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精神生态视域下霍普金斯的《滨西的白杨》
2012-08-15张建萍中国民航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300300
⊙张建萍[中国民航大学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0300]
作 者:张建萍,中国民航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文艺理论。
前 言
杰拉尔德·曼利·霍普金斯(Gernard Manley Hopkins,1844—1889)出生于英国东南部埃塞克斯郡斯特拉福一个信奉英国国教的家庭,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一生都致力于宗教事业。同时,霍普金斯还是一位诗人,在诗歌创作上别出心裁,完全打破了19世纪末流行于英国的内容空泛且语法限制颇多的诗歌传统,他的诗歌富有音乐感的同时,格律方面也颇有创新,凭借其在宗教研究上的领悟、独特的洞察力和高度的独创精神,霍普金斯在诗歌中一直传递的复杂且富有超前的精神力量,也让他的诗歌艰涩难懂,但随着文学研究的不断发展,他的诗歌也因其所隐含的远见而光芒四射,被后世传颂。
精神生态思想是霍普金斯诗歌在维多利亚时期创作背景下所传达的超越时代的极富文学远见的表现之一。上个世纪70年代比利时生态学家迪维诺首次提出了“精神污染”的概念,在我国这一概念最早由鲁枢元教授提出,他认为精神生态“是一门研究作为精神性存主体(主要是人)与其生存的环境(包括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之间相互关系的学科。它一方面关涉到精神主体的健康成长,一方面还关涉到一个生态系统在精神变量协调下的平衡、稳定和演进”。“环境危机就是精神危机。”从此种意义上考虑,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当前人类生存的地球的各种自然生态的问题归根到底其实是精神生态的问题,所以当我们在致力于挽救生态危机的同时,首先应当绿化的是当代人类在精神上所遭受的种种污染和破坏。生活于维多利亚时期的霍普金斯早就已经在其诗歌中以流露出不懈的、充满想象力的方式对当时人类对生态系统的破坏和干预进行了精神层面的再创造。约翰·帕勒姆(John Parham)曾评价到“他的诗歌像一粒富于想象力的种子,代表的不仅是对霍普金斯个人的彻底理解,维多利亚时代的生态学、生态批评的核心内涵,更是整个生态学本身的本质含义”。但是,直到今天,除了在20世纪70年代,杰罗姆·鲍普(Jerome Bump)曾经写过两篇从生态批评主义角度分析霍普金斯诗歌作品的论文外,研究界关于霍普金斯诗歌在生态意义的研究一直没有深入进行。在我国,研究霍普金斯的论文始于1995年何功杰发表在安徽大学学报的《霍普金斯:19世纪的诗人,20世纪的风格──〈兼评德意志号沉没记〉》;2010年刘炅发表在外国文学评论上的《诗的恩典:希尼与霍普金斯诗歌之比较》等十几篇文章,这些论文不仅从诗歌语言风格、创新技巧等多角度介绍了霍普金斯本人,还对其诗歌中的神秘性主题、跳跃不定却又充满魅力的旋律、不拘一格的革新创作技巧和修辞手法进行了研究,为各界学者对其的进一步研究奠定了基础,但是对霍普金斯诗歌作品中蕴含的生态思想的研究却很少涉及。
一、霍普金斯的精神生态思想
受宗教思想的影响,霍普金斯的诗歌一直侧重在精神上对读者的感化和提升,因此,谈及霍普金斯的诗歌,他的宗教背景和思想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霍普金斯出生于宗教氛围浓厚的家庭,一生都致力于宗教事业。1868年加入了耶稣会(Society of Jesus),1877年被任命为牧师之后,前往英国各地执行牧师职务。1884年他被推选到都柏林担任教职,直至1889因患伤寒辞世。霍普金斯曾于1800年在利物浦度过了一段隐居时光,此间他仔细研读罗马天主教耶稣会的创始人圣·依纳爵·罗耀拉(St.Ignatius Loyola)的不朽名著《神操》(Principium sive Fundamentum)并写了自己的一些“心得体会”,字里行间无不体现出他的宗教思想和感悟。这些“心得体会”是以宗教为基础的人生哲学,而他的人生哲学也毫不例外地在他的诗歌中得以表现。《神操》中,罗耀拉认为地球上的一切皆为人类而生,以帮助人类实现终极使命而存在,因此,人类应当利用所有一切有助于他完成使命的事物。霍普金斯对罗耀拉“以人类为中心”的自然观提出了异议,这在当时的宗教社会是非常大胆而富有勇气的,而且他还提出了自己的几点质疑,并写在“心得体会”中。尽管霍普斯金生活在遥远的维多利亚时期,这些质疑性问题却触及到了生态思想,尤其是精神生态的核心问题,现在看来,他的这些思想具有深远和超前的生态意义。
第一,霍普金斯从《神操》中自我和他人的关系思考起,肯定了生态观中相互联系的观点。就人类和自然的关系上,基于罗耀拉的“以人类为中心”的自然观,霍普金斯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人类是完全因为自身的原因产生,还是因与周围他者相互联系而产生?经过思考,霍普金斯否定了第一种假设,并且将大量笔墨放在第二个假设上。当然,作为一名基督徒,霍普金斯得出的答案是人类是上帝创造的。但在“心得体会”中他在答案前加了一句话“人类是因为外在的力量而产生的”。他肯定了事物间的联系,这也是研究霍普金斯生态学思想的基础,即承认自己与他人的联系,换句话说即承认个别与普遍的联系。也许霍普金斯本人也没有意识到,他在思考这些关系的过程时不仅为宗教的分支同时也为生态学的分支奠定了基础。进而霍普金斯将不同个体(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生物)的自我发展看成相互关联的存在,并从这一角度探讨了一系列存在论和认识论的问题。在概述个体与普遍的关系时,霍普金斯指出,正是因为个体的有限性才使得自我发展充满独特性。他认为,“自我中不存在普遍性思维;普遍性思维也不会成为自我的状态,但普遍性依然存在于自我之中,使我感到自身的局限性”,因此,“虽然普遍性与我或与其他人相等同,但它并不能将我作为个体所具有的特性传递给他人,同样的,他人所具有的特性也无法传递给我,普遍性无法感知个体性”。他还认为“自我是由一个内核与一个其所属的环境构成的,后者来自前者;因此也被我们称为内核与外围。由于自我存在于内核与外围的相互关系中,因此普遍存在性与其他一切事物,包括其自身之间,都有着十分不同的关系,因此,普遍性中所包含的个体性质也与其他的一切不同”。这是霍普金斯有关自我和他人关系的思考。他肯定了自我和他人共生共存的关系,间接肯定了生态思想中相互联系的观点,生态学强调自然环境与生物体之间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同时在生态系统内部,各组成个体间也有着互动的联系,而且生态学还认为任何个体的变动,都将引起其他个体的变动,在自然界中,生物与生物之间、生物与生存环境之间通过相互作用而形成一定的生态平衡。霍普金斯的观点与之不谋而合。
第二,霍普金斯强调以独特性为基础的“自我”,同时人类和自然各有“自我”的存在。在“心得体会”中,霍普金斯不仅没有肯定罗耀拉《神操》中表现出来的强烈的工具主义者自然观的倾向,而是颠覆了传统的人文观点,他更加重视人类自我性与自然相异性之间的不同。比如传统的人文观点强调人类独有灵魂、头脑和意识;霍普金斯却着眼于人类和自然各自的自我化过程,并且基于感官经历,提倡在他们“不可言传的范畴、特殊性和自我过程”中发现个体的差异——“自我的感觉存在于所有事物,并且高于一切”。他认为自我化并非为人类所独有:自然实体同样也具有该过程。《滨西的白杨》最基本的矛盾冲突在于,人类对于自然自我化过程的干涉,而对于自然的这种强行干涉,在霍普金斯看来,是人类在完成“赞颂、敬畏和服务上帝”这一终极任务上的失败,因为显然,人类在这里把自己的“自我”与自然的“自我”割裂开来。“自我”的基础是独特性的差异,彼此独特性的差异是“自我”存在的前提。霍普金斯推崇独特性的作用。在霍普金斯看来所有的观点都必须是对世界上大量事物的细致、由此及彼的观察后才能得到。这种对于自然界的独特性和自我的认同和尊重从根本上说是一种生态学的视角。
第三,霍普金斯对人类与自然环境关系进行了乐观展望:二者都“与神相同”,因此可以在“平衡”状态下互融共生。“平衡”是生态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精神的平衡对整个人类的生态平衡意义重大。当然,他的这一期望离不开其浓重的宗教背景,也是他的生态思想的特色之一。霍普金斯认为我们“治理”地球的行为只能起到加速它的灭亡,只有任其自由发展,自然才能长久繁荣。但这并不是说人类与自然界总会不可避免地呈现相互疏离的态势。他认为,人类组织与自然界相互融合,因为二者皆是神的反映,“我承认万物中皆有上帝的影子,他的无限性使得他能与所有事物产生共鸣,或者从另一角度来说,神的无限性展现在所有事物中”。所以,他认为人类和自然界最终可以互利共生。而在自然世界中,互利共生是一种生物间的互惠关系,通常存在于不同种类的两个个体之间。
身处维多利亚时代,霍普金斯亲身经历了英国乡村和内城的环境退化,并将其诉诸笔端,但他的生态和经济观点既来自科学和社会思想体系,也来自其精神信仰,这在他的诗作和宗教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二、《滨西的白杨》中的精神生态思想
霍普金斯一生创作了不到五十首诗歌,多以自然为主题,把对生态的感受、诗歌的领悟和对神的赞颂结合为一体,对消失的自然美景充满惋惜的《滨西的白杨》便是这样一首代表作。此首诗歌语言凝练、准确,表达清晰准确。滨西的白杨生长在牛津大学和滨西村之间的泰晤士河的两岸,曾经绵延不断,空灵葱茏,形成了一条林阴大道。然而就在1879年,它们却全被砍倒了,没有一棵幸免。诗人无比愤怒,在为美景不再有的叹息扼腕的同时写下了这首著名的诗作。
尽管这首诗歌创作于19世纪后期,但霍普金斯那时已经意识到了生态环境的脆弱和重要性,这也是其思想超前的体现。“大地多么/娇弱,她的生命多么脆弱,正像这圆滑的眼球,只消轻轻一戳就能弄瞎。”在诗歌中,霍普金斯对人类破坏环境的暴行进行了强烈的控诉,行为是精神的外化形式,人们破坏自然的行为必然反映了人们精神生态的现状。当我们面对着21世纪生态环境的恶化,重读这首诗时,有着别样重要的意义。这也是此诗受到生态批评界重视的原因。
首先,《滨西的白杨》中,霍普金斯肯定了自然的奉献精神,并对其发出由衷的敬重赞叹之情。树木是大自然和生态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审美学的角度来讲,它们迎风弄影,阴影在草地、小河,在清风遨游的芦苇丛中、蜿蜒的岸上浮沉流转,构成了一道“无法再猜想的存在的美景”。从生态学的角度来看,它们能够通过光合作用,提供氧气,净化空气。此首诗歌中“空灵的笼”指的是白杨树的绿阴,白杨树用叶子不仅消减太阳光的照射,还通过叶绿体将一种形式的能量转化成另一种形式,这一转换过程亦给生态环境恶劣的自然与人类世界带来了生机,尤其重要的是它可以提供人们赖以生存的氧气,让人们得以存活,我们正是由此得以欣赏世界的美丽。在我们感知到了这份独特与美丽以及生态和谐的背后,诗歌中的白杨树更是凝聚了霍普金斯宗教精神。整首诗诗人以白杨树的命运为化身,间接地肯定了自然生态环境对人类的巨大贡献。
其次,霍普金斯强调了以独特性为基础的“自我”对于生态思想的重要性。在他看来,对白杨树的砍伐不仅破坏了如画的风景,更是破坏了这片以树为中心的风景所具有的自我。正如克里斯多夫·斯达斯曼(Christopher Strathman)所理解的,诗歌中白杨树是自然界的“自我”实现和表达的方式,他写道:“自然有它自己的力量,这是一种自我表达,无需人类的指手画脚。艺术家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加到自然头上,而是会倾听自然表面下所蕴含的深层意义,耐心等待寻常事物内部的能量的自然显现。”在诗的末尾霍普金斯强调人类无视白杨树的贡献,大肆砍伐;和谐的美景从此不再来,独剩一片荒芜。通过这些场景,霍普金斯将整首诗的描写推向高潮。在诗中,霍普金斯将自然景观无一不看做具有独一无二的特性,并由此发掘出其中更深刻的内涵,如果人类不能看到景物的独特性,那么终有一日会失去这一景物。如果没有特性,就谈不上自我,没有自我,就根本谈不上美。人类和自然这一对作为相互联系的事物通过保持各自的独特性来展现“自我”的存在,二者的相互联系又是双向的,人类作为应有洞察自然存在的能力,而作为自然需保持“自我”,为人类感知这一行为创造前提条件,从而提供人类与自我共生存在的能力。整首诗传达了这样一种信息,如果对生态环境的独特性的“自我”视而不见,这很有可能使生态环境遭遇破坏;一旦生态环境遭到破坏,其独特性也就无法恢复了,久而久之,人类不仅逐渐失去了发现和想象美的能力,更会失去生存的环境。
当然,霍普金斯从《滨西的白杨》中传达的精神生态思想带着深深的宗教思想的烙印,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作为一位终生奉献于宗教的神职人员,在霍普金斯眼里,上帝的化身无处不在,存在于任何可见的场景中。但同时,霍普金斯的精神生态思想同时也因为其独特的宗教背景而更加独特和富有精神意义上的远见。
结 语
鲁枢元教授曾说过:“人类精神世界中价值观念的褊狭,才是最终造成地球生态系统严重失调的根本原因。”自然生态的问题归根到底是精神生态的问题。因此,人类如果意识不到精神生态对于自然生态的重要意义,没有认识到如果不转变我们长期以来对待自然界的固有的观点和态度,达不到到精神生态的平衡与和谐的境界,那么单纯地只是依靠从科学技术层面来解决自然生态的问题简直就是缘木求鱼,注定只会失败。
霍普金斯的诗歌具有强烈的精神生态的意义。他掷地有声的观点都在强调真正的生态关注在于道德和精神的关注,相比较与他所突围而出的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保守思想的勇气和远见,我们再审视当前精神生态学与其观点的不谋而合,我们不由得发出感慨,霍普金斯的诗歌实在是文学宝藏中一朵历久弥新的奇葩,会绽放出更加夺目的美丽。
[1]杰拉尔德·曼利·霍普金斯.滨西的白杨 [J].英语学习,2010,(02).
[2]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3]鲁枢元.生态解困:期待一场精神革命[J].绿叶,20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