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山水画家人格建构策略的现代意义
2012-08-15苏琪
苏 琪
(山东财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中国古代山水画家人格建构策略的现代意义
苏 琪
(山东财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艺术家是创造社会文化与民族精神的主力军之一,优秀艺术家的人格建构策略及其活动对本民族、对人类的人格建构都会产生重要影响。中国古代山水画家的人格建构策略及其活动不仅具有独特的画学价值,也是我国人格心理学研究的宝贵资源。通过中国古代山水画家人格活动的心理学解读,可以提炼出有助于现代人人格建设的合理因素,使之成为现代人格教育的重要资源。
中国古代山水画家;人格建构策略;和谐人格建设
艺术是艺术家人格活动的外化,中国山水画之所以能够长期居于中国古代画坛之首,并对中国古代文人、乃至整个中华民族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是因为其中所蕴含的精神因素及画家主体的人格魅力。中国古代山水画家继承并汲取了民族生命精神的血脉,在有效捍卫自我生命尊严和价值理想的同时,实现了自我与自然以及自我的和谐。其投注在山水画艺术中的精神内涵相应地具有浓郁的人性关怀意识。今天,面对因对现实功利太过执着而滋生的种种人格疾病,中国山水画及中国古代山水画家的人格活动依然具有重要参照意义:“假使现代人能欣赏到中国的山水画,对于过度紧张而来的精神疾患,或者会发生更大的意义。”①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5页。“人们将会发现,在现代文明的无尽欲求中,无论是疲惫不堪的神经,还是生态失横的地球,都需要一贴涤除烦嚣的清凉剂,一种亲和自然、回归自然的价值观。曾经自觉地体现了这种追求的中国传统文人山水画尽管一去不复返,但它所倡导的精神境界、人格修养、终极关怀,以及在自然清澈的心境中达到审美超越的品格,则仍然具有广泛的意义。”②杨守森:《艺术境界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1页。
一、中国古代文人的人格矛盾与艺术需要
人是一个集生理属性、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于一体的智慧生物,其生命存在与发展的整体感和意义感源自这三大属性系统及相关自我意识的协调运筹。换句话说,符合人性之道的人生是从人性整体的立场认知并运筹其各生命属性系统的能量,并立足于生命存在与发展的整体过程统筹其满足需要的实践行为。生理属性、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分别指向于不同的实践对象,而且它们彼此之间是矛盾的。通常情况是,生理属性相关于生理欲望与物质财富的满足;社会属性相关于人在社会关系中的发展,渴望自我价值的社会实现;精神属性关联着个人对自我内在世界和个体自我价值的认知与感受,渴望人格的自由、自觉和对现实的超越。生理属性和社会属性相关的需要是有联系的,人类满足这两种需要的对象与途径很多情况下可以相互激励、相互强化,其间的矛盾相对小一些;但社会属性和心理属性之相关需要的矛盾多数情况下是冲突的,只不过不同的人对这些冲突的敏感程度和因此而体验到的痛苦程度不同罢了。另一方面,文人的自我意识和价值理想水平都很高,他们既追求人格的自由自觉,向往“从心所欲不逾矩”的生存境界;又渴望通过积极的入世搏击,实现自我价值并“兼济天下”。而这两者之间的矛盾是显见的,自我价值的社会实现过程常常要以压抑自我的心理需要为代价,捍卫独立、自由之人格尊严的需要并不总是能够获得满足。因而,对于自我关怀意识很强的文人群体来说,其内在的痛苦感受可想而知。文人的人格活动决定了他们是一群内源性痛苦感受强烈的人,古今中外皆是如此。但由于时代社会的政治、经济以及文明状况与开放程度等方面的原因,具体的情况又有不同。
中国传统文化的人格建构取向是场依存型的,这种取向本就有压抑个体自我的倾向,如若与专制的统治制度结合在一起,其对个体自我的压抑就更加深重;另一方面,中国传统文化占主导地位的人性观是“性善论”,每个人都会为了表现自己的“善”而伪饰、压抑自己的“不善”,也就是说每个古代中国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我压抑,文人在这方面的压抑更是深重。此外,中国古代文人的人格深层既有“道以自任”的高自我价值感,又有维护自我的生命尊严、追求人格独立、自由的强烈愿望,这两者之间本就是矛盾的,而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而优则仕”的价值观影响下,中国古代文人的高自我价值感只能通过跻身仕途这根独木桥来实现。跻身独木桥的过程已是艰难重重,在仕的生存更加不易。古代中国的仕途不仅风高浪险,而且其对个体人生命尊严的压抑与束缚几乎令人窒息。概而言之,中国古代文人是对内源性痛苦体验最深刻一个文化群体。
中国古代文人虽有深重的心灵压抑之苦,却又幸运地生活在文官治政、崇尚艺术的文化环境中,几乎每个文人都是饱受诗、书、琴、画等艺术文化滋养的人;而且文人的角色意识及专制统治的现实状况,又决定了他们一旦被逐出仕途或仕途不顺,除了游心于艺术,也很难再有实现自我价值理想的其他途径。而艺术活动不仅能为之提供一个替代性的意象世界,也是其心理能量移置的实际对象,人们各种被现实阻抑的需求都能在这种意象性世界里得到满足,而且艺术内容与现实的美还能使主体的心灵得到洗涤、净化和升华,因而是人们缓解焦虑、平衡身心、颐养精神的理想途径。所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因为人格压抑和价值理想受挫的痛苦,中国古代文人不得不移情别恋于文学艺术活动,却因此使自己的人格得以升华,同时也为民族文化创造了璀璨夺目的精神财富。
二、中国古代山水画家人格建构策略的特征及意义
由于文人的文化立场、角色意识以及时代环境等方面的原因,中国古代山水画家的人格建构策略体现出了以下几方面的特征:
1.尊重并坚守民族的生命精神和人性关怀意识。
生命精神即生命有机体依其自然天性而生长的内在意志,其最主要的特征即对自我生命特征的尊重、捍卫与调节。中国传统的思维模式、场依存型人格建构取向以及专制统治的政治制度等因素的交互作用,决定了多数古代中国人的个体自我不够发达,但我们不能就此认为中华民族缺少独立自由的生命精神和人性关怀意识。中华民族的生命精神和人性关怀意识主要体现为以下几个特征。
乐生、重生。中国文化以社会关系定义“人”,每一个体都被赋予了社会关系的内涵。在这种文化背景下,个体的生命价值与意义就不可能是一个独立的存在,每一个个体人都必须要对自己的家族以及由此扩展开来的社群、国家承担责任和义务,个体无权暴殄自己的生命。此外,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个体的生命除了属于家、国等群体,还是宇宙生命场的一个重要部分。他应当、也必须遵从生命存在发展的意志与规律,以活着和成长作为生命最根本的价值目标。因此,中国文化素有乐生、重生的生命态度,这种态度是作为一个民族文化的心理基因印刻在中国人的人格结构中的。而对于中国古代山水画家来说,从小就置身在儒学思想的影响中,其对本真、自由之生命意志的热爱还被灌注了“至大、至刚、至中、至正”的仁善之气,这使他们决不会因现实的生存挫折而萎靡消沉,也不会因贪图现实的诱惑而委曲求全地承受着压抑和自我压抑的心灵之痛。面对生存中日益强烈的内源性痛苦,他们最理想的应对方式就是选择具有隐逸化特征的山水画创作,以“悟幽人之玄览,达恒物之大情”的喜悦与幸福滋养着自我的生命之气。所以,虽然中国古代山水画家的创作动机是缺失性的,但人们在其作品中几乎看不到愤世嫉俗的“呐喊”。恰恰相反,看中国古代山水画,无论观其形式还是品其内容,都会让人产生一种心旷神怡的心理享受和宁静致远的精神洗礼,其中所放射出来的静穆、清润而且醇厚的生命气韵使人很难想到他们的主人是一群遭遇过现实重创的人。这一切无不得益于中国古代山水画家乐生、重生的生命态度和生命精神的领悟。
“天人合一”的宇宙精神。宇宙精神是指“人类由宇宙万物体悟到的一种超验力量与规则。……实际上是人类处于对自己创造的某些文明弊端的不满,为了挣脱自己创造的某些文化压抑,从更高的理想境界出发,经由对宇宙规则的选择,剔除了其中某些有害因素之后的‘人化’精神”①杨守森:《艺术境界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90-93页。。中国传统文化虽然没有宇宙精神的概念,但中国人的集体潜意识中积淀有自然依恋的人格特质,他们坚信宇宙是一个生生不息、寥廓永恒的有机生命场,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自然万物都是其有机生化的结果,人类的生命意志与自然万物的生命韵律同步共舞于宇宙的生命场域中,并能相互感应。所以,中国文化素以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为基本的价值取向,追求乐生达观、自强不息的生命境界,其所体现的就是一种指向于宇宙生命大德的宇宙精神。
中国古代山水画家迷恋山水画创作,可能的原因有许多,其最主要的动机就是为了“澄怀观道”和“畅神”,亦即要通过与自然亲近融合的努力,使自己摆脱现实生存中的功利羁绊以及由此而生的种种苦恼,实现心灵的解放与回归,并在此基础上领悟宇宙时空及其生化天机的“微妙处”。而对宇宙时空及其生化天机之“微妙处”的领悟又会进一步激活、强化画家本真、自由的生命精神和人性关怀意识,使之更容易进入“至诚率性”和“虚静无为”的宇宙精神境界。其意义正如刘墨先生所说:“吾人之从社会转移到自然,正暗合了道家思想之从社会伦常形态出发,返回于自然本然形态,也正在另一方面暗合了儒家之返回于生命大德的本然基础——这便是从一个悲观到乐观的过程,因为个体的本然生命与宇宙生命是同一的;而宇宙生命是吾人弘展生命与保重生命的生生之大德,培育出的是超功名、超道德、超社会的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超脱人格。”②刘墨:《中国画论与中国美学》,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年,第95页。
“真”、“善”、“美”的人格理想。由于场依存型人格建构取向和专制统治的政治制度的交互作用,多数古代中国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我不发达特征。但不能就此认为中华文化缺少独立、自由的人格理想。早在人类文明的第一个轴心时代,中国的文化先圣就确立了以关注人的社会存在为核心的文化研究取向和倾向于从“真、善、美”的立场理解人性内涵、建立人生理想的文化基座。当然,“真”、“善”、“美”是所有文明人生命理想的高级境界,不同民族在其各自的社会实践中赋予其中的内涵也不尽相同。“真”在中国文化中意指对生命意义与价值、亦即是对“道”的信念和追求。中国文化以“道”为本,无论是儒家倾心的“人道”,还是道家关注的“天道”,其在本质上都体现为对生命精神的敬重与追寻;“善”即求知明理的精神,虽然中国文化对“善”的认知更偏重于伦理、道德方面的是非感,但其关于“善”的终极追求则是进入“从心所欲不逾矩”(儒家)的自由境界,或回归“无机无巧”(道家)的本然状态;“美”是指情感活动的和谐与心灵的自由。儒家认为“美”是实现“仁”的过程中的一种无功利的、自觉自愿的情感活动,道家认为“美”就是回归生命本原状态的自我愉悦。可以这么说,中国文化关于“真”、“善”、“美”的观念都在强调生命意志的自由自然,行为的自觉自治,以及处世态度的超脱、通达与率真,富有深厚的生命关怀意识。正因如此,中国古代历朝统治者以及各家学派对隐士的人生观和生存方式是肯定赞赏的,并赋予“隐逸”以“守志为真,高尚为德,自由为美”③张海鸥:《宋代文人自由人格心态》,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15页。的文化内涵。换句话说,在当时的社会形势下,隐逸化的生存与生活方式是践行中国人“真”、“善”、“美”人格理想的首要途径。中国古代山水画家就是中国古代隐逸队伍之中的佼佼者。
中国古代山水画家不仅选择了将“心放于造化炉”中锤炼的人格修炼方式,而且还富有智慧地创造了许多“澄怀”的路径,亦即在孤峰、寒松、枯木、冷雪、或是江水、孤舟等具有孤、寒特征的境域安顿精神家园。因为只有这样的境域,才能让沸腾的功利心沉寂下来,才能听到自己乃至宇宙生命的本在之音,从而进入“真”、“善”、“美”融合化一的精神境界。同理,中国古代山水画之所以多有“问道”、“待渡”、“山居”、“渔隐”、“独钓”等意境,就是因为这些主题关联着中国古代山水画家对回归精神家园的思考和探索,他们要以这些主题或素材为自己和他人建立一个具有“真”、“善”、“美”之人性关怀意味的精神圣地。例如:“问道”就是探悉人与万物生命存在、运化的规律和机理。中国古代山水画家不仅迷恋对生命精神及其运化之道的探寻,而且深知“道在迩”,不能“求诸远”,他们向自己、也是向世人发出了超越功利之累的“待渡”邀请。《溪山行旅图》中(范宽)那队悠然而过的行旅被迎面耸立的巨峰和山下幽深茂密的树林所融化,虽显渺小却自在自足,这正是人化身于自然造化之中后才能倾听到的生命交响曲;《静听松风图》中(马麟),一位袒胸露腹的文人高士正斜坐在松树下,侧耳静听松树秘语,那全神贯注的神态仿佛已经浑然不知我之为松,还是松之为我,一派洒脱、随意、沉醉于得“道”的自足气象。无论是谁,只要看到诸如此类的中国山水画,都会为画家对寻“道”的执著和得“道”后的沉醉而感动,不由自主中融入其中。
2.坚守本真、自由的艺术精神。
艺术是人与其生命精神相和谐的情意表达,其根本的特征就是精神的本真与自由。相应地,其对艺术家创作人格的要求是拥有真切、深刻的生命体验和独立、自由的人格活动。真切的生命体验人人都有,但却不是人人都能进行艺术创作,更不是每个有真切生命体验的人都能创作出艺术精品。就中国古代文人的生存状况而言,几乎人人都有深重的人格压抑之痛,痛苦使他们将艺术活动作为“疗伤医痛”的主要手段。然而,艺术不是个人恩怨的情绪宣泄,失意痛苦的生命体验只是促成艺术创造的心理条件之一,独立、自由的人格内力是艺术创造更不可少的心理条件。由于种种原因,多数古代文人还是功利心有余,独立、自由的人格内力不足。尽管他们乐于舞文弄墨,但多数人成就不高,其在仕途通达时的创作状况尤其如此。中国古代山水画家也曾向往、追慕过仕途功名,但他们天性就有质朴、自由的人格特质,其生命态度本就具有高自然亲和倾向,又饱受民族生命精神的淫浸,因而对生命尊严和人格的独立与自由格外在意,也极其敏感。这一切既使他们更容易与现实的专制统治发生尖锐冲突,同时也决定了他们面对冲突时,会选择有益于捍卫自我尊严和精神自由的生存方式。基于自身的文化优势和当时的社会条件,中国古代山水画家最理想的生产方式就是散怀于山水自然和相应的艺术创造。
从人的社会属性看,社会关系对个体成长发展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但社会关系是外在于个体的,对一个缺少足够自我内力和稳定性,或者缺少清醒自我意识的个体来说,其所建立、依赖的外在关系越多,就越容易忽略、压抑自己的心理需要,迷失自我的心理真性,而一旦外在的社会关系发生了变化,他就会体验到被伤害的痛苦,或因此而滋生名目繁多的烦闷情绪,时间长了,他的生命态度中就会多了许多悲观厌世的成分。可以说,太过在意社会自我发展需要满足的人,往往就会身不由己地陷入到对外在关系以及相关利益目标的纠缠中,他的生存与生活方式是积极入世的,富有竞争性的,但与其行为、乃至功名利禄等成就积累相伴随的,却未必是愉悦的。而对一个艺术家来说,他所损失的就不仅仅是愉悦的心境了,“画家若填满了名利世故,未留一片虚灵之地,以罗万象于胸中,而欲在作品中开辟境界,书写性灵,恐怕是很困难的事。”①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第9页。可以说,生理需要和社会自我需要的满足既是艺术家自我实现的基础,也是磨损艺术家的创造力、有损于其艺术人格的障碍。中国古代山水画家参透了其中的机理,自觉地从现实的功利羁绊中挣脱出来,专注于在畅游山水林泉的过程中领悟并享受生命意志自由自觉的喜悦,并在与自然“神遇而迹化”的境界里创造性地张扬着自我的生命精神,也因此丰富、强化了山水画本真、自由的艺术精神。其结果正如朱良志先生所说:“宇宙、乾坤,说其大;小亭、小舟,言其小。在小亭中有囊括乾坤的期望,在小舟中有包裹江海的用思。小,是外在的物;大,是内在的心。从物上言之,何人不小!但从心上言之,心可以超越,可以飞腾,可以身于小亭而妙观天下,可以泛小舟而沉浮乾坤。”②朱良志:《生命清供——国画背后的世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44页。
中国古代山水画家的人格活动昭示了一条基本的人生准则:生命精神的真性是内在的,其根本的需要是自由自觉,自我圆满。因此,要理解生命精神的真意,体验生命本在的愉悦和幸福,就要内视、内求,亦即要自觉与喧闹的外界拉开一定的距离。只有这样,躁动的功利心才能冷却下来,作为主体的人,才有能力在宁静、自由、通达的心境中重新审视自我的心理需要,找回被物质世界异化了的人格尊严。
3.尊重、强化自我的心理力量。
前面已经论及,人生的意义与幸福得益于人类对其生命属性的整体运筹,而其首要的前提是尊重、关爱并管理好自我的心理世界,亦即拥有独立自治、自由自觉的人格。艺术创作更需如此。艺术的本质在于人与其生命精神相和谐的情感表达,是指向于人的内在世界的创造,更需要创作主体的心灵自觉。否则,一个经常被外在关系所钳制的人,是无法听到心灵之音的,也是不可能进行真正的艺术创造。现象上看,中国古代山水画家因厌倦于现实的喧闹而隐逸于山水艺术的世界,其实对中国山水画家来说,“醉翁之意不在酒”,画家投射其中的自我关怀意识及其对永恒之生命幸福的向往才是令其心驰神往的关键因素。
和其他古代文人乃至所有人一样,中国古代山水画家也有追求、享受功名利禄的渴望和行为实践,他们也都面临着现实生存过程中复杂的趋避性动机矛盾的折磨,但是面对灵魂被现实吞噬、碾压的心灵痛苦,面对内在生命意志和人性精神的一次次召唤,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对心理自我的遵从,选择了以隐逸于山水自然和山水画创作的方式满足自我关怀的需要。从常理说,人生最基础的、也是最重要的需要是物质需要,除非涉及大德大节,亦即古人所谓的“舍死亡无所设权”的情况,一般来说,人们总还是要将物质需要、安全需要和归属需要的满足置于首位。按照马斯洛人本主义心理学的理论,低一层级的需要得不到满足,其所唤起的身心紧张状态会占据压倒一切的地位,主体就很难产生高一层级的需要。而且,基础需要得不到满足的人,就不会有自我实现的需要。然而,中国古代许多山水画家连基本的物质生活条件都很难得到保障,既清贫又孤独,尤其是那些全隐型山水画家,其多数人的生存境况总体而言是“人不堪其忧”,但他们却能够潇洒地驰骋于山水画的艺术世界,而且乐此不彼。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参透了“道在尔”的生命机理,他们深信:指向于外在世界的目的性执著必然会压抑、甚至扭曲个体生命的自在本性,与其在现实中处处压抑自我,承受着人格矛盾、分裂的痛苦,倒不如返璞归真于内在的心灵世界。因为内在的生命精神才是永恒的,也唯有能够听到并遵从内在的生命精神,才会真实地感受到生命存在与发展的喜悦与幸福。所以,他们自觉地从喧闹的现实抽身出来,在“以形媚道”精神世界中,倾听到了自我生命的本在之音,也由此发现了自我的性灵之真,精神因此而得以通达和自由。以此人格应对现实的挫折与悲苦,其心境绝非哀伤、痛苦和悲愤,而是澄明的,自在自得的,甚至会有相当轻松的愉悦感体验。也就是说,由于对心理自我的关爱与积极运筹,中国古代山水画家有能力以自然无往的心态面对现实、面对人生。拥有了这种人格内力,人就有了独立自恃的坚强动力,隐居独处的孤独也就被酿成一种自信自治的甜美。中国古代山水画家以其对生命精神的神性的虔诚为动力,以“天人合一”的生命境界为目标,他们的整个人格活动和艺术创作活动都关联着对生命存在与发展的关注,其所创造的在平淡、静谧中蕴含着无限生机的艺术境界,犹如一个智慧先圣在洞察了世事、造化之后所发出的俯视世事的天籁般的微笑。它是中华民族引以自豪的文化精神,对饱尝了现代文明进程所伴随着的人性异化之苦的当代人来说,同样具有冷却燥热心绪、抚慰心灵的积极作用。
中国古代山水画家的人格活动实践启示我们,生命存在与发展的基本需要决定了人不可能没有世俗的功利欲望,但人性的丰富不仅在于其多样化的生理需要和基本的社会发展需要的满足,但毕竟人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和自由精神的生命个体,他的心理属性和人性特点决定了其最高级的快乐与幸福源自其对人性精神的追求和享受,他有权利、也必须在与社会互动过程中实现对自己、对人类、对生命意志的“言行听命于心”的关爱和探索。
Abstract:Artists are one of themain forces creating social cultures and national spirits.Excellent artists'personality will produce important effects on their nationalities as well as human bings.Many Chinese ancient landscape painters'personality and their activities not only have the unique study values in painting,but are precious resources of personality studies.This paper studies ancient Chinese landscape painters'personality and their activities,serving some halpful factors for personality building in the present-day.
Key words:ancient Chinese landscape painters;personality constructing tactics;construction of harmonious personality
[责任编辑:诚 钧]
The M odern Significance of Personality Constructing Tactics of Ancient Chinese Landscape Painters
SU Qi
(Dept.of Literature,Shando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Ji'nan 250014,China)
I01
A
1002-3194(2012)03-0041-05
2012-02-12
苏琪(1963-),女,汉,山东蓬莱人,山东财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文艺心理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