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作品中的母题探析

⊙王素音［武威职业学院基础部， 甘肃 武威 733000］

作 者：王素音，文学硕士，武威职业学院基础部讲师。

在日本被誉为国民动画家的宫崎骏，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开拓者，既继承了手冢治虫又超越了手冢治虫。他的作品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不同国籍的少儿和成人观影者，他将动画片的娱乐性与形而上的艺术性交互映衬，别有一番风味，使浅者得其浅，深者得其深，不断刷新票房记录。宫崎骏在动画界能独领风骚，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对人类千百年来蕴藏于心灵深处的潜意识的捕捉，这种潜意识用荣格的话说就是原型，即母题。美国著名的民间文艺学家史蒂斯·汤普森认为：“一个母题是一个故事中最小的、能够持续存于传统中的成分。要如此它就必须具有某种不寻常的和动人的力量。绝大多数母题分为三类。其一是一个故事中的角色——众神，或非凡的动物，或巫婆、妖魔、神仙之类的生灵，要么甚至是传统的人物角色，如像受人怜爱的最年幼的孩子，或残忍的后母。第二类母题涉及情节的某种背景——魔术器物，不寻常的习俗，奇特的信仰，如此等等。第三类母题是那些单一的事件——它们囊括了绝大多数母题。”①它是人类由原始社会演变而来并潜伏在人们心中的；它是先天的，不以个人的好恶为转移的，并在人类不同的国度、不同的时段反复出现的某种有关心灵的深层的东西。动画大师宫崎骏的作品中随处可见成长母题，恋爱母题和对抗母题。

一、成长母体

每个呱呱坠地的婴孩，带给父母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养育他们。宫崎骏对此问题有独到的看法：“每一天，都有新的婴儿诞生；每一天，儿童都在成长。如何引导而不是误导他们，是每个动画人的责任。即使儿童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动画片中正义的主人公进行自我指认，我也希望动画片能够教给他们认识这个美好世界的能力。看到儿童如此粗鲁和乐于破坏自己，我们就明白了现状和自己的任务。……我觉得应该画一些表现儿童的单纯的、大气的东西。但是很多父母都会无视，甚至践踏孩子的那种单纯和大气。所以，我想做的就是面向孩子们猛然棒喝‘你就要被你父母吞噬掉了！’”②由此可知，他始终把自己动画的接受者锁定在儿童这一群体，奉献给他们的是一个又一个成长中的男孩与女孩。如《千与千寻》中的千寻，父母对她倍加呵护，以至于使她冷漠、娇气、胆怯，是现代少儿的化身。而当她和父母来到古怪的小镇，街道的美食吸引了父母，二人不顾一切地狼吞虎咽起来，陷于由人变猪的困境。千寻知道要救自己的父母，必须辛勤劳动。千寻开始爆发出全部的生存意志和生命潜能，在一个神性的世界开始自己的成长历程。拯救父母其实就是自己的“自救”，此时自我得到确认，自我价值得以实现。从隧道中走出来的千寻，坚强、勇敢、有爱心。历经一番艰辛，千寻终于和父母一起重返现实世界。成长必经一种美丽的疼痛，当她褪去了父母的那层保护壳开始独立成长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另外的一个美丽的自己。宫崎骏在动画片中安排父母角色缺席的原因，是“让孩子从父母那里独立出来”，所以，宫崎骏作品中的动画形象都含有他本人对现代儿童的某种期望——做回自己。

在《魔女宅急变》中，我们发现“自我”在现在社会中的遗失，因此，通过哪种方式找回真正的“自我”，并以此来实现自我的成长，是宫崎骏在影片中的核心议题。小魔女奇奇在经历了生活中的一番失意后，重新用自己的眼睛来观察世界，敢于面对失败和不如意后，她又找回飞翔的信心；当终于勇敢地救出危难中的朋友后，她又恢复了生活的勇气，实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找回“自我”。正因为心底的“失落”，所以才有了“寻”。面临着失去自我的困境，千寻在神界的奇遇中，焕发出了全部的生命潜能和生存意志，认识到了真正的自己并努力找回自我，这一点也是宫崎骏对处于镜像生存困惑状态中的孩童的一种启发。

《龙猫》中，宫崎骏向我们反映了缺失母爱的孩童的成长历程。片中的主角五月和妹妹，因母亲长期生病住院，此事在他们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创痛，所以，五月比同龄的孩子懂事早，自觉地帮助父母照顾妹妹，当妹妹在雨中跌倒后，跟姐姐说：“我没哭，很勇敢吧？”妈妈不在身边，她们不像同龄孩子可以任性、撒娇，反而在经受生活考验后让自己更坚强、更勇敢。当妹妹一个人在外面玩耍的时候，偶遇龙猫，从此生活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在现实世界中缺少的母爱在与龙猫的相处中得到了补偿，生活中有了更温馨、更美妙的乐趣。妹妹可以随心所欲意地趴在龙猫舒适的大肚子上睡觉，就如睡在妈妈的身边，而龙猫也敞开宽广的胸怀接纳了这个孤独的孩子，给她母亲般的疼爱与关怀。由于妹妹充分感受到了母爱的涓涓暖意，妹妹在姐姐的课堂上用画笔画出的是龙猫的形象，而不是妈妈的形象。在妹妹走丢之后，五月首先想到的是龙猫，她向龙猫求救；在梦中，龙猫带领她们在空中飞翔，和她们一起陪同种子成长；在影片中，嫩嫩的绿芽隐喻着姐妹二人在生命成长过程中需要母爱的呵护。在母亲不在身边的日子里，龙猫填补了她们在心灵上的母爱空白，使她们在那段非常的日子里得以健康、快乐地成长。由此可以看出，人在人类社会中缺失的东西可以在自然处得到补偿，也是宫崎骏在提醒亲情，关注生命的成长。在创作《龙猫》的最初的企划书中，宫崎骏曾经这样说过：“这是被遗忘的东西，这是不被注意的东西，这是以为已经消失的东西，我坚信他们其实还是活着的。”正是因为这样的创作胸襟，才有了这部可爱的作品，且温暖了无数人的内心。

二、恋爱母体

宫崎骏动画中的男女恋情，纯洁得如纤尘不染，坚强得如磐石不移，健康得如在阳光沐浴下茁壮成长的树木。相恋的男女主角，几乎不曾将“爱”字说出口，却因为爱得深远、宽阔而令人动容。红猪与海边旅馆的老板娘，是情人更是知己，只要抬头仰望红猪飞行的姿态，便能知情知意。《魔女宅急变》的奇奇，与热爱飞行少年之间，因为对飞行共同的向往与探索，培养出青涩又健康的爱情与友情。《龙猫》中男孩堪太对五月的感情的萌动，就如涓涓细流，自然涌出。

《回忆点点滴滴》里的女主角夕子，遇见同样朴实憨厚的农村青年，爱情自然地超越友谊，抵达爱情的彼岸。宫崎骏晚期的创作追求简单自然的东西，他涤除人类背负的伤害身心的繁文缛节，回归生活的本来面目。《心之谷》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少女漫画式”小品，通过对一段少男少女之爱的表述，宫崎骏希望能够告诉现代人，究竟何为爱情？主人公在彼此的倾慕中，鞭策自己在生活中，必须拿出超越自我的成绩单。在试片间里，我们看到片尾小男主角在晨曦中，鼓起勇气对小女主角说：“也许现在我们做不到，但未来让我们结婚吧！”而对纯真之爱产生极度不信任感的现代人，会对上述情爱嗤之以鼻。对此，他们在发笑之余也许错过了若干失落与寂寞，更重要的是丢失了人类本应具备的至纯至真之情。

《侧耳倾听》又名《梦幻街少女》，是一部讲述少女的心灵成长的有趣故事，在这里我们聆听到的是少女月岛滴滴的心灵私语，宫崎骏的动画是清澈纯净的画笔，将这种清澈和纯净渗入心灵的深处，给观影者一种深深的触动，他是用一种“生”的力量在催促自己成长。月岛滴滴与天泽圣司的爱情是一种融于成长却又蕴含着伟大力量的纯洁的感情。滴滴从圣司的单车上下来说：“我也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不要成为行李。”她不愿成为圣司成长路上的负累，而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个人的目标。他们相互独立，相互鼓励，各自追求自己的理想。圣司和滴滴一起看日出的场景，预示着出二人对人生、未来和梦想的向往，也就意味着生命主体对人生和宇宙的终极神秘的关照，具有强烈的宇宙意识、生命意识以及纯洁的爱情观。即分担不幸和痛苦、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当雨过天晴、彩虹环绕，相爱的人最终是共享幸福人生的。当圣司羞涩地对滴滴说:“我不能说马上，但在未来请嫁给我吧!”而滴滴幸福地答应后，他们拥抱在一起，圣司高喊出：“我喜欢你!”虽然不曾将“爱”说出口，却爱得深沉，恰如其分地还原了宫崎骏动画中的自然情感本色。

三、对抗母体

在高速发展的工业文明中，人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全球生态危机时代，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本身等关系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人类既面临着自然生态危机，其背后又蕴涵着深层的精神生态的危机。宫崎骏借助动画这片艺术领地，以期唤醒人们去正确面对和解决自我所处的困境。“自古以来，日本人就认为：人天生与自然有亲近之感，通过与自然融为一体，而能获得新生的充裕。若从自然世界来看，人类社会则无不是浑沌、狂乱之所在，充满了人间的欺骗与虚伪。不难看出，渴望从现实中脱离出来而回到大自然的怀抱，实是日本人的夙愿。这种思维方式区分了自然与人间的造作，产生了把自然吸收日常生活中的生活方式。”③宫崎骏的动画画面反复呈现的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参天大树，绿茵茵的草地，清澈的溪流，湛蓝的天空，浓烟滚滚的烟囱，人间的厮杀、欺骗、图谋不轨，等等。

宫崎骏在他的作品中一再阐释：人类把自己作为世界的中心，这种单向的发展是对自然的掠夺，必然会破坏人与自然共生的和谐。人类在向自然榨取利润的同时，人却一步步将自己陷于无法自拔的危难之中。《风之谷》以千年之后的未来作为故事的背景，以库夏娜为代表的一部分人类敌视大地上的森林及其维护者荷母，意在消灭他们，企图“重新占领大地”、“统一世界，在大地上重新建立乐土”。《幽灵公主》的野猪中邪后由西向东诅咒人类以及飞鸟的中咒濒危，反映了人类武器文明对自然生灵的危害，竟可波及几千里外的、封闭几百年的古老虾夷部族。虾夷族的少年阿西达卡的解咒之路，解开了人类对自然的肆意戕害以及其人类相互之间的信任危机。铁镇的首领是幻姬，崇尚科技，开采铁矿，冶金锻造，研制武器，为达到自己的一己私利同具有神异力量的生物开战。她仇视自然，自然也不再关爱她，二者展开了你死我活的争斗。在森林之外，还有一个王国图谋在幻姬夫人和森林神族开战时，一举消灭两者。片中尽管让阿席达卡和桑极力阻拦人类向自然宣战、与森林开战，但依然没有摆脱“神”被最新武器枪杀的厄运。尤其是人类消费欲望的过度膨胀，人与自然的矛盾就随之加剧，人类越是掠夺自然的资源，人对自然的反叛性与依赖性就愈强。

宫崎骏的动画精致而且包含人文素养，其对人类心灵深处那份永恒不变的情感的追求，深深地打动了每一位热爱生命的人。他那关爱人类未来发展的动画风格，已成为他走向世界的无形力量，人们从中受益颇多。

① [美]汤普森：《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年版，第499页。

②[日]宫崎骏著，支菲娜译：《宫崎骏：思索与回归——日本的动画片和我的出发点》，《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4年版第3期。

③ [日]古屋安谁等著，陆若水、刘国峭译：《日本神学史》，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4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