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犹太文化的“异托邦”解读——《新港的犹太人墓地》和《在新港的犹太教堂里》对比分析
2012-08-15刘晓萍上海杉达学院沪东工学院上海200136
⊙刘晓萍[上海杉达学院沪东工学院, 上海 200136]
作 者:刘晓萍,文学硕士,上海杉达学院沪东工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及应用语言学。
引言
1967年3月14日,法国哲学家、结构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福柯在建筑研究会上发表了题为《另类空间》(Des espaces atres)的演讲。在演讲中,福柯发明了一个与“乌托邦”(utopia)不同的新词,“异托邦”(heterotopia)。在福柯看来,“乌托邦”是世界上并不真实存在的地方,但“异托邦”不是,它是实际存在的,但对它的理解要借助于想象力。它是一种“在真实场所中被有效实现了的乌托邦”。福柯还分析了“异托邦”的六个特征,赋予普遍的空间现象以新的内涵,也为我们解读处于同一历史时期的不同文化提供了一种新的空间哲学视角。
福柯认为,世界上不只是存在一种文化,多元文化的情形就是“异托邦”。正如存在于美国文化大背景下的犹太文化。在作为清教徒后裔的美国人看来,犹太文化就像是一种靠得很近却又永远看不透的“幻象”,“同化”犹太人是他们始终不渝的使命。而对不远千里、千辛万苦地投奔到美国的犹太人来说,美国这片“应允之地”本身就是一个“异托邦”——一个实现了的世外桃源。他们也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接受着美国当地人的“同化”,但作为没有自己国家的犹太人来说,他们却始终把捍卫自己的民族信仰和民族文化看得高于一切。这种交互“异托邦”的情形在两首诗中对比呈现出来,即美国诗人亨利·沃兹沃思·朗费罗(HenryWadsworth Longfellow,1807—1882)的《新港的犹太人墓地》(The Jewish Cemetery at Newport)(1852)以及作为回应,由犹太女诗人爱玛·拉扎鲁斯(Emma Lazarus,1849—1887)所创作的《在新港的犹太教堂里》(In the Jewish Synagogue at Newport)(1867)。
一、朗费罗眼中的“异托邦”——犹太人墓地
美国新港在殖民地时期是一个犹太人聚居地,朗费罗诗中的犹太人墓地就位于此。它坐落于犹太教堂的东南方向,在两条尘土飞扬、熙熙攘攘的街道旁边的角落里。墓地里的坟墓前都立有一块大理石的墓碑,碑上用希伯来语撰写着祷文。1852年7月9日清晨,一位彬彬有礼的美国绅士——朗费罗来到这里驻足凝望,面对这一个个犹太人的坟冢,他感慨万千,写下了《新港的犹太人墓地》这首诗:
坟墓中的那些希伯来人,看上去是多么的奇怪!/在这美丽海港城镇的街道旁,/静静地躺在那永不平息的海浪边,/在这喧嚣与起伏中安息。/他们上面是布满灰尘的白色树木,/随着南风舞动着宽大的树冠,/在绿色的树帐下面,/开始了他们神秘的死亡之旅。
从开始的几句诗中我们可以看出,在朗费罗眼中,这些犹太人的墓地是个“神秘”的地方。这些坟墓“看上去是多么的奇怪”,犹太人在这里“开始了神秘的死亡之旅”。根据福柯的异托邦理论,墓地是一个“异托邦”场所,也是一个异域文化空间。这种异托邦的场所表面上看是开放的,人人都可以进去,人们相信自己进去了,在空间上事实也的确是进去了,但这只是一种幻象。朗费罗作为诗歌的叙述者并没有亲身体验这种异托邦的文化空间——犹太文化,而是完全借助自己的经验和想象来创作诗歌。尽管他可以进入“犹太人墓地”这个场所,但却永远进入不了犹太人的文化空间,所以“进入”只是一种幻象。墓地对朗费罗来说始终是一个文化空间的“异托邦”,而墓地中的犹太人更像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但作为清教徒的后裔,朗费罗对这种异域文化又有着自己的理解和希冀:
但是,啊!那曾经有过的已不再有! /呻吟的大地在辛劳和痛苦中,/将这些民族带到世间,却没让其重建,/那死去的民族永不复现!
对躺在“坟墓中的那些希伯来人”,朗费罗虽然表示出了哀悼和惋惜。但在他看来,“那曾经有过的已不再有”,即他认为希伯来民族已经死亡,生活在美国的犹太人在与美国当地文化的碰撞、交锋中,渐渐地被吸收、同化,最终失去了自己的民族特征。因此“那死去的民族永不复现”。由此可见,虽然朗费罗宣称自己是一个philo-semite(爱犹主义者),感叹犹太民族的不幸命运,但作为美国文化的捍卫者(朗费罗终生致力于建立一种具有美国民族特征的美国文化),朗费罗却无心去体验这种“异托邦”文化,而是更热衷于把这种文化的“异托邦”变为“本邦”,急于宣布这种异托邦文化的灭亡。也正因如此,这首诗在后来遭到了许多非议。
二、爱玛·拉扎鲁斯——异托邦城市中的本族文化的捍卫者
生在美国、长在美国的爱玛·拉扎鲁斯可谓是亲身经历了城市异托邦——美国的文化空间,她也为自己的美国犹太人身份感到无比的自豪。而作为葡萄牙犹太人的后裔,她始终相信犹太文化不会在美国这个“大熔炉”中泯灭,而会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繁衍下去。她在文学作品中也时常以犹太人的身份捍卫自己的民族信仰,保持自己的“犹太性”(Jewishness)。1867年,她创作了《在新港的犹太教堂里》一诗,作为对朗费罗《新港的犹太人墓地》的回应:
这里,城镇喧嚣繁忙,/海洋冲击和咆哮的声浪也无法闯进,/我们伫立着畏惧地泪眼凝视四周,/沉思默想那灵魂安息神圣的地方。
通过开头这短短的四句诗就可以看出,爱玛与朗费罗针锋相对。在朗费罗的《新港的犹太人墓地》中,也曾有过描写新港犹太教堂的诗句:
不远处是犹太教堂的大门,/没有大卫的诗篇打破如今的沉默,/也没有拉比们诵读古老的十诫/用先知晓谕时的壮美语言。
在朗费罗的诗中,犹太教堂是一种废弃的、死气沉沉的景象,似乎已经被犹太人所遗弃,“没有大卫的诗篇”,“也没有拉比们诵读十诫”(拉比:犹太人牧师或老师,象征智者)。而在爱玛的诗句中,犹太教堂却是庄严而又神圣的。城市的喧嚣和海浪的咆哮都无法闯进,预示着犹太教堂与周围环境的隔离;相对于美国城市来说,犹太教堂就是一个“异托邦”的场所,是被犹太人民创造出来的一个真实而又完美的空间,在这个异托邦的空间里,犹太人民伫立着,凝视四周,沉思默想那灵魂安息的神圣地方。和朗费罗一样,爱玛在诗中也表达了犹太人在美国流浪途中“死去”的悲怆,感叹犹太人多舛的命运,但她最终却宣称犹太民族和其宗教会代代相传。在诗的最后,喊出了广大美国犹太人的心声:“那庄严的神殿依然圣洁”。爱玛坚信,不管犹太人遭遇怎样的劫难,他们的民族信仰绝不会泯灭。
三、两种“异托邦”之间的隔离与渗透
以上的两首诗展现了美国文化和犹太文化之间的碰撞。根据福柯的异托邦理论,各种不同的“异托邦”自身是一个既开放又封闭的系统,两个“异托邦”之间既是隔离的又是相互渗透的。生活在美国的犹太人,一方面对美国宽容的接纳心存感激,在许多方面接受着作为文化异托邦的美国文化的渗透,但作为犹太人,又在某些实质性的领域对美国异托邦文化进行“隔离”。
美国犹太人大多来自欧洲,由于不堪忍受旧世界的政治迫害来到美国。但恪守传统的犹太人怀着美好的憧憬来到美国之后,却经历了许多他们始料未及的在文化上、信仰上以及价值观上的冲突。来到美国之后的犹太人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与当地人在社会生活中占主导地位的新教徒进行“同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犹太人在经济上与当地人“同化”并不是件难事,这也是似乎天生就具有经济头脑的犹太人所擅长的,然而要让犹太人在宗教和政治上与当地人“同化”却绝非这么简单。爱玛的诗就是很好的例子。对于朗费罗在诗中描述到的犹太人所经历的苦难,爱玛表示赞同,但对于朗费罗所表达的犹太民族已不复存在,爱玛用“那庄严的圣殿依然圣洁”来表示抗议。充分体现了诗人在面对另一种异托邦文化对本族文化的渗透过程中,竭尽所能维系自己的文化身份和宗教信仰上所做的努力。
而朗费罗的诗也表达了美国人迫不及待地渗透、同化犹太人的思想,他传达的思想是犹太民族已经灭亡,美国人民已经张开双臂迎接犹太人成为美国的一员。在殖民地时期,美国基督教徒对犹太人还是较为宽容的。他们自认为自己是上帝的选民,真诚地希望自己建立的城市会像一座灯塔,为世人做出宗教生活的榜样。他们也把让犹太人皈依基督教看做自己的神圣使命,并为此做出不懈的努力。
[1]乔国强.美国犹太文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2][美]福柯.另类空间[J].王译.世界哲学,2006,(06).
[3]尚杰.空间的哲学:福柯的“异托邦”概念[J].同济大学学报,2005,(03).