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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基斯坦的困境与前景

2012-08-15杜冰

现代国际关系 2012年3期
关键词:巴基斯坦国家政治

杜冰

巴基斯坦是南亚次大陆仅次于印度的主要国家,这些年来,该国似乎总是与政治动荡、经济困窘和安全乱局等负面名词联系在一起。在美国《外交政策》杂志评选的《世界最失败国家排行表》上,巴连续4年位列第9到12名之间,仅次于非洲一些国家和阿富汗,被视为“危机国家”甚至是“失败国家”①The Falled States Index 2011,http://www.foreignpolicy.com/articles/2011/06/17/2011_failed_states_index_interactive_map_and_rankings.(上网时间:2011年12月20日)。与巴同时独立的印度则政治稳定,经济繁荣,并成为“金砖五国”之一,还被外界普遍视为崛起中的世界性大国。巴印建国之初基本情况相似,发展状态却差别甚大。导致巴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本文拟就此进行深入探讨。

巴基斯坦独立60多年来,非但没有进入政治稳定、经济繁荣的良性循环,反而陷入内忧外患不断的衰败状态。首先,巴政治上始终没有能建立稳定而有效的政治体制。巴建国64年,军政府掌权33年,文官政府与军人政权几乎每10年就更替一番。在文官政府统治期间,政府更迭尤其频繁。在20世纪90年代所谓“民主化”时期,贝·布托领导的人民党与谢里夫为首的“穆斯林联盟”两党争雄,都曾组建过两届政府,但没有一届文官政府能顺利完成5年任期,大都不到一两年即被反对派拉下马或被军方推翻。迄今为止唯一完成任期的政府只有穆沙拉夫时代的阿齐兹政府(2002-2008年)。当前的人民党吉拉尼政府是在2008年推翻穆沙拉夫军人政权后才开始执政的,但其执政3年来,数次出现军方意欲发动政变的传闻,②Anatol Lieven,Pakistan:A Hard Country,PublicAffairs,2011,p.165.2011年11月爆发的“备忘录门”③2011年11月10日,美籍巴裔商人曼苏尔·里亚兹撰文称,其2011年5月9日曾代表巴政府向时任美参联会主席的马伦递交秘密备忘录,请求美方向巴军方施压不要借拉丹之死政变,同时还希望美方能协助政府更换巴军方领导人。作为回报,巴总统扎尔达里承诺将为美国在其境内开展反恐清剿开“绿灯”。此事曝光后,军方与政府矛盾日趋公开化。事件尤其再次凸显文官政府与军方根深蒂固的矛盾。2012年1月12日,总理吉拉尼在议会公开指责军方试图政变。军方则严词反驳,陆军还对守卫首都的主要作战力量做出调整,任命新的第111旅旅长,并在12日召开高级军官会议。总体而言,巴基斯坦政治已陷入怪圈:军政府大多能保持一定程度的稳定,在军政府治下,巴经济发展通常有起色,但军政府因系政变上台,缺乏合法性,故而备受国内外民主派抨击;民选政府虽具有合法性,但因受到反对党等各种势力的阻碍,上台后往往争权夺利,对国家无长远发展计划。①Maleeha Lodhi,“Beyond the Crisis State”,in Maleeha Lodhi edited,Pakistan:Beyond The“Crisis State”,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2011,p.45.

其次,经济发展滞后,各项指标都排名靠后。巴基斯坦与印度同时独立,但经过60余年的发展,印巴经济已不可同日而语。从2005至今,印度经济增长率一直保持8%以上(2008年金融危机后降至6%),仅次于中国。2010年印度GDP已居世界第9位②Gross domestic product 2010,September 19,2011,http://siteresources.worldbank.org/DATASTATISTICS/Resources/GDP.pdf.(上网时间:2011年11月26日),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甚至可排世界第4位,其“金砖国家”身份名副其实。反观巴基斯坦,国民经济仍以农业、服务业、海外侨汇和国际援助为主,未能建立起独立的工业体系。在巴经济构成中,农业占20.6%,工业占26.6%,服务业占52.8%。③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Country Profile(Pakistan)2008.2010年巴GDP居世界第47位,经济总量仅为印度的10%,人口却相当于印度的20%;近年巴经济连续四年增长低迷,2010-2011财年GDP仅增长2.4%④亚行《2011年亚洲发展展望更新(巴基斯坦)》,http://pk.mofcom.gov.cn/aarticle/ztdy/201109/20110907750 264.html.(上网时间:2011年11月13日),扣除人口增长因素,发展几乎停滞。目前巴65%的人口年龄在30岁以下,政府必须实现7%的年经济增长率才能为每年新增的劳动力提供就业。2007-2008财年至2009-2010财年,巴年经济增长率仅为3%,很难满足年轻人就业需求。⑤亚行《2011年亚洲发展展望更新(巴基斯坦)》,http://pk.mofcom.gov.cn/aarticle/ztdy/201109/20110907750 264.html.(上网时间:2011年11月13日)而且,巴税收体制不合理,纺织业是巴主要出口产业,享受国家补贴;农业产出占国家GDP的22%,但缴纳税收仅占国家税收总额的1%。巴全国仅1%人口纳税,信息业基本不交税,地产税几乎可以忽略,因此政府财政支出远超收入。2010-2011财年,该国财政赤字达6%。在此情形下,巴在扩大货币发行的同时被迫举债度日。当前巴债务达创纪录的10万亿卢比(约1170亿美元),相当于巴人均欠债5.7万卢比。⑥Syed Fazl-e-Haider,“Pakistan adds zero to huge debt burden”,Asia Times,February 5,2011.此外,巴基斯坦医疗、教育等民生领域各项指标更是南亚倒数⑦Ruhee Neog,The US Aid Conundrum:Educational Reform in Pakistan,http://www.ipcs.org/article/pakistan/the-us-aid-conundrum-educational-reform-in-pakistan-3261.html.(上网时间:2010年10月20日),40%以上民众生活在贫困线以下。⑧Tarique Niaz,i“Tax offers Pakistan escape from poverty”,Asia Times,November 20,2009.近年来,在特大洪灾、国际油价飞涨、能源短缺、暴力恐怖活动猖獗、人口增长过快等因素拖累下,巴经济形势愈加严峻。

第三,国家安全始终面临威胁。巴基斯坦名义上是独立主权国家,但其这些年来始终面临内外两方面的威胁。巴历史上从未有过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王朝的经历。国内四大民族中,旁遮普人占60%以上,其余信德人、普什图人、俾路支人都一定程度存有分离倾向,使国家始终面临民族分裂势力威胁。建国初,西北边境省就曾出现普什图人争取独立的“普什图斯坦运动”,稍后俾路支省的地方反叛势力又连续发动四次大起义。2005年以来,以“俾路支解放军”为代表的民族反叛势力不断针对政府机关、军事设施及人员、外国投资者、外省移民及油气管线等发起恐怖活动。2011全年巴共有542名平民死亡,比上年的274人几乎翻番。⑨“Balochistan Assessment–2012”,South Asia Terrorism Portal,Ahttp://www.satp.org/satporgtp/countries/pakistan/Balochistan/index.html.(上网时间:2012年1月11日)在信德省,因水资源、政治权力分配矛盾,一度出现“信德独立”的呼声。2007年末,出身信德省的前总理贝·布托遇刺身亡后,信德省爆发了大规模反对中央政府的暴力活动。⑩Anatol Lieven,Pakistan:A Hard Country,p.336.而在巴外部,巴始终面临来自印度的安全威胁,两国自1947年诞生之日起便因克什米尔等领土争端互相敌对,双方已爆发三次大规模战争,巴基斯坦由此受损严重:克什米尔最精华的部分被印度夺走;原本属于巴基斯坦领土一部分的孟加拉在印度支持下独立。

巴基斯坦当前困局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具体说,主要可以从政治、经济、地缘环境、文化宗教等四方面进行分析。首先,在政治层面,精英与草根的严重对立使巴政权根基先天不足。南亚地区历史上就没有现代国家传统。英国人在南亚进行殖民统治时期,少数英国人为了维护统治,使用“以印制印”手段,有意结交当地上层精英,并通过“柴明达尔”等制度扶植、培养了一批英国代理人,南亚地方上层也借助英国势力来实现对下层的有效统治,由此造成当地政治社会分裂。例如,政治体制上巴全盘继承英国体制,与当地部落色彩浓厚的政治传统格格不入;文化上乌尔都语只是流行于印度北部地区,旁遮普、信德等各省则流行其他语言。种种不足削弱了政府的管理能力。在对伊斯兰的认知上,上层西化精英遵循西方政治、生活规范,伊斯兰只是一种个人信仰,远非其生活的全部,但对广大下层而言,伊斯兰即是其主要生活方式。伊斯兰教大力主张的公正、平等对底层民众有着强烈吸引力。认识的分歧加上经济分化,使下层百姓对高高在上的西化精英的认识愈益负面,认为其作为西方文化甚至基督教代理人,是安插在巴内部试图颠覆伊斯兰的奸细。2011年初旁遮普省长、少数民族事务部长等接连遇刺并受到社会欢呼,一定程度上就是这种情绪的宣泄。此外,领导巴基斯坦建国的“穆斯林联盟”领导人真纳、阿里汗在巴独立不久就先后去世,由此使该国未能建立正常的政治体制。这种先天不足导致巴建国初期统治精英不得不依赖出身英殖民体系的文官、军队系统来进行治理,这种不对称造成了政党等现代意义上的政治组织的长期弱化。①Ayesha Jalal,The State of Martial Rule:The Origins of Pakistan’s Political Economy of Defenc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p.14.

种种先天不足体现到政治实践中,就是在民主选举外衣下,巴基斯坦当地盛行的封建宗法制演变成南亚普遍的“政治代理体制”现象,即以物质利益作为政治支持的交换物,不同层次的亲属、家族、部落依靠政治支持来换取实际利益,政党之间政治竞争很少为了国家长远发展,美丽空洞口号背后重点是选举获胜后所获得的经济利益,②Maleeha Lodhi,“Beyond the Crisis State”,in Maleeha Lodhi edited,Pakistan:Beyond the“Crisis State”,p.55.政治精英为维护自身既得利益,往往将家族利益置于民众和国家利益之上,政治制度成为少数寡头借以实现自身利益的政治工具。这种政治体制导致精英和民众隔膜巨大,使选举成为“富人的游戏”或政党家族化。几十年来,巴基斯坦文官政权基本局限在布托、谢里夫等几个大家族手中,③人民党基本就是布托家族私产,前任党首贝·布托在遗嘱中公然将儿子立为下任主席。在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内部,谢里夫兄弟地位也无人撼动,其侄子哈姆扎已经崛起为新一代政治新星,接班之势非常明显。在20世纪90年代,巴政府几番更迭,但都是在贝·布托和谢里夫手里轮换。参见杨翠柏主编:《南亚政治发展与宪政研究》,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10年,第393页。这样的民主制度自然无法代表多数国民利益,因此民众对政治非常冷漠,“认为选举既不能体现他们的利益,也不能带来希望,人民党与穆斯林联盟并没有本质区别”④Maleeha Lodhi,“Beyond the Crisis State”,in Maleeha Lodhi edited,Pakistan:Beyond the“Crisis State”,p.73.。国家朝野之间始终若即若离,难以形成政治合力。随着社会矛盾的积累,精英—家族统治的弊病日益显现。2008年2月的大选,弃权选民高达56%。由此导致文官政府难以维系。

在对外关系上,上层精英与普通民众态度同样截然不同。上层精英多留学英美,价值观上同西方国家并无二致,“备忘录”丑闻更是体现了精英对于美国的依赖。但普通民众对西方的霸权地位尤为反感,认为美国和以色列在中东的行为使美以替代英法,成为西方文明欺压伊斯兰世界的代表,因此反美主义逐渐在巴民间盛行。冷战结束后,美国背弃巴基斯坦,切断援助并因巴核试验而对巴加以制裁,致使20世纪90年代巴经济濒临崩溃。后来美连续发动阿富汗、伊拉克战争;对巴实施无人机空袭;美印签署核协议而对巴置之不理。2011年11月26日,北约战机“误炸”巴边境检查站,造成24名官兵伤亡,使巴民众对美反感度达到顶点,59%的巴民众将美视为最大敌人。⑤“Public Opinion in Pakistan:Concern About Extremist Threat Slips”,http://pewresearch.org/pubs/1683/pakistan-opinion-lessconcern-extremists-america-image-poor-india-threat-support-harshlaws.(上网时间:2010年11月18日)巴政府高度依赖美国的外交政策与其民众情感相违背,民众普遍认为本国政府只是美国的战略工具,甚至认为美国通过巴上层操控整个巴基斯坦,当前的反恐战争更是美国借巴打击伊斯兰的阴谋。⑥Aryn Baker,“Why We're Stuck with Pakistan?”May 12,2011,http://www.time.com/time/magazine/article/0,9171,2071131,00.html.(上网时间2011年11月13日)由此使巴国家凝聚力进一步下降,精英与民众关系渐行渐远。

在某种程度上,巴基斯坦军人政变就是对家族政治的纠偏。特别是巴政治组织弱化的情况下,训练有素的军队被迫承担起解决不同政治集团之间矛盾、推动社会发展的重任。巴历史上几次军人政变都是在社会矛盾极大激化,民选政府无法维持的情况下才发生的。军队领导人且多出身中下层,如巴军事统治者齐亚·哈克、穆沙拉夫都是平民子弟,主要依靠自身多年军功成为军事长官,这样的领导人上台后自然倾向中下层。同时,军人干政提高了政权的执行力和效率,能够运用强力来制定和推行国家长远发展计划,压制阻碍改革的既得利益集团,推动社会变革,从而增强了综合国力。因此,巴军政府时代往往是巴基斯坦发展最好的时期。齐亚·哈克统治期间巴经济增长率曾多年在南亚居首位。

但巴军人干政也有自身缺陷。成为统治阶级后的军人集团很容易背离初衷,蜕变成新的既得利益集团。巴军方福利优厚,而军方为维护自己的特殊地位,经常用权力介入经济,导致权钱交易的腐败现象严峻。①Anatol Lieven,Pakistan:A Hard Country,p.169.由此,社会财富大量集中到少数人手里,引发民众不满。穆沙拉夫统治时期,国内经济增长强劲,但广大民众实际生活没有改善。此外,军人既非政治组织,也没有稳固的政治基础,其一旦夺权往往废除一切政党活动或建立自己的御用政党。如阿尤布·汗1958年政变上台后,首先取消了所有政党,废除了宪法。在这种制度下,军人政权的合法性主要依靠高压以及批判前政府的“负面合法性”。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负面合法性”难免日趋减弱,经济绩效成为军方执政的唯一合法性来源。一旦政绩平平,平时威权体制下积累的矛盾就会酝酿迸发,导致政治社会动荡。巴第一个军人领袖阿尤布·汗就是因执政后期政治骚乱愈演愈烈而被迫下台。正是由于这种弱势民主与军人政权相互补充,又各有缺陷,因此每当社会矛盾无法解决,一方势力便会借助群众汹涌的变革诉求上台,但同时又会为下一次变革埋下伏笔。

其次,落后的生产关系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但生产关系反过来影响生产力。巴基斯坦是通过和平谈判而实现建国的,因此没有在经济领域进行全面的社会经济革命,自然也无法建立新型的社会经济结构。印巴独立以前,南亚次大陆仍是以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为经济基础,生产关系落后,财富分配贫富不均。更为关键的是,巴独立运动系由社会精英在体制内推动,成功后,新的统治阶层为巩固自身利益,使原本不合理的经济关系和经济制度得以延续生存下来。建国后,巴基斯坦政府曾三次推行土改,但由于巴政府很大程度上由地主阶级、大资产阶级把持,土改在巴遭受强烈反对而不了了之,社会经济基础与独立前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如目前巴农业主要由数千个封建地主家族控制②信德省有3000万人口,其中2000万生活在农村,占该省农村人口6%的地主却拥有44%的土地,占人口80%的农民则无地而只能从地主手中租用土地。租地农民通常只能获得一半甚至1/4的收成,农产品价格由地主确定。“Helping Small Farmers in Pakistan”,http://www.idrf.ca/Pakistan/Default.html.(上网时间:2008年9月18日),他们占有上千甚至上万公顷土地,控制着大量人力资源,影响到水、化肥、拖拉机、农业信贷、年收入的分配。同时,这些封建家族往往是地方部落、村庄的首领,依靠世袭的地位及财富掌握了国家政治权力。如巴国民议会三分之二以上议员来自地主阶层,甚至一些选区的议员席位自建国起就被某个家族垄断至今,各省政府的关键行政职务大多也把持在他们手里,这种对政治权力的掌控反过来又巩固和扩大了他们的经济利益。例如地主阶层基本不纳税。据巴基斯坦政府2001年为改革税制成立的工作小组测算,高达50%的税收从来没有真正收取过③Report of the Task Force on Reform of Tax Administration,Pakistan,April 14,2001,p.2,http://www.docstoc.com/docs/23189474/Reform-of-Tax-Administration-In-Pakistan.(上网时间:2011年12月30日),一名律师所缴纳的赋税超过国会273名议员的缴税总额。④Tarique Niazi,“Tax offers Pakistan escape from poverty”,Asia Times,November 20,2009.而这些议员大部分是地主。

由于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落后经济形态与社会结构,土地在巴基斯坦社会中既是财富的来源,又是社会地位的象征,还是借由控制、操纵政治的最重要工具。即使新兴工业资本家通过实业致富后,为获得政治保护也往往与传统家族通婚或大量购买土地,力争挤入所谓的“上流社会”,⑤Anatol Lieven,Pakistan:A Hard Country,p.206.以实现少纳税甚至不纳税的目的。如此导致国家税源匮乏,政府无力提供公共服务,投资教育、民生等领域,基础设施建设长期滞后。国家财政主要依靠滥发纸币和外来援助,形成“债务经济”,而统治精英有侨汇、外援等稳定收入,对改革漠不关心。时至今日,巴工业化水平落后,其出口产品主要集中在传统纺织业与服装业等低附加值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处于国际生产链最低端。这不仅无法推动经济健康发展,更无法产生足够的现代生产者以及相随而来的城市文明。

第三,在安全层面,英国殖民时期的“分而治之”和巴所处的地缘环境为巴埋下安全隐患。南亚次大陆国家盛行多种宗教信仰,包括印度教、伊斯兰教、佛教、基督教、锡克教、耆那教、祆教等,而这些宗教信仰又与民族因素密不可分。英国在当地进行殖民统治期间,蓄意挑动教派冲突,南亚教派主义和教派冲突频繁很大程度是殖民主义政治制度的遗产,①林良光:《印度政治制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53-254页。其中最为严重的后果就是印巴分治以及由此带来的长期冲突。数十年来,印巴已爆发四次战争,双方均损失惨重。而且,印巴冲突致使巴国家战略长期以安全为导向,严重影响了国家民生、发展投入。为维持较强军事能力,巴大量资源投向安全领域,军队开支在国家预算中占据较大份额。②巴军费开支最初占到国家预算60%以上,近年来虽有减少,但仍占10%以上,严重影响对教育、医疗等民生领域的投入。见Syed Fazl-e-Haider,“Pakistan drugged out on defense and debt”,Asia Times,March 4,2011.情报部门更是因其肩负特殊使命而成为国中之国,前总理贝·布托曾坦承无法指挥情报部门。③Anatol Lieven,Pakistan:A Hard Country,p.193.而且军方独大既使国家难以集中精力投入教育、民生等领域④巴基斯坦2011-2012财年预算中,用于教育的经费仅占1.5%,医疗预算才0.5%,而国防预算达到12%。全巴有730万失学儿童,全球最高。见Syed Fazl-e-Haider,“Pakistan drugged out on defense and debt”,Asia Times,March 4,2011.,也影响政府的管理能力,使其在国防、外交等关键领域无法决策,严重影响国家稳定与发展。

与此同时,巴基斯坦位于中亚、中东、南亚交汇之处,历来就是中亚国家通向南亚、印度洋的重要通道,其重要地缘战略地位使其成为强权争霸的牺牲品。⑤Maleeha Lodh,i“Beyond the Crisis State”,in Maleeha Lodhi edited,Pakistan:Beyond the“Crisis State”,p.45.同时,这些年来,出于对自身安全困境的忧虑,巴基斯坦军政当局有意借助外来力量实现自身利益,但这反而酿成了巴悲剧命运。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阿富汗问题成为巴沉重负担。巴阿不仅有漫长的边界线,更有普什图这个跨界民族,在巴境内的普什图人甚至多于阿富汗境内的普什图人。正因为如此,为遏制境内的普什图分裂运动以及对抗印度,维持一个亲巴的阿富汗政府对巴尤为重要。“巴基斯坦的首要利益在于通过其在阿富汗的政治影响获得地缘战略的纵深。”⑥[美]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著,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译:《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年,第114页。巴曾多次试图渗透、控制阿境内各种力量,以达到自身战略目标。但阿富汗宗教、民族矛盾复杂,“完全是欧亚大陆巴尔干难题的一部分”。⑦[美]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著,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译:《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第109页。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希望借此打通前往印度洋的通道,而出于对苏、印结盟的担忧,巴基斯坦在美支持下,通过阿富汗圣战成为美苏对抗的前沿阵地。但10年抗苏圣战严重影响了巴国家经济发展,大量难民涌入带来严峻的社会问题。苏联撤出阿富汗后,巴开始支持阿富汗塔利班控制阿富汗,希望借此建立亲巴政府。但“9·11事件”后,巴被迫加入以美为首的反恐同盟,断绝与塔利班关系,并派重兵打压巴阿部落区的“基地”和塔利班武装。此举极大刺激了巴国内原本就兴盛的伊斯兰极端主义思潮,促其将矛头对准本国政府,巴安全局势从此急转直下,至今仍未好转。即便如此,美国仍抱怨巴反恐“出工不出力”,频频派遣特种部队、无人机深入巴境内打击伊斯兰武装分子,2011年5月美“海豹”突击队击毙拉丹就是典型案例。巴基斯坦作为主权国家,外国军队却在本国领土恣意妄为,其安全困境之严重可见一斑。

最后,在文化和宗教层面,建国理论与现实脱节导致国家定位不清。“那些想要建立国家的政治精英必须以某种方法,在他们渴望进行统治的领土上建立起合法的控制。”⑧[美]劳伦斯·迈耶等著,罗飞等译:《比较政治学——变化世界中的国家和理论》,华夏出版社,2001年,第14页。现代国家一般都是建立在民族国家认同基础之上的,但巴基斯坦的立国基础是“两个民族理论”。该理论由赛义德·阿赫默德汗(1817-1898年)1883年首次提出,后经旁遮普的诗人、哲学家穆罕默德·伊克巴尔(1877-1938年)和巴国父穆罕默德·阿里·真纳(1876-1948年)发展和集成。该理论认为穆斯林与印度教徒在宗教、语言、风俗、服装、节日、饮食等文化方面截然不同,应当依据各自宗教属性独立建国。①Akbar Ahmed,“Why Jinnah Matters”,in Maleeha Lodhi edited,Pakistan:Beyond The“Crisis State”,pp.21-34.真纳领导下的穆斯林政治组织“穆斯林联盟”以此为指导思想,坚持在南亚建立一个独立的穆斯林国家,以避免占多数的印度教徒的侵害。1947年巴基斯坦正是以此作为指导原则实现了建国。

这种将宗教作为民族国家理论基础的行为产生了内外两方面严重后果。对内,它导致国家定位不明,政策往往徘徊在宗教与世俗之间,国家认同始终难以建立。一方面,该国由于是以宗教立国,因此额外加重了国家的伊斯兰氛围,乃至刺激了国内的教派仇杀。巴基斯坦95%的人口信仰伊斯兰教,其中78%属逊尼派,12%属什叶派。逊尼派又有迪奥班德教派、瓦哈比教派、百尔维教派之分。②Francis Robinson,Islam and Muslim History in South Asia,Oxford,University Press,New Delhi,2006,p.52.宗教气氛浓厚使教派间冲突也不断加剧,巴社会宗教暴力愈演愈烈。另一方面,在现实政治中,巴又奉行政教分离,推行世俗化政策,这种理论与现实的扭曲导致该国伊斯兰势力日渐将矛头对准政府。“巴基斯坦塔利班”就是这种矛盾政策的产物。2001年以来,巴被迫加入反恐同盟,支持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在巴众多民众看来,巴政府支持美国侵略一个伊斯兰国家,完全违背了巴国家利益与立国原则,政府已经沦为西方强权的傀儡,因此以“巴基斯坦塔利班”、“虔诚军”为代表的伊斯兰极端势力,不断针对政府、军警、平民发动各种恐怖袭击,使巴基斯坦成为世界上最危险的国家之一。③英国智库Global analysis Maplecroft将巴基斯坦排在全球最危险国家第二位,仅次于索马里,甚至高于阿富汗。参见“Global Risks Map”,http://maplecroft.com/themes/gr/.(上网时间:2011年11月13日)

在对外方面,巴基斯坦的国家结构完全是西方世俗主义产物,有领土、政府、宪法、选举等形式,但巴国内广泛存在的泛伊斯兰化倾向,使其不同程度地追求超国家的效忠目标。但是,伊斯兰教的宗教教义不认同西方标准的国家概念,认为政教合一的“乌玛”才是所有穆斯林的最终家园。这一认同矛盾导致了巴基斯坦国内极端宗教势力的泛滥及对国际伊斯兰极端势力的支持。以“基地”为代表的国际伊斯兰极端势力能在巴找到落脚点,根本原因即在此。

不过,尽管巴基斯坦面临重重难题,国际社会也一直不看好其发展,且该国近些年来多次“被失败”,但并未像某些人预言的那样走向崩溃。这是因为该国政治有自身的特殊运转规律。

首先,巴社会结构虽然落后,却比较稳定。巴本质上仍是一个传统宗法制社会,普通大众对家族、部落的忠诚远超过对国家的忠诚。④Anatol Lieven,Pakistan:A Hard Country,p.17.下层百姓只有依附本部落、家族势力,方能获得一定的经济、安全保障。上层精英则依赖这种支持,彼此争斗瓜分国家资源并向下分配,以巩固其在家族内地位,而各地的毛拉也基本是当地精英挑选的亲信,不会推动任何危及现行体制的伊斯兰运动。这种超稳定结构保证了社会的稳定,并对任何社会改革,包括强化伊斯兰形成强力牵制。

大家族触角遍及军队、宗教、司法等领域。各家族间虽时有争斗,但压制基层挑战却是权贵阶层的共同利益。无家族背景者既难融入“上流社会”,更缺乏挑战家族政治的资本。几年前,前板球明星伊姆拉·汗曾创建“正义运动党”并高举平等、公正旗号,一度人气颇旺,但始终难以跻身政坛主流。⑤Zofeen Ebrahim,“Pakistan's cricket idol bowls'em over”,Asia Times,November 8,2011.军方虽政变夺权于一时,但在家族政治的樊篱下,最终或放弃变革社会的政治雄心,逐渐失信于民;或被迫“还政于权贵”。

其次,宗教势力不愿挑战现行体制。巴基斯坦伊斯兰教内部教派众多,不存在统一的意识形态。以“伊斯兰促进会”为代表的伊斯兰政党信奉精英主义与议会道路,不愿也不想发起暴力革命,⑥Anatol Lieven,Pakistan:A Hard Country,p.128.其信众基本是在城市受过教育的中上层知识分子,在广大农村并无根基,每次选举其得票难以超过5%,缺乏发动社会革命的条件。以“巴基斯坦塔利班”为代表的基层伊斯兰极端势力主要流行于西北部落地带,其鼓吹的极端伊斯兰实质上混杂了部落传统法“普什图瓦里”①,并不为其他民族群众所接受。巴普通下层民众因受困于腐败的司法体系、社会的种种不公正及日益悬殊的贫富差距,对塔利班及其主张持普遍同情,这主要是渴望他们能带来公平与正义,但广大“非部落民”并不赞同他们严酷的生活方式,这也是巴基斯坦塔利班在全国其他省份势力并不显著的主要原因。

第三,非政府组织充当社会减压阀。巴政府社会治理能力弱,尤其是社团管理松散,基层社会基本被各种非政府组织掌控。这些非政府组织或由海湾国家资助,或有深厚西方背景,或由巴家族经办,但都面向民众,提供食品、基本医疗、教育、赈灾救济等一系列服务。在2010年特大洪灾期间,许多非政府组织打起“不让一人挨饿”的旗号,积极赈灾。这些组织弥补了政府基层治理的缺位,且弱化了贫民阶层对权贵阶级的不满,成为统治阶层与基层民众间的“缓冲区”、“减压带”,发挥着社会维稳功能。

第四,军队仍是国家稳定器。军队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家族宗法制的束缚,同时因其职业素养,成为巴社会最有效率、最进步的政治机构。从军队性质看,巴军是民族主义产物,没有巴基斯坦,就没有巴军的存续;从军队自身看,军人集团形成了强有力的集体意识,不容忍任何违背整体利益的行为或国家政策;从成本—收益角度分析,军人形成了既得利益集团。以上三点决定了巴军依旧是巴国家体制可靠的捍卫者,多年来,巴军队在维护国家稳定、促进国家发展方面也发挥了巨大作用。

总体看,巴基斯坦命运与其自身的历史、经济、地缘环境息息相关,内在的结构性矛盾使该国国势呈现出螺旋式下降的趋势,但巴社会蕴含的某些稳定因子又使其多年来始终屹立不倒。近年来,国际形势剧变使巴基斯坦内部矛盾日趋放大,巴面临的挑战由此日益超过机遇,国家未来前景变数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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