学对战略定位进行适时调整,即要求大学在不同的发展阶段有不同的目标。基于自身所承担的知识劳动的层次不同,大学需要在不断的调整中找准自己的定位所在,可谓一种使命的自觉。同时,大学通过制定不同的发展目标不仅是对环境变化的回应,也是对自身提出的一种战略愿景,以此来实现改造社会的功能。

1.大学系统受到环境压力的影响。大学战略定位的调整缘于大学作为一个系统与内部、外部环境进行物资、能量的交换,受到内部、外部环境各种压力的影响,资源的稀缺性决定了大学承受着回应外部依赖、克服资源约束的压力,大学系统在环境的压力下发生输入—输出式的互动以维持自身的平衡。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外部环境以及大学自身资源结构、人事等内部环境的变化是对大学系统的输入,不同战略定位的调整则是大学系统的输出,是对特定输入的回应。

2.大学战略定位之变促进大学发展。中世纪最初诞生的大学根植于教会,属于教会的大学,因此其战略定位为宗教传道。后来大学求得独立与自由,脱离教会与王权的统治,开始回归大学本位,目标变成传播知识,开化社会,启迪民众。大学战略定位的调整经历了一个从“大学是传授知识的场所”到“教学与科研相统一”,再到威斯康星理念发扬光大的过程,这一阶段是大学随着环境的变化主动调整以适应时代发展的过程,也是大学通过战略定位的调整获得突破式发展的过程。

(二)合理变迁组织结构

大学归根结底是一个知识组织,“松散耦合”的结构形态使得大学有进行组织变革的内在动力。克拉克说,“根本的变化意味着结构的变化,在任务和权力非常分散的系统里尤其如此”[5]。大学转型期,大学组织结构的变革主要是外生性的,包括社会需求的推动、政府直接或间接地干预,但大学组织结构经常性的变革更多缘于大学自身的组织缺陷。

1.大学发展阶段影响组织结构形态的战略选择。组织生命周期理论认为,组织的成长类似于生物体的自然演化机理,会遵循某种规律性以及可预期的发展形态,经历不同的发展阶段,而不同的发展阶段需要有与之相适应的组织结构形态。大学作为一个组织有其不同的发展阶段,如入学人数的增加所导致的规模变化,大学地位的提高引起使命的变化,以及时代的进步导致大学办学理念的变化。这些外部因素的组合形成了大学不同发展阶段的不同特征,对大学内部组织结构提出了不同的要求。

2.大学组织结构迟滞于大学发展的现实困境。大学谋求发展之道需要从自身作为一个组织的属性上去考虑,当一个组织的结构无法适应内外部环境的变化,不能再满足组织的需要时,称为“组织结构无效”,当前制约我国高水平大学建设的一些突出问题便源于组织结构迟滞于大学发展的现实困境。突出表现为:大学行政组织设置过度庞大导致管理效率低下、大学组织的过度行政化导致“官本位”问题日益严重、大学学术机构设置的过度细化导致学科专业组织的琐碎化、大学组织决策体系的混杂导致大学决策的非民主和简单化问题严重等[6]。大学发展面临的组织缺陷要求适时进行组织结构的变革。

3.大学组织之变促进大学发展。从促使现代大学大发展的两次变革来看,由于最初的大学组织结构松散,科研活动还完全没有体制化,便有了大学开始现代转向的第一次变革,即以柏林大学的创立为标志的19世纪德国大学改革。柏林大学除继承并发展了研讨班的形式,还建立了研究所。研讨班和研究所这种组织形式在大学中出现,使发展知识的职能实体化、制度化了。德国大学的改革使大学普遍趋向于建立起教学与科研职能交叉融合的矩阵组织结构。第二次变革是以霍普金斯大学的创立为标志的美国研究型大学的建立。霍普金斯大学的创立开始了美国高等教育的“学院时代”向“大学时代”的转变,其以研究生为中心的学术组织制度,尤其是研究生培养的组织制度体系促进了一大批研究型大学的产生。其措施主要有:改造专业学院,增设研究生院;设置学系结构;建立研究机构与社会服务机构[7]。这些组织结构的合理变迁有力地推动了现代大学的发展。

(三)优化内部管理方式

大学内部管理变革是一个革命性与渐进性、诱导性与强制性结合的过程,内外部变量的变动导致管理方式产生或快或慢、或主动或被动的调整。大学需要审时度势,在明确大学内外部环境、组织目标与制度框架的前提下,积极优化内部管理方式,使之与大学发展阶段相适应。

1.管理方式跟着组织结构变。大学战略跟着环境变,结构跟着战略变,相应的,内部管理方式跟着组织结构变。特定的管理体制是在特定的管理理念指导下设计的,特定的管理体制又决定了特定的管理方式。例如,解放前,我国大学实行学院制,决定了大学内部学院制的管理方式。1957年院系调整,大学取消学院并实行校、系结构体制,这也决定了大学开始实行校、系两级管理模式。80年代以来大学开始重新设置学院,学院制管理方式得以恢复。因此,大学组织结构的变革决定了内部管理方式的变革。

2.大学面临资源配置的压力。高等教育大众化使得大学规模日趋庞大,规模越大越要求资源配置方式的效率性,但基于大学场域的复杂性,大学不是企业组织,其对象不是产品而是具有社会性的高级生灵——人,在大学内的活动——教育也是一个复杂的异质系统,这对大学合理配置资源提出了较高要求。因此,内部管理方式变革的目的在于消除大学内部的利益冲突,理顺权责关系,提高资源配置的效率。

3.大学内部管理方式之变促进大学发展。大学最初的规模较小、学术事务较单一,对组织的规范化、专业化管理方式没有很大要求,偏向于非正式的松散控制。随着大学社会地位的增强,科研、社会服务日益成为大学主要的职能,以及知识结构的分化,这些对大学内部管理提出了较高要求,大学内部管理不再单纯局限于学校内部的学术事务、学生事务、师资建设和校内资源的统筹与管理上,更多的是需要与政府、企业和社会各界加强联系与沟通,为大学自身的发展营造良好的外部环境,以寻求各方支持[8]。因此,大学的内部管理不可能是一劳永逸的。

三、大学之坚守在于“神”

大学不是孤立的事物,不是老古董,不会将各种新事物拒之门外。但正如弗莱克斯纳所说:“大学不是一个风向标,对社会每一流行风尚都作出反应。大学必须经常给予社会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并不是社会所想要的,而是社会所需要的”[9]。正是因为有所坚守,大学才能成为社会风尚的定力,成为文化的指针。在大学变革的潮流中,应该清晰的认识到,有些东西是大学始终应该坚守的最后堡垒。

(一)大学“育人为本”的使命不可变

大学“育人为本”的使命不仅指传授学生以思想和知识,更指培育学生品性,促成其公民人格的养成。“育人为本”是大学之所以成为大学的基础,即便随着时代的发展,其育人的方式和内涵日益丰富,但作为大学的核心使命不应更改。

1.大学是“教育”的场所。纽曼对大学的经典看法是:它是一个传授普遍知识的地方。纽曼认为,大学教育的目的不能与知识本身相分离。知识本身即为目的。在纽曼的概念中,这里的“知识”不仅是指书本上的那些科学文化知识,更主要是指人的内在品性,即德性的涵养。纽曼认为大学的目的在于教书,更在于育人,因为他说,大学是教育场所(place of education)而不是教学场所(place of instruction)。“教育”这个词更高级,它表明了对我们的智力品格记忆性格所起的作用,它是个体化、永久性的东西,而且通常与宗教和美德联系在一起。当我们说知识的交流是教育时,我们真正所指的是知识是一种心智状态或条件[10]。在这里,纽曼之所以强调是“教育”而不是“教学”,就在于大学教育的可贵性,大学的使命不仅在于简单的知识传授,更在于公民内在人格、品性的养成,大学的教育是与美德联系在一起的。这些都是大学最独特的神圣使命,是大学所不能丢弃的。

2.现代大学继承发展了“育人为本”的内涵。公元11世纪,意大利当时一些学法律的学者自发组织起来商讨研究罗马法,并吸引了一些对法律感兴趣的学生的加入,传授法律知识开始成为这些学者们的主要任务,这就是现代意义上的第一所大学——博洛尼亚大学。此后成立的大学均以知识的启蒙为要旨,包括剑桥大学,其校训为“此地乃启蒙之所和智慧之源”。一直到19世纪初柏林大学的成立,洪堡遵循纽曼“知识”的理念,认为大学兼有双重任务,一是对科学的探求,二是个性与道德的修养。洪堡认为修养是人作为社会人应具有的素质,是个性全面发展的结果,它与专门的能力和技艺无关。自此,现代大学的核心使命在继承知识传授的同时更注重人格的培养,并一直延续至今。

(二)大学作为知识组织的天然属性不可变

大学是传授高深学问的场所,不同于其他机构,它的基本功能是发展知识,造育人才。企业作为一个组织的特性在于营利性,政府作为一个组织的特性在于官僚性,而大学作为一个组织的特性就在于知识性。学科是构成大学组织的基本单位,围绕学科确立起来的组织称为知识组织,主要是大学,而学科发源于知识的片段,具有相同基因的知识碎片经过内在的有机整合变成学科,这也是大学作为知识组织的由来。

1.大学是穷理尽性的知识组织。美国康奈尔大学校长帕金斯曾经说过,大学的本质就是有关知识的制度,知识的获得、传授和应用三者间的关系也是通过大学而加以制度化。大学作为知识组织的含义在于通过布迪厄(Bourdieu)所谓的附着于知识自身的文化资本来达到知识再生产的目的。特别需要注意的是,这种知识的再生产不是为了市场,也不是屈服于政治,而是为了穷理尽性的大学本意,即“穷极万物深妙之理、完尽生灵所禀之性”。在这个意义上,作为知识产地的大学可以被视为“社会中有想象力的机构”(Castoriadis,1987),即康德心目中的“学术共同体”(Learnd community)。

2.大学知识组织的属性没有改变过。大学生而为知识生产的组织,但是大学作为知识生产的社会中心地位并不是一开始就确立的,而是一个逐步确立的过程。古典的现代性时期,大学并不是知识生产的中心,因为启蒙运动时期的知识模式形成于学院之外。17世纪以后出现了两种知识的形式,一种是大学和学院的机构化,另一种是市民社会,历史的选择是第二种知识形式渐渐失去了它的认识论关联。随着18世纪末自由的现代性的到来,大学作为知识的生产者,其培养职业精英以服务民族国家以及作为民族文化的积聚者的功能更为重要,大学作为知识生产的中心机构的地位得以确立[11]。虽然此后伴随着旧有知识模式的解体以及知识公共性的出现,现代大学不再是知识生产领域的独裁者,实验室、智囊团、咨询机构等新的知识组织纷纷出现。但是不管出现多少的现代知识组织,也没有改变大学作为现代社会知识生产的中心地位。大学作为知识组织的天然属性没有因为其他潜在替代性知识组织的出现而有丝毫转向。

(三)大学作为社会公器的公共品性不可变

大学是社会公器,不能刚刚从政府的附属物的地位中解脱出来,又委身于商业化的陷阱之中[12]。大学不是政府附庸,也无需遵从市场逻辑,大学需要坚守的是其公共品性。所谓公共性,可以从共同性、公开性、普适性角度去理解,但更应从价值性角度去考量。公共性内部蕴含着多重价值目标,如平等、公正、和谐、共享等。它内在地包含着对人的存在价值和意义的肯定,其中既包括着对个体的人的价值和意义的确认,也同时包含着对总体的共在主体的价值和意义的确认[13]。因此,大学的行动批判与政策建议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重要力量。

1.大学是公共性组织。现代大学作为日益多元化的组织,同时具有政治性、营利性等特征,但公共性是现代大学的本质属性。大学的公共性体现为大学是为公共利益服务的,大学是公共资源的使用者,大学向社会开放需要公众参与,大学承担着其独有的公共责任,大学的活动对象是具有公共性的知识与人,生产的是公共产品。其中大学作为社会公器,提倡人类关怀与普世价值的公益性最能体现公共性特征。大学虽然不是国家机器,但却像国家机器一样,是最不能只代表自己利益的一类组织。大学的根本利益应当与民族和人类社会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这也是大学存在和发展的最基本理由[14]。

2.大学具有追求公共性的优良传统。公共性并不是自大学成立就有的,而是现代民主政治与公民社会成长的产物。大学诞生的时代背景决定了大学对于公共性的追求并非与生俱来,直到洛克、卢梭对于公民意识的启蒙才使得学者们开始站在人类历史的前沿,客观地思考关系到人类生活最基本的问题——公共利益问题,并且这一思考开始一直成为象牙塔内守望者们的道德习惯,延续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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