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八年后幡然悔悟
2012-08-15黄培岳
■黄培岳
逃亡八年后幡然悔悟
■黄培岳
编者按:8年前,时任农业银行海南省分行临高县支行副行长的陈建学犯下轰动全国的金融大案后潜逃,涉案总额2300余万元,一批官员落马,他被列入公安部B级通缉犯,悬赏10万缉拿,500多名警察10条警犬拉网搜山。关于他潜逃的版本众说纷纭,正当他逐渐淡出人们视线的时候,2011年11月8日,他却突然投案自首,谜团随之解开。这8年来,他藏身深山老林,挖地道、喝溪水、睡山洞,像老鼠一样活着,狼狈不堪。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诫广大读者,万勿为了钱财而以身试法,不仅毁了自己,而且毁了整个家庭,落得个悲怆的结局。
犯下全国头号金融大案
陈建学比妻子邓某大3岁,两人青梅竹马,1990年,陈建学退伍后两人便成婚。一年后,大孩子出生,陈建学在外打拼,妻子兼顾工作和打理家庭生活。
陈建学脾气暴躁,火一上来没轻没重,而妻子多数不跟他计较。妻子的豁达让陈建学对妻子的感情越来越深。为了表示自己的爱,陈建学总是千方百计地照顾妻子,照顾家。他在家时就抢着洗衣服、收拾屋子和做饭。甚至,他每天早上把一家人的早餐和中餐都做好了才去上班。
刚结婚那几年,家庭经济相当拮据,为了养家,陈建学在工作上十分拼命,经常加班不回家。
家庭生活不富裕,妻子时常听到陈建学嘀咕,说谁谁又发达了,谁谁又当官了,谁谁家又购置房子车子了等等。每当此时,妻子都劝他不要太急,凡事得慢慢来。
但妻子的劝说没有效。很快,就有一些事情让妻子看不明白了。丈夫升官了,从一名普通办事员一下子当上了镇上农行营业所的主任。紧接着,丈夫又连升三级,当上了临高县农行副行长。
权有了,钱也有了。那个时候,陈建学不仅是县农行副行长,而且是拥有数百万资产的大老板。
陈建学在加来镇上开有一处露天舞厅及一个综合超市,还有一间商铺,在老家开有一个塑料加工厂,在平乐村办有一个农产品生产基地,在儋州海岸旁办了一个养虾场。最多时他一人拥有七部小轿车,其中三辆是皇冠、丰田、凌志牌高档小车。
陈建学不像有的男人,有钱了就换老婆,他挣了钱后一样疼爱妻子。大家都说邓某有福气,找了个好丈夫,能挣钱还知道疼老婆。
但陈建学飞速的发迹,不仅外人看不懂,就连他的妻子也看不懂。
陈建学文化水平并不高,念讲话稿都结结巴巴的,讲起金融产品,更是半天也讲不清楚。但陈建学做事向来大胆,不按常规办事。他在担任农行加来营业所主任时,给当地的居民贷款盖房不要任何抵押。加来是临高最大的瓜菜收购集散地,每天来往的资金量很大,于是,他亲自上门服务,为收购商换零钱,这让收购商和瓜农都比较满意,愿意将货款存在该营业所。因此,当时加来营业所的存款年年在全县农行名列前茅。
陈建学的飞速发达,家庭的迅速暴富,使妻子邓某变得胆战心惊,她时常劝丈夫要小心行事。但陈建学每次都以他是正当赚钱来回应她。
2003年底的一个凌晨,邓某发现陈建学失踪了,这时她才知道丈夫犯事了。
检察院的人不停地到她家来,她才知道,陈建学在任中国农业银行临高县支行加来营业所主任期间,利用支行管理松懈的漏洞,操纵营业所相关人员采取直接盗支企事业单位存款、虚增存款、发放虚假贷款和虚假挂失、提前支取储户存款等手段贪污挪用公款。该案件形成的风险资金总额达3000余万元,仅陈建学个人涉案总额就达2300余万元。
省检察院负责办案的一位检察官表示,陈建学涉嫌贪污、挪用巨额公款案是2003年海南发生的数额最大的经济案件,也是当时海南省检察机关办理的最复杂、涉案人员最多的案件,个别涉案单位几乎是“全员作案”。
八年逃亡之苦
2003年底,海南省检察院成立了“12·17”专案组,从全省13个检察院抽调了几十名优秀侦查员集中查办这起特大金融案。经过一年多的努力,“12·17”专案共立案查处贪污、挪用公款34件34人,包括9名支行行长、副行长在内的63人被陈建学“拖”进了中国农业银行海南省分行行政处分的名单中。
“12·17”专案不仅是当年海南案值最大的经济案,而且案件最复杂,涉及的作案手段达20多种。
案发后,海南省公安厅在临高、儋州、海口开展了两次大规模的追逃行动,动用了500多名警察和10条警犬围山搜捕。省检察院还请广东省检察院支持协助追查,并在广州和湛江两地协查布控。同时向全国30多个机场派出所和公安局寄出协查通知。
2005年4月7日,公安部发布B级通缉令,悬赏10万元,在全国范围内通缉陈建学。陈建学所有的财产都被政府查封。
尽管陈建学成了通缉逃犯,但他的妻子仍对他不离不弃,一直等待他归来的消息。
其实,在2003年12月,陈建学意识到自己所做的犯法事要败露了,就潜回临高县加来镇父母所在的老家村庄躲藏起来。
他一直躲在茂密的山林,并在山林里找了三处藏身之地,经常更换地方。后来,他还日夜不眠不休,挖了地道。一感觉到有风吹草动,就躲进去藏起来。
他说,逃亡之苦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躲在山林里的生活就像老鼠一样,尤其是下雨的时候,浑身被淋湿,黑灯瞎火,一个人在漆黑的洞穴里任由蚊虫叮咬。饿了,到山上挖红薯,到村民菜地里偷菜,从不敢生火做饭;渴了,就地喝小溪的水解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有一次警察来搜山,他躲在洞穴里两天两夜不敢出来。
8年里,警察多次来村里搜捕。他每天都精神高度紧张,提心吊胆,感觉快崩溃了。有时听到村里的狗叫,晚上看到汽车灯光,都让他惊恐无比。每年春节,村里放起鞭炮,他都在山洞里、地道里听得清清楚楚,那个时候感觉特别苦恼,也特别想家。他说如果当时有把手枪的话,他一定会扣动扳机自杀。
8年来,他基本上与世隔绝,唯一了解外界的窗口是看报纸。有时候会潜回村里找报纸看,了解政府的相关政策。从报上看到省公安厅悬赏10万元通缉他以及省检察院的追查,知道他犯的案是当年全省最大的经济案后,心里更非常害怕。“两高两部”发布了《关于敦促在逃犯罪人员投案自首的通告》后,省检察院积极做他家属的工作,希望他早日投案自首,争取得到宽大处理。获知这些信息后,陈建学就想自首了。
陈建学说,2011年11月8日到省检察院自首的当晚,吃饱饭后9点多钟就睡着了,这是他8年来睡得最踏实、最舒服的一晚。
他毁了整个家庭
自首后,记者与陈建学面对面,听他讲述了自己的感受。
记者:据我们了解,你初中都没有毕业,怎么能在担任营业所主任近6年时间里屡次作案而没有被查出,并且年年拿先进、数次获奖呢?
陈建学:1995年后,我相继在农行加来镇机场分理处、南宝营业所工作,1997年,我调至老家临高县加来镇营业所工作。在加来做营业员不到一年,我升至主任位置。2003年,我当了县农行副行长半年后就出事了。
1995年入行以后,我没有经过什么培训,也不懂会计和财务管理,直接就接触金融业务了。我对业务不够了解,法律意识也很淡薄。升迁是靠讲义气,靠和领导的关系吧。我想应该是虚荣、好强、讲义气害了我。
记者:你这次投案自首,除了法律的威慑和政策的感召外,是不是和家属的动员也有关系?
陈建学:在我8年的逃亡生活中,我的家庭发生了巨大变故,这也促使我选择投案自首,重新做人。人家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但我和妻子感情很深,我们对家的感情很深。即使案发后,我们仍然互相牵挂。潜逃初始,为了与妻子相聚,我曾秘密潜回邻居空屋住了四个多月。后来被人举报,我再次潜逃。我妻子因此犯下窝藏和包庇罪被判刑3年。直到我投案自首前,与妻子有7年未能谋面。
在妻子入狱后,我的两个儿子辍学染上了毒瘾,我72岁的老父亲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对我一向很好的老岳父也突然去世。我知道后,很想去送老岳父最后一程,但不敢去,只能独自流泪悲伤。
记者:能给我们讲一下,你投案自首后见到7年未见的妻子和孩子时的情景吗?
陈建学:我妻子今年40岁,我们夫妻俩感情相当好。在我潜逃期间,妻子一直在照顾父母和孩子,没有改嫁,这让我很感动。我当农行临高县支行副行长时,整天公务和应酬繁多,但我在外面做的事从不与妻子说。案发前,妻子发现我精神压力大,但我仍未告诉她实情。决定投案自首后,我11月6日晚6点多回到家中,见到了家人,见到了消瘦憔悴的妻子。看着妻子的摸样,我一阵心酸,情不自禁地跪在她的脚下,抱着她的腿痛哭了半个多小时。
记者:这8年,你有什么变化吗?
陈建学:我在潜逃期间几乎都剃光头,现在,潜逃前的一头黑发已变得花白。来省检察院归案前,妻子为我买了新衣裳,并将我花白的头发染成了黑色,嘱咐我要配合检察机关的工作,交代事实,争取宽大处理,重新做人。
记者:这几天,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的日子?
陈建学:在检察机关力度强大的追击下,我精神压力相当大,我曾经想上吊自杀,但一想到妻子和两个孩子,我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等投案自首的机会。我欠妻子和孩子的太多,如果还有机会,我会用我的后半生来陪伴他们,做牛做马都行。
随着陈建学的落网,曾经轰动海南省的金融大案又一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经村民指点,记者见到了陈建学建在老家的房子,这是一间旧瓦房,因长期无人居住,已经破败,门窗都没有了。
陈建学的表姐向记者讲述了跟陈建学见面的情景。11月8日上午,接到消息的陈家的亲友赶到好龙村,跟陈建学见面。看着眼前的亲友,陈建学百感交集。当他得知父亲的身体状况后,抱着父亲号啕大哭:“都是我不好,犯了事,害了您!”以前认不出人的陈父,看到陈建学后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也抱着儿子放声大哭,因情绪过于激动,一度昏了过去。
两儿子的状况是陈建学的心头之痛,两个儿子染上毒瘾令他难过,年仅14岁的小儿子差点被人砍死更令他痛心。当他卷起小儿子的衣袖,看到孩子伤痕累累的左臂,他再次放声大哭,悔恨的眼泪流个不停。“你们要好好做人,听妈妈的话,”他紧紧抱着两个儿子说,“爸爸做错了事,没有好好管教你们,对不起!”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不犯事,家里就不会落成这个样子了,”陈的一位亲友说,“是他害了一家人!”
陈建学害的何止是自己的父亲和儿子,母亲、妻子及朋友也被他连累。
陈建学的妻子邓某原来在临高县加来农税所工作。2004年6月的某一天,陈建学潜逃回母亲家中藏匿。邓某跟好友李某联系,让陈建学藏在李家。李同意,将陈建学藏在其二楼一房间里。李的丈夫罗某明知陈建学藏匿在其家中,没有反对,也没向警方举报。
2004年8月23日上午11时许,陈建学被在李家饭店打工的服务员符某发现,因害怕被举报抓捕,赶紧离开了李家。
2005年4月,法院以窝藏罪,判处邓某、李某有期徒刑各三年;判处罗某、陈建学的母亲有期徒刑各两年缓刑两年。妻子邓某因此丢掉了工作。
而他在农行加来营业所当保安的弟弟也被直接辞退。知情人士说,是陈建学当上农行加来营业所主任后,录用其弟进入加来营业所当保安的。
幡然悔悟教训深刻
患老年痴呆的陈父看着儿子投案自首后老泪纵横,陈母说:“很后悔,当初没有教育好他!”
后来记者来到了陈建学兴建的塑料加工厂。这个厂没有挂牌,占地好几亩,四周围着围墙,厂里建着两排瓦房,院子里堆放着塑料薄膜、塑料布等各种塑料废旧品。村民说,建厂时陈建学承诺,工厂建起后让村民进厂工作,解决村民的就业问题。但厂子建起来生产没多久,陈建学就出事了,他逃亡后这个厂就停产了,一直闲置着。
在好龙村,记者跟村民聊起陈建学时,尽管陈建学从小就跟父亲在加来镇上生活,很少回村,但村民们对他仍十分熟悉,知道他在外面赚了大钱,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
一些村民对陈建学的印象还停留在他逃亡前。“没见过他,但是他是村里的名人,曾经是村里的希望,承诺要投钱改造村子,但不久却被查出犯罪的事实。”
陈建学的姑父黄先生说,陈建学文化水平不高却身居银行部门要职,虽然他常常从旁提醒,但还是没有阻拦住陈建学走上犯罪的道路。
提到父亲,陈建学17岁的大儿子小陈极不耐烦,反复地对记者说:“家被父亲毁了。”
小陈痛苦地回忆,那年那月,父亲的恶名犹如铁锁加身,沉重无比,他不敢见人、不敢上学。
他外出打工,人家一听说是陈建学的儿子,谁都不敢接收。因此,全家人只能靠种一两亩地为生,日子越过越艰难。
他恨父亲,他的恨就像野草一样疯长。于是,他开始自暴自弃,直至染上毒瘾。
这是一个十分悲怆的结局。
在临高采访期间,记者通过多重关系才找到陈建学的妻子,但其妻邓某不愿多说。
她说,我不想评价什么,建学开始对农行是有过贡献的,但他却躺在了自己的功劳簿上,自恃工作有成绩,居功自傲,不甘坚守清苦与平淡,结果一步一步滑入虚荣的泥潭而不能自拔。我作为妻子,没能及时发现和阻止他,我也有责任。建学为官之初是清正廉洁的。但后来随着他职务的升迁,慢慢就变了。现在,我们真正理解了“家有良田万顷,日食不过三餐;广厦万间,夜卧不过八尺”的含义。只有在身处高墙电网的这一刻,才倍感失去的自由和远离的亲情的可贵,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我会等建学好好改造,让他争取早日回家!
陈建学希望以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诫广大读者,家庭的真谛是平安稳定,是平凡与和谐,万勿为了钱财以身试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