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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的发现、版本流变与文本价值
——以岷江上游羌族的“羌戈大战”传说为例

2012-08-15琳,石

关键词:石棺岷江羌族

高 琳,石 硕

(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64)

现保存于岷江上游地区羌族释比经典及唱词中的“羌戈大战”是一个反映古羌人历史的重要传说。它的发现为我们认识岷江上游羌族的来历及该地区土著人群的历史提供了重要依据,同时也促进了羌族与当地各民族间的文化交融研究。本文在对“羌戈大战”传说的发现过程进行系统梳理的基础上,对各时期版本内容的差异作一比较分析,同时,也以学者对其不同部分的应用为出发点,探讨了自20世纪40年代至今该传说在相关研究中的应用范围和应用程度。

一、“历史记忆——羌戈大战”的发现概述

抗日战争中,东北、华北、华东等地相继沦陷,迫使“许多原来设在东部和中部的人类学教学与研究机构被迫迁到西南”①王建民:《中国人类学西南田野工作与著述的早期实践》,《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07年第12期。,这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对中国西南边疆与民族的研究。在此背景下,一大批中国学者深入到西南边疆进行当地民族与文化的调查与研究。与此同时,20世纪上半叶一些西方传教士和学者如陶然士和葛维汉等在川西的传教和调查也成为另一股推动西南边疆研究的力量。正是20世纪前40年里中外学者深入西南边疆地区的调查和研究为后世的西南少数民族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1937年胡鉴民赴羌区考察②“民国二十六年夏六月,作者曾赴四川西北部作边疆民族之考察……”参见胡鉴民:《羌族之信仰与习为》,石硕主编:《川大史学·专门史(3)》,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56页。后,在一篇《羌族之信仰与习为》的文章中首次详细介绍了“羌人大败戈人”的传说。该文写道:“羌族曾有一次大流亡,弄得东西分散,其中有一支羌民定居后,遇到一种敌人称‘葛人’,虽愚而强,羌人畏之,思遁,幸在梦中得神启示,并指导如何作战,羌人遵行,果将葛人打灭”等。③胡鉴民:《羌族之信仰与习为》,《川大史学·专门史(3)》,第58页。稍后,吕朝相、冯汉骥、刘恩兰等人的文章中也记叙了此传说,①吕朝相:《羌民生活一瞥》,《风土杂志》,1943(第一卷)2、3合期,第85页;冯汉骥:《禹生石纽辨》,《川大史学·冯汉骥卷》,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6页;Liu En-lan:《Tribes of Li-Fan country in northwest Szechwan》,《Journal of The West China Border Research Society》,1944(15A):4.虽然所记戈人的音名和汉译名称不尽相同,如Go、Ga、Ko和葛、戈等,但在内容结构上,特别是在羌人与戈人相遇的方式和戈人丧葬习惯等内容上基本相同,均指出羌人迁徙、定居后遇到戈人,并称戈人是石棺葬的主人。

1941年“大学生暑期边疆服务团深入川西羌戎居地”②教育部蒙藏教育司编:《川西调查记》,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蒙藏教育司出版,1943年,第1页。的调查却带来了此传说另一版本,称两个牧人Ga和Tsi Gai Pao由于玉皇大帝的失牛事件而结怨后,Ga和Tsi Gai Pao再次因为加息事件而发生了争斗,在玉皇大帝帮助下经过麻杆和柳杆、雪团和白云石的搏斗后Ga逃往雪山处居住。这类故事中Ga的音名与胡鉴民版的传说相同,而另一相同之处为双方都发生了争斗,最终羌人获得胜利。同时,这两类传说也都提到羌人以白石战胜戈人而感恩和祭祀白石。

1954年葛维汉③葛维汉先生的资料来源正如其所说:“这些现象发生在1948年夏天作者与羌族人进行最后一次接触以前。”见李绍明、周蜀荣:《葛维汉民族学考古学论著》,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4年,第4页。的《羌族的习俗与宗教》中除了引用第二类的传说外,他也搜集到此传说的另一类情节:“戈人比南迁的羌人后到达这片地区,企图争夺羌人占有的土地”、“羌人与之作战未赢,直到用白石作为武器才击败了戈人。”④李绍明,周蜀荣:《葛维汉民族学考古学论著》,第27页。这个传说基本上和第一类传说相近,所不同的是戈人是后来者而羌人是先到者。

胡鉴民、“边疆调查团”和葛维汉所记录的三类羌戈传说基本上代表了20世纪前40年里在羌族地区的调查结果。值得注意的是,他们搜集的版本以传说和故事为主,而且所有的传说和故事都没有使用“羌戈大战”这一名称,但是他们的调查无疑成为“羌戈大战”传说发现之肇始。

20世纪50-60年代和80年代在少数民族地区开展的一系列社会历史调查为该传说全面系统的整理和挖掘创造了条件。20世纪50年代西南民族学院搜集的“羌人与仙人国人”的故事中,讲述了“仙人国人是石椁石坟(仙人国坟Kotsi apu)的主人,他们偷羌人娃娃馍馍,被羌人捉住后,通过麻杆和柴干比武以及跳崖比赛战胜了仙人国人。”⑤西南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羌族调查资料》,成都:西南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印,1984年,第158页。在故事中,仙人国坟的音名的前一部分与上一时期所发现的戈人音名相同,他们也采用石棺葬的葬式,而且也与羌人发生了纷争,有些情节如麻杆和柴干比武的方式和早期的麻杆和柳杆比武的方式相近,因此,可以把这个故事看作是另一种关于“羌戈”传说的记叙。20世纪80年代出版的羌族民间故事集中就有一系列这类故事,尽管它们名称有别,如嘎日睹、尕尔都等,但是在内容的构架上基本相同,都包括某一事件而导致双方战争,经过各类比武后羌人取得胜利。此时,“羌戈大战”这个名称也逐渐流行,成为指称此一传说的专用名词。1963年李绍明在《关于羌族古代史的几个问题》一文中指出“茂汶境内的羌人,至今尚流传着一个关于‘羌戈大战’的古老传说……”。⑥李绍明:《关于羌族古代史的几个问题》,《李绍明民族学文选》,成都:成都出版社,1995年,第572页。1981年羌族知识分子罗世泽由释比经典中搜集的羌族长诗就定名为《羌戈大战》,钱安靖在所搜集的《必格纽》中也以“羌戈大战的缘由”⑦钱安靖:《羌族巫师经典四则》,《宗教学研究》,1984年第00期。作为释比经文的一个小标题。此后,《“羌戈大战”的历史分析——岷江上游石棺葬的族属》一文中则将胡鉴民等人搜集的传说统一归类为“羌戈大战”。特别引人关注的是,编著于20世纪50年代末的《羌族简史简志合编(初稿)》中仅写“羌族人民中至今还留传着这样一种传说”,⑧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四川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羌族简史简志合编》,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四川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出版,1963年,第14页。但20世纪80年代后编写的《羌族史》中均将这个传说定名为“羌戈大战”。⑨冉光荣、李绍明、周锡银:《羌族史》,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第207页。不难发现,建国后整理和搜集的民间故事更为全面,注重对释比经典的记录与挖掘,并且正式使用“羌戈大战”一词来称谓这一传说。由此可见,“羌戈大战”作为存在于岷江上游地区羌族中的一个历史记忆与传说,它是逐步被人们认识、记叙、归纳和整理出来的,并最终以“羌戈大战”一词将这一反映羌人历史记忆的传说约定俗成地概括和固定下来了。

二、不同时期“羌戈大战”版本的内容分析

从羌戈传说的发现到“羌戈大战”名称的正式定名,羌族的这个古老记忆的搜集和整理经历了一个日趋完善的过程。从对早期调查的资料分析来看,同一时期的“羌戈大战”版本在内容上是有差别的。那么,不同时期搜集的“羌戈大战”内容是否也存在差异呢?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对传说中的构成要素进行分解,然后纵向比较这些要素间的不同。

大体上我们可以从“羌戈大战”的传说中提炼出三个要素:1.羌、戈的形象;2.两者的社会文化;3.两者的关系。从这三个方面对不同时代传说内容进行比较,既可反映出不同时期调查者与被调查者对同一类传说的看法,又有助于对该传说更为全面的了解和把握。

首先,在羌人眼中“戈人”是非我族群的一类人,在与这类“愚而强”的敌人遭遇后,他们“畏之”从而“思遁”。因此,在勾勒“戈人”形象上极力强调其异族化、特异化特征,比如“骨骼粗硬,眉骨凸起,额亦凸起齿大如拇指,头盖骨甚厚,头颈甚短,发黑粗如马鬃,目向上,不能平视,平视则须埋头,纵目,有尾,尾干缩则知死日将至”等。①胡鉴民:《羌族之信仰与习为》,《川大史学·专门史(3)》,第58页。自然,夸张而近似神话的戈人形象描述很难被视为同类。同时,羌人对自我形象的描绘上却展示了一幅弱小者的姿态,比如:“一名 Ga,一名 Tsi Gai Pao,前者体大力强,并富有金银;后者贫而弱,故处于被压迫之地位。”②《川西调查记》,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蒙藏教育司出版,第1页。相反,20世纪80年代林向采集的传说对戈人却有这样一番描述:“(戈)有一根小小的尾巴,一旦尾巴干了,耳朵蔫了,就知道自己快要死了。”③林向:《<羌戈大战>的历史分析——岷江上游石棺葬的族属》,《巴蜀考古论集》,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50页。相隔40年后,戈人那种纵目、不能平视的夸张形象得到了简化。同样,这个时期搜集的故事中也给羌人形象做了一个定位,如“勤劳勇敢的羌族人民”、“古老的羌人虽然也很骁勇善战”等。传说中虽然在形象上仍强调两者之间的异族化特征,但却也发生一定的变化,在此戈人的形象的异化性被减弱,而羌人“高大”的民族形象得到了强化。

其次,作为与羌人相对立的戈人,他们在生计上是“无畜牧。知播种不善收获,吃果实草头树根,知取雨露,为饮料,不知击石生火……居岩洞,葬用无底石棺。”④胡鉴民:《羌族之信仰与习为》,《川大史学·专门史(3)》,第58页。“知用牛曳犁耕田……善治水”⑤马长寿:《氐与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69页。据《氐与羌》提及:“解放前曾两次到羌族地区作过前后约四个多月的调查研究工作。……”因此,其调查资料来自于建国之前。;而羌人“知道殖麻种粟、击石取火及用野绵引火法”,⑥胡鉴民:《羌民的经济活动型式》,《民族学研究集刊》,1944年第4期。“供奉白石”⑦吕朝相:《羌民生活一瞥》,《风土杂志》,1943(第一卷)2、3合期,第88页。。羌人对戈人生计、信仰、生活习惯的刻画远比自身更具体,通过两者间的区分来揭示出各自不同的社会文化,但并没有对两者社会文化水平的高低进行评判。建国后,传说中尽管也谈及双方的生计、生活习惯和信仰,但对戈人生计的描述采用了简化的方式,如“只会收不会种”⑧林向:《<羌戈大战>的历史分析——岷江上游石棺葬的族属》,《巴蜀考古论集》,第350页。,同时,在一些传说中指出“‘戈’人文化水平甚高,经营农业,已用犁,善于治水,生活富有。”⑨汪宁生:《西南访古卅五年》,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1997年,第7页。显然,此时已经开始对双方的社会文化水平有了比较,而有比较的本身也说明:经营农业、用犁、治水、富有成为评判文化水平高低的标准,而此前他们都是展示异族文化的因素。此外,在新中国成立前后两个时期对羌、戈社会文化的描述基本一致。

最后,顾名思义“羌戈大战”这个名词主要基调是强调两方的对立与战争状态,故在频繁使用该词的20世纪80年代里,从一系列“羌戈大战”传说、长诗和故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双方交战的情节。较有代表性是罗世泽搜集整理的《羌戈大战》长诗,其中将两者的战争过程分解为“羌戈相遇”、“寻找神牛”、“羌戈大战”三部分,在羌戈大战一章中又细化为雪团-白石较量、麻杆-藤条较量和跳崖较量,在羌人战胜戈人后,阿巴白构分派九子驻九寨,并各地买猪谢天地等。⑩罗世泽,时逢春:《木姐珠与斗安珠》,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3年,第95-117页;四川省调查组编:《羌族社会历史调查》,成都: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6年,第154页。与此相反,在未使用“羌戈大战”一词之前,传说也强调双方的交战,但是过程描述相对简化,如边疆调查团版的交战过程中仅包括麻杆和柳杆战、雪团和白云石战。除了双方交战的场面外,双方“相互”学习的过程也被记录了下来,如“敌人窃取羌人田畔之遗粟”,⑪胡鉴民:《羌民的经济活动型式》,《民族学研究集刊》,1944年第4期。“葛向智请传治火的方法”⑫马长寿:《氐与羌》,第167页。等。虽然相互学习的场面也有一些不和谐如窃取行为,但是战争并非是两者唯一的关系。而在打败戈人后,羌人“始称‘r mee’……而‘r mee’则是能言语能耕牧,知合群,比葛人为文明的牧羊人。”①胡鉴民:《羌族之信仰与习为》,《川大史学·专门史(3)》,第88页。羌人在战胜戈人后通过称谓的改变来提升自我形象,战胜戈人则开始成为羌人提升自我形象和判断文化水平的一个标准。

可见,戈人异族化的特征不仅反映在形象上,也体现在社会文化方面,但总体而言,建国前对戈人的异族化特性的描述要比建国后体现得更为明显。同时,羌人的形象也经历了一个由弱到强的转变,这个变化与改变称谓提升形象的变化不同,它反映了建国后羌族对本民族认知上的一种改变。从评判文化水平的标准来看,前一时期羌人强调的是获胜,而后期近代以来评判文明的一些基本标志如农耕、治水等逐渐取代了原有的标准。此外,“羌戈大战”一词出现的本身就很容易令人沉浸于两者战争的模式中去,从而忽视了两者关系中相互学习和交流的一面。因此,“羌戈大战”一词的使用显然使得该传说的内容更趋向了两者相对立和冲突的模式之中。

三、文本应用及其特点的解读

“羌戈大战”传说的发现及其在研究中的应用几乎是同时并行的。那么,在研究中,该传说文本的哪些内容受到学者的关注?那些受到关注的内容又是应用到何种研究中呢?对这两者的探讨不仅可使我们对该传说文本的应用范围和应用程度有所了解,而且也能发现现有文本应用的特点和不足之处。

该传说称,羌人是在梦中得神启以白石击败敌人,因此为了报谢“指示他们战胜葛人的那个神……故以白石为象征。”②胡鉴民:《羌族之信仰与习为》,《川大史学·专门史(3)》,第58页。这是胡鉴民先生用来探讨羌人信仰时所引用的资料,以此表明羌人白石信仰的起源和内涵。此后,这一观点也得部分研究羌族宗教学者们的袭用。在此类研究中,钱安靖先生即以是否存在白石信仰作为一个标志,认为“操普米语、嘉绒语、木雅语、尔龚语、贵琼语、尔苏语、扎巴语、纳木依语和史兴语的居民集团”均普遍存在白石信仰习俗,“这与羌族的白石祟拜决非偶然巧合,而必有其深刻的历史渊源。这就是古羌人‘白石崇拜’的存留。”同时,他又结合该地区的碉楼(邛笼)分布指出“邛笼文化分布区与白石崇拜区完全一致,为古羌人固有文化。”③钱安靖:《试论以白石祟拜为表征的羌文化》,《宗教学研究》1988年第4期。钱先生从宗教信仰角度,结合语言、历史学资料来讨论岷江上游地区的文化现象及其族属问题,这个尝试打破了以往仅限于羌族信仰的研究,而将其推向了对该地区及其周边民族的族属及文化的研究。

上文提及在“羌戈大战”传说中,有一种说法是“羌族曾有一次大流亡……其中有一支羌民定居后,遇到一种敌人。”④胡鉴民:《羌族之信仰与习为》,《川大史学·专门史(3)》,第58页。仔细分析不难发现,这条资料里其实也蕴含着另一层意思,即羌族在遇敌之前经历了从原住地到现有定居地的迁徙过程。胡鉴民在《羌民的经济活动型式》一文中就对羌人迁徙做了一番较为详细的探讨,指出“羌民在定居前有一个迁徙时期”,然后结合羌人“知道殖麻种粟”这类社会文化描述认为“羌民一经定居便从事农业”,而后通过与“中国史籍上所载氐羌经济生活方式”相对比,认为“现在川省西北隅之羌民,大概就是杂居冉駹夷中之羌;亦即由河湟南徙无戈爰剑之后裔。”⑤胡鉴民:《羌民的经济活动型式》,《民族学研究集刊》1944年第4期。在这篇讨论岷江上游羌族经济型式和来源的文章中,迁徙和羌族的社会文化都成为作者十分看中的重要论据。而在新中国,特别是在羌族史的研究中,学者们往往仅将传说中的迁徙结合汉文史籍来探讨羌人如何在岷江上游定居,⑥冉光荣、李绍明、周锡银:《羌族史》,第210-213页。无疑,羌人的迁徙成为了讨论岷江上游羌族来源的重要支撑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羌戈大战”传说中,戈人使用无底石棺葬的描述也成为探讨岷江上游石棺葬及其文化的重要线索。最早将“石棺”与“戈人墓”联系起来的是著名考古学家冯汉骥先生。他通过界定戈人墓的时间下限,指出“羌人之达到岷江流域,最早亦不能早过春秋战国之前”。⑦冯汉骥:《禹生石纽辨》,《川大史学·冯汉骥卷》,第38页由石棺存在的年代来推测羌人迁徙进入岷江流域地区的时间无疑是探寻羌人历史渊源的一个十分正确的路径。同时,郑德坤先生在论及理番发现的石板墓时,认为其应属于“长期被遗忘人群的文化”⑧Chèng Tè- k'un:《The Slate Tomb Culture of Li- fan》,《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1946(2):74.即戈人的遗留。而对于“戈人”为何种族属这一问题,冯汉骥和童恩正先生对此做了开拓性的探讨,认为他们存在于“六夷七羌九氐”中。⑨范晔:《后汉书》卷86《南蛮西南夷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2857页。而马长寿先生综合考量戈人“纵目”形象和《华阳国志·蜀志》中纵目的记载后,大胆推测:“羌民传说的戈人就是汉代初年以前占领岷江上游的蜀国蚕丛的后裔所谓“纵目人”之属。”①马长寿:《氐与羌》,第172页。由此,该推测将族属探讨引向了对纵目古蜀人与戈人关系的思考。此后,探究古代岷江流域人群族属的尝试得到延续和进一步的发展,如童恩正的《四川西北地区石棺葬族属试探——附谈有关古代氐族的几个问题》、《岷江上游“石棺葬”的族属初探》等文,尽管对其所属人群族属面貌上仍有分歧,但是较为一致的看法是“岷江上游的石棺葬与冉駹有关。”②石硕:《藏彝走廊:文明起源与民族源流》,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46页。“岷江上游的石棺葬与冉駹有关”是目前学术界较为一致的看法,也就是说葬用无底石棺的戈人与冉駹有一定的关系,而马长寿先生从语音、地理位置和文化等方面对汉代的冉駹,隋唐的嘉良夷和现今的嘉绒进行过比较,认为“今之嘉戎即汉前之冉駹,唐之嘉良夷”,这一观点是民族史学界的主要看法。那么,综合前人的研究,我们可以认为“羌戈大战”中的戈人与现今的嘉绒有一定的渊源关系。参见马长寿:《嘉戎民族社会史》,见周伟洲编:《马长寿民族学论集》,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26-130页。

其实,传说中除了战争、羌戈社会文化和二者形象的记叙外,还包括一些比较细微的信息,学者对这类信息的挖掘颠覆了对原有文本应用的常例。比如格勒先生就以“哥”、“戈”的对音,指出“‘哥邻’即羌族史诗《羌戈大战》中的‘戈’人”,他们“被藏族同化后自称“格戎”(ka-run),他称嘉戎”。③格勒:《古代藏族同化、融合西山诸羌与嘉戎藏族的形成》,《西藏研究》1988年第2期。同样,蒙默先生在探讨该区域的古代族系时,注意到羌人首领“阿巴白构”与“白勾羌”的联系、传说中迁徙路线与羌人送魂路线的相似性以及“冉駹”与“日补”发音类似等一系列问题之后,提出“汉代西南的夷与羌是不同的族系。”④蒙默:《试论汉代西南民族中的“夷”与“羌”》,《四川大学哲学社会科学论文选(1)》,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100页。此外,邹立波以“古羌人是如何实现自身族群认同”为视角,将羌戈大战中隐含的羌对戈的非我族类的认识如经济生活、精神信仰等方面逐一比较,并以此对现代人类学的“族群认同”的理论进行了验证。⑤邹立波:《“羌戈大战”与岷江江上游古羌人的族群认同》,《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07年第5期。另一位当代研究羌族的学者王明珂提出羌戈大战是“‘英雄祖先历史’与‘弟兄故事’两种历史心性的混合产物”,认为“弟兄故事”就蕴藏在其结尾九子分九寨中,而对任何一种历史心性的忽略都影响“人类建构‘过去’的本质与多元途径。”⑥王明珂:《历史事实、历史记忆与历史心性》,《历史研究》2001年第5期。

因此,在羌戈大战文本的应用中,学者的研究范围主要包括:羌族史;岷江上游羌族的来源、信仰、经济形式、认同方式以及与周边其他民族间的文化交流;岷江上游石棺葬族属和文化;古蜀国文化及其历史;历史上岷江上游族系和族属研究(羌、夷;冉駹、嘉良夷);岷江上游人群的族源与文化(如碉楼文化、嘉绒藏族族源、白石文化等),等等。作为一个岷江上游地区羌族的古老历史记忆,“羌戈大战”传说的应用范围并不仅限于羌族的研究,而且也辐射到了岷江上游地区及其周边人群历史与现状的研究。这一方面与该传说所覆盖的区域——岷江上游地区历史上的民族流动有密切的关系,另一方面则缘于该传说所提供的许多信息都能与史实相印证,如土著戈人葬用无底石棺就与岷江上游考古发现的石棺葬遗存相契合,又如戈人居石室的传说就和史载“皆依山居止,累石为室”⑦范晔:《后汉书》卷86《南蛮西南夷列传》,第2857页。的冉駹居住方式类似等等。从应用程度来看,传说中的白石信仰、迁徙过程、无底石棺葬、纵目、名称对音、羌人生计方式、非我族类的描述和战后弟兄分寨居住等现象则成为学者关注的重点。相对于上述几方面而言,羌、戈战争过程,戈人的生计方式,羌、戈“互相”学习的关系以及羌人战胜后更改自称等方面的内容却比较受到忽视。与该传说在研究中的应用范围相比,文本信息的应用程度尚不是很高,在近一个世纪的研究中,学界的关注焦点仍集中在像石棺葬、纵目、迁徙这类信息上,而对戈人治水、农耕和羌人会用火这类信息则尚未受到足够的重视。此外传说中有现实和历史依据的,部分信息在解读上也存在一定的不足之处,如戈人是石棺葬主人,那么石棺葬随葬品的种类所反映的生计方式能否与传说中戈人的生计方式相对应?就目前文本的应用来看,应对文本本身的版本、文本内相同类别信息以及与之相关联的各类资料做进一步系统的分类和梳理,而这些显然都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认识曾经发生在岷江上游区域的那些久远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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